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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茅茨堂內,常山長公主用手肘蹭了蹭鍾薈,悄聲在她耳邊道:“你覺不覺得衛十一郎今日有些異樣?”

今日天陰欲雪,鍾蔚尋了個由頭在自己院子裡躲懶,常山長公主終於能分出心神澤惠旁的美男子了。

鍾薈心知肚明,卻佯裝不知,託腮抿嘴一笑,反問道:“哪兒異樣了?”說完忍不住又偷覷了一眼講席上身姿秀挺的衛琇,他恰好也正向她望來,四目相接,目光只是輕輕一觸,便都羞澀地看向一旁,鍾薈覺得心口裡彷彿叫人澆了一瓢溫熱的蜜水。

司徒姮撫了撫下頜,若有所思地道:“你看他眉間含春,眼帶秋波,一看即知是久旱逢甘霖。哎,我方才見他好幾次往弟子席上瞟,莫不是真如外間傳言……”

說話間衛琇的眼風又開始飄忽了,常山長公主這回注了意,順著他的目光一瞧,登時吃了不小的一驚:“啊呀!”略假思索便露出了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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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姮的思緒如風檣陣馬,直接跳過了若干步驟——衛家鳳凰與洛陽牡丹生出的孩兒還不知得美到何種地步,單是想一想叫人振奮不已了。

“衛先生,學生不太明白《碩人》一詩的深意,還請先生指教一二。”鍾九郎起身說完這話,朝一旁的堂兄們促狹地眨眨眼。

鍾薈瞄了堂弟一眼,這孩子人小鬼大,肚子裡的壞水倒出來一個水缸裝不下,並且極擅見風使舵和看人下菜碟,在鍾蔚跟前像耗子見了貓似的,也是看著衛琇溫和可親從不擺師傅架子,蹬鼻子上臉變著法子尋他開心。

自從發現衛先生過目成誦的本領之後,一幹弟子便把難倒衛先生當成了個大樂子,鍾九郎甚至還拿出今年端陽宮中新賞下的字畫當了彩頭,若是誰能成事便能拿去。

一開始他們盡挑又長又生僻的篇目,衛先生不愧是衛先生,哪怕已經被歡喜的浪頭打得不知今夕何夕,像《閟宮》這樣的篇目也能信手拈來,童子功紮實得令人髮指。

鍾九郎一探即知此路不通,決定另闢蹊徑,反而挑那些尤其膾炙人口的————這些篇目早叫人翻來覆去講了無數遍,要講出新意談何容易,而他們這些弟子在洛京乃至整個大靖的儒生中都算得上翹楚,如何會滿足於陳詞濫調?

然而衛先生又一次叫他們大失所望了,他連《關雎》都能講得獨樹一幟不同凡響。弟子們多少有點認命了,這位謫仙人一般的衛先生當真無懈可擊,此生怕是沒機會看他出乖露醜了。

鍾九郎雖淘氣,卻很有幾分伶俐勁兒,難為了衛先生幾回之後,他便發現了一樁趣事——先生只要一講到涉及兒女之情的篇目會面紅耳赤。他便專揀那些詩篇來問,藉機欣賞衛琇的羞窘,感到甚是得趣。

衛十一郎如何不知道他這點小心思,無奈地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開始解析《碩人》一詩,按慣例講完詩序和三家之論,末了道:“說幾句題外話,此詩以賦筆描摹女子容顏之美,可謂細緻入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句尤為得其□□風致,盡顯其顧盼神飛之態。”說到此處照例要頓一頓,含笑往心上人所在之處望一眼。

得知佳人心悅自己,衛十一郎的目光便如脫去了重重桎梏,飛揚神采如乍洩春光,那一眼看得鍾薈心尖酥麻一片,心道這“巧笑”、“美目”說的分明是你自己吧!

常山長公主看在眼裡,竟然微微生出些許惆悵,心想也不知此生能否得鍾蔚如此看自己一眼,不過也只是一閃念,旋即便釋然了——駙馬早晚是她的,管這麼多做什麼!

“詩言莊姜車服之盛,出身之貴,姿容之美,只是通篇以局外人之眼,觀身外之事,無寸縷情思相系,”衛琇接著道,“氾大家所作琴曲亦是從詩序之‘閔而憂’發端,敘衛人憫莊姜賢而無子,憂莊公惑於嬖妾,自然非關戀慕。近人以此曲傳情,實是以訛傳訛,略有不妥。”

鍾薈不由想起那日姜家宴席上蕭九郎的一番做作,若不是知道衛十一郎早已離開,她怕是得以為衛琇這番感想是針對他而發的。

她不免又想起蕭九郎託姜曇生送來的雙魚佩,心裡有些不安,姜曇生去了北嶺學館幾年,洗心革面得十分徹底,剝掉那層帶刺的霸王外殼,內裡居然是個麵疙瘩,行事欠一分果斷,遇事最好兩邊都不得罪,這積糊的性子大約是隨了他阿耶姜景仁,平日裡還好,關鍵時候一個不慎便要壞事,尤其那蕭九郎是他同窗兼多年好友。鍾薈越想越不放心,心道還是得回去叮囑他一番,讓他務必快刀斬亂麻,免得留了隱患。

“衛先生,既說到此處,實不相瞞,弟子久仰您琴藝出神入化,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得聞?”這回說話的卻是那寒門弟子祁源。

鍾薈對他上次刁難衛琇記憶猶新,一聽他出聲先有些不悅,不過人逢喜事對周遭的人事也格外寬容一些,況且她也不曾聽過阿晏撫琴,他這番說辭正中她下懷,她看那姓祁的便順眼了些許。

祁源此話一出,其他弟子皆隨聲附和。

琴是君子修身養性、宣和情志的,不是為了賣弄於人前,這些道理在座的弟子們也都懂,故而他們雖有此意卻都不敢開口,只怕令得先生不豫——既然有祁源自覺當了那出頭的椽子,衛先生也並不慍怒之色,他們便放開了膽兒軟磨硬泡起來,其中又以鍾九郎蹦躂得最歡,撒嬌賣痴地纏著先生要聽琴。

衛十一郎問詢似地向心上人望了一眼,見她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知道她也想聽,便點頭笑道:“那衛某便獻醜了。”

弟子們不意他答應得如此爽快,一時還有些難以置信,緩過勁來頓覺三生有幸。衛家人的琴與鍾家人的書並稱雙絕,不過見過鍾家人手書法帖的人不少,聽過衛家人撫琴的卻沒有幾個,尤其是衛氏一門幾乎覆滅,除了幾個出嫁女便只剩衛十一郎了,他又幾乎從不在人前撫琴——他若是不情願,連天子都不敢命他獻藝的。

衛琇又道:“不過我未曾攜自己的琴,不知誰能借我一張?”

弟子們面面相覷,他們素日也跟著鍾先生學琴,琴是每個人都有的,其中也不乏名家所斫的上品,不過一想到操琴的是衛十一郎,頓時覺得拿不出手了。

鍾七郎沉吟片刻,對堂弟九郎道:“小九,你去十三姊那兒一趟,借她的琴一用吧。”

鍾九郎小聲嘟囔道:“十三姊未必肯借吶……”一看堂兄臉色,趕緊改口道,“罷了,大不了我舍了這張老臉……”

衛琇聽他故作老成之語,不覺莞爾,連忙道:“不必麻煩,隨便取一張來便是。”

鍾七郎卻笑著道:“先生有所不知,十三姊那張琴名曰霜鍾,是東漢張大家所斫之琴,庶不辱沒先生的琴藝,”接著話鋒突然一轉,“況且十三姊對那張琴寶貝得緊,咱們等閒摸不得,說來慚愧,如今也是藉著衛先生的東風,讓咱們也長長見識。”

衛琇聽聞“霜鍾”兩字一怔,這張琴他幼時見過,若是記得沒錯,當是鍾阿毛的物,如何到了別人手中?轉念一想,大約是贈給了堂妹吧,這阿毛也是大方得出奇,若是換了他,心之物寧願帶入地下也不願轉手與人的。

鍾薈聽到“霜鍾”之名,只覺恍如隔世——事實上也的確隔了世。

她幼時跟從衛昭學琴,出師後鍾熹便替她四處尋訪,用了兩年時間覓得這張漢琴,她自是很珍視的。只是後來病勢沉重,漸漸的連坐起身都不成,遑論撫琴了。

她不願這張好琴因隨了個不中用的主人而只能掛在牆上蒙塵,更不願它有朝一日跟著自己沉寂於冢墓中,便同阿翁交代過,轉贈給了琴藝高過她的十三妹。

鍾九郎去了約莫一刻鍾便回來了,一臉喜色地抱著那張霜鍾琴,此行甚為順利,他還沒祭出老臉,只說是為了衛十一郎借的,他十三姊允了。

衛琇走出屋子,在院子裡舀了水浣了手細細擦拭乾淨,然後鄭重地從鍾九郎手中接過琴置於案上,嫻熟地挑勾調絃。

這張霜鍾琴音色醇厚,餘韻繞樑,饒是見過不少名琴的衛琇也忍不住暗暗讚歎,不由有些明白鍾十一娘忍痛割的衷腸,讓這樣的琴埋沒於墳塋之中確實可惜了。

方才話頭既引出了《碩人》,衛琇便從此曲開始。

這是鍾薈第一次見衛琇撫琴,但見他手揮目送,容色淡淡,不像時下一些士子一般故作瀟灑之態,卻有股自然天成的風流。

弟子們起初還很興奮,待那琴音一起,逐漸肅然,片刻之後便沉浸在琴意中渾然忘我了。果然如他所言,嘆惋悲憫才是此曲原本的面目,蕭九郎那日卻將這首曲子扭捏造作為兒女間互訴款曲,兩相對比如隔霄壤。縱然工於技藝又如何?不過是錯得更鄭重其事罷了。

衛琇一曲奏畢,原本有心在臨走前奏一曲《鳳求凰》,想到這琴的來歷,又覺有些不妥,何況他只想讓那曲子入她一人之耳,想了想,還是選了《碣石調幽蘭》。

撫罷兩曲,學生們自然意猶未盡,不過衛琇已取出帕子拂拭琴絃,便是不打算再奏了,那些弟子雖頑皮,卻不出大圈,都很有眼色。

衛琇將琴小心翼翼地捧起,交給鍾九郎道:“勞駕物歸原主。”

又轉頭對其他弟子道:“方才所講的篇目諸位有何不明之處?”見無人吭聲,便道,“如此我便接著講《出其東門》。”

話音剛落,一陣風從門口灌入室內,祁源坐得離門口近,衣裳又單薄,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轉頭一看,原來是個婢子撩起了門帷。

隨後便有一個衣飾華貴的女子走了進來,姿態萬方地徑直朝衛琇走去,在距他五步遠處站定,然後回身往弟子席上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姜二孃臉上,勾了勾嘴角,又重新看向衛琇,不輕不重不疾不徐地道:“衛先生何不講《桑中》,豈不是更應景?”

鍾薈心往下一落,屈辱和憤怒隨之往上升,《桑中》一詩寫的是男女幽會,誰都知道“桑間濮上”是什麼含義。清河長公主這句話,不單羞辱了她,更是對衛琇的侮辱。(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