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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再過四五日是丁丑臘日,天氣總算放晴了。

姜老太太早命人備好了迦葉佛香爐、金枝七色羅絹花束等物事,持齋數日,只等著哪日風偃雪霽便帶著媳婦和孫女們前去廣濟寺禮佛。

廣濟寺靠近西市,佔地很小,格局逼仄,也並非什麼名藍,建寺幾十年連個拿得出手的神蹟異象都無,若說特色,大約也只有齋菜格外難吃這一項,又以寺尼自個兒磨的豆腐為個中魁首——老而多孔,還帶股莫可名狀的腐臭味,活似幾十年不曾洗過的破被絮,鍾薈第一回吃時差點吐了出來。

前來禮佛的多是附近幾個裡坊的住戶,大多是苦哈哈的沒腳蟹,像姜家原先那樣做點小本買賣的已經算是其中的大戶了,總之達官貴人豪富望族是見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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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姜家人來得頗勤,臘日前後的大祭更是一年不落,一來是姜老太太念舊,二來姜家原先住在廣濟寺附近的通商裡,回到此處也有那麼一點衣錦還鄉的意思。

姜老太太無意鋪張,然而姜家發跡這麼多年,他們家人眼中的“從簡”在普通人家看來已是窮奢極欲了。何況姜家子孫多,僕從更眾,雖是兩三人擠一輛車,也總得有十幾輛,這還沒算上裝香油和供品的露車和一隊騎馬的護衛。

赫赫揚揚的一大隊人馬將寺前的小巷子堵了個水洩不通,附近幾個裡坊的百姓全跑出來爭相看熱鬧,世家大族多半會設步障,並令部曲清道,像姜家這樣大大方方任人觀瞻的豪富便顯得十分難能可貴。

終於成行,姜老太太自是高興,而長孫姜曇生自告奮勇陪同前往,更是叫她十分欣慰,不過車駕到了寺門口,她卻覺出了些異樣。

為了讓姜家的犢車透過,寺尼們照例預先拆了兩扇門板並一條屋檻,這一整日廣濟寺都不接納旁的香客,不過這麼勞師動眾也是理所當然,姜老太太出手闊綽,添一次香油便抵得上廣濟寺幾個月的香火錢,整座尼寺幾乎是姜家在養著。

不同尋常之處卻是,往年必定親自出來迎接的主持法願師太卻不見人影,門口只站著兩個面生的年輕知客尼。

姜老太太咬著耳朵將心裡的嘀咕說給三老太太劉氏聽,劉氏心下也暗暗覺出不對勁,不過她知道老太太與法願師太交情匪淺,怕言多有失,只勸慰道:“師太年紀大了,這大冬日的,說不得有個什麼頭疼腦熱的。”

老太太想著大約是這麼回事,下了車扯住其中一個知客尼一問,果然答曰主持前日偶感風寒。

姜老太太便不吭聲了,按部班地帶著一眾跟班往佛殿裡去。

廣濟寺供奉的是彌勒佛,姜老太太禮佛同祭告祖宗一般不講究,隨便磕了幾個頭,便同佛祖說起了體己話:“菩薩,求您保佑咱們家兒孫們平安康健,信女我老婆子不必保佑了,壽數到了收了我去是,頭一個保佑二兒姜景義姜狗子和二孫姜悔平平安安,早日討媳婦兒,保佑幾個孫子孫女著落個好姻緣……”

姜老太太說到此處想到了亡夫。法願師太同她說過,死了的人只要家人替他敬佛能脫出地獄,升到個什麼什麼天上去享福。她實在覺得姜老太爺這種人上天享福簡直沒天理,不過夫妻一場,到底不忍心他在地獄裡熬煎,便以一種順帶的口吻道:“還有信女那早死的老頭子姜大根,菩薩您要是不嫌麻煩拉拔他一把,要是忙算了,還是先緊著活人,阿彌陀佛。”接著便爬起身,吩咐媳婦和孫子孫女挨個拜過。

鍾薈前世讀過很多釋家經卷,不過大體上是當作學問來研究,要說多虔誠是沒有的,往年輪到她拜佛時也是過過場求個闔家平安,連她自己都覺得這種敷衍了事的態度佛祖大約是沒閒心理會她的。

然而今日不知是叫祖母感染了還是怎的,竟也在心裡認認真真地許願,替兩家家人求過平安,最後在心中默唸道:“惟願衛家阿晏從今往後一生喜樂順遂,無災無病。”

念到此處覺得自己這臨時抱佛腳的信女有些厚顏無恥,生怕她的祝禱不夠效驗,又補上一句:“一切災厄,信女願以身替之。”

姜家人次第拜完,每個都拉拉雜雜同佛祖佈置了若干任務,寺尼們又誦了兩卷經文,差不多也到了該用午膳的時辰,姜家主僕一行人分作幾撥,浩浩蕩蕩地前去用齋飯了。

姜家三姊妹、姜曇生和曾氏陪著姜老太太在一處用膳,方才在門外迎接的知客尼將他們引到一處僻靜的院子。

眾人四下裡一環顧,倒也幽靜整潔,不過往年禮完佛,主持總是將自己的院子預先騰出來供他們休憩,兩相一對比,便分出了厚薄來。

幾人正有些不明裡,寺尼已捧著食案將齋膳端了上來,只見七八個碗碟裡大多是醃漬之物,黑黑黃黃的叫人一看便沒什麼胃口,粱米粥用的不是今年新米,鍾薈嘗了一口便放下了湯匙——敢情往年那些她覺得難以下嚥的齋菜還是矬子裡的將軍!

姜明霜算是一行人中除了老太太外最不講究的了,嘗了一箸醃蕪菁,也叫那酸到發澀,鹹到發苦的滋味傷得不輕,忍不住端起茶碗猛灌一氣。

他們兩姊妹都顧忌著祖母的情面沒吭聲,三娘子姜明淅連嘗都沒嘗,拿銀箸嫌惡地撥弄了一下黑不黑黃不黃的豆腐,當即直抒胸臆:“這是給人吃的?”

“三娘!”曾氏拉下臉訓斥道,“莫要無禮!”又對那知客尼道:“小女無狀,小師父請勿放在心上。”

三娘子往她阿孃案上一瞟,她自己分明也是一口未動,便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姜明淅才抗議了一聲便叫她阿孃給彈壓住了,其他人更無言語,只揀稍微能下口的囫圇用了一些,惟獨姜曇生渾然不覺地一箸接著一箸往嘴裡送,一來是他在北嶺學館多年,對這樣的伙食已經習以為常,二來他心中記掛著蕭九郎的事,沒心思在意入口的東西。

姜老太太一路車途勞頓,耗費了許多精神,用完午膳姜曇生便提議讓祖母在寺中小憩一兩個時辰再啟程,諸人自然沒什麼異議。

老太太由著劉氏扶她進了屋,在眠床上闔著眼睛躺了會兒,突然顛過身來對劉氏道:“今兒的事透著古怪,你去悄悄找那知客尼打聽打聽,這法願師太究竟怎麼回事。”

曾氏夜裡難以入眠,全靠白天補覺,三娘子便陪著她在院中的東廂歇下了。剩下一間西廂房裡只有一張窄榻,大娘子二娘子姊妹兩人躺著便太擠了,問那知客尼,一味笑著道:“窮寺小廟,旁的房舍太簡陋,還請兩位居士耽待。”

鍾薈知道大娘子有午後小睡的習慣,便將廂房讓給了她:“反正我也不覺著困,正好四下裡逛逛。”其實寒天臘月的一個小破廟有什麼好逛的,她年年都來差不多將寺裡每一寸地都踏遍了。

姜曇生正在一旁豎著耳朵,正發愁怎麼將二妹單獨引出去,聞言立即順杆子往上爬:“阿兄陪你同去,你上回不是要採那什麼勞什子梅花蕊麼?這廣濟寺後園子裡不正有棵百年老梅樹麼?”

鍾薈如何看不出他的殷勤一反常態,當即拆穿他:“阿兄,那棵上百年的是杏樹。”

“哎哎哎,管它梅花杏花,總之阿兄帶你去瞅瞅。”姜曇生不由分說地慫恿她走,鍾薈知道他是有話要同她單獨說,估摸著八成是上回叫他還雙魚佩的事有了下文,便沒再說什麼,跟著他去了廣濟寺的後園。

說是花園,其實比姜家隨便哪處庭院大不了多少,鍾薈一跨過園門便看見了站在一棵歪脖子梅樹下的蕭九郎。

蕭熠顯是刻意打扮過,著一身飄飄欲仙的霜色蓮紋錦袍,頭頂高山冠,腰間束白玉帶,身披火狐裘,往雪地裡一站從頭到腳都在發光。

鍾薈難以置信地看了看姜曇生,見他一臉歉意尷尬,還有什麼不明白,當即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轉身便要走。

姜曇生一把拉住妹妹的袖子,低聲下氣地勸道:“阿妹,阿兄知錯了,我同他他掰扯了好幾回,可他偏不信,要找你對證……”

鍾薈氣得七竅生煙,恨不能立時將這死胖子做成胡炮肉,她先前總覺得這阿兄雖有些糊塗,心腸還是比鍾蔚那廝良善不少,可鍾蔚斷然不會這麼坑她——說起來本朝防閒也不是那麼嚴,在外頭偶然邂逅,因相識說幾句話,這都沒什麼,可今日姜家來禮佛是預先清了場的,蕭九郎出現在此地若是叫旁人知道了,她一個私會外男的名聲是跑不了了,若是有人拿此做文章,非但是她,姜明霜入了宮都抬不起頭,姜明淅等姊妹的閨譽也要受影響。

姜曇生出身乍富之家,又天生缺根筋,想不到這些彎彎繞繞也不奇怪,可蕭熠是正兒八經的膏粱子弟,他這便是明知故犯了,也是欺負姜家門楣低,若她還是姓鍾,他是斷斷不敢如此行事的。

蕭九郎平日裡偏的是溫婉柔媚的女子,不過因著對姜二孃心存慕,覺著她橫眉立目的樣子也別有一番風味,便倜儻地一笑,走上前來行禮道:“區區見過姜家娘子。”

上回雙魚佩之事已叫鍾薈有些反感,沒想到他再一再二地使這些手段,鍾薈哪裡會給他好臉色看,當即轉身一避,沒受他的禮,冷冷地瞥他一眼道:“蕭公子下回要見我兄長還是約在別處為好。”

“小娘子教訓得是,”蕭熠揖了揖,不以為然地眨了眨桃花眼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姜曇生怒道:“蕭延明!咱們怎麼說的?”

“無妨,”卻是他二妹先開口道,“剛巧我也有話要同蕭公子說清楚。”免得礙著你這傻胖子在場抹不開面。

鍾薈說著不容置疑地往園門處一指:“你先去外頭等著。”

待姜曇生麻溜滾了出去,鍾薈方才轉過身拿正臉對著蕭九郎。

蕭熠含情脈脈地向她望了一眼,順便將她的姿容盡收眼底。端午初遇她時只是遠遠的驚鴻一瞥,待到得近處她早將冪籬戴了回去,此時毫無阻礙地近觀,竟比他揣摩的還要美上三分。

姜二孃的容貌隨了她姑姑姜萬兒,都是冶豔的路數,這樣的相貌美則美矣,卻容易顯得俗氣,蕭九郎幼時在宮中見過當時的姜婕妤,那位舉世聞名的妖妃俗得理直氣壯,坦坦蕩蕩,俗到了盡處反而顯出種近乎於雅的通透。而姜二孃身上卻有種與她姑姑截然不同的氣韻,那三春般豔麗的長相便有了“素以為絢兮”的味道。

鍾薈毫無波瀾地對蕭熠道:“蕭公子,我一個屠戶女兒沒讀過什麼書,說話粗俗魯直,若是有冒犯的地方,還勞駕您耽待著些。家兄說話一向口無遮攔,興許哪兒叫您誤會了,總之我們姜家,包括我在內,沒有半點高攀貴府的念頭。”

蕭九郎起初以為她方才那番嗔怒只是因為害羞,此時也有些困惑了,女子含羞的模樣他見過總有幾百回了,絕不是她這樣,姜二孃雙頰雖有些發紅,可看向他的眼神冷清又坦蕩,分明不見分毫情意,甚至還帶著點……嫌惡?

蕭熠想不通了,且不說她一個屠戶女憑什麼嫌棄自己正兒八經的世家子弟,上回在姜家花園裡她不是還叫婢子來給他送衣裳的麼?那日的情形電光一般在蕭九郎心裡過了一遍,一個荒謬無比的念頭突然浮現了出來:衛十一郎?

如此一來便說得通了,蕭九郎重新把姜二孃審視了一遍,再開口便帶上了一絲諷意:“蕭某確曾動過此念,不過貴府若看不上我蘭陵蕭氏,蕭某自不會強人所難。”

他心裡到底有些不忿,頓了頓又道:“姜娘子,蕭某雖不才,卻自始而終一片赤誠,日月可鑑。小娘子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險惡,蕭某與令兄多年摯友,也將你當自家姊妹般看待,還望你莫要聽信輕諾,做出日後追悔莫及之事。”

鍾薈只覺這蕭九郎不可理喻,也不知他莫名巧妙平白無故地編排出些什麼故事,便冷淡道:“小女子的事自有自家父兄長輩操心,不勞蕭公子費心了。”說著也不行禮,甚至連句告辭的客套話都沒有,轉身便往外走——這是身為姜二孃的好處了,即便再無禮也沒人會大驚小怪。

作者有話要說:  來不及過了,還是先發後捉蟲~(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