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用湯匙攪動著杯中的奶茶，方碧瑤似乎漫不經心的問道：“這麼說，你也覺得中央現在改革的政策沒錯了？”
一瞬間，餐廳外所有監聽組的人全都豎起了耳朵，就連呼吸都下意識的停頓，生怕弄出一丁點聲音影響到自己傾聽那個答案。
蝴蝶卻顯得十分輕鬆，理所當然的笑道：“當然沒錯了，不改革，外資怎麼進來？私營經濟怎麼發展？這就好比是一條船快要沉了，船上有的人會水，有的人則不會，如果強行將所有人都綁在一起，那結果只能是大家一起淹死，但如果允許他們各自逃生，那些會水的遊上岸後，同樣也可以叫人來救那些不會水的，就算救不起所有人，至少也能活下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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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喻是不錯，但根本沒說到問題的核心啊！
方碧瑤想了想，又試探著問道：“可是很多人都說，現在這種改革，其實就是在否定社會主義的路線，就是在走資本主義的道路。”
蝴蝶笑道：“有一句話，叫：不管是黑貓還是白貓，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貓，同樣的道理，不管是社會主義還是資本主義，能讓國家和老百姓富起來的，就是好主意，何況現在的改革也沒有完全照抄資本主義的那一套吧……嗯，準確的說，應該是‘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才對。”
“砰！”
老吳重重的一拳打在車座上，眼中透出難以抑制的激動與興奮：“說得太好了！這句話……黑貓白貓……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沒錯！就是這樣！”
王珂韓紅梅被嚇了一跳，急忙打了個眼色，同時觀察車窗外，確定沒人注意到剛才的動靜，這才松了口氣。而老吳此時也稍稍冷靜了一些，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給了一個歉意的目光後，又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到監聽器上。
餐廳中，方碧瑤同樣也是一臉的震驚——她不知道，黑貓白貓的這個理論，按說是十幾年後才會由一位偉人提出來的，那時的中國實際上已經經歷了十幾年的改革，並且，已經獲得了巨大的成就，但即便如此，依然有不少聲音在反對這一切，也正因為如此，才有了那次載入史冊的南巡，與這段淺顯易懂，卻包含著無窮智慧的名言的產生，而中國也由此正式走上了改革開放的快車道，就此迎來了自己黃金的十年。
但是，對於這個時代的人而言，這番言論卻已經不是能用震憾來形容的了，嚴格的說，它完全可以被稱為大逆不道——這一點都不誇張！如果說出這番話的人不是蝴蝶，而只是一名普通的中國人，甚至，哪怕他是一名黨的中高層幹部，這番言論都足以將他送進監獄了。
方碧瑤讓自己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在沉思了片刻之後，又問出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可是，你怎麼能確定這種改革的政策，就一定能讓國家和人民富起來呢？”
問出這句話的同時，方碧瑤不動聲色的將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放到了膝蓋上，藉助桌子避開了蝴蝶的視線，這只是一場朋友間的閒聊，她不能讓蝴蝶發現自己的緊張。
蝴蝶根本就沒有起疑，想了想，反問道：“你在國營商店裡買過東西嗎？”
方碧瑤疑惑的點了點頭，她不明白蝴蝶為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這與改革有關嗎？
蝴蝶接著又問道：“憑心而論，你覺得這些國營商店的服務質量是好還是不好？”
似乎明白了什麼，方碧瑤認真的想了一下，然後不太確定的說道：“還行吧……不過有些服務員的態度確實不太好。”
蝴蝶笑道：“何止是不太好，他們簡直就是爺啊！”
“……”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因為商店是國家的，賺多賺少都跟他們無關，而他們又都是鐵飯碗的國家職工，只要不違法亂紀，就算是經理也無權開除他們的工作，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商店的領導還是他們這些職工，都不會在意商店生意的好壞，甚至於，為了讓自己更輕閒些，他們甚至寧可讓生意更差些，反正哪怕是一天什麼東西都沒賣，國家也不會少了他們一毛錢的工資。”
“可如果是私營的商店就不一樣了，你看看那些個體戶是怎麼做生意的？起早攤黑，從早到晚不停的吆喝，為了多賺一點錢，多做一筆生意，恨不得給顧客當孫子……同樣是人，同樣是做生意，為什麼差別就會這麼大？”
“同樣的道理，放在那些工廠裡也是一樣：國營工廠和企業享受著那麼多的政策優勢，為什麼卻會越做越死？說白了不就是大鍋飯吃得太舒服，所以沒人肯賣力幹活嗎？國外的企業為什麼能越做越強，產品能越做越好？因為他們的工廠企業都是私人的，當老闆的絕不會允許自己的企業出現虧損，更不會花錢養閒人，競爭的市場會逼著他們不斷的進步，落後的企業必然會被淘汰，在這種模式下生存下來的企業，怎麼可能不強？”
方碧瑤整個人都被驚呆了——她可不像蝴蝶是生活在幾十年後的人，這時的中國，改革才剛剛開始，別說私營企業和工廠了，就連個體戶是否應該允許存在，個人倒買倒賣是否屬於投機倒把都還存在著巨大的爭議，哪怕是中央的改革政策，也僅僅只是對私營經濟稍稍放鬆了一些管制，甚至還要以特區的形式來進行實驗，可聽這蝴蝶的意思，他所理解的改革，卻分明就是要對當前的國有經濟體制動刀啊！若是一切都交給市場去競爭和淘汰，就連國家職工的鐵飯碗都要打破的話，那這個國家跟資本主義還有什麼區別？
“可是……可是這樣的話，那萬一有工廠經營不善，難道就真的讓它倒閉？那失業的工人該怎麼辦？國家的資產，又豈不是白白的浪費了？”
方碧瑤心亂如麻的問道，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試探還是在爭辯，蝴蝶的言論實在太駭人了，但心底裡，又隱隱覺得他說的每句話其實都很有道理，這些問題並不是沒人意識到，只是，在當年的思維模式下，根本沒人能想出解決的辦法。
蝴蝶卻是輕鬆的聳了聳肩，不以為然的說道：“該破產的就破產嘍，賠錢的工廠難道還讓國家掏錢養著它？至於工人，該下崗的就下崗，這有什麼可擔心的？沒了工作他們自然會想辦法去謀生，到新的工廠打工，或是當個體戶，或是重新學門手藝，一個大活人難道還能餓死不成？沒有生存的壓力他們又怎麼會賣力的幹活？”
說到這裡，蝴蝶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麼，神秘的一笑說道：“其實，就算開放了政策，也未必就一定能有好的結果，但對於中國來說，現在卻是趕上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所以這時候改革，絕對可以事半功倍！”
一聽這話，方碧瑤一顆心瞬間又提到了嗓子眼，剛要追問，正好服務員已經端著煎好的牛排走了過來，只得忍耐，而蝴蝶此時的注意力似乎也轉移到了食物上，一邊拿起刀叉，一邊招呼著她一起用餐，為了避免引起蝴蝶的懷疑，她也只得強壓著心中的焦急，陪蝴蝶一起吃了起來。
憑心而論，牛排的味道其實不錯，但方碧瑤卻是如同嚼蠟一般，心裡全被蝴蝶剛剛所提到的那個‘好時機’給塞滿了，哪裡還有心思品嚐牛排的味道？而蝴蝶似乎也完全忘了自己剛剛還在談論著何等嚴肅的話題，心思已經完全放在了方碧瑤與面前的食物上，這使得方碧瑤越發的難受，因為這讓她必須更加小心的掩示自己內心的焦急，否則，難免會讓蝴蝶起疑。
餐廳外，老吳等人也同樣是急得滿眼噴火：蝴蝶開始的那番言論雖然震憾，但實際上卻也沒有超出他們的認知，那些問題也不是沒人提出過，他們真正在意的其實只是蝴蝶對改革的態度，但蝴蝶在最後卻突然又提到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這就完全超出了他們的預期了——要知道，這個‘好時機’可是針對整個國家的政策改革而言的！這得是多大的影響才能配得上如此的形容？這是否意味著在不久的將來，會出現一件對中國，甚至對全世界都產生了巨大影的歷史事件？
越想越心急，這個情報對國家太重要了，甚至超過了那批電腦，因為這將直接影響到未來的國策方針——這個機遇到底是個什麼機遇？為什麼它會對中國的改革產生巨大的影響？中國是否又能藉此獲得更大的利益？它會在什麼時候到來？
可惜，如此重要的答案，卻被一份牛排給打斷了……可惡的西餐廳，可惡的牛排，你們晚一點上菜會死啊？會死啊？知道你們耽誤了多大的事不？這是對國家的犯罪！知道不？這是犯罪！
老吳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吃西餐了，因為在這一刻，他對西餐的怨念已經突破天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