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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不得安寧 2

“真他媽的有種!”我扔掉手裡已經半死的傢伙。這群人吃定我不敢殺了這個特工,竟然不來救他。有意思!

我順著他們臨走前向上瞟的方向抬頭一看,發現頭頂三樓站著兩個人,一個是騎士,一個竟然是隊長。他們看到我發現他們後對著我笑了笑,扭頭也消失在人群中。

背後衝過來兩個保安,他們拿著橡膠棍向我背後砸來,對這種毫無力度的攻擊我根本沒有閃躲,任他們在我身上亂打。我悄悄地從被我打昏的特工懷裡掏出了他的證件,在沒有人看到的情況下裝到了自己的口袋裡,然後拉開那個人的西服,對那群保安說道:“看看這是什麼。我剛才看到他拿著這個不知想幹什麼,就上前盤問他,結果他就打我。我認為他是個搶劫犯,他還有同夥在周圍的人群中。”

那群保安看到插在這傢伙腋下的手槍,一下愣住了,馬上開始打電話叫警察。乒!乒!就在這時候,樓內突然響起了槍聲,正在樓內購物的數萬人一下子炸開了鍋,爭先恐後地向大門口逃命去了。我趁著混亂,一拳一個打翻了身邊的警衛,摟著母親衝出了大樓。

剛出門,我就看到對面路邊停著一輛賓士跑車,隊長和騎士坐在裡面正看著我。我把母親強行塞到一輛計程車內,不顧她在車裡大聲地叫喊著我的名字。我衝過路面,一頭扎進了賓士。車子開動,看見母親拍著對面的車窗焦急地喊叫的模樣,我心痛得要命。可是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我要弄清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剛要說話便被隊長給攔住了,他示意我等一會兒再說,我只好閉上了嘴。我知道,如果隊長說“不告訴你”或“等一下”,那你拿著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也別想從他嘴裡掏出一個字。隊長遞給我一塊毛巾,我接過來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剛擦到一半就心急地把毛巾摔在地板上,大叫道:“這他媽的是怎麼回事?我怎麼了?”

騎士和隊長同時扭頭看了我一眼,卻都沒有說話,只是對視了一眼,搖了搖頭。車子正行進中,我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一接通,是母親打來的。

“小天,你在哪兒?出了什麼事?”母親在電話那頭驚慌地尖叫道。

“媽,不要急,我沒事,我有點兒事要辦,你先回家。我今天回去再和你解釋!”我慌張地把電話結束通話,生怕再聽到母親那令人心碎的聲音。

車子開到了騎士他們剛開的一家酒吧裡。走進去,發現小貓和美女也在裡面。鎖上門,隊長給我和騎士等人各倒了一杯烈酒。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搶過隊長手裡的酒瓶,對著嘴把剩下的全灌進了肚子,胃裡火燒似的感覺讓我的心情稍微平靜了一些。

“現在可以說了吧,隊長!”我從吧臺上又拿下一瓶威士忌,給自己滿滿地倒了一杯。

“刑天,你知道什麼叫PTSD嗎?”隊長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說道。

“不知道。什麼是PTSD?”我急躁地圍著隊長走來走去,“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眼前每天不斷浮現出戰爭的血腥畫面和回憶,還做噩夢。我已經回到家了,可是每天仍須握著刀子才能入睡。我已經變得麻木、冷漠,對生活缺乏熱情,我甚至不想與父母親密來往!見到警察和穿軍裝的人,就激動得想殺人。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就是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它是指對創傷等嚴重應激因素的一種異常精神反應,又稱延遲性心因性反應,是指由異乎尋常的威脅或災難性心理創傷導致延遲出現和長期持續的精神障礙。”隊長說到這裡,看了我一眼,發現我一臉沒有聽懂的表情後翻了翻白眼兒,又解釋道,“以前PTSD主要發生在男性身上,主要是經歷戰爭的士兵,所以稱此為‘炮殼震驚’(shell shock),也稱其為‘戰爭疲勞’(battle fatigue)。現在的研究表明,每個人包括兒童在內都有發生PTSD的可能性,而且女性的發病率是男性的兩倍,也許這正是女性遭受性的或身體上的攻擊後的反應。當然這些和你無關。”

隊長看我一臉不耐煩的表情,趕緊加快說道:“它總共有三種症狀,一種是再體驗,即個體會產生闖入性的創傷情境再現,而且再現的內容非常清晰、具體。尤其是生活中與創傷可能產生聯絡的任何事物,都可能引起個體對創傷情境的再體驗。這種體驗會給個體帶來極大的痛苦,並有可能進一步惡化,產生一些與PTSD相關的共病,如焦慮、恐懼、自責、失望、抱怨等。”

“第二種是迴避反應,即出於對再體驗的痛苦,個體會主動迴避一些可能引發創傷體驗的事或物。而且這種迴避反應可能無意識化,即表現為‘遺忘’。這種迴避反應一方面對個體是一種保護機制,但另一方面會延緩個體PTSD相關障礙的復原。”

“第三種是高警覺,就是許多小的細節事件都會引起比較強烈的反應,進一步會表現為失眠、注意力不集中等。”

這一次我聽懂了,因為這些就是出現在我身上的症狀。看來我是得了心理疾病!

“那我該怎麼辦?看醫生嗎?”我拿出電話就想查查哪裡有心理醫生。

“你怎麼告訴你的醫生你是如何得這種病的?”隊長搶過我手中的電話,說道,“你想告訴他你槍殺了上千士兵,並咬掉了一個人的腦袋,還是想告訴他你用*炸死了上百個平民?”

聽隊長一說,我愣住了。是啊,我能將這些說給一個生活在和平環境中的普通人聽嗎?不能。這樣做的結果只有兩個:一是招來大量的警察,另一個是被確診為精神病患者。

“難道我只能等待這種感覺自己慢慢消退嗎?”剛找到解決之道,卻發現是條死路。

“可惜的是,這種病只會越來越嚴重,而且你也不是患了這種病。這種病只是經過一次巨大的創傷後患上的,可以用心理治療醫好。但你呢?經過了一年的廝殺,這已經不是一種單獨的心理病了,而是成了你的一種本能。有可能治好本能嗎?”騎士坐到我身邊,拍著我的肩說道。

“難道我要永遠這樣?我會瘋掉的!”我瘋狂地舞動手中的酒瓶大叫道。

“我已經讓醫生儘快趕來了,希望他能解決你的問題。”隊長似乎仍有什麼隱情沒有說出來。

“謝謝你,隊長,我需要一個人靜靜。我單獨出去轉轉,可以嗎?”我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說道。

“當然!”隊長知道我需要什麼。

我記不清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我不停地開著車到處亂轉,不停地換酒吧喝酒,不停地尋釁打架,直到我滿身鮮血被酒吧保安拒之門外。當我稍稍恢復意識的時候,我已經回到了家門口。我拿出鑰匙打開門,跌跌撞撞地走進屋,卻發現家中並沒有人,來不及想清楚為什麼家中沒有人,我便倒在了床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射出的子彈打在頭上的感覺再次傳來,格斯血紅的眼睛和刺向我心口的刀鋒又出現在我的夢中。我彷彿又回到了賴比瑞亞的熱帶雨林中,彷彿躺回到了那個蛀空的樹幹中,渾身血腥,握著刀子,不停地提防著在睡夢中被人殺死。

就像是又睡在戰場上一樣,我在睡眠中還能感覺到周圍一切的變化。我甚至能感覺到空氣從空樹幹中流過,樹葉的響聲,動物的叫聲,彷彿夢境一樣在我腦中呈現,我就像一個正對著攝像頭的保安一樣,看著一幅並不真切的影象。突然我感覺到背後有人走近我,放輕腳步緩慢地接近我,我能感覺到他慢慢地向我伸出手,手裡拿著一個黑黑的東西。是什麼?是刀?他要殺我,他要殺我……

我突然全身不知從哪兒躥上一股猛勁兒,本能地從床上彈起,手中的刀子順勢向背後劃去。

“啊!”一聲熟悉的女人的尖叫聲刺破了我腦中的夜幕,撕爛了叢林的背景,驅走了鼻中的潮氣,喚回了我的意識。我不自覺地手上一頓,刀子停在了黑影的脖子上。就在這時,頭上一下子燈光大熾,我眼前一白,出現了一幅令我無比膽寒的景象:我的刀子正扎在母親的脖子上,血水順著刀尖淌到了我的手上,熱熱的,黏黏的,溼溼的……

眼前的景象嚇得我魂飛魄散,我驚恐地睜大了雙眼,心臟一下子停止了跳動,難以置信地用手揉了揉眼睛。母親的鮮血頓時映入眼簾,面前的世界霎時變成了血紅色,這血腥的場面像定格的電影畫面,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中。

“啊!”我驚恐地尖叫出聲,手一軟,軍刀帶著一溜血線掉落在地上。我發瘋似的撲向倒下的母親,雙手拼命地捂住她溢血的傷口,不知如何是好。我已經完全精神混亂了,只能坐在那裡傻傻地喘氣。

“呼!呼!”母親的雙手緊緊地扣住我的衣領,不停地抽氣,那聲音讓我立刻想起了自己被格斯中校割斷氣管時那令人瘋狂的窒息感。看著母親蒼白的臉,我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像被滾油澆了一樣痛苦。

“媽!媽!你聽到我說話了嗎?媽!媽!”我不停地搖晃著母親的身體,被酒精和驚嚇攪得混亂無比的腦中不停地想著:我該怎麼辦?我應該怎麼辦?包紮傷口,對!包紮傷口,我突然意識到我應該做什麼。我飛快地檢查了一下母親的傷口,動脈和氣管沒有事,幸好只是傷到皮肉。我瘋狂地翻著邊上的行李包,從裡面找出必備的醫療急救包,手忙腳亂地給母親灑上止血粉,包紮好傷口,並打上一支嗎啡鎮靜止痛,讓她輕輕地靠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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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母親傷口的血不再溢位,我才松了口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這時我才慢慢地恢復了思考的能力,才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麼。

看著滿手的鮮血,我喃喃地說道:“我剛才差點兒殺了我的母親,我剛才差點兒殺了我的母親。我是沾滿親人鮮血的弒母的禽獸!我是沾滿親人鮮血的弒母的禽獸!”我一邊不由自主地唸叨,一邊拼命地蹭著身上的血跡,瘋狂地想把沾在皮膚上的罪惡感給擦去。它卻像水銀一樣深深地滲進我的身體,並向身體的核心鑽去。

我不停地擦著,不停地撓著,不停地摳著,不停地撕扯著……

“小……天,不要摳了,不……皮膚都爛了。這是……意外……我不怪你!”母親顫抖而微弱的聲音從邊上傳來,像尖刀一樣刺人我的心中。我茫然地抬起頭望向母親,滿是血汙的面孔上那對明亮的眼睛中,原來的平靜和安詳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驚慌和恐懼,最刺痛我心的是那絕望中包含著的慈愛和寬容!這目光恰如一道閃電劈在我的腦心,如潮的驚恐、愧疚和負罪感瞬間將我淹沒。

“不!不!”極度的負罪感使我無顏面對依然慈愛的母親。我捂著臉衝出房間,撞倒剛剛進屋的父親,奪門而逃,一剎那便消失在黑夜中。

“我是畜生,我是禽獸。我竟然差點兒殺了我的母親。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是弒母的逆子……”我腦中一片混亂,不斷地重複著這幾句話,慌不擇路地捂面狂奔。我不停地揪著路人的領子喊叫著:“我差點兒殺了我的母親。我不是人!我竟然差點兒殺了我的母親。我不是人……”彷彿把這件事昭告天下,心中的愧疚就會隨之宣洩出來。路人不停地對我指指點點,彷彿是在指責我這個弒母的逆子,又像在看一個瘋子撒野。

不知道跑出了多遠,直到我迎面碰上一輛奔馳車。車主看到我衝上路面就踩了剎車,車子滑行了數米後輕輕地撞到我的腿,我的身子因為慣性猛地向前一傾正栽到發動機蓋上。腦袋上傳來的猛烈撞擊感像一把鑰匙開啟了我的宣洩之門。我用盡全力發瘋地猛砸擋在我面前的車子,一面砸一面哭喊:“我竟然差點兒殺了我的母親。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誰能告訴我?上帝啊!我怎麼會變成這樣?求你救救我吧!我有罪!我有罪!我怎麼變成這樣……”

“你他媽的不要命了?我操你媽!”一句咒罵傳入了我的耳中。對母親的侮辱更激發了我的瘋狂,我無意識地一伸手,把出聲的渾蛋從車窗裡拽了出來,使勁兒地摔在地上。那家夥嗝的一聲就背過氣去了,即使如此,我也沒有放過他,仍瘋狂地在他身上亂踢,一面踢一面罵:“你說什麼?你個王八蛋,你敢罵我媽!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車內衝下來兩個人,跑過來撕扯我的袖子。我甩開他們的糾纏,回手就要一拳打在他們的臉上,可是當我對上兩人的目光時才發現是兩個女人,一個年輕的女人懷裡還抱著一個嬰兒,而另一位應該是這個男人的母親。她像保護幼崽的母雞一樣伸開雙臂,擋在兩倍於她塊頭的兒子前面。

“有本事你打呀!只要你不覺得打一個老人羞恥!”男人的母親勇敢地叫喊著,不惜代價地試圖轉移我的攻擊目標。看著母親不停地看向兒子時眼中的關切和焦慮,面對我時的勇敢和驚慌的執著,我彷彿看到了滿臉血汙的母親站在我面前,顫抖著向我伸出沾滿血水的雙手……

在偉大的母親面前,我膽怯了!我無法戰勝自己的心魔,更瘋狂的愧疚再次沖垮了我的精神防線。我逃離了現場,像一個落荒而逃的兵!

精神恍惚的我在車流如潮的公路上晃盪著,不停地傷害著別人也傷害著自己。在我打倒第三批衝上來阻止我的交警後,我茫然地遊蕩到一條行人稀少的小路,依然神志不清地不斷囈語:“我竟然差點兒殺了我的母親。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怎麼會變成這樣?”

在被一輛汽車剮倒後,我無意中摸到了仍然插在軍靴裡的BUCK軍刀。自我從隊長手裡接過這件戰利品後,就一直把它當備用刀插在軍靴裡。當我觸到冰涼的刀把兒時,心中萌生了一個念頭:像我這樣的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我緩緩地抽出刀子舉到眼前,望著鋒利的刀尖,心想,只要用它在脖子上一劃,一切痛苦、一切愧疚、一切的一切都見鬼去吧!

這個聲音在我心中越來越響,刀體上映出的面容變得越來越扭曲,眼神變得越來越殘忍。就在我立起刀鋒準備了結自己的痛苦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一個真正的軍人是不會被這點兒痛苦擊敗的!”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我像被雷電擊中一樣猛地轉過身,用刀指著背後的來人嘶叫道:“是你!都是你。你個*養的賤種!都是你他媽的把我弄成了現在的樣子。如果不是你,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這都怪你!都怪你!屠夫。你個王八蛋!狗雜碎!”

“只有無能的人才把責任推給別人,你也很喜歡血腥和刺激,不是嗎?你殺人的時候多投人啊。虐殺戰俘時,我看到你興奮的眼神。你騙不了你自己,那才是真正的你,你喜歡這樣……”屠夫陰冷的聲音帶著邪惡的誘惑,浸透了我的靈魂深處。

“不,不,不是那樣的!我沒有,我沒有!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虛弱無力的辯解連我自己都說服不了。

“你獵殺,你滿足。承認吧!你天生就是幹這一行的,這就是真正的你。只是你不願面對,你一直在逃避……”

“不,不是這樣。我不是那樣的人,我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你!”我大聲地尖叫著,彷彿聲音大到蓋過屠夫便代表我的話是正確的一樣。

“是,你是的,和我無關!”

“不,不是的!”

“你是!”

“不是!”

“你是!”我們兩個陷入了循環式的無聊爭執。最後,積蓄的不滿爆發了。我握緊刀子指著屠夫吼道:“活下來的人就是正確的!”

“沒錯!”屠夫也拔出軍刀,叫道,“來吧,如果你恨我,就來殺我,前提是你能殺得了我。”

“啊!”我狂叫著握著刀衝向屠夫。在離他還有一米遠的地方,我猛然跨步突刺,按理我的手臂並沒有這麼長,加上20多釐米長的刀體也碰不到屠夫。屠夫也算出我碰不到他,所以並沒有立即躲閃,而是想等我刀勢用完、力量用盡再反擊,這樣就有較大的空隙可乘。

我是右手握刀,出刀的時候卻是左腳踏前,在確定他放棄後退的最佳時機後,以左腳為支點右腳隨著已經快伸直的右手向前一踏,並順勢轉動身體使右肩和右臂一起伸了出去,這樣一下子便使攻擊距離加長了近半米,刀子疾刺屠夫的胸前。

屠夫顯然沒有想到我會用這種奇怪的招式,看著原本不可能觸及他的刀尖呼嘯而來,他的眼中爆射出驚訝後的興奮。他微一側身,右手的刀子從側面划向我的近側,想讓過刀頭攻擊我的動脈。看著逼近的刀鋒,我抱著兩敗俱傷的念頭右手一沉,刀子劃了一條弧線同時也切向屠夫的脖子。刀子飛快地逼近我的脖子,我甚至都能感覺到刀鋒帶動的冷風刺入皮膚。我抱著必死的決心,一面伸出左手想拖住屠夫執刀的右手,一面右手加力狠狠地一刀削去。

我希望在自己喪命的同時也讓他血濺五步。屠夫看到我不要命的打法,吃了一驚,一錯身躲過我這志在必得的一刀,他退卻了!不敢想象,屠夫竟然退卻了,我乘勢連連進攻,一瞬間便刺出了四刀,刀刀都是拼命的打法。屠夫也接連後退,讓過了我這一輪急攻。

我不斷地進攻,屠夫卻一直閃避,並不停地嘲笑我:“你應該看看剛才你臉上的表情,你知道嗎?那可是……”低頭躲過刀子,他又接著說道,“那可真是精彩。你知道你什麼表情嗎?你在笑,你笑得很自然!我保證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在笑。笑得很殘忍!看來你小子是下狠心要我死了。”我被他嘲弄得心頭火起,不斷地拼命加快進攻,卻被他趁機在身上劃了數道口子。

“不要衝動,怒火會讓你行動遲緩,動作過大,漏洞越來越多。你看,又一個!”屠夫一邊譏笑地說教,一邊在我身上又添了一道口子。

“嗯!”我痛得悶哼一聲,痛出來的一頭冷汗開始順著額頭滴下來。身上的劇痛也讓我的頭腦清醒了很多,我馬上意識到這樣魯莽的進攻只會徒增傷痕,得不到任何好處。我放慢了攻勢,情況馬上變成了我們兩個人互相試探性進攻,一擊便退,然後接著尋找戰機,進行第二輪突襲。轉變進攻方式後,我開始有了收效,屠夫身上也多了幾道傷口。我把刀子放在嘴邊,用舌頭舔了一下刀刃上的血珠,惡狠狠地說道:“屠夫,你個雜碎!我能放你的血,就能剝你的皮!”

“噝!不錯!冷靜下來就好玩兒多了!”屠夫抽了口涼氣,後退一步,用手摸了一下肋下的傷口,興奮地笑道。

打了一會兒,我們兩個都失去了耐性,一下子撞到了一起,揮著刀子刺向對方的胸膛。我一把抓住了屠夫刺來的手腕,我的手腕也一緊,同時被屠夫捏住了。屠夫捏住我的手腕後立即發力,想捏碎我的手腕,手腕上傳來的劇痛讓我蜷著的手指因為失力而不由自主地伸直了,手中的軍刀也掉到了地上。而我握住他手腕的同時用盡全力一掐一擰,咔吧一聲將屠夫的手腕給卸了下來,他手中的刀子也掉在了地上。我們兩個都趁對方手中失去武器的機會,重重地給了對方一拳。

砸在我臉上的拳頭像鐵錘一樣重達千斤,打得我頭暈眼花。拳頭上傳來的感覺告訴我,我那一拳的效果應該也不差。顧不得擦一把被砸開花的鼻子,我暈頭暈腦地就又撲向屠夫,因為他正在試圖接上被我卸下來的關節。還沒等他接上,我就又一拳打在他的太陽穴上,把他打飛出去老遠,與此同時也被他反擊一拳由下向上打在下巴上,腦子一震,我失去平衡坐在了地上。

我們兩個都被對方的重擊打得有點兒腦震盪,我兩次試著站起來,都無法保持平衡又跌坐回地面,屠夫亦然,爬了幾下都沒有站起來。現在就是比誰能先站起來,誰就贏了!我們兩個都拼命地想站起來,但一直把握不好平衡,急得我使勁兒把頭向路面上撞去。“嘭!嘭!”兩聲巨響後,隨著一陣劇烈到腦仁發麻的疼痛,我感覺腦子清醒了很多。我試著支著地站了起來,晃了晃但沒有摔倒,只是面前的世界劇烈地晃動。我東倒西歪地向屠夫走去,屠夫因為一隻手脫臼,沒有辦法雙手支地,一直無法平穩地站起來。看到我站起來,他用左手撐地向面前不遠處的刀子爬去,可能因為劇烈的撞擊的緣故,他爬行的路線都不是直的。他向刀子的右邊爬去,手一直在那裡摸來摸去卻抓不到刀子。

我拾起地上的刀子,慢慢地摸到屠夫的邊上,用腳踢開了他手邊的刀子,然後一腳踢在他臉上,把他踹了個四腳朝天。我用刀子指著他,大笑道:“哈哈!屠夫,你輸了!沒想到吧,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仰天狂笑了幾聲後,繃著臉陰森森地、有些病態地看著屠夫,說道,“都是你的錯,要不是你把我帶進狼群,我現在依然是個正常人、優秀的學生,畢業後平靜地工作。有幸福美滿的家庭,也許會有平凡的妻子和可愛的孩子。可是現在都沒有了!你毀了我的生活!我變了……我變得……我變得……我變得和你一樣了!和你一樣無家可歸了!”我實在找不到詞兒了,指著屠夫狂吼著,“活下來的人就是正確的!嗯?活下來的永遠是我。所有和我為敵的人都要死!你也不例外!不,沒有人例外!”

“嘿嘿!有本事就刺過來呀!”屠夫一臉譏笑地看著我,那表情像是看一個說大話的孩子。

“呵呵……呵呵……你以為我不敢?去死吧!”我瘋狂地叫著,揮著刀向屠夫刺去,刀尖狠狠地扎向屠夫的胸口。就在我以為自己可以狠下心來殺掉這個毀掉我一生的罪人的時候,突然,一道傷疤闖入我的眼簾。那是一道一指寬的傷疤,它橫臥在屠夫厚實的胸肌下沿。一瞬間我眼前跳出了剛果巷戰時的一幕,我被狙擊手擊中頭盔震飛到街中心,暴露在四周數十名民兵的火力範圍之內,是屠夫衝出掩體將我救了回去,這道傷疤是他為此付出的代價,子彈繞過手肘射穿防彈衣橫擦過胸部夾在了衣服裡面。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受了傷,直到任務結束,我才發現他一個人偷偷躲在廁所裡包紮傷口。醫生當時說,這是他運氣好,如果子彈再向裡移一寸,便會射進肺裡,那他就死定了!

我的刀子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屠夫胸前的刀疤上。是啊,我要殺的是我的戰友,是救過我命的患難兄弟!想到這裡,屠夫的胸前像是穿了一層看不見的防彈衣一樣,我的刀子怎麼也刺不下去了。我渾身的力氣像被抽光了一樣,頹然跌坐在地上,刀子也掉落在地。我雙手不停地揪著頭髮,痛苦地嘶吼起來。

屠夫的眩暈好些後,他便站起來走到我的身邊,對我說道:“當初是我的錯,你應該對我發火。如果你想洩恨,可以殺我、揍我,我不怪你!”

我從地上一躍而起,揮起拳頭劈頭蓋臉地朝屠夫打去,屠夫挺著身子,一動不動。我一邊掄拳頭一邊狂叫,想把心中那股憋得快要炸開的痛苦發洩出來。

“剛才我們搏命的時候,你有沒有想到傷害你母親的事?”屠夫痛苦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像晴天霹靂一樣在我的腦海中炸開。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屠夫的意思……積壓在心底的情感一下子找到了宣洩口,我一把抱住屠夫的腰,跪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我找到的唯一能摒棄痛苦、愧疚、思考的方法竟然是廝殺,是戰鬥!我永遠也逃脫不了戰爭機器的命運了,因為我的機體已經成了徹頭徹尾的戰爭機器。我為自己而悲哀,我為將永遠失去平靜而哭泣!

屠夫沒有勸說我,只是用手使勁兒地捏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可以捏碎我的骨頭,我卻感覺到無比舒服,因為那是一種強有力的支撐感!

恢復冷靜後,我的思路開始變得清晰起來,再怪屠夫也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我擦了擦臉上和著血汙的淚痕,推開屠夫,默默地撿起掉在地上的軍刀,站起來對屠夫說:“我明白了。我們走吧,去找隊長。”

“估計有人不會同意我們就這樣離開的!”屠夫一臉傻笑地指著邊上說道。

我扭頭一看,才發現周圍已經密密麻麻地圍了一大圈警察,而且全部是穿戴整齊的防暴武警。前面是防暴盾,後面是*,最外面還圍了一圈拿著79*的傢伙,一個個滿臉吃驚地看著我們兩個。

“我們什麼時候被包圍了?”我愕然地問道。

“我還以為你真的很了不起,原來只是草包一個。我們剛開打,他們就來了!”屠夫慢慢地託著脫臼的右手,向警察示意手裡沒有任何武器。

我冷冷地掃了一眼周圍的警察,沒有說話,也亮了亮雙手示意沒有武器,然後接過屠夫脫臼的右手,把四根手指墊在他右手手背下面,用大拇指慢慢地找到錯位的骨節,用另一只手牽引並外展,同時用拇指加壓錯位處,將骨節給接正了。

咔吧一聲脆響後,屠夫面露欣慰地輕輕舒了一口氣。我又指點他以左手拇指腹先揉受損傷韌帶的起止部,同時配合患腕各方位的搖動,再沿損傷組織做垂直方向的輕柔彈撥,並給他指出附近的陽溪、合谷、列缺、太淵、陰郄等穴位做鎮定點,如何加入按摩和伸展練習才不會留下後遺症。然後,我才舉起雙手面對警察。那群警察早已經等不及了,立刻跑上來將我們兩個給“制伏”了。

我們坐著顛簸的警車來到了市局。因為屠夫出示的證件是個來投資的外國人,所以這件事驚動了上面的“老頂”。不一會兒,一個局長模樣的人出現在我們面前,皺著眉看了一遍屠夫出示的證件,又上下打量屠夫半天,才說道:“伊萬先生,我是這裡的警長,姓王,你是怎麼和刑天發生爭鬥的?”

“他喝多了,認不清人了,我想用武力制伏他,好把他帶回公司,結果就打起來了。最後你也看到了,我們只是玩玩!”屠夫說謊都不打草稿,這麼拙劣的謊言,誰會相信?

“打到動刀子?”王局長一臉不相信地看著我們兩個滿身的簡易包紮。

“是的!”屠夫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打個電話。”

“可以。”王局長礙於他是外國人,很給他面子。屠夫打電話的時候,他看向我的眼神就比較“老練”了。

“說說吧!”王局長用下巴點了點我,說道,“怎麼回事呀?”

“就和伊……萬說的一樣,我喝多了,他拉我回去,我就動手打他,然後就拿刀子比畫起來了。”有屠夫的話在先,我也只有硬著頭皮跟上了。只是叫屠夫的名字時還真是彆扭。

“好,好!你們兩個編得倒是挺圓的!拿這種小孩子都不會信的謊話來糊弄我?小屁孩兒,是不是想讓我收拾你?”局長不敢對著屠夫橫,怎麼會覺得我是個軟柿子?

王局長還想說什麼,屠夫已經打完電話回來了。我們兩個也不說話,就坐在那裡傻傻地盯著屋裡的人看。在我們極具殺傷力的目光下,屋裡的人大都找了個藉口溜走了,只有王局長一個人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來人,給他們做筆錄,把他們關進拘留室,等他們的人來領!”王局長也受不了我們的目光,逃了出去。

我和屠夫一問一答地在兩個實習警員的詢問下做好了筆錄,被關進了拘留室。裡面已經有兩個瘦得皮包骨的年輕人,他們踮著腳被人用手銬鎖在高高的鐵窗上,看著他們咬著牙死挺的難受勁兒和流血的手腕,就知道這樣吊著有多難受了。

“他們為什麼不把你也這樣吊起來?”我努努嘴,對怒氣未消的屠夫說,“我一定特高興看你這樣吊著。”

“怎麼可能?我可是來中國投資的金主,你們政府保護我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對付我?”屠夫一臉奸商的表情,看上去挺噁心的,我還是比較習慣他陰狠的樣子。

“你怎麼也來了?”找了個乾淨地方坐下,我靠著牆邊揉被屠夫打腫的臉邊問道。

“我聽說你回家了,想到有可能會出事,所以就跑來看看。不過還是來晚了一步!”屠夫的話讓我心頭又是一緊。

看到我的表情又變得扭曲,屠夫趕緊岔開話題說道:“醫生他們也來了,你的事問問他,或許有解決的可能。”

“怎麼,大家都來中國了?”我嗅到了一股令我不安的氣息,“有任務?”

“嘿嘿,果然是食屍鬼,厲害!還沒兩句就品出味兒不對了。不錯,有任務。”屠夫陰笑了兩聲,想拍拍我的肩膀,結果還沒抬手,剛才脫臼的關節就痠痛得他一頭汗,“媽的!你小子夠狠的,這一下傷著我的韌帶了,估計半個月都好不了。”

“說到底,這事還是怪你。你毀了我的生活,我只是給你一下子,算是輕的了。好好照我說的方法揉著,不然以後留下什麼後遺症可不要怪我!”我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什麼任務?你們不是不來中國執行任務的嗎?”

“不是中國。”屠夫突然改用德語說話,弄得我還有點兒不太習慣,不過我也馬上感覺出隔壁房間來了人,估計有三個,正在偷聽我們兩個的談話。

“那是哪兒?”我也換成了德語。

“前兩天,俄總統宣佈,第二次那赫喬行動結束了。俄軍隊已經開始有計劃地撤出那赫喬,聽說這兩天又把那赫喬副總統給斃了。現在俄國人已經把山封了,準備進山剿匪!不過,因為俄軍進攻時的失誤,有大量那赫喬武裝分子突圍成功,躲進了山裡。這一仗不好打呀!”屠夫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用一則資訊暗示我,也像是暗示隔壁的人。

我沒有再接話,因為我已經明白了,這次的任務是那赫喬反恐了。就在中國邊上,所以大家順路來看看我。

我們兩個都沒有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倒是吊著的兩個傢伙挺不住了,慘叫出聲:“我招了,我說……放我下來吧!”

我還挺好奇他們兩個犯了什麼大事,怎麼被這樣吊這兒了。正納悶兒呢,鐵門一響,兩名幹警開門進來了,鄙夷地看了兩個人一眼,說道:“不給你們點兒顏色看看,你們兩個就不老實。說吧,這幾天又搶誰了?� �

“我們搶了……”兩個人急忙把犯案的經過招了出來。聽警察的意思,兩個人是這兒的常客了。

警察錄了口供就把兩個人松了下來,兩個人腳一站實,就癱軟在地上。兩名警察走出去後,我和屠夫好奇地看著躺在地上直哼哼的傢伙,張開嘴想問兩句消磨一下時間,結果兩人中的一個就開始在那裡撓胸口、抹鼻涕,就地打滾“爹呀娘呀”地哭叫起來,不斷地用頭撞地,濺得到處都是鮮血。

“我靠!這是怎麼回事?”我離兩個人近,被其中一個人抓住了腳踝,別看這個傢伙瘦得跟只猴子似的,勁兒卻大得驚人,我甩都甩不開。

“癮君子。”屠夫一腳將那家夥踢開,說道,“估計為了毒資而搶劫被抓進來的吧。”

“朋友,身上有沒有貨?給兄弟來一口吧!求你了!嗚,嗚……”地上滿臉血的傢伙伸出枯柴似的手,想向我討要毒品。

“奶奶的!我連煙都不抽,找我要毒品!”我咒罵了一句,躲得遠遠地,好奇地看著地上毒癮發作的兩個人。說真的,我還真沒見過毒癮發作的人是什麼樣子,不過看了這兩個人痛不欲生、把皮都快摳爛的樣子,我覺得自己的皮膚下也像有小蟲子鑽來鑽去似的癢個不停。

我和屠夫忍受了半個多小時的噪聲干擾後,隊長他們才趕到。他看了我們一眼,沒有說話,直接找王局長交涉去了。我透過鐵窗向對面的視窗看去,赫然看到昨天在購物廣場見到的國安局的那幾個特工站在局長辦公室內,隔著玻璃向這邊看來,其中那個年輕人正雙眼噴火似的死死地盯著我。

我心裡不禁一跳,當時在購物廣場,因為情緒失控打傷特工的事不禁又浮上心頭。看來他們找上門來了,不知道等待我的將會是什麼。

隊長與騎士走進了辦公室,和政府的人交涉起來,我在這邊惴惴不安地等著。不一會兒,隊長便和王局長有說有笑地從辦公室裡走了出來,我還能聽到那個王局長大笑著說道:“哈哈,是呀,是呀,幸好沒有傷到雙方。不過這件事比較嚴重,既然主要肇事者也是貴公司的主要技術人員,那我們可以讓你們保釋他。但要等過了今晚,看看有沒有人來報案被刑天打傷,我們才好給案件定性。如果有人,就算是他酒後鬧事,有人受傷,那就不好辦了。”

“好的,好的!”隊長臉上的笑容看上去並不自然,“那麼,明天下午我們來領人,可以嗎?”

“好的。”王局長爽快地答應了。他帶著人來到拘留室,打開門對裡面喊道:“伊萬先生,你可以走了!”

屠夫攤開雙手,幸災樂禍地一笑,大步走出了拘留室。不一會兒,隊長走了進來,遞給我點兒吃的,然後對我向背後使了個眼色。我馬上就明白了,媽的!還真的是那幾個特工在裡面插了一槓子!看來是來者不善啊。

我坐在拘留室的長凳上,雙手被銬在背後的鐵架上,冷眼看著對面站著的一排特工。我早就知道他們會來找我的碴兒,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估計是因為購物廣場的事,讓他們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所以放棄暗中監視,跳了出來。

“你好!我叫張智詳,是國安局的,他們是張單、李勇。想必你已經認識他們了!”自稱張智詳的便是當時在購物廣場冷靜地阻止李勇的人。他長相很平凡,屬於扔到人堆裡絕對找不到的那種,倒是邊上的兩個年輕人英氣勃發,精神十足。張智詳向張單使了個眼色,讓他把邊上兩個正在哭叫的癮君子拎出去,然後說道:“我個人很好奇,你什麼時候知道我們監視你的?”張智詳坐在我對面的長凳上,拿出盒“中華”,讓了讓我,被拒絕後,自己點了一根,很有耐心地看著我。

我沒有理他,我現在心裡亂得很,剛從精神混亂中恢復過來,很多原來井井有條的事情都變得一團糟。我在不停地思考怎麼回家跟父母解釋剛才發生的事情,可是每次想到我傷害母親的畫面,就心痛得無法抑制,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麼。

“問你話呢!”邊上的李勇一腳踢在我坐的長凳上,力道大得把一條鐵腿都給踢彎了,差點兒把我震到地上。

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沒接茬兒,依然盤算著回去怎麼辦。我相信他們不能把我怎麼樣,因為除了他們有人被我打外,我並沒有做什麼危害國家的事情,剛果的事情還可以說有功。所以我有恃無恐。

“小樣兒!還給我拿上了!”李勇操著一口京片子,從背後抽出一根伸縮警棍就向我抽來。我冷冷地看著馬上就要抽到臉上的棍子,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到如今我才發現,一旦面對陌生人,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能非常冷靜地對待。

“李勇!”張智詳看到我根本不在意,馬上喝止了他的動作。

“隊長!”李勇手一抖,馬上就碰到我臉的警棍硬生生地停在了我的面前,“這小子,不給點兒刺激就不知道馬王爺長三隻眼。”

“拉倒吧!”張智詳根本沒把他的話當回事,“一邊兒待著去。”一句話把李勇堵得沒話說了,於是他憤憤地提著警棍在邊上不停地踱步。

“你是讓我叫你刑天,還是讓我叫你Ghoul?”張智詳把煙掐了,彈出窗外,拉了把椅子坐到我對面。聽到那個代表死亡和戰爭的名字,我的眉頭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但我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慢慢地把左手的拇指根部使勁兒向掌內壓著……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水賊過河別使狗刨。”沒想到,他還愛說歇後語,“上面只是讓看著你,沒下令辦你。所以,你小子囂張,我也不搭理你!剛才屠夫說給我們聽的話,我也都記下了,狼群來中國也不是什麼密不透風的事,你在你媽脖子上扎個窟窿,也不歸我管……”

聽到他說這句話時,我心頭一陣火起,猛地把剛從手銬裡掙脫還帶著手銬的右手伸了出來,一把掐住了他的喉結,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你再說一遍給我聽聽!”

邊上的李勇閃電般地衝到我面前,從肋下抽出*手槍,單手上彈頂在了我的頭上。在槍口碰到我頭皮的同時,我伸出還沒接上拇指的左手,一把扣住了手槍的套筒,使他無法扣動扳機開火。就在我以為控制了形勢的時候,脖子上一涼,一把刀架在了我的頸上。

我眼光向下一掃,是我的那把BUCK軍刀,現在正握在張智詳的手中。剛進門的張單看到這場景,大吃一驚,馬上掏出槍在遠處瞄準了我。

“鬆開隊長!聽見沒?不然打爛你的頭!”李勇又從腰後抽出一把*,雙手持槍頂住了我的腦袋。

我死死地盯著張智詳,根本沒有聽見李勇說什麼。張智詳也沒有說話,只是毫不退縮地盯著我,原本平靜的瞳孔深處瞬間爆發出駭人的寒光,臉上的肌肉直跳,像一隻餓極的野狼想擇人而噬。

我慢慢地鬆開了捏著他脖子的手,也放開了李勇的槍,只是用食指指著張智詳的鼻子說道:“別讓我再聽到剛才的話!”然後,接回我的手指,又把手銬銬好,坐回了長凳上。邊上的李勇感覺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上來一腳把我踹倒在地,掄起槍把兒就是一頓好打,打得我滿臉鮮血才停下來。看他打完了,我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像沒事人一樣又坐回了凳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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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張智詳低著頭笑了笑,再抬起頭的時候,他已經恢復了家庭婦男般的樣子。

“好吧,我們不提你母……”看到我眼神又跳動起來,他忙改了口,“……不提那件事。看來,我們想在這個警局裡從你這裡問出點兒什麼是不太可能了。估計要等到你什麼時候犯了事,才可能請你去國安局坐坐。在那之前,我只有一句話想問你,希望你能正面回答!”

“我只想知道,你還是不是中國人?”說這句話時,張智詳的表情變得十分莊重,彷彿一個法官在審視一個犯人一樣。

“我以前是,現在也是中國人,以後也沒有刨自己祖墳的打算!”看他莊重的樣子,我也不由得變得正式起來。

“很好!我就這一個問題。希望你記住你說過的話。”說完,他一推椅子,站起來就出了屋,如此謝幕弄得我措手不及。剛出門一會兒,那個叫李勇的又拿了根小棒衝了回來,對著椅子一點。我屁股下面的鐵凳面一下子燒了起來,全身一麻,我身體一下子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這傢伙衝到近前,對著我就是一陣狂點,我根本無法遮擋,被他用電棒修理得死去活來。媽的!就知道你們沒有這麼好心放過我。真噁心,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我一聲不吭地挺著,反正抗幹擾訓練的時候沒少被電,估計這個電棒只有5000伏,雖然身體麻木了,但還要不了我的命。

捅了我十幾下後,他還覺得不解恨,又對我拳打腳踢一番。被電擊的肌肉還處在功能障礙狀態,無法緊縮來防禦攻擊,這幾下捱得可夠實的,我都能聽到身上的骨頭被打得直響,內臟痛得熱乎乎地發脹,喉頭發甜,一股血水湧進了口腔,我強忍著沒有吐出來。

“你原什麼?老子想你死,你就得死!這幾下是為了我哥哥!呸!”說完,一腳踢在我臉上,然後揚長而去。

“呸!”等他出去了,我才把嘴裡的血水吐了出來。“嘿嘿!”我自嘲地笑了笑,估計在購物廣場被我打的是他哥,要不他怎麼這麼恨我。

躺在傾斜的鐵凳上,揉著被踢得七葷八素的肚子,聽著邊上兩個吸毒者比發春的貓還難聽的哭聲,我無聲地笑了……

第二天隊長來領我的時候,看到我一臉的傷,一點兒也不意外,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向警局提出了抗議,取回我的東西,然後便把我帶出了警局。

“打你了?”隊長從車子的冰箱裡拿出一包冰塊給我敷上,從包好的冰塊可以看出他們早有準備。

“嗯。”我接過冰塊按在傷口上,昨天還好好的臉現在看上去就像個紫黑色的皮球,從倒車鏡中看著變形的臉,我想起剛果那次死裡逃生。

“沒事吧?要不要看醫生?”

“要!”我正想提議去找醫生。

車子飛快地開到了小貓他們註冊的公司,坐著電梯上了七樓,一開門就看到醫生穿著白袍等著我呢。我沒有說話,坐到椅子上,任由醫生在我身上擦來縫去。醫生忙了半個小時,才松了口氣,扔掉手中的藥棉。

“有什麼辦法嗎?”我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有!”顯然醫生知道我這沒頭沒尾的問題是指什麼。

“是什麼?”我一下子揪住了醫生的領子,眼中爆出了如火般的熱切。

“時間,輔以心理治療和藥物,但最重要的還是時間!”醫生掰開我的手,一邊脫橡膠手套,一邊說。

“什麼?”我一下子從椅子上躥了起來,“要多長時間?”

“不一定,因人而異。”醫生坐到我對面,睜著他那雙大大的棕色眼睛盯著我。

“有的人只要三四個月就可以忘掉戰場上的記憶,有的則要數年,還有的人永遠也忘不了!”醫生看我意志又消沉下去,忙又補了一句,“當然那是極個別的例外!”

“我是哪種型別?”我心虛地向醫生求證,其實我心中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答案。

“這個……”醫生很為難地看了我一眼,又抬頭看了一眼站在附近的隊長,然後緩緩地說,“你受的傷和經歷太……估計要……數……數年才能真正從陰影中走出來!”

“那還會出現那樣的事嗎?”我聽到自己還有救,心中又燃起了恢復平靜的希望。

“會!”醫生堅定地回答,打碎了我剛築起的幻想,“隨時都會!不過我會給你開藥控制,只要你按時服藥,情況可能會好一些。你受過抗藥訓練,所以劑量會大一點兒,可能有一點兒副作用……”

“不,我不能這樣和我的父母生活在一起,我不能拿我父母的生命做試驗。我不能忍受再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喃喃地說道。想起被嚇得癱軟在我懷裡的母親和我雙手沾滿的血水,那種粘連在皮膚上的負罪感,我不由自主地開始摳撓已經洗得很乾淨的手臂。

“刑天,刑天!”醫生抓住我的肩膀使勁兒晃動,把我從混亂中喚醒。

“我要離開!”我十分堅定地看向隊長。隊長看向我的眼神則有些猶豫,他輕輕地撫摩了一下我的頭,說道:“刑天,你要知道,你剛20歲,還有無數的青春,而且你賺到了足夠多的錢,你完全可以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去治療,說不定過幾年就能治好了。到時你就可以再回到你家人身邊……”

“隊長,不要說了!”我脫掉滿是血汙的衣服,從衣櫃中拿出一件通用的軍用內衣穿上,“我明白你說的道理,可是我也瞭解,大量參加反擊戰歸來的士兵都因為精神壓抑而酗酒和吸毒,也有不少自殺的。大家都看到了那些挺過來的阿爾法,誰會注意失敗的酒鬼呢?想想血勇士,隊長,想想血勇士!與其那樣過上一輩子,傷害別人又傷害自己,還不如走上最乾脆的毀滅之路。”

我穿好衣服站到隊長面前,用堅定的語氣說道:“我決定了,我要遠離家庭,遠離父母。讓他們過平靜的生活吧,我不能再危害我愛的人了,哪怕只是千萬分之一的可能。”說到最後,我的聲音開始發顫,帶出了濃重的哭腔。

“我的孩子!”隊長一把將我摟入懷中,不斷地說道,“可是……可是……”

我支開隊長的雙臂,扶著他的肩膀,低著頭伸出手在隊長面前搖了搖,阻止他再說下去。全屋子的人都沉默了,只有我的肩膀在抽動,我使勁兒抓住隊長的肩膀,把頭頂在隊長胸前,拼命地忍住絕望的哭聲。美好的過去、現在、未來,在我眼前一塊塊被敲碎,希望之光被無盡的黑暗吞噬。我感覺我的心正一點點地凍結,幾乎感覺不到它在跳動……

慢慢地,我停止了抽泣,一隻大手按在了我的肩頭,屠夫的聲音傳來:“好了?”

“好了!”我緩緩地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向周圍的人。隊長對上我的眼神後,頹喪地跌坐在沙發上,不停地用拳頭捶打頭部,喃喃地說:“本來不應該這樣的,不應該這樣的。上帝啊!又一個,又一個……”

屠夫看到我的眼神,興奮地笑了笑,捶了我的肩一下,道:“早就知道你可以。以後的日子會怎樣呢?真是期待呀!”

我沒有聽他說什麼,只是徑自走到小貓身邊,說道:“幫我設個賬戶,每個月固定地向我父母的戶頭轉一萬美元。現在這個投資公司我要了,以後我會讓固定的人幫我看著我家,如果有什麼風吹草動,第一時間通知我。”

“為什麼不多轉點兒?”小貓奇怪地問道。

“多了,我父母會胡思亂想的。”我把金卡遞給小貓,沒有看她在那裡熟練地操作,而是拿出電話撥了一串長長的號碼。電話接通後,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你好,我想找一下一支隊的刑風上尉。”

“對不起,請問你是誰?”電話那頭是一個操著四川口音的值勤兵。

“我叫刑天,是他弟弟。”我報出名字。

“你等一下。”電話被切線了,停了一下又開始提示接通聲,沒幾下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刑天,我是李明。”

我一愣,怎麼會是他?我要找的是我哥哥啊。

“噢,你好!我找我哥刑風。”納悶歸納悶兒,招呼還是要打的。

“他出任務了,你有什麼話跟我說吧。”李明很乾脆地說道。

出任務?我很奇怪,我哥現在已經不再出保護任務了,只是訓練新兵什麼的。而且就算出任務,也不用興師動眾地給李明接過來啊。

“我哥沒事吧?是不是因為我?你有沒有告訴他我的事?”我嗅出味道不對,說話也不客氣了。

“嗯,沒事,他能有什麼事?我沒告訴他你的事,你有什麼事就和我說吧。”李明開始打馬虎眼。

“那你等一下,我電話沒電了。”我拿起邊上電腦上的話機,又給他打過去,“我只是想告訴他,讓他沒事常回家看看父母!”

“噢。沒問題,就這個嗎?”李明爽快地答應了,意猶未盡地問道。

這時電腦上的紅燈一閃一閃的,小貓一看便用嘴形無聲地做出“有人竊聽”的樣子,我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沒事了,就這事,讓他常回家看看。我掛了!”知道李明這裡是一個陷阱後,我有點兒擔心我哥的處境,怕言多有失,想快點兒掛電話。

“喂,喂!刑天,別掛!別掛!我還有些話想說。”李明突然搶話道,“那個……那個……你哥沒事,你只管放心。那個……那個……關於上次剛果的事,真是感謝你啊。”一聽就知道他這是沒話找話說。

“沒什麼,還有什麼事嗎?”我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你沒有什麼話要我捎給你哥嗎?”李明試探地問道。

“沒有。如果你感激我救過你們的命,就不要為難我哥。”我點明了知道他邊上有人。

“怎麼會?呵呵,怎麼會?”李明尷尬地笑了起來,突然又正式地小聲說道,“上次,聽說宛兒說了些過分的話,希望你不要往心裡去。她是——”

沒等他說完,我就打斷他的話:“不要說了,我不介意!告訴她,不要放在心上。對不起,我在趕飛機,要收線了,再見!”

冷冷地切斷電話,坐到椅子上,看著邊上關心地看著我的戰友們,我強顏歡笑道:“沒事,不要擔心。”我扭過頭看了一眼邊上的小貓,“任務簡報呢?”

小貓滿臉猶豫地調出這一次的任務遞給我,隊長突然跑過來說道:“刑天,你沒有必要出這次任務,你的狀態不適合出任務!你要知道你——”

“隊長,”我堅定地打斷他的話,“隊長,我需要這次任務,我需要更多的任務。你明白的!”

看著我堅定的眼神,隊長一臉的無奈,只好舉起雙手說道:“如果你改變主意,告訴我!”

“我不會改變主意,絕不!”我低著頭看著簡報,自言自語道。

隊長走出了房間,其他人都圍了上來,嘖嘖稱奇地端詳著我。我抬起頭,面無表情地問道:“看什麼看?”

“你知道嗎?刑天,你越來越像快慢機了,眼神中都沒有生氣了,看著就像個死人!”美女在邊上說道,旋即被醫生一巴掌拍在頭上,她不滿地叫道:“拍我幹什麼?我說錯了嗎?就是像啊!”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知道她說的是實情,現在的我似乎是一具行屍走肉,如果說還有什麼心事的話,那就是受傷的母親了。至於我哥,他在我心中是一個堅強的軍人,什麼事都難不倒他,我並不擔心他,只是發生的事有可能對他很不公平罷了。

“醫生,”我叫了一下正在收拾東西的醫生,“一會兒幫個忙,可以嗎?”

“可以呀,什麼事?”醫生好奇地看著我說道。

“沒什麼,我想到醫院去一下……”

我和醫生趁夜潛入了醫院。父親因為還有夜班,所以晚上就母親一個人孤獨地躺在病床上。

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母親,我輕輕地撫摩了一下她因失血而蒼白的臉龐,觸手冰涼!

醫生拿著診斷報告走了過來,停在床邊看了我母親一下,然後扭過頭對我說:“沒什麼大礙,你那刀停的正是時候,只是皮外傷,喉結稍稍受損,過幾天就好了!”

“謝謝。”我冷冷地說道,彷彿在說別人的事。

“你……”醫生看我的樣子,有些不忍地想說什麼,可是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只是擠出一句,“我在外面等你!一會兒你父親就要下班了!”

“好的。”我扔出兩個冰冷的字眼。

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床上因注射了鎮靜類藥物而熟睡的母親,我維持這種沒有任何表情的姿勢將近兩個小時。我貪婪地注視著母親,想要把她的樣子深深地刻進我的靈魂。

“刑天。”醫生在外面輕輕敲了一下房門。我知道父親已經到樓下了。我猛地站起身,抽出軍刀走到床前,輕輕地割下母親一綹花白的頭髮,放在鼻子下面深嗅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放進貼身的衣服裡,俯下身輕輕地在母親額頭上親吻了一下,然後扭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醫生沒有說話,只是不斷偷偷地瞟我。

“有屁就放!”看不慣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冷冷地說道。

“你完全沒有必要這個樣子,你可以經常回來看看他們的,只要你不待特別長的時間就可以了。”醫生一口氣說了一長串,看來是憋了很長時間。

“就像隊長他們一樣?”我冷冷地反問道。

“是呀,就像隊長一樣!”醫生熱切地說道。

“隊長有沒有差點兒割斷他母親的脖子?”我依然不冷不熱地說道。

“這個……”醫生一下子語塞了。

“繼續開車吧!”我平靜地說道。

車子沒有回公司,而是直接開到了機場,所有人都在那裡等著我們倆了。我走上登機梯,接過屠夫遞過來的揹包,回頭看了一眼夜色中燈火通明的故鄉,握了握拳頭,一撇嘴,不知為何,我竟輕笑出聲。一扭頭,我鑽進了機艙。

飛機緩緩起飛了。劇烈的顛簸中,我掏出衣袋中的手帕,湊到鼻前深吸了一下,自言自語道:“媽媽,陪我一起上戰場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