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霍瓊的時候, 方臨仔細打量他在的地方。
這是一間極為普通的屋子,只不過屋子內的陳設與他以前住過的迥然不同。
他躺在矮榻上,矮榻左右皆有素色布簾垂下遮擋。他看不到旁邊,只能透過前方過道另一側, 得知屋子裡有不少矮榻並排擺放。
榻與榻之間皆由簾子隔開。
頗為新奇。
自從來到慶州, 他聞都與以前大有不同。
方臨在外遭難數月, 原本跋扈的性格早就收斂,今變得有些謹小慎微。
乍一來到這樣“怪誕離奇”的地方, 他更加不敢妄言。
之以在城外逗留, 不是主動表明身份去找郭濂,不過是因為不安以及自尊心作祟。
他以前常常瞧不起人,今落魄成這樣,要是父親的好友瞧不起他怎麼辦?要是郭公子也瞧不起他怎麼辦?
是以,方臨退縮了。
正想著,霍瓊忽然出現在眼前。
十二歲的小姑娘面色冷淡,問他:“你找我?”
方臨難得碰到京城的熟人, 忍不住道:“我記得你,你是霍瓊吧?”
“是我, 怎麼了?”霍瓊不知他要做什麼,打算靜觀其變。
方臨眼圈微紅,問:“你是不是在醫館做活?那個,你能不能幫我問問,醫館還招不招人?”
霍瓊:“……”
以這人為什麼不去找郭濂?!
“聽說方侍郎和郭知府是同年,你來慶州不去找郭知府, 來醫館做什麼?”
方臨垂腦袋:“我以為,你是可以理解我的。”
霍瓊一言難盡:“……為什麼?”
“你現在這樣的身份,難道還願意去京城與以前的朋友碰面?”方臨反問。
反正他自尊心作祟, 他不想被父親的同年看到他的落魄模樣,也不想過寄人籬下的生活。
既然京城回不去,那還不如在這找份工。
他識文斷字,就不信找不活兒幹!
霍瓊心玲瓏,隱約明白了他的想法。
雖然不提倡,但能夠理解。
無非是要面子。
若非要面子,他也不會拿到了口糧還會自己餓暈。
向別人求助一句是會死嗎?
霍瓊方才已經將消息報至樓喻,樓喻讓她自己看辦。
她冷著臉問:“這兒是醫館,你不懂醫,你能做什麼?”
“難道你懂?”方臨反問。
霍瓊尚未回答,忽有人在外喊道:“霍大夫,又有病人來了!您快來瞧瞧!”
“來了。”她回應一聲,又首對方臨道,“你身體沒什麼大礙,要是沒事就回營區吧。”
言罷,利落轉身。
方臨:“……”
他剛聽到了什麼?霍大夫?!
這個醫館是沒大夫了嗎?為什麼會讓一個小丫頭當大夫?!
且霍家不是罪奴嗎?為什麼一個罪奴都能給人看病?
自來慶州後,方臨腦子裡的困惑就沒消停過。
他忍不住起身,跟霍瓊來到屋外。
病人和他一樣,是新來的難民,只不過比他慘多了。
手臂上不知被什麼割破了,一直流血。
方臨嬌養著長大,本來是看不得鮮血的,但畢竟在外遊蕩這麼長時間,什麼沒見過?
他不由看向霍瓊。
只見霍瓊泰然自若,冷靜吩咐人將病患抬到病床上,再幹淨利落地為病患清創、上藥、包紮。
整個過程沒有絲毫拖泥帶水,似乎已經演練過無數次。
方臨實被驚了。
她不過是個小姑娘!京城有哪位世家貴女能做到這般!
不可置信的同時,他又由衷生出幾分欽佩。
霍瓊淨完手,方臨屁顛地湊過來,好奇問:“我之前聽說,你不是被樓喻買了嗎?怎麼會在醫館當大夫?你學過醫術?”
霍瓊神色陡沉,盯著他:“依照禮制,你不能直呼殿下名諱。”
在霍瓊心裡,沒人可以對殿下不敬。
方臨:“……”
他真是搞不明白,按理說,樓喻欺辱霍家人,霍家人不應該痛恨他嗎?怎麼還一副為他說話的模樣?
在京城他就覺得奇怪。
他覺得霍延太護著樓喻了,且是那種心甘情願的護。
霍家人何時這般沒了骨氣?如此輕易就被馴服了?
方臨本質沒變,他怕被郭家看不起,自然也覺得就算自己再落魄,也比霍家罪奴好。
以才會願意找上霍瓊。
誰能料到,霍瓊跟他想象中的根本不一樣。
完全沒有身為罪奴的怨恨與不甘。
“那個,霍小娘子……”
霍瓊已經不想理會他,直接下逐客令:“你既然已經好了,就離開醫館吧,不送。”
被藥童請出醫館後,方臨愣愣站在醫館前,百思不得其解。
他鼓起勇氣叫住藥童:“霍小娘子真是你們醫館的大夫?”
“是啊!”藥童一臉欽佩,“霍大夫可厲害了!”
雖然霍瓊學醫時間不長,但架不住她實在聰慧,於醫術一道上確實有天賦,連陳川柏都力排眾議,收了她做關門弟子。
今田莊醫館,就由陳玄參和霍瓊坐鎮。
方臨實在沒忍住,問:“可霍家……不是被慶王世子收為奴僕了嗎?”
藥童眨眨眼,“可是這個醫館就是殿下的呀,這裡是殿下的田莊。”
方臨:“……”
他居然無意間得了樓喻的恩惠!
他本以為這就是慶州城一個尋常的醫館已!
方臨臉上燒得慌,連忙轉身離開,來到難民接收營區。
他坐在地上抱著腿發呆。
旁邊有難民在聊天。
“你們剛才聽到了嗎?新城招工,只要咱們去賣力氣,就能拿到工錢,以後還能蓋房子,分田地!”
“聽到了聽到了!幸虧來了慶州,要不然俺現在估計都餓死了。”
“沒錯,我聽說去年來的難民,現在一個個過得可紅火了!唉,我怎麼就沒早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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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慶王世子仁慈,要不然那些貪官汙吏當道,哪能對咱這麼好?”
“是啊,我聽說慶州這麼好,都是因為慶王世子殿下!殿下是菩薩下凡,專門救苦救難的。”
聽到這裡,方臨實在忍不住插嘴:“這跟慶王世子有什麼關係?”
眾人沉默片刻,才有人問:
“這是慶州,為什麼跟世子殿下沒有關係?”
方臨:“慶州不是郭知府治理的嗎?怎麼跟慶王世子扯上關係了?”
他來慶州後,慶州這般對待難民,覺得這位郭知府是個真心為百姓想的好官。
可是這些人憑什麼這些功勞都放到樓喻頭上啊?
樓喻不就是個紈絝世子嗎?他在京城那般跋扈張揚,怎麼可能是慶州的救世主?
太好笑了吧!
其餘人:“……”
這些人雖是新來的難民,但打聽訊息的本事不俗。且他們從各個州縣過來,總能在慶州這邊找到先來的鄉,有鄉在,他們當然知道樓喻才是慶州的主心骨。
方臨就不一樣了,他誰也不認識,啥也不知道。
“我說錯了嗎?”他納悶問。
眾人對視一眼,開始熱情“科普”。
“小夥子,你現在能住在帳篷裡,能拿到麥面和土豆,都是因為世子殿下的仁德!”
“沒錯,聽說這個土豆還是世子殿下種出來的呢!殿下真厲害!”
“咱們要是有人生病了,還能去醫館治病,沒錢也不要緊,只要以後做工還錢就行。”
“看到那邊新城城牆了嗎?那都是殿下建的,裡面有廠子可以幹活,以後有錢了,還能在城裡買房子住哩!”
方臨不由看向遠處高聳巍峨的淺灰色牆體。
他早就看到了,但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原來那兒就是新城。
他問:“新城城牆都是用石頭壘砌的嗎?”
方臨他爹是工部侍郎,他耳濡目染,對工程這方面略有瞭解。
據他知,要用石頭造出這麼雄偉的城牆,不僅耗資巨大,還需要無數勞工參與建設。
樓喻這般勞民傷財,竟還被人交口稱讚?!
“什麼石頭!”有人解釋,“那叫水泥,只是遠遠看像石頭!”
方臨:“水泥……又是什麼?”
水和泥加一起嗎?
為什麼他從未聽說過這個東西?
“那也是世子殿下造出來的,可堅硬著呢!”
方臨內心已瀕臨崩潰。
“還有還有,據說世子前年在田莊試驗新法種地,畝產高達五百多斤呢!”
方臨脫口而出:“這怎麼可能!”
他急切反駁:“他建這麼大的新城,不是勞民傷財嗎?”
“什麼勞民傷財!小夥子可不要亂說。”有人語重心長道,“那些工匠都希望新城一直建設下去呢。”
“為什麼?”
方臨實在搞不懂了,竟有人願意一直服勞役?
瘋了嗎?
“這些工匠月錢高呢!世子殿下從不拖欠月錢,大家爭搶著要給殿下做工。”
方臨木然問:“那郭知府呢?他在幹什麼?”
郭濂就任由樓喻大肆建造新城?這也太離譜了吧!
“誰知道呢。”
方臨又問:“慶王世子哪來那麼多錢?”
有人熱心解答:“據說是造紙坊和紡織廠賺了不少錢。”
方臨又愣了,這都是些什麼?!
只是再多的事,新來的難民也不清楚了。
方臨因為去了一趟醫館,需要做工抵債。
第二天一早,他和一些難民就被小吏召集在一起。
“今日到新城做工,大家都必須聽我的指令,不要隨便亂跑,聽清楚沒!”
“聽清楚了!”
方臨混在人群裡,心裡面頗有幾分期待。
他倒要看看那個新城到底是什麼樣子!
一行人很快抵達新城。
只有真正站在城牆底下,才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凜然威嚴。
方臨怔怔望這面淺灰色的、毫無瑕疵的城牆,不由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中。
這到底是……怎麼做出來的?
他爹是工部侍郎,他自詡多識廣,可到了慶州,卻彷彿一個沒過世面的鄉野愚夫。
方臨恍然想起,離京前夜範玉笙為他餞行時的場景。
範玉笙說:“你怎麼還苦著一張臉?”
“真不知道爹讓我去慶州做什麼。”方臨鼓臉憤憤道。
“京城形勢不妙,你爹是擔心你的安危,讓你去慶州避難。”
方臨知道他爹苦心,可是讓他去人生地不熟的偏遠州府,他實在不願。
“唉,我倒是想去一趟慶州,卻去不了。”範玉笙感嘆一聲。
方臨不解:“你幹嘛想去慶州?”
“我只是想看看,”範玉笙輕輕一笑,“那兒會不會有什麼不一樣。”
範玉笙的感慨言猶在耳,方臨這才真正明白,為何他在京城時就對樓喻另眼相看。
眼前的新城,確實令人震撼。
穿過寬闊的城門過道,方臨再次愣在原地。
不遠處,一群姑娘青春靚麗,她們穿著相同的藍色衣裙,眼中都泛光。
這種光,是他從京城貴女的眼中看不到的。
“她們……是?”他艱難問出口。
帶領他們的小吏面色不變,眼中卻流露出驕傲,跟他們解釋道:“她們都是紡織廠的女工,結伴來上工。”
“女工?”方臨實在不能理解。
女人不都是應該在家相夫教子、打理後宅嗎?
她們怎麼能這麼拋頭露面出來做工?
不僅僅是他,一些其他不習慣的新難民也這樣想。
小吏將他們的神情看在眼裡,輕哼一聲:“可別瞧不起女工,人家的月錢可比你們高多了。”
如今慶州城的女工都是香餑餑,誰家要是娶到一個,那就真是大喜事了!
誰會跟錢過不去?
方臨的價值觀受到嚴重衝擊,他實在不能理解這些。
不論是這些女子,還是醫館的霍瓊,都讓他難以接受。
可惜,他的崩潰只能自己忍,沒人會在意。
樓喻已無暇在意無關人,他正忙計劃水師訓練事宜。
水師雖然作戰場地與陸軍不同,但基本的訓練科目還是要參考陸軍的。
如今陸軍就是府兵營那一萬六千餘人。
在將近兩年的試驗和摸索中,府兵營已經掌握一套相對成熟的訓練模式。
為了讓江波和元銘更深切地理解這種模式,樓喻便帶著兩人以及船幫其餘舵主,進行府兵營一日遊。
江波本來還沒什麼概念,直到親眼見到府兵營的軍容軍紀,才不得不深深感佩。
元銘曾經過水師,他訓練船幫也是以水師訓練為鑑的。
他本來還挺自信能為樓喻訓練出一支強悍的水師,可見到這些府兵後,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個井底之蛙。
“敢問殿下,這訓練方法,是何人所想?”
樓喻未答,江波就說:“肯定是霍小英雄嘛。”
“不是。”
身後忽然傳來霍延的聲音。
樓喻一行人轉身看去。
少年統領一身戎裝,英姿勃勃,右手緊握腰間佩劍,軒然霞舉,鳳翥龍翔。
他剛從城外騎兵營回來,聽說樓喻來營中巡察,便立刻來見。
霍延先同樓喻行了禮,才繼續道:“我不過是聽殿下行事。”
言外之意,府兵營的一切都是樓喻所為,與他沒有關係。
江波和元銘倒是愣住了。
元銘率先反應過來,拱手道:“殿下果真是博才多學。”
樓喻笑道:“看也看了,不如同去營房共商水師訓練一事?”
眾人自然不會拒絕。
樓喻又轉向霍延:“你在練兵上頗有經驗,你也來。”
一行人入了營房,樓喻坐在上首。
“舅舅,元先生,眼下船幫將要編入慶州水師,我想提前同你們通個氣兒。”
元銘:“殿下但說無妨。”
江波也道:“殿下儘管吩咐。”
“我統計過,咱們水師目前共兩千六百餘人,大家夥兒以前都是闖蕩江湖、刀尖上舔血的豪傑,身上自然帶匪氣。
“但既然入了水師編制,第一件事,我希望大家能把身上的匪氣清一清。我需要的是紀律嚴明、令行禁止的軍隊,不是衝動魯莽的水匪。”
元銘極為贊同,他之前雖用水師的法子訓練幫眾,但大家過慣散漫的日子,加上他又是外來者,並不怎麼聽從。
若非他指揮船幫贏了幾場戰鬥,他這個副幫主的位子根本坐不穩。
到底與軍隊不一樣。
“殿下言極是,不知殿下有何良策,能馴馴他們的性子呢?”
樓喻道:“我已擬定了訓練草案。一為紀律訓練;二為隊列訓練;三為內務訓練。這三者是前期要抓的關鍵,有人必須做好。”
府兵營前期也是遵循這三個基本要求的。
以前的府兵憊懶、不講衛生。
如今的府兵一個個都被訓成了強迫症。
不僅佇列整齊,軍營內部的環境衛生以及他們的內務都搞得相當不錯。
樓喻方才帶他們參觀時,已經跟他們解釋過什麼叫佇列,什麼叫內務。
“殿下,打個仗,為什麼還要在意這些?”江波不是很明白。
樓喻道:“不是打仗時在意這些,是需要用這些方法,訓練士卒的紀律性和服從性。”
識過府兵的軍容軍紀,江波等人也說不出什麼反對的。
那些整齊凜然的佇列從面前踏步而過,他們心裡面不是不激動的。
“這些基礎的訓練,你們都可向霍延、李樹兩位統領請教。”
樓喻不可能親自去教水師,便讓霍延和李樹幫水師整整紀律。
“至於具體的水上作戰訓練,舅舅和元先生比我內行,我就不班門弄斧了。”
能在船幫混的,水上專業技能肯定都不錯,用不他指手畫腳。
交待完事情,樓喻宣佈散會。
江波和元銘帶幾個舵主到船幫。
樓喻一年前就給船幫劃出了一塊營區,供他們上岸休息居住。
營區中,幫眾睡覺的睡覺,喝酒的喝酒,猜拳的猜拳,賭錢的賭錢,看就烏煙瘴氣。
對比府兵營看到的那些佇列,不僅江波和元銘,就連幾個舵主都羞愧地低下頭。
元銘直接下令:“大家夥兒都召集起來,咱們要宣佈正事兒。”
各個舵主分別領命下去,惡聲惡氣地將幫眾全都召集在一起。
看一群站得東倒西歪的幫眾,江波等人又開始頭疼了。
以前大家都是跑江湖的,散漫就散漫點,沒什麼大不了。
可以後就是水師!
要還是這麼吊兒郎當,豈不是讓人笑?!
江波當然有羞恥心。
他面色陡冷,左眉上的疤痕煞氣十足:“都給子站直了!”
他是幫主,幫眾都服他,聽他呵斥,連忙打起精神挺直腰桿。
元銘湊到他耳邊低語幾句,江波點點頭。
他吩咐舵主們:“你們幾個,讓他們一個個排好隊,按高矮排,排不好今晚不準吃飯!”
不吃飯怎麼行!
兩千餘幫眾在舵主及一些副舵主的聲嘶力竭下,紛紛排好了佇列。
江波這才舒心了。
他朗聲道:“眾位兄弟都聽好了!從今日起,咱們船幫就不再是船幫了!”
“啥?不是船幫了?幫主說的啥意思?”
“不是船幫是什麼?難不成幫主要解散船幫?!”
“不是,我聽說要將咱們編入水師,以後咱們可不是跑江湖的船幫,是慶州的水師!”
“當兵?!”
“當兵有什麼不好?聽說在慶州當兵可好了,多的是人想當兵。”
“當兵可是要打仗的!”
“咱們船幫又不是沒打過仗,怕什麼?”
“那怎麼能一樣?”
幫眾議論紛紛,鬨然一片。
江波伸手向下壓,幫眾安靜下來後,才繼續道:“咱們以後,就是慶州水師!都得聽從慶王世子的命令!倘若有誰不願意,現在就可以退出!”
幫眾們都習慣在水上討生活,跟誰幹不是幹,沒有一個人表示退出。
江波很欣慰,問:“知道水師是什麼意思嗎?”
“知道!”
“以前咱們是船幫,想出人頭地,最多不過是個幫主,本幫主問你們,你們是想當幫主,還是想當將軍?”
這還用說?
“將軍!”
“好!”江波哈哈大笑,“既然都想當將軍,那從明日起,大家就得嚴格按照水師營的規矩辦事,誰要是不遵守,就別怪老子不客氣!”
“咳!”元銘瞟他一眼。
江波立刻改口:“不對,殿下已經封我為水師統領,你們要是不聽話,可別怪本統領不客氣!”
“是!”
當天晚上,幫眾們還沒察覺到“危險”的來臨。
第二天一大清早,幫眾正賴在床上睡大覺,突然外頭一陣鑼鼓喧天,直接將人炸醒。
“發生啥事兒了?”
“快!去看看!”
大家紛紛跑出營房,就看到幫主……哦不,是統領和副統領站在高臺上,他們身後還並排站十數人。
那十幾個人皆身穿玄衣,腰纏紅帶,背脊挺直,肅然生威。
他們是府兵營的人!
江波高聲道:“弟兄們,我身後是府兵營霍統領手下的精兵,從今日起,由他們擔任你們的教頭,教授你們紀律、佇列和內務,聽清楚了嗎!”
幫眾們:“……”
大家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直到一人高聲問:“統領,憑啥是府兵營的兵當咱們教頭啊?”
一人開口,眾人附和。
“對啊對啊,憑什麼府兵營的兵來當咱們教頭?咱們是水師,他們懂什麼叫吃麵條嗎?他們會潛水嗎?他們懂怎麼揚蓬嗎?恐怕連划槳都不會吧!”
江波:“……”
元銘神情冷肅,朗聲道:“昨天是怎麼說的?你們現在是水師!必須服從命令!”
“副統領,您讓咱們服您和統領,咱們也就認了,憑什麼讓別人管咱水師的事兒啊?”
“就是就是!”
這些新水師野性難馴,連江波和元銘都有些壓不住了。
說到底,他們自詡在水上有一技之長,不願意讓外行來訓練他們。
可以理解,但要是不壓壓他們的傲氣,這支隊伍的訓練就很難繼續下去。
挑選教頭時,霍延就已經考慮過這些。以他挑的教頭,不是府兵營裡的尋常教頭。
被派來執行任務的,都是特種營裡的精英。
特種營的訓練是常人難以想象的,他們必須學會各種專業技能,包括水上技能在內。
孫信是特種營的佼佼者,被派到這裡當教頭,就是為了殺殺這些新水師的威風。
他突然上前一步,中氣十足道:“既然你們都不服,那就比一比!”
底下有人應和:“比什麼?”
“你們剛才不是說我們不懂潛水嗎?那就比潛水!”
“行!”
潛水主要比誰憋氣時間長,新水師們常年在水上生活,水性早已刻在骨子裡,比這個完全不帶怕的。
他們推出一個水性厲害的,誓要讓這些府兵知道,他們水師也不是好惹的!
孫信點了一人:“你去。”
那人身材適中,面貌尋常,看起來平平無奇。
旁邊不遠處就是河。
兩人分別在將繩子系在腰上,在寒風中下了水。
江波一聲令下,二人同時沉下水面。
這場比試,在水師營的心目中,完全沒有懸念可言。
就連江波和元銘,都覺得府兵一定比不上他們自家的船員。
時間緩緩過去,水面依舊沒有動靜。
眾人的心全都拎起來。
水師營納悶:府兵的水性這麼好?
特種營教頭們:他們可千萬不能輸!他們不能讓殿下和統領失望!
兩方人紛紛握緊拳頭,眼睛眨都不眨,聚精會神盯著水面。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一人露出腦袋,心有不甘地狠拍水面:“他娘的!”
場面一度極為寂靜。
水師營傻眼了,怎麼先出來的是他們的人!
“你怎麼事?你以前不都是咱們幫裡潛水的好手嗎!”
“你他娘的給子再下去!這麼快出來幹什麼?”
“丟不丟人!”
一眾水師紛紛氣得數落那人。
特種營的人緩緩浮出水面,朝眾水師抱拳:“承讓。”
水師們默默瞪著他,心裡雖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欽佩。
只要有真本事,他們就服!
就連江波和元銘都驚異連連。
府兵營可真是臥虎藏龍!
他們並不知道,孫信等人可是全營的精英,要是他們連這都比不過,樓喻和霍延又怎會在他們身上耗費大量精力呢?
水師營在拿手技能上輸了,大夥兒全都抬不起頭來。
孫信可一點也不憐惜他們,反正統領說了,就得將他們往死裡虐。
他又問:“諸位還想比什麼?”
水師營一漢子上前:“我想領教教頭高招!”
水上功夫輸了一局,那就比一下拳腳功夫。
孫信:“……”
這是在送人頭嗎?
他們特種營可都是霍統領親自訓練的,要是連一幫“水匪”都打不贏,以後還怎麼執行任務?
孫信又點了一人,“你去。”
眾人將空地留給比試的兩人。
水師營這邊參加比試的是個肌肉虯結的高大壯漢,孫信派上去的,也是個高大威猛的漢子。
端看誰拳腳功夫更勝一籌。
水師營的漢子身上煞氣很重,一看就是戰鬥經驗豐富的。
特種營的兵,說句實在話,到現在都沒正式參與過戰鬥。
但因常常被霍延虐,特種營的兵一個個都練就了“銅皮鐵骨”的本領。
他們特別堅韌。
特種營的兵沒有能打得過霍延的,以他們訓練時,想的從來只是怎麼樣才能在霍統領手下堅持更長時間。
兩位漢子交戰極為激烈。
水師營這邊野性,特種營這邊正統。
一時難分高下。
江波對元銘感嘆一聲:“我還以為府兵營中除了一個霍延,其餘都不能入眼呢。”
但今日這個局面,讓他不禁收起了傲慢。
元銘道:“以咱們水師營必須要進行訓練。”
“砰——”
水師壯漢被撂倒在地,臉上、身上一片青紫。
他吐出一口血沫,呲著牙豎起大拇指,“行!子服你!”
水師營眾人:“……”
他娘的,又輸了!
連輸兩局,還用比嗎?
大家都明白過來,看似尋常的府兵,其實根本不好惹。
服氣,真服氣了。
元銘適時鼓掌:“咱們水師營的教頭確實厲害!大家以後一定要服從教頭的指令,記住了嗎?”
“記住了!”
水師營沒了氣焰,孫信便開始分組。
兩千六百人分為十三組,每組二百人,分別由十三位教頭帶領。
他們必須熟記水師營的規章制度,必須每天進行佇列、四百米障礙、越野跑訓練。
這些都是一個士卒的基本素質。
初成效後,他們從岸上轉移到船上訓練。
主要訓練他們在船上的穩定性以及機動性。
這些對於他們來說不算難事。
但一支隊伍是否合格,不僅僅在於個體專業技能,還在於能否配合默契。
這一點元銘曾耗費過很大心,但效甚微。
今水師營的兵卒們,經過長時間的訓練,已經能夠形成條件反射,具有相當不錯的服從性。
元銘深感欣慰。
轉眼到了冬至,慶州城內外飄滿餃子的香味。
樓喻從新城騎馬回到王府,剛解開大氅,忽聞城門駐軍來報:“啟稟殿下,南門外有人聲稱是滄王世子,想要求殿下!”
“……”
樓喻愣了好一會兒才道:“他什麼模樣?”
駐軍儘可能地描述清楚。
樓喻皺眉:“就他一個人,沒有車駕?”
“還有一個護衛。”駐軍頓了頓,小心翼翼道,“他們形容有些狼狽。”
樓喻先是叫來馮三墨,讓他去查滄州的訊息。
後重新系上大氅,吩咐人備一輛車,帶著馮二筆騎馬趕到南門。
樓蔚抱著膀子瑟縮地站在城門外,充滿希望地看向城內。
他反覆不停地問:“阿大,阿喻不會忘了我吧?他不會我丟在城外吧?他……”
“殿下,您不用擔心。”阿大溫聲安慰,“喻世子心地善良,肯定不會死不救的。”
樓蔚愁紅了眼睛。
“可是、可是慶王手上也沒兵了啊。”
阿大沉默地低下頭。
自從聖上收繳兵權後,滄王手裡是一點兵都沒有了。
滄州駐軍也就一千餘人,碰上叛軍大規模攻城,根本守不住。
滄州官吏死的死逃的逃,滄王府被叛軍包圍,也不知王爺和王妃現在如何了。
若非他和殿下幸運,恐怕都逃不出滄州城。
阿大悲從中來。
“阿大,你看,是不是阿喻來了?!”樓蔚驚喜地望前方。
阿大抬頭望去。
慶王世子身披硃紅大氅,騎在高頭大馬上,神清骨秀,貴不可言。
比在京城時,愈加雄姿英發。
何以被奪軍權後,喻世子還能這般氣勢燻灼?
樓喻至城門,乍一到樓蔚和阿大,差點沒認出來。
這也太狼狽了吧!
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說是乞丐都不為過。
也就是守門的敬業,還去王府通報,否則早就被人趕走了。
“阿喻!”樓蔚瞬間眼淚汪汪。
樓喻下馬,在距離他們幾步外停步。
“你怎麼搞成這樣?”
樓蔚抹抹眼淚,“阿喻,你能不能先收留一下我和阿大?我們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樓喻:“……”
真的太慘了。
他立刻道:“快上車,我帶你們回府。”
樓蔚和阿大感激不盡,爬上了馬車。
到王府,樓喻吩咐下人準備熱水給兩人洗漱,又備上乾淨衣物。
兩人洗漱完畢,煥然一新。
樓蔚忍住腹中飢餓,說:“阿喻,初次登門,我得先拜王爺、王妃。”
“先填飽肚子再說!”樓喻吩咐人上了幾盤餃子。
他道:“今日冬至,府裡包了不少餃子,咱們一起吃。”
阿大俯身一拜:“喻世子,您與殿下同食就好,我……”
“別廢,坐下吃!”
樓喻一聲強令,阿大不知怎麼,下意識就坐了下來。
吃吃,樓蔚突然掉起了金豆豆,最後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樓喻溫和又耐心:“到底出什麼事了?”
“阿喻,”樓蔚哽咽地抹抹眼淚,“滄州、滄州被叛軍佔了,我爹和我娘還不知道會受什麼折磨,嗚嗚嗚嗚。”
樓喻頭腦清醒,問:“滄州被叛軍攻襲,滄州知府沒有向朝廷求援?”
總不可能連送個信的工夫都沒有吧?
“喻世子有不知,那些叛軍聲勢浩大,滄州駐軍根本就沒有抵抗之力。”阿大解釋道。
樓喻暗歎,滄州富庶是出了名的,兵力又不足,叛軍當然不可能放過這頭肥羊。
他問:“那你們逃出滄州後,可有向朝廷求援?”
阿大道:“我們逃出來時什麼也沒帶,眼下各地叛軍四起,朝廷亂成一鍋粥,就算我們求援,可沒有知府印信或王爺印信,朝廷恐怕不會管。”
朝廷都自顧不暇了,還會管滄州?
朝廷軍和天聖教還在桐州打得火熱呢。
桐州距京城算不上多遠,要是不桐州的起義軍剿滅,皇帝一定會坐立難安。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樓喻道:“不管怎麼說,都得試一試。”
“阿喻,”樓蔚抹幹眼淚,“我和阿大沒有印信,恐怕求援信送到京� ��,那些人也不會看一眼。”
“那你有何打算?”樓喻問。
樓蔚想了想,道:“阿喻,能不能借用一下慶王的印信?”
他實在沒辦法了。
樓喻想了想,道:“你也知道咱們藩王不得聖心,不如這樣,我明日去郭知府,問他願不願意施以援手。”
“阿喻,謝謝你!”
樓蔚感激涕零。
兩人在客院歇下後,樓喻回到東院。
馮三墨已靜立候。
情報與樓蔚他們說的大差不差,不過比樓蔚他們多了一個訊息。
滄王和滄王妃已經死於叛軍之手。
馮二筆感慨:“蔚世子也挺可憐的。”
樓喻囑咐道:“這個訊息先不用告訴他。”
樓蔚逃亡數日,心神本就瀕臨極限,要是現在告訴他,保不齊直接崩潰。
“是。”
樓喻吩咐他:“去叫霍延來。”
片刻後,霍延來到東院。
樓喻也不廢,開門見山道:“滄州失守,現在被叛軍佔據,樓蔚前來求援,你認為該如何?”
霍延何其敏銳,一針血:“殿下想要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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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沉寂幾息。
樓喻默默看他,不由笑嘆:“知我者,霍二郎是也。”
霍延的洞察力,實讓他感到心驚。
他不過開了個頭,霍延就猜出他深藏內心的想法。
樓喻倒沒覺得牴觸,反生出一絲隱秘的歡喜。
畢竟霍延在其他人面前,從來都是沉默居多,不會像這般暢欲言。
有種被特殊對待的感覺。
還會因心有靈犀平添幾分動容。
霍延知道自己可以不用說這句話,但他就是情不自禁,想在樓喻面前展現自己的價值。
“殿下,恕我僭越。”
樓喻眸光清潤:“不用這麼外,你既然能猜出我的想法,必定是已經考慮過滄州形勢罷?”
“嗯。”
“說說看。”
霍延正色道:“不能任由滄州叛軍勢大。”
滄州在慶州以南,與慶州毗鄰,若是叛軍一直佔據滄州,勢必會對慶州產生威脅。
為什麼滄州這麼容易被佔?
一是滄州富庶,二是滄州無兵。
叛軍怎麼可能捨得放棄滄州。
他們在滄州成勢,他們會不會再次將目光投向慶州呢?
畢竟慶州有鹽場。
不論如何,慶州與滄州叛軍必有一戰。
倒不如趁叛軍尚且勢弱,直接將其剿滅。
當然,這些都建立在朝廷不管滄州的基礎上。
兩人想一致,根本無需解釋太多。
樓喻道:“明日我便借郭濂印信,向朝廷奏報滄州失守、樓蔚求援一事。”
“好。”
樓喻緩緩飲下一口茶。
滄州物產豐饒,位置優越,不僅叛軍垂涎,他也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