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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太后有請

回到東宮,車馬勞頓累了半日的葉詩瑩有些招架不住,被皓月扶回秋水閣歇息。

白沐莞並無午睡習慣,閒來無事徑直去書房尋宇文曄。他的書房只應允她可以隨時出入,他從不拿她當外人,坦誠相待對她沒太多防備,只不過為了避嫌她不常叨擾。

書房四周暗衛環繞,時刻提防敵人,保護著主子的安危。宇文曄喜靜,他獨處書房時不願下人在眼前晃悠,今日也不例外。

秋日午後陽光不錯,半敞開的殿門被白沐莞輕輕推開。她刻意輕手輕腳,是打定主意嚇唬他一回。

說來也奇怪,依照宇文曄素日的機敏警覺,不該她走到離他只剩幾米處,他還沒有察覺。

她心下狐疑,當目光觸及時卻驚了驚。不遠處坐在紫檀木桌案前的人緊鎖劍眉,單手扶額的姿勢像是體力不支,一張俊臉上神情痛苦難耐。

她急忙走上前,關切地問:“殿下,你哪裡不舒服麼?”

該死!

她來了,他竟然毫無察覺?

宇文曄握著硃筆的手不停顫抖,神色已然恢復如常,唯獨蒼白的唇騙不了人:“我並無大礙,許是有點累。”

白沐莞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接著提醒他:“你的手一直在抖!”

“莞莞,你不用多慮,我真的只是累了。”說著宇文曄掰開她的手指,溫柔地安慰她。

白沐莞不想與他爭辯鬥智鬥勇,眸光掃視桌案上一堆擺放整齊顯而易見未曾翻閱過的奏摺,她蹙眉問:“這一大早上,你竟然才閱完三本奏章?”

宇文曄入朝聽政已有數年,近年來皇帝更是有意放手培養他,不僅把六部中最重要的兵部和戶部交給他掌管,平日裡百官遞來的奏摺多半也由他代為批閱。除非是朝中重臣所奏會直達御前,其餘皆送往東宮。

對於政事,他天資極高,談笑間殺伐果決。往常每日要處理公文奏章上百份,倘若以今天這種龜速進行,那他就不用睡覺了。

“最近朝中偶有幾件棘手事,細枝末節處也不能馬虎,難免耗費時間多些。”

顫抖的右手終於能受他控制,宇文曄趕忙把毛筆放回象牙筆架上,半真半假敷衍她。

白沐莞板著俏臉,果斷決定:“宣御醫。”

“不必!”宇文曄起身下意識拉住她的小臂。

白沐莞是習武之人,她明顯能感覺到他剛才拉她的力道不足往日一半。她真有些惱火,究竟什麼緣故,他為何故意隱瞞她?

深吸呼氣她儘量讓自己平靜,然後認真盯著他,堅持道:“即使你無病無痛,算日子御醫也該來請平安脈。”

宮中御醫每隔兩月會去皇室中人府邸請脈問安,以此確保他們的平安康健。

宇文曄立馬道:“御醫前天已經來過,他說我很好。”

方才站起身時太急促,此刻他胸口悶痛難忍,喘不上氣的感覺彷彿快要窒息。其實這種症狀已經持續近半月餘,只不過今日越發嚴重而已。他也仔細詢問過御醫,御醫給出的解釋是他最近休息不足導致身體不適,並無什麼病症。

聽他這麼說,白沐莞仍舊將信將疑。宇文曄很清楚稍有端倪都瞞不過她的眼睛,何況這件事連他自己也有所懷疑。

真的只是過度疲累嗎?

“殿下用過午膳沒?”

既然他不願多言,白沐莞也不會再問。

宇文曄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不知待會兒會不會繼續發抖?希望它能爭氣點。他不是信不過白沐莞,而是不想她擔憂。

“也罷,莞莞想吃什麼?”宇文曄唇邊含笑,轉而寵溺地瞧著她。

少女乖巧答道:“小廚房送什麼過來都好。”

反正東宮小廚房的菜餚比宮內御膳房還要精緻,每樣俱是色香味誘人。

宇文曄笑了笑:“等這陣子忙完,我帶你進宮嚐嚐母後宮裡的名點名菜。”

他說話時,白沐莞已經習慣性挽住他的胳膊,扶著他往外面的花廳走去。從書房裡間到外間的花廳明明距離不遠,不知為何她總感覺他的呼吸很不平穩,胸口隱約跌宕起伏。

約莫盞茶功夫,王權領著五個手捧硃紅餐盒的侍女魚貫而入。

很快菜餚依次擺上桌。第一道是蜜汁海參燒鴨,緊跟著是玉絲肚肺、鮑汁鮮蝦、水晶稻草肉、雞脆餅湯,再加上宇文曄喜歡吃的潔粉梅片雪花洋糖和白沐莞最喜歡的梨花酥。

宇文曄見坐在對面的少女緊盯著自己不動筷子,不禁問:“莞莞怎麼不吃?不合口味嗎?”

這些都是她喜歡的吃食,她極少在書房陪他用膳,所以但凡她在,王權都會吩咐廚子多做幾道白沐莞愛吃的菜餚。

誰知白沐莞指著他面前的象牙筷子,淡淡反問:“你的手還能拿筷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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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疏懶一笑:“拿不動,你喂我。”

白沐莞:“……”

所以,她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一句玩話而已。”瞧她那副緊張的小模樣,宇文曄拿起筷子給她夾菜,“你快些吃,等涼了味道可不鮮美。”

白沐莞點點頭,隨意吃了幾口又停下筷子,悵然若失地說:“不知和新公主現下如何?”

那日瞧她落水的情狀,能否保住性命安然甦醒,真沒人敢篤定。

宇文曄也嘆息一聲:“御醫在全力醫治她,不過至今還未甦醒。”

畢竟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如今遭此橫禍,他若是不難過也太冷漠無情。

“改日我隨姐姐去探望和新公主。我從漠北帶來的稀世鹿茸膏是難得的補品,京城的鹿茸不能比擬,送給公主補養身體最為合適。”白沐莞說話時眼睛閃亮,笑靨如花的臉孔很是明媚。

宇文曄看得眸光灼灼:“難為你有這份心意,前些天兵部侍郎去湖廣私訪時獵得幾張白狐皮,他倒是慣會討好,差人全送了來。再過一月天就該冷了,我讓繡娘依照你的身形做成大髦。”

湖廣的白狐為數不多,但是品種優良毛色極佳,平常不易尋到那裡的白狐皮。若是用來製成大髦,禦寒能力堪比紫貂皮,同時又比紫貂皮輕薄修身。

“漠北天寒地凍我早就習慣,倒是很抗寒。京城的冬日再冷,定也不及漠北。”白沐莞頓了頓又說,“姐姐體弱畏寒,殿下還是送給她。”

宇文曄忽而只挑起一邊唇角,似笑非笑:“你姐姐確實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可惜在我眼裡她遠不及你。與你相處,我最歡喜也最愜意。”

白沐莞咀嚼完口中的魚肉,垂眼自嘲地搖了搖頭:“在世人眼中姐姐是名門閨秀,而我則是在漠北和粗人一同長大的野丫頭。”

宇文曄剛想打斷她說什麼,便有侍女前來通傳,原來宮裡蕭太后派遣羅嬤嬤到東宮傳話。

很快就見羅嬤嬤邁著標準的宮廷碎步走進來,她原是蕭太后的陪嫁丫鬟,忠心耿耿數十餘年,是蕭太后當之無愧的左膀右臂。

“老奴給太子殿下請安。”羅嬤嬤年過五旬,衣著打扮是女官中品階最高的服飾。只見她精明犀利的眸子快速瞥了白沐莞一眼,這個能與儲君並肩而坐的少女,接著陰陽怪氣地張口,“想必這位就是白小姐?”

沉默良久,竟然沒人回答她,頓時讓她自討沒趣。

在人前宇文曄習慣端著儲君的架子,坐姿優雅挺拔,矜貴雍容。只見他用蠶絲方巾拭了拭嘴角,徐徐問:“羅嬤嬤這時候前來,可是要向本太子討口飯吃?”

“老奴不敢。”羅嬤嬤垂下眼眸,眼袋緊跟著聳拉,內心並不畏懼地答道,“太后娘娘時常唸叨殿下,殿下已有多時不曾去請安,太后心中很是記掛您。近日又聽聞白小姐暫居東宮,這便差遣老奴請殿下和白小姐一同入宮陪她老人家敘話。”

兩人對視一眼,已漸漸開始有默契。

只見白沐莞蹙著眉啟唇:“嬤嬤來得不巧,殿下今日身子不適,恐怕不能承歡太后娘娘膝下,想來太后娘娘也能體恤諒解。”

隻字不提太子妃葉詩瑩,單請宇文曄和白沐莞一同入宮,傻子都能看破蹊蹺,天底下哪有這麼古怪詭異的事?再者宇文曄和蕭太后這位沒有血緣關係的皇祖母不親厚,雖然明面上大家都繃著做戲,背後他上回遇刺的事至今還沒排除蕭太后的嫌疑。

這幾年皇帝明裡暗裡削弱蕭家及其黨羽的勢力,蕭太后怕是早已經坐不住。故而她主動要求遷居寧安堂吃齋念佛,給人一種她已經放下權力安度晚年的錯覺。要知道在五皇子夭折前,整個蕭氏鼎力扶持,與擁護宇文曄的“太子黨”劍拔弩張。

若非宇文曄出眾至極,仝皇后的母家又是天璽朝的百年世家根基穩固,只怕今朝的儲君已經易主。六皇子宇文晉的生母蕭嬪也是太后的旁系侄女,身上流淌著蕭家血脈的宇文晉已有十五歲,蕭太后想再度攪亂風雲不足為奇。

蕭太后身畔最信任的羅嬤嬤是何等老辣精明?今日宇文曄確實病容憔悴,否則她斷然不會相信。瞧他這副病懨懨的樣子,她當然不敢強行請有病在身的儲君入宮,於情理皆不合適。

但是她也不會白跑一趟,想至此羅嬤嬤眼珠子轉動,轉而看向白沐莞,笑言:“自然以太子殿下貴體安康為重,看來老奴今日只能請白小姐獨自入宮。”

“嬤嬤莫急,白小姐尚未更換衣衫,她這般模樣唯恐不合禮數衝撞太后。”說罷,宇文曄復又對著外面揚聲吩咐道,“王權,你帶白小姐去更衣梳妝,她不懂太后宮裡的規矩,你務必好生服侍指點。”

王權自然聽得明白太子殿下話中的意思,這是命他陪同白沐莞入宮護她周全。蕭太后老謀深算,心機城府之深猶如海底針,宇文曄自然不放心她獨自前往應對。

末了按照規矩,由侍女領著羅嬤嬤去旁邊側殿的耳房喝茶等候。

“你莫怕。”宇文曄面含淺笑,他眸中淹沒盡一絲不明的憂慮。

笑話,她才不害怕呢!

白沐莞不以為意:“太后召見我敘話,又不是殺我!再說我爹手握兵權,沒人敢輕易動我,我怕什麼?”

然而很快她就會明白,他的擔憂並非多餘。

正因為白展毅在漠北手握兵權,她這個唯一的嫡女在京城才是許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就像是那些但凡存有私心的人都巴不得能娶她回府。於皇子來說,娶她可謂是多了一份奪嫡的籌碼,於皇親貴胄而言,娶她是給家族多一重保障和榮耀。

待小半個時辰後白沐莞隨羅嬤嬤離去入宮,無怏以敏捷矯健的輕功避開所有視線進入書房,在並未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筆直站在宇文曄面前。

“殿下,太后沉寂這麼久,如今突然召見白小姐,恐怕凶多吉少。”

無怏一身黑衣,手握寶劍,挺拔如松。

宇文曄冷哼一聲,漠然置之:“我今日躲開這老妖婆的召見,連明面上的戲碼都疲於應付,只怕她日後更想置我於死地。沐莞聰慧多智,老妖婆心中多少忌憚白展毅,應該不敢對她如何。”

無怏沉吟片刻不大贊同:“殿下難道忘記前任吏部尚書一家如何慘遭滅門?白小姐初入京城,唯恐她不會周旋於這些世故。”

關於前任吏部尚書那趟渾水,皇帝派人調查許久最終卻選擇沒有沾染,是因為其中牽扯太廣,盤根錯節。而宇文曄麾下的暗衛調查得非常清楚,派人半夜潛入吏部尚書府滅門的始作俑者正是蕭太后,那是她暗中命蕭家培植的死士所為。

倏忽間聽到無怏提起這件慘絕人寰的舊事,宇文曄身子一僵有些坐不住了,顧不得胸口悶痛渾身乏力,連忙吩咐道:“我即刻入宮。”

誰知無怏卻急忙阻攔:“殿下方才推脫不去,現在您去若是撞見也不好解釋。左右還有兩個時辰宮門下鑰,假如太后過了時辰不放人,您再去也不遲。”

“你言之有理。”宇文曄轉身坐回太師椅上,合眸調整呼吸,然後伸手狠狠捏了捏眉心。

不知為何他近來總是如此浮躁焦慮,原本謀定而後動的沉穩風範竟然逐漸消失得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