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到時, 田壟上聚滿人。火連成長龍,將被包圍的麥田照得亮如白晝。
“公子來了!”
一名國人看到車駕,聚的人群迅速向兩側分開, 讓出一條可容牛車透過的道路。
郅玄站在車上, 抬眼望去,火光包圍中, 二十多個男子被按壓在地,全衣衫襤褸, 披頭散髮, 分身上還帶著傷痕。
“公子,這些人趁夜潛入麥田偷麥,是我女發現的!”一個年長的國人上前行禮,郅玄講明事情經過。
“偷麥?”
國人點點頭,親自手抓過兩人, 用力掰開他們的嘴,牙齒縫隙還塞著嚼不碎的麥殼。又從他們身上抓出兩個包裹, 是用樹葉包的麥穗。
“這片種的是麥,掛漿沒多久,全讓他們給糟蹋了!”國人憤憤說道,更舉拳頭用力砸向一個朝他呲牙的男人, “我女發現不對, 他們還想害我女!”
國人的音中充滿憤怒,話中的女子在一旁安慰, 面對郅玄掃過來的目光, 絲毫不見膽怯,遇到問話,也回答得落落大方。
“稟公子, 聽到響,原本以為是一群野豬,才喚來村人幫忙。不料想竟是一群野人禍害莊稼!”
郅地多種粟黍,麥種得不多,價自然也高。這些野人糟蹋了足足兩三畝田地,連吃帶拔,還故意踩踏,被發現後引眾怒。不是郅玄來得快,這些人八成會被活活打死。
情如此。
多數人吃不飽肚子的年月,無論在哪個諸侯國,糟蹋糧食是不可饒恕的行為。
女子話音落下,周圍的人也開始你一言我一語講經過,讓郅玄對整件事瞭解得更為透徹。
“之前可發過此類事?”郅玄問道。
眾人仔細回憶,有幾人突然想,幾年前有商隊路過,也曾出現逃奴。只是那支隊伍規模較大,領隊出身南幽國,逃奴很快又被抓了回去,並未在郅地停留多久。
“南幽國商隊?”郅玄沉吟片刻,地上的野人突然發出嘶吼,竟趁國人不注意,掙扎著跳來,一頭撞向郅玄。
他的攻擊太過突然,國人尚未來得及反應。護衛郅玄的甲士立即上前,以手臂擋住野人,握拳砸在對方腹和胸口。
不想野人兇悍之極,被反扭住雙臂,竟張口咬住甲士的胳膊。幸虧麻衣足夠結實,否則會當場見血。饒是如此,甲士卷衣袖,仍能看到兩排泛紫的牙印。
“公子,他是逃犯!”
在野人的掙扎中,破爛的上衣撕扯開,覆在額前的亂髮也甩到腦後,現出肩膀和額頭的印記。
甲士移來火照亮,當即確認他的身份,是逃犯,而且是重犯,出自北安國。
北安國?
郅玄突然想,在就封的路上曾路過一座荒村,村中就有藏匿的逃犯,樣出自北安國。
兩者之莫非有聯絡?
就在他準備讓人問話時,樣被抓住的幾個野人突然高喊:“公子,公子饒命!他們確是逃犯,僕等不是啊!”
“人帶過來。”郅玄愈發到事情蹊蹺。
叫嚷的野人被抓了過來,一按在地上,郅玄能聽到對方雙腿撞到石頭的響。
地上幾人並不在意,抓住唯一可能活命的機會,將自身來歷說得明明白白。原來他們全出身北安國,並不是野人更不是奴隸,而是在邊地種田的庶人。
“數月前有狄人擾邊,縣大夫將僕等召集來充做卒伍。將牢裡的犯人也放出來,當眾發下武器,許他們殺胡抵罪。
不想來犯的狄人實在太多,直接沖垮了防守,開始在縣內燒殺劫掠。
縣大夫在亂中不見蹤影,我等殺出縣城,本想去送信,卻是運氣不好,中途被一支商隊矇騙抓捕,臉上被刻字,淪落成奴隸!”
幾人越說越是憤怒,言辭透出無比的憤恨。
欺騙他們的商隊裝作北安國人,實則出身南幽國,行事狠毒肆無忌憚。
各國均有律法,不能以未犯罪的庶人為奴,否則必將遭到重懲。這支商隊卻毫無顧忌,在他們表明身份後,照樣在他們臉上刻下印記。不過他們也有忌憚,聞聽公子顥返回趙地,連夜拔營啟程,很快離開北安國境,-入西原國內。
“這支商隊專門販賣奴隸?”郅玄問道。
幾人想了想,不確定道:“回公子,僕等被抓後,整日被關在籠子裡,不得見天日。只知曉商隊有百輛大車,用草蓆和獸皮蓋著,還能聽到奇怪的叫,像是人,也有野獸禽鳥。”
“你們是如何逃出來?”郅玄又問。
幾人互相看看,再次回憶,說道:“到西原國,兩頭獸突然破開籠子,商隊殺死一頭小的,跑了一頭大的。隊伍裡死了好些人,籠子也被撞壞。我們就是趁那個時候逃出來。一逃的還有幾個人,中途失散不知所蹤。”
幾人還道出,逃出商隊後,他們本想返回北安國,卻被這些逃犯挾持,還用繩子捆住他們,不許他們逃跑。
在-入郅地前,他們一直東躲西藏,靠食小獸和野果充飢。這次實在是餓得受不了,才冒險到田裡偷食麥子。
“公子,我等句句屬實,公子饒命啊!”幾人趴在地上不斷哀求,只求郅玄能饒他們性命。
“你們可曾看清跑掉的獸是什樣子?”郅玄突然問道。
幾人有些懵,片刻後才回道:“沒看得太清楚,身體無比巨大,鼻前還有兩角,很是嚇人!”
幾人用力回憶,給出所有能想來的細節。
聽完他們的講述,郅玄有九成握,一死一逃的是犀牛,或許是一對母子。有很大可能,自己獵殺的犀牛就是逃走的那頭。這也很好地解釋出,為何傳說中的犀會突然出現在郅地,而且見到人就攻擊。
“你們逃走之前,可聽聞這支商隊去何處?”
幾人時搖頭,依稀記得商隊貌似經過幾個諸侯國,至於最終目的地,他們實在不知道。
見幾人再說不出什,郅玄命人分別將他們帶下去。至於剩下的野人,全鑑別身份,逃犯關城內大牢,庶人也暫時關押。
對於麥田的損失,這些人自然無法賠償,郅玄準備用羊補償國人損失的麥子。
“公子,這如何使得?”麥田主人連忙推辭。
“不必推辭,這是你該得的。”郅玄道,“按理,這些人損壞你的麥田,本該交由你處置。但我留下他們還有用,唯有以羊交換。”
田地屬於國人,長的麥自然也是。
這些人損壞麥子,按照西原國慣常的做法,麥田主人對他們有優先處置權。郅玄留下他們,必然對田主予以補償,即使他身為郅地的主人也是一樣。
國人見推辭不掉,只得收下補償,連讚揚郅玄仁厚愛民。
處理好這件事,郅玄讓眾人散去,帶上抓獲的二十多人,打著火返回城內。
當夜,二十人又被連番詢問,庶人之外,幾個犯人也陸續開口,給出郅玄更多有用的資訊。
此外,他們之中不只有庶人逃犯,還混著一個商隊的奴隸。對商隊的情況,他比任何人清楚。
“專為南幽侯搜尋珍禽異獸?”郅玄看到奴隸的口供,很是驚訝。
按照他掌握的情報,那位不是個傀儡嗎,還能如此造作?
經過府令的解釋方才知曉,傀儡歸傀儡,國君的地位擺在那裡,無人可以撼。加上和北安國是姻親,縱然被國內氏族架空,南幽侯該享受的照樣享受。也或許是不掌握國大權,心寬體胖,行事更是沒了顧忌,屢次出現荒誕行徑也無人能管。
“傳聞南幽侯好蒐集珍禽異獸,在國君府內專闢出一片獸園。還聽說,他不掌南幽國三軍,手中卻有前兩代國君留下的奴,偽做商隊走遍各國,實非國君當為!”
府令顯然對南幽侯的行徑極為不恥。
事實上,這也是大多數人對南幽侯的看法。身為四大諸侯之一,竟活成這般模樣,簡直是丟盡了歷代先祖的臉面!
郅玄想的卻不是這些。
從商隊奴隸口中得知,從商隊逃走的不只是犀,還有十多隻珍禽異獸。若是被南幽侯知道,他們遭到重懲。不想被罰,必然想辦法抓回去。由此推斷,這支商隊很可能還沒有離開西原國,說不定就在郅地附近。
既然這樣,他是不是作一下?
想到北安國傳回的情報,再想想這支商隊在邊地所為,郅玄越來越覺得有事情有搞頭。唯一讓他舉棋不定的是,不給趙顥送封信。
商隊抓捕庶人為奴是犯下大罪,但這支商隊出自南幽國,被抓捕的人出自北安國,還是趙顥的封地,兩國偏是姻親。
他身為西原國公子,貿然送出訊息,是不是會帶來意料外的麻煩?
認真考量許久,郅玄還是決定通知對方。
做出決定後,郅玄不再多想,派出擅長追蹤的甲士國人,在郅地附近搜尋,並讓人通知涼、豐二地縣大夫,遇到形跡可疑的隊伍立即扣押。
給趙顥的書信也迅速送出。
不管最後是否能抓住這夥人,這封信是給趙顥提醒,南幽侯放任手下如此行事,一旦傳揚開來,難保不會有人懷疑,他們的行為是不是得到默許。若被有心人利用,某種程度上,會對趙顥的名造成打擊。
郅玄既是出於好心,也是為今後考量。
兩人註定見面,該如何解釋神鳥佩的誤會,他目前還沒有主意。不想被扎個對穿,就只能多為自己增加籌碼。諸如人情之類,自然是越多越好。
送信人出發沒多久,巫醫主上門,告知郅玄,狼群馴化有成果。
“這快?”郅玄驚訝道。
“公子還請親眼一見。”巫醫面帶笑容,將郅玄請到馴養狼群的地點。
站在一片兩米高的柵欄前,巫醫取出一條肉乾,旋即吹響木哨。
隨著哨音傳出,八匹野狼連續越過柵欄,出現在兩人面前。
野狼出現後,巫醫將肉乾撕成幾片,分別拋出去。狼群按族群等級分食,其後就老老實實趴在巫醫腳下,馴服得不可思議。
柵欄後傳來嗚咽和抓撓,是長大一些的狼崽在焦急。奈何對它們來說,兩米的高度猶如天塹,怎樣努力無法越過。
“公子試一試。”巫醫遞過肉乾和另一枚新作的木哨,告知郅玄如何下達指令。
按照他所言,郅玄吹出不的響,狼群也老實配合。能夠看出它們依舊野性未馴,卻像是懼怕某些東西,沒出現半點攻擊的意圖。
這樣的結果不能說百分百圓滿,卻也遠遠超出郅玄的預期。只是想用它們幫忙搜尋還不行。小狼崽長大後或許可以嘗試一下。就目前而言,只有巫醫和郅玄可以命令狼群,換成其他人,不掌握其中關竅,一樣會遭到攻擊。
在郅玄對馴服的狼群到新鮮時,派出搜尋的隊伍也有了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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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在郅地和豐地邊界發現線索,正如郅玄猜測,這支商隊沒有離開,很可能還在附近。此外,有庶人目睹,這只商隊曾狩獵遷徙的鹿群。
抓他地盤上的鹿連招呼不打?
這和破門而入搶別人的口糧有什區別?
郅玄堅決不能忍!
他本就不富裕,這些夥的偷獵行為更是讓艱難的活雪上加霜。他和南幽侯可沒有親戚關係,以這支隊伍的行徑,官司打到中也是他有理。
於是乎,郅玄下令調集兩百甲士,五百名國人和庶人,外加一批奴隸,沿著線索行地毯式搜捕,無論如何也抓住這支商隊,不放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