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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胡毋奎在這四人中年紀最小,兼且生得其貌不揚,在其他人跟前一向只有鞍前馬後的份,眼下見三人洗耳恭聽,忍不住賣起關子來:“這說來可話長了……”

姜曇生眼睛一瞪拿扇子照他腦門上一敲:“少廢話,趕緊說!”

胡毋奎委屈地搓搓腦門道:“這月觀音你們都知道了,自小養在蕣華樓,衣錦饌玉的,衣食起居怕比那世家閨秀只有好沒有差,又延請了先生學琴瑟棋書,大約也是生來聰慧過人,無有不精的……”

這鋪墊得冗長,連錢桐那好性子都耐不住了:“月觀音的事兒咱們都知曉,說和衛十一那段故事吧!”

“莫要急,來龍去脈要說清,”胡毋奎偷偷覷了覷蕭九郎的臉色,發現他並無惱意,說書一般娓娓道來,“那時候月觀音還叫蘭月,一應教養都比著大家閨秀來,也和閨秀一樣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莫說送往迎來,你要是入不得三進,連塊衣角都見不著。”

“這也不過是姊妹人家吊人胃口抬高身價的尋常手段罷了。”錢桐不以為然道。

“誰說不是呢?”胡毋奎道,“不過蘭月長到十三四歲上,蕣華樓放出話來,將來得由她自己挑選恩客,當然,入不了三進的甭肖想了。”

“這小算盤倒是打得不錯,”姜曇生回過味兒來了,冷笑道,“能入三進的哪個不是達官貴人,閉著眼睛隨便挑,橫豎蕣華樓虧不了!”

“姜兄真知灼見!”胡毋奎狗腿地恭維道,“是這個理兒,不過這三進與二進還不同,不單看官位品秩,坊間傳聞蕣華樓主人手上有份名單,總共大概那麼二十來人,每年不過新添一二人,也不知是按什麼排的,你若不在這名單上,即便是皇親國戚或者位列三公人家也照樣將你攔在門外。”

蕭九郎眉心一動,隨即不屑地一笑,他也聽過類似傳聞,不過一家妓館罷了,在不在名單上又如何?

“你們想想,那些位高權重的大人們大多人到中年,恐怕給蘭月當阿耶都嫌老,惟獨這衛郎以十六歲之齡晉身中書通事舍人,青春年少,容止無雙,妻妾全無,又潔身自好。年輕小娘子哪有不慕少艾的,那蘭月早上了心,等到他終於來了,隔著紗屏打量他,那真叫一見傾心,當即叫人撤去屏風,叫侍女抱了琴瑟來,自己取了瑟,將那張琴放在衛十一面前,楚楚道:‘久聞衛公子之琴堪比伯牙叔夜,不知奴今日是否有幸以瑟相和,共奏一曲《鳳求凰》?’哎喲,那宛轉低迴的態度真是叫人筋骨酥麻,是個男子都拒絕不了。”

“這衛十一郎慣會拿腔作勢又自恃門第,哪裡看得上娼門女子,必是一口回絕了。”蕭九郎冷笑道。

“那倒也沒有,”胡毋奎搖搖頭道,“當時他不是才入中書省麼?那天是他上峰邢峻組的局,那位邢大人是風月場上的不敗將軍,雖對那蘭月覬覦已久,卻也有成人之美的肚量,見衛琇不接茬,以為是他年紀小臉皮薄的緣故,當即拊掌大笑調侃道:‘佳人相邀,子都焉能不從!’”

錢桐聽他說得繪聲繪色,不禁疑惑道:“胡毋兄言之鑿鑿,倒彷彿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姜曇生正聽得津津有味,也給錢桐腦門上來了一下:“要你多嘴!阿奎你且說下去!”

“我不在場,可我韋表兄在啊,是他親口說與我聽的!”胡毋奎不忿地道,“你莫要再打斷我,說到哪兒了?對了,衛十一郎,這衛十一郎也是又狂又刁鑽,站起身對他上峰拱拱手道:‘既然邢公開口,某不敢藏拙,這《鳳求凰》卻是不曾學過,只好別奏一曲,獻醜了。’說著也不管那蘭月,自顧自地彈起《綠衣調》來。”

“這裡頭又有什麼故事?”姜曇生不解道,“《綠衣調》不是悼念亡妻的麼?”

“嘿!你們不知道,這位邢大人當時剛死了妻室,才不到半年,”胡毋奎搖著扇子得意道,“韋表兄說那邢大人當即震怒,摔了個杯子,短短一首曲子還未聽完拂袖離席,在座諸人大氣也不敢出,那衛家小子卻泰然自若只管彈琴,你們說是不是狂得沒邊兒了?”

“他不怕上峰當夜回去納雙小鞋與他?”姜曇生聽得興味盎然,幸災樂禍地道,“若是我第二日告病不出,橫豎躲在家裡他也不能奈我何。”

“若是躲起來不是衛十一郎了,”胡毋奎欽慕之意溢於言表,“他跟沒事人似的——也是聽我韋表兄說的,他們同在中書省麼——倒是那位邢大人沒幾日遷湘州刺史應付流民叛亂去了。

“韋表兄後來說起,想來他一個初上任的舍人也沒有那麼大的能耐將上峰弄走,也不知是真的膽大輕狂還是已有先見之明,”胡毋奎說到此處有些口幹,清了清嗓子,讚歎道,“總之膽氣和眼光必居其一罷。”

姜曇生和錢桐似乎都叫那衛十一郎的囂張折服了,只有蕭九郎不以為然:“不過借面吊喪之徒罷了,慣會以家世驕人,不過仗著他家那種情形……天子撫卹眷顧罷了。”

連姜曇生這樣胸有漏斗的人都聽出那言外的酸意了,心道那樣的眷顧不要也罷,誰樂意那全家上百條人命換天子另眼相待啊,不過他與蕭九郎多年朋友,犯不著為個非親非故的衛十一駁他臉面,嘻嘻笑著打圓場:“你自己生得這般招人,倒說人家徒有其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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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琇倒並非徒有其表,”胡毋奎認真地搖搖頭,“我三兄去聽過他與鍾蔚的清談,鍾蔚那嘴皮子你們也知道,能把死人罵得從棺材裡跳出來,可衛十一居然絲毫不落下風,有一回合還將鍾蔚駁到啞口無言,也是前無古人了。”

胡毋奎的三兄胡毋基是洛京出了名的談痴,旁的不好說,清談一道卻是絕對的權威。蕭熠一時也詞窮,想了想才找補道:“誰不知道鍾蔚和他是至交,沒準是故意抬他呢……罷了,誰耐煩提他,那月觀音後來如何了?”

“哦對!”胡毋奎這才想起自己要講的是月觀音的韻事,不知不覺歪到天邊去了,“衛十一郎對那蘭月不假辭色,那蘭月面子上大約有些掛不住,不知是借酒澆愁澆多了還是索性自暴自棄,沒幾日傳出來被一個二進都沒資格入的寒士破了身。”

這種撿漏的好事怎麼輪不到我?姜曇生心道。蕭熠卻是個天生憐香惜玉的情種,聽到此處唏噓不已:“如此作賤自己想必後來吃了不少苦頭。”

“是啊,”胡毋奎也嘆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衛十一看不上她的事兒沒多久傳遍了,原本覬覦她那些人都笑她虛凰妄求真鳳,活該碰一鼻子灰。出了這檔子事又已非完璧,蕣華樓便將她賤賣了,也不挑客人,給夠錢讓接,四時八節的叫她上街拋頭露面,是為了賺那‘京都第一美人’的名頭,好抬高身價。”

“真是紅顏薄命……”錢桐惋惜道。

“唉,”一段香豔的故事講到最後卻是這麼個淒涼的收場,胡毋奎也不太好受,“這月觀音也是痴情種子,到了這般田地仍舊對衛琇念念不忘,好容易盼到他來,不管不顧地堵他的路,你們道那衛郎如何?”

“冷冷將她拂開?”錢桐想象換了自己能如何狠心,“還是狠狠地將她叱退?”

胡毋奎搖搖頭:“那倒沒有,衛十一只是一臉莫名地退開兩丈遠道:‘我不曾見過你,為何擋我去路?’”

“這……他是真認不出來還是這麼說叫蘭月死心?”姜曇生道。

“這不得而知了,若是後者還好些,不過據我韋表兄說,看他那神情不似作偽,大約是真的沒認出來。”

幾人聽罷都不知該作何感想,既憐那月觀音一片痴心錯付,且欣羨衛十一郎的豔福,更恨他不解風情暴殄天物,個個恨不得以身替他。

“娘的,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姜曇生沉默良久,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哆嗦,憤然道,“你方才說給錢行?多少錢?”

***

鍾薈去常山長公主府小住只帶了兩個箱籠,一個裝了換洗的小衣、中衣和繡帕,另一個有前一個兩倍大,鼓鼓囊囊的塞滿了蜜餞和脯臘——長公主下帖子的時候特地叮囑了,一應衣食起居之物都已備妥,言下之意是你那些又醜又窮酸的衣裳器物一律不準帶,帶來也是自取其辱。

鍾薈帶的是阿杏,這婢子雖沒啥用,好處是嘴緊,也不像阿棗那樣有事沒事“犯顏直諫”,主僕倆輕裝上陣,犢車剛出了姜府,鍾薈便把此次的任務派給阿杏:“我時不時要跟公主出去辦正經事,我外出的時候你乖乖呆在長公主府,同阿織姊姊他們一起頑,明白麼?”

長公主府好吃好喝,還不用幹活,阿杏求之不得,自然無不應承。

鍾薈一想到第二天便可以見到阿翁和阿兄他們,興奮得輾轉到後半夜才睡過去,第二日便換上長公主早已備好的青綈袴褶,坐上一輛不起眼的青帷小安車,從角門出去兜了個圈子,往鍾府去了。

按照司徒姮的本意,上課時鐘薈該隨侍左右紅袖添香,隨時給她斟茶倒水,不過因她臉上塗了黃粉,又將眉毛畫得一邊高一邊低,常山長公主深覺在眼前晃盪有些傷眼,加上忙著看鍾蔚顧不上她,便放她去園子裡頑了。

鍾薈小時候頑劣得很,常在下人眼皮底下到處鑽,對鍾府的地形又瞭若指掌,接連避過幾撥鍾家僕人的耳目,被內書房外的閽人攔下盤問也不慌,只說是新來附讀的蘇公子的家僕,奉主人之命來給鍾老太爺傳話,入了鍾氏的家學與鍾熹便有師徒名分,鍾家的下人雖覺這新學生冒失了些,卻也不好阻攔,盤問一番,又驗過她所持的蘇晢的名刺,便將她放了進去。

這麼輕而易舉得逞,鍾薈忍不住得意地彎起嘴角。

上回來是幾個月之前,那時院中的梧桐還是一樹碧玉,亭亭如蓋,如今已經是黃葉飄零的深秋景象,這株梧桐樹自她年幼時在了,看著十分親切,鍾薈忍不住上前伸手摩挲了一下樹幹,才收回手,便聽到竹簾掀動的聲響。

她回身一看,只見一個身著緋綾袍的年輕人從門裡走出來,鍾薈一愣,隨即恨不得找個洞鑽起來,這不是衛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