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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若清河長公主只是罵她,鍾薈未必不能忍,人家是天潢貴胄嘛,叫她白說一句罷了,橫豎又不會少塊肉,讓她把氣出了也罷了,這位長公主自持身份,平素不屑與人爭競,算不得囂張跋扈。

可她不該把阿晏牽帶進去,事涉衛十一郎,鍾薈早將什麼審時度勢明哲保身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她被怒氣衝得天靈蓋幾乎要往上掀,悍勇好鬥不下阿花,當即騰地一下站起了身,她比清河長公主高了半個頭,氣勢上便略勝一籌。

只見她略微側著身子,居高臨下將那長公主從上至下打量了一個來回,神氣活脫脫是從她阿兄鍾子毓臉上拓下來的,彷彿她眼中看到的不是什麼玉葉金柯,而是木屐底下的汙泥,除了討嫌還是討嫌。

任誰叫人這麼一看,都要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麼不堪。若是換了武元鄉公主司徒香,這時候大約已經動武了。

清河長公主倒還沉得住氣,五官尚維持在原處,只是白皙雙頰不由自主泛了紅,不過越是如此她的神情便越冷傲,嘴角凝出個冷若冰霜的笑——姜二孃在她面前慣常伏低做小,如今仗著衛十一郎的幾分情意,便自覺有了底氣與她針鋒相對,真真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衛琇這樣的人竟看上這種女子,她真替他不值。

《桑間》一詩雖敘男女幽會之事,然而一派先民“男女及時”的率真任情,發乎情,思無邪,所謂的悖德之論不過是今人以己度人——鍾薈轉念間便有無數說辭可以將司徒嬋駁得體無完膚,她正要開口,眼角餘光突然瞥見衛琇向她走來。

座中的弟子們未曾見過清河長公主,方才見一個陌生女子不請自來,一入內便直奔著衛先生而去,且醋氣沖天,語中帶刺,都暗自揣測是不是先生在哪兒欠下的情債,睜大了眼睛等著好戲上演。

誰知蘇公子的婢子卻莫名其妙地站了起來——難不成蘇公子同衛先生有什麼瓜葛,自己不好出頭,便派下人打頭陣?

緊接著的一幕叫他們感覺自己大約是瞎了。

只見衛琇若無其事地繞過那呷醋女子,走到蘇家婢子的身旁,與她幾乎並肩,然後伸出一隻手,繞過她左肩,輕輕覆於她右肩上,安撫似地往下壓了壓。

鍾薈滿腹的激揚高談與怒氣盡數蒸發殆盡,紅暈從兩層黃粉底下透出來。撇開多年前逃難時的經歷不提,她和阿晏從未離得這麼近過,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松杪積雪般冷冽的氣息——說起來好笑,他們方才私相授受時也隔了兩丈遠。

衛琇微微低下頭,側過臉,認真地望著她的眼睛道:“無事。”

清河長公主看在眼中,眼淚不知不覺已經盈眶,她在淚眼婆娑中難以置信地直勾勾盯著衛十一郎,彷彿要以目光為刀,將他那張俊秀的面孔捅個對穿。

衛琇鬆開姜二孃肩頭的手,上前一步將她大半個身子遮擋在身後,對清河長公主道:“女公子,你我並無師徒之誼,‘先生’兩字衛某不敢當。”

司徒嬋本來有些訥言,又欠缺急智,方才以《桑間》刺他已經算是超常發揮了——她在心裡準備了一套說辭,翻來覆去演練過數遍,若是順著她的思路下去,尚且可以辯一辯。

孰料衛琇壓根不想與她辯,直接拿話一堵。司徒嬋啞口無言,腦海中一片空白,半晌才轉過彎來,強詞奪理地要將話頭往準備好的路線上拐帶:“你我雖無師徒名分,衛公子既在此傳道授業,想來也不介意為小女子解答一二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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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在下介意,”衛琇撩了撩眼皮道,“此地乃鍾氏家學,女公子若是有意來此求學,莫如前去投文,若識見與氣度能入鍾公法眼,衛某自然樂於答疑釋惑。”

他平日溫雅謙和,難得露出這樣矜貴的神色,便有種貴公子的疏慵和傲慢,彷彿天地間沒有一件物事可得他一顧——簡直叫人想把心都捧給他。

鍾薈在一旁看得心神**,她幾乎忘了,曾經的阿晏刻薄起人來也是很刁鑽的。

弟子們從未見識過衛先生這一面,都有些不敢相信。

常山長公主身為司徒嬋的阿姊,見了妹妹吃癟也不心疼,反倒“撲哧”一聲不厚道地笑出聲來。

清河長公主正憋著一口氣沒處撒,當即將怒火燒到了她身上——要不是有她推波助瀾,平白無故地將那姜二孃帶到鍾家來,他們說不定也不會那麼快成事了。想到此處,她不免斜了那驕奢**逸的阿姊一眼:“我看鍾氏家學也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什麼不學無術的人也收進來。”

常山長公主不由有些氣結,她和這四妹妹雖說自小性情和喜好迥然相異,不過她年長了好幾歲,小時候也是真心實意疼過她的。然而轉念一想她說的倒也不假,便釋然了。

這時門口又灌進一陣冷風,司徒姮唬了一跳,以為是鍾蔚聞信趕來了,生怕她那四妹妹驢脾氣發作,將她的身份給戳穿了。

轉頭一看卻是個身著鶴紋道袍,頭戴白玉蓮花冠的年輕女郎,她正處在女子最好的年華,生得豔若桃李,卻神色冷淡,還作了一身女冠打扮。

常山長公主死性不改,見了美人照例兩眼發直神魂顛倒,只覺有些面善,一時間未及細想來者何人,只聽鍾九郎小聲道:“十三姊……”

常山長公主這才恍然大悟,再看向她時心境便大不相同,賞美的心思也淡了,惟餘無盡的唏噓。

鍾十三娘卻沒理會阿弟,向衛十一郎淡淡掃了一眼,眉心微微一動,雖仍舊沒什麼表情,卻叫旁人無端覺得悲慟不已。

她收回目光,徑直走到清河長公主跟前,屈膝跪地,行了個規規矩矩的稽首禮,匍匐在地道:“民女拜見長公主殿下。”

嗓音喑啞粗嘎,如瓷片刮在瓦片上,與她的朱顏玉貌極不相稱,倒像是個垂暮的老嫗,聞之叫人毛骨悚然。

鍾薈一聽那聲音眼淚淌了下來,怕衛琇看出端倪,趕緊將臉避了開去,不過衛十一郎始終留了一線餘光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將她的神情看進了眼裡,不由有些詫異。

當年鍾衛兩家約為婚姻,衛珏出事時鐘十三娘的嫁衣都已繡了一半了,家裡長輩怕她哀毀過甚,一開始都瞞著她,又叫婢子們不錯眼地日夜盯著她以防萬一。

可那麼大的事如何瞞得住?沒過幾日,鍾十三娘便不知從哪兒得知了實情,她知道了也不哭,也不吭聲,只不動聲色地繼續繡她那身嫁衣,某一夜在守夜的婢子茶湯裡下了安神的藥材,趁著他們打瞌睡的時候將幾張胡床疊起,將嫁衣的腰帶甩上房梁。

好在茶湯裡下的終究也只是尋常的安神藥,其中一個婢子靈醒,迷迷糊糊中聽得小娘子屋子裡有響動,使勁爬了起來,跑進房中往眠床上一摸,沒摸到人,趕緊點起油燈四下裡找,只是不見人影,不經意往頭頂上一望,嚇得一屁股摔在了地上——他們家小娘子正吊在房梁上,身上披著白天才繡完的嫁衣。

那婢子回過神來趕緊一邊扯著喉嚨喚人,一邊搖醒同伴,兩人也來不及去叫旁人,將胡床疊在案上爬了上去,費了好大力氣將只剩一□□氣的十三娘扛了下來。

人救了回來,嗓子卻壞了,頸上勒出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痕跡,一直留到至今。鍾十三娘一回沒死成,那時機一過,看著垂淚的雙親和阿翁也不忍心再來一回,便退而求其次出家了。

鍾熹和她父母拗不過她,只得在莊園後山上闢出一塊地方蓋了座小道觀,許她做了個帶髮修行的女冠子,府中的院子仍給她留著,起初那幾年她連年節都留在山中不回來,這些年逐漸好些,時常回來住住,陪陪長輩,不過也多是待在自己院中,鍾家其他姊妹設宴待客,她也不出來應酬。

清河長公主與她是相識於幼時的知交,衛家出事後便不往來了。長公主今日突然遞了帖子來拜訪她,在她院中坐了會兒,兩人不鹹不淡地道了幾句寒暄,鍾九郎來借琴,司徒嬋後腳便起身告辭了,無論如何不要她相送。

鍾芊多年前知道她戀慕衛家十一郎,兩人還遐想過往後做了妯娌如何常來常往,誰知彈指之間廣廈傾頹,一切美夢都寂滅了,只是司徒嬋仍舊抱著那夢的餘燼不肯醒。

司徒嬋趕緊將鍾芊扶起來,臉上露出些醜態叫人撞破的羞慚,聲如蚊蚋道:“對不住。”

鍾十三娘恨也恨過,怨也怨過,如今對著她心底已經起不了什麼波瀾了。

她轉頭對衛十一郎深施一禮:“長公主殿下是我的客人,叨擾了衛公子,很是抱歉。”

這句話像是一盆冷水照著司徒嬋兜頭潑下,她羞怒交加,可眼下顯然勢單力孤,連自家親姊妹都不幫她,只得拂袖離去。

卻在門口迎面碰上了聞訊趕來的鍾蔚。

鍾蔚可沒有衛琇和堂妹那麼迂迴婉轉,施了個禮道:“長公主親舉玉趾辱臨寒舍,真令蓬蓽生輝,不佞聽聞長公主有意入敝家家學,著實惶恐,只是殿下龍血鳳髓,不佞拙目,恐不識妙語華章,還請天子降旨,敝姓闔族屈膝以待。”

說完也不看她臉色,傲慢地走進茅茨堂,先對著衛琇好一番賠禮道歉,然後叫了鍾十三娘一起離去。

鍾芊臨走時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衛十一郎,他與衛珏是堂兄弟,眉目總是有幾分相似的。時至今日她終於明白,衛六郎當初看見自己,為何總是流露出悲苦的神色。

作者有話要說:  急著回去,先發後捉蟲~(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