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衡和裘光努力汲取新知識的時候, 樓喻也沒閒著。
他翻閱了大量關於湖州的書冊案卷,並派遣農部和工部的人去實地進行考察。
拿下湖州,總得對湖州老百姓負責。
湖州水系發達,這是它的優勢。
但段衡本身趨於保守, 且為了防範敵, 他實行的政策偏向於閉關鎖城。
湖州城的百姓種地捕魚, 一直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並非說這樣不好,可一旦遇上天災, 他們的日子就很難維繫下去。
或許是因為窮, 湖州的水利設施並不完備。
樓喻打算實地考察結束後,讓呂攸等人因地制宜,規劃出一份適合湖州的水利建設方案。
湖州府。
李樹和周滿接手城池後,將原駐軍編入守城隊伍裡,讓他們每日跟著一起操練。
慶軍的伙食向來很好,即便遠在湖州,樓喻也會派遣運輸隊送糧送肉過來。
這般行為, 倒恰好贏得了湖州百姓的一絲好感。
他們本來還擔心慶軍會徵收他們的糧食。
湖州駐軍跟著待了幾天後,徹底信了楊繼安勸降時說的那些話。
慶軍真能三天吃一頓肉!
哇, 給慶王世子當兵也太幸福了吧!
營區時不時飄出肉香,傳到湖州城老百姓的鼻子裡,引得他們一個個咽著唾沫紅著眼睛。
他們有多久沒嘗過肉味了?
雖然他們可以捕魚,但魚肉跟牲畜的肉還是很不一樣的。
且說句實在話,他們捕上來的魚根本供應不了平日的消耗。
老百姓們私底下議論紛紛。
“看來慶州人過得是真好。”
“就算不說我也能看出來,那些慶軍一個個高大威猛, 肯定天天都能吃飽!”
“嗐,我記得你之前不是這麼說的。”
“你記錯了,我說的就是慶州日子過得好!”
“說這個沒啥意思, 慶軍吃得好,跟咱們有什麼關係?咱們又吃不上。”
“怎麼就沒意思了?咱們現在歸慶王世子管,慶州能過得好,咱們湖州怎麼就過不好了?”
“好了,都別吵了,你們猜我今天看到了什麼人?”
“什麼人?”
“慶州人!”
“慶州人有什麼稀奇的?別打岔!”
“不是,我是說從慶州來的官!聽說是來咱們湖州考察的,說要看看怎麼幫咱們過上好日子!”
“真的?在哪裡?咱們一起去瞧瞧!”
方煥成功考上總衙工部副部長,剛上任就被派來湖州考察。
和他一起來的還有農部副部長沈鴻。
以及其餘差使小吏。
他們穿著總衙統一公服,看上去精神奕奕,氣勢不凡。
方煥站在田壟上,對比湖州的莊稼和慶州、滄州的莊稼,心中愈發佩服世子殿下。
他至慶州後,聽過諸多關於世子殿下的事蹟,每每入耳,都覺得自己坐井觀天、單見淺聞。
京城被佔後,他曾蒿目時艱、心喬意怯,痛惜江山易主、海水群飛,唯恐兵戈擾攘、國無寧日。
今看來,上天待大盛不薄。
天下竟出了這樣一個英主。
其見識之廣博,目光之深遠,無不令人心悅誠服、五投地。
沈鴻是跟在樓喻身邊的老人,他對樓喻的景仰早已深埋心底,不像這些新人這般外放。
但每每看到這些新人露出歎服的神情,他都與有榮焉。
“方大人在想什麼?”
方煥回過神,輕咳一聲道:“我在想,湖州水域廣闊,土地也不貧瘠,為何不能豐收?”
“水滿則虧。”沈鴻道,“莊稼確實需要水,但水多了它們也不喜歡。”
方煥瞭然,問:“那沈大人有無解決之法?”
“最關鍵的還是要興修水利,我看這湖州的水利工程年久未修,恐怕不能用了。”
沈鴻曾參與過慶、滄兩州農田水利工程建設,經驗豐富,考察後便在腦子裡打起了草稿。
“看來沈大人已胸有成竹。”方煥笑道。
不遠處有一群百姓偷偷看著他們。
沈鴻吩咐小吏:“去叫個老鄉過來問問話。”
小吏便行至圍觀百姓面前,和聲和氣道:“諸位老鄉,咱們大人想跟你們打聽一些事情,不知道誰願意去啊?”
他氣質正派,語調溫和,湖州老百姓很少見到這樣親和的衙差,一個個膽子大起來。
“我去!”
“我也去!”
大家紛紛開口。
小吏遂挑了幾個口齒伶俐的,帶著他們來到沈鴻面前。
幾個老鄉就要跪下磕頭。
沈鴻伸手攔了,笑容和煦道:“我姓沈,奉世子殿下之命來咱們湖州考察,大家不用拘謹,我就是想問你們幾個問題。”
老鄉們緊張情緒漸緩,覺得慶州的官都好親切啊!
“沈大人您儘管問,咱們知道的一定不會瞞著。”
“是啊是啊,大人您問吧。”
沈鴻道:“我看咱們湖州水多,土地也比較溼潤,更適合種稻穀,怎麼都種了小麥?”
“大人,咱們不是沒種過稻子,但收成不怎麼好,再加上咱們也吃不慣稻米,就種麥子了。”
“這樣啊,”沈鴻笑著道,“種稻子怎麼會收成不好?”
“咱們地裡經常有水澇,地裡的水排不乾淨,稻子長得不好,不就沒收成了嘛。”
沈鴻明白了。
稻子在黃熟初期、中期要斷水,要是排水不到位,土壤溼度太大,會對稻子的產量和稻米的品質都產生很大影響。
湖州百姓本就不習慣吃稻米,加上收成不好,就重新種回麥子了。
但水多了,對麥子也很不友好啊。
湖州多湖泊和河流支系,農田地勢低窪,排水系統又跟不上,莊稼收成的確堪憂。
看來湖州的農田水利工程,必須要兼顧灌溉、排水、防澇等多重功能,這個工程量不小。
他心中沉嘆一聲,正準備再問,忽聞一聲悶雷響起。
眾人抬首望天,但見天際烏雲滾滾,奔湧來。
老鄉嘆道:“看來要下大雨了。”
“是啊,這次可千萬要少下點,要不然咱們又得再淹一次。”
沈鴻眉心一皺:“淹?怎麼回事?”
“大人不知道,咱們湖州三年前下過一場大雨,河裡的水都漫出來了,有些地方河壩都給水衝沒了,咱們都往南面的山上跑,這才躲過一劫,就是苦了地裡的莊稼,唉!”
那一年,他們都是餓著肚子過來的。
沈鴻和方煥對視一眼,心中頓時一凜。
“走,去河堤上看看!”
眾人未至河堤,黑雲便已怒號而來,湖州上空轟雷掣電、馬毛蝟磔。
“大人,我看馬上就要下雨了!要不咱們先回城吧!”
有小吏提了一聲。
沈鴻卻堅持道:“先去看看河堤!”
老鄉們也簇擁著跟在後頭。
雖然不知道慶州的官員要做什麼,但看到他們這般認真負責的態度,老鄉們的心暖融融的。
一群人來到堤壩上。
堤壩是用土夯實成的,雖然看上去堅不可摧,可一旦遇上夏天暴雨連綿不斷,河流水位上漲,很容易被河水沖垮,引發洪災。
現在暴雨未至,但湖州水系本就發達,河流的水位並不低。
沈鴻迎著狂風問老鄉:“我看這堤壩不怎麼高,咱湖州怎麼沒加固加高啊?”
“誰說沒有?三年前水災後,咱們就加了一次。”
方煥道:“可能是河床抬高了。”
沈鴻頷首。
他們慶州和滄州,在世子殿下的英明指揮下,幾乎每年枯水期都會僱傭勞工疏浚河道,又不斷加固堤壩,所以就算是汛期,也基本沒有水患發生。
但這種大規模的清淤,看起來很像是在徵徭役。
慶州和滄州百姓願意幹,是因為世子殿下給的酬勞豐厚,加上勞工平日吃得好,身上力氣沒處使,當然幹得熱火朝天。
再退一萬步,這也是在防止水患,保護自己的家園嘛。
湖州就不一樣了。
段衡就算想組織勞工,也有心無力。
隨著一聲驚雷炸響,大雨傾盆下,恍若銀河倒瀉。
豆大的雨珠打在臉上和身上,竟隱隱生疼。
暴雨已至。
“大人!咱們回城吧!”小吏擔心道。
沈鴻和方煥看著下方的水位,心裡頭不禁湧起一絲陰霾。
黑雲壓城,風雨晦暝。
在大自然的強勢下,一切人力都顯得如此渺小。
沈鴻等人淋著雨回城,匆匆洗完澡換身乾淨的衣服,便開了個臨時會議。
“我剛剛查閱了湖州歷年夏季的雨水,認為鬧水患的機率很大,咱們不得不防患於未然。”方煥嚴肅說道。
沈鴻頷首:“我寫封信快馬送回慶州總衙,等殿下指令。不過,在此之前,咱們還得做些準備。”
“好!”
慶州也下起了暴雨。
樓喻從新城總衙回到王府,泡了個澡,換上一身短袖上衣和長褲,愜意地靠在榻上聽雨聲。
上衣和長褲皆用棉布製成,輕柔舒適。
馮二筆端來一盞茶,嘀咕道:“這雨也太大了。”
“夏天嘛,很正常。”
樓喻沒怎麼放在心上。
雨水譁啦啦傾倒下,整個慶州都被籠罩在茫茫雨幕中。
不過慶州的老百姓面上並無驚憂。
一些下班的工人,打著傘,踩著平坦的水泥路,或沉默著,或笑鬧著往家走。
“糟糕!我今天在外頭曬了衣裳!我得先回去了!”
“天哪,我也忘了!”
一人提醒,大家便都想起來曬在外頭的衣裳,慌忙往家裡跑。
比起其它州府百姓,他們枕穩衾溫,所擔心的也不過是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翌日竟不見勢弱。
慶州舊城街道上積了不少水,雨水流不下去,已經沒過了腳踝。
好在新城排水系統做得到位,街道上只是溼漉漉一片,鮮見低窪積水。
樓喻來到總衙,見到楊廣懷,便聽他道:“天生異象啊。”
“下暴雨就是異象?”樓喻失笑搖首道,“不過是上空水汽積攢太多罷了。”
楊廣懷卻道:“今年的雨比往年的要大得多。”
樓喻想了想,吩咐道:“著工部再次檢查河堤是否穩固,實時監測水位,一旦發現不對,即刻上報。”
“是!”
得世子親令,呂攸立刻下達檔案至各個分衙,領眾多工部官員和武衛、差役等,衝風冒雨,沿著河堤兢兢業業地觀察記錄。
慶州城的老百姓看在眼裡,暖在心裡。
不少人自發給他們送熱湯和毛巾,感念他們不辭勞苦。
滄州同樣接到指令。
範玉笙、樓蔚、方臨等人日夜不歇,就為了防止水患發生。
大雨又下了一天一夜。
好在慶、滄兩州防汛工程落實到位,目前看來,河流並無決堤危險。
樓喻便稍稍放下心來。
他正忙著學院夫子崗前培訓一事。
有範載和邵秋蘭牽頭,學院的夫子們雖然對新的教學模式頗有微詞,但也只能選擇接受。
待樓喻當著他們的面,做了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簡易小實驗後,大家的排斥也就沒有那麼大了。
這些東西只有樓喻會做,所以只能他親自來教。
他既要處理各州公務,又要親自參與第一年新城各方面的開發和建設,可以說席不暇暖,忙得連吃飯的工夫都沒有。
肉眼可見地瘦下來。
他從總衙出來時,雨還在下。
總衙停著一輛馬車,馬車用雨布遮蓋,防止雨水滲透。
車邊一人身著蓑衣,於茫茫雨幕中,軒然霞舉,英挺朗闊。
見樓喻出來,立刻撐傘上前。
一旁的馮二筆:“……”
霍延又搶他活幹!
“你怎麼來了?”
現在慶州處於備戰狀態,按理說霍延應該是相當忙的。
兩人皆案牘勞形、焚膏繼晷,少有工夫談情說愛。
乍一見到霍延,樓喻心裡面不禁湧出歡喜。
霍延聲音低沉有力:“風急雨驟,行路不暢。”
說到底,他就是在擔心。
樓喻心中微甜,忽然萌生一個想法,遂問馮二筆:“我在新城的宅子可有置辦妥當?”
他當初特意在新城給自己留了一處宅院,離總衙不遠。
馮二筆道:“殿下,都依照您的吩咐置辦好了,殿下今日可是要過去住?”
“嗯,既然風雨這麼大,我就不回去了,你讓人回王府通知一聲。”
“是!”
三人便一同前往新宅。
馬車行至新宅,馮二筆正要跟著一起進去,卻被樓喻攔下。
“你再去通知蔣勇,讓他派些兵來守宅。”
樓喻如今賢身貴體,自然要杜微慎防,不能疏忽大意。
馮二筆領命而去。
樓喻和霍延一同進屋。
屋內的陳設皆按樓喻喜好所置,風格偏向於現代。
雨水擊打在玻璃窗上砰砰作響。
樓喻換上拖鞋,卸下滿身重負,慵懶地躺到沙發上。
說是沙發,其實只是與沙發形似的軟榻,裡面沒有彈簧,只填充了一些棉花等柔軟的物事。
霍延收拾好雨具,趁著天色尚未徹底黑下來,尋到燭臺,點了燈。
燭臺外用一層玻璃罩著,比起紙質的燈罩更顯明亮。
屋內燃起了溫馨。
樓喻骨軟筋酥,只能躺著看霍延忙裡忙,彷彿夢迴現代。
心尖倏然泛起一股酸澀。
這樣的平靜和安寧,他已經很久都沒有會過了。
“霍延,我有些頭疼。”
樓喻輕緩開口,聲音夾雜著絲絲委屈。
霍延正忙著燒熱水,聽聞這話,立刻起身過來。
“我去叫大夫。”
“不用,你給我按按。”
霍延溫柔勸道:“我先燒些熱水,等你泡完澡,我再替你按。”
泡澡解乏,之後再按矯,效果會更佳。
樓喻知他是好意,但他現在什麼也不想做,就想跟霍延待在一起,享受難得的安寧。
正好馮二筆帶著蔣勇等人回來了。
蔣勇親自帶兵鎮守在宅子,誓不讓一隻蒼蠅飛入。
“筆,你去廚房燒水。”
樓喻立刻吩咐道。
馮二筆應聲鑽進廚房。
“有筆在呢,”樓喻又轉向霍延,“不用你勞心費力。”
霍延失笑,心中卻很受用。
殿下在旁人面前頗有威嚴,只在自己面前露出這般情狀,可見在殿下心中,自己與別人是不同的。
他伸手按上樓喻穴位,溫柔地替他舒緩繃緊的神經。
望著樓喻眼下的青色,霍延心中憐愛更甚。
伴著窗雨聲,享受著霍統領的安撫,樓喻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馮二筆往浴桶裡倒了熱水,來到軟榻旁,見樓喻睡著,不由低聲問:“殿下這麼睡著我怕受涼。”
雖然是夏天,但方才在外面浸了些雨水的溼氣,得用熱水泡一泡,以防生病。
但見殿下睡得這麼熟,他又不忍心叫醒。
霍延猶豫片刻,還是狠下心,俯身湊近樓喻耳邊,輕聲喚樓喻。
樓喻陡然從昏沉的夢中醒來,睜眼看到霍延英俊的臉,想也沒想,便伸手摟住他的脖子。
“好累,不想動,你抱我去。”
馮二筆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何曾見過這樣的殿下?
霍延神情愈發溫柔,毫不猶豫將人抱起,當著馮二筆的面進了浴室。
浴室內,熱水升騰起茫茫霧氣。
一應洗浴用具放置妥當,棉質的睡衣也放在架子上。
霍延將人放下,望著樓喻慵懶倦怠的眉眼,心中的溫柔與憐惜再也控制不住。
他伸手攬人入懷,親著世子殿下的臉,聲音低柔得不可思議。
“阿喻,別太辛苦了。”
樓喻蹭蹭他,嘆道:“我要對他們負責啊。”
負責二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何其艱難。
霍延親眼見證樓喻是如何一點一滴改變慶州風貌的。
不止慶州,還有滄州、吉州。
接下來更有湖州、宜州。
他是真的心疼眼前這人。
別樣的情緒盈滿心間,霍延低啞道:“你先沐浴,我出去。”
遂轉身離開浴室。
回到正廳,馮二筆盯著他欲言又止。
霍延坦率道:“如你所想。”
馮二筆:“……”
他面露糾結之色,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殿下是主子,主子的私事他沒有資格去置喙。
他彆扭半晌,才囁嚅著開口:“那、那以後若是娶妻……”
“不會。”
霍延斬釘截鐵打斷他,目光灼然而堅定。
“我不會娶妻。”
只要阿喻需要,他會永遠陪伴左右;就算阿喻以後不需要,他也會遠遠看著、守護著。
這話他深埋心底,不必拿出來說。
馮二筆瞪著眼,所有的話都被堵住。
他深深嘆了口氣。
雖然感覺怪怪的,但親眼見過霍延對殿下的照顧,他又覺得這樣挺好的。
只要殿下開心就好。
樓喻洗完澡,換上棉質短袖上衣和長褲,趿著拖鞋出來。
熱水蒸騰後,他的臉頰上洇染出淡淡粉色,眸色清澈水潤。
世子殿下穿著短袖上衣,露出白皙如玉的手臂,在燭光暈染下,淡去白日的威嚴沉肅,呈現出幾分雍容閒雅的氣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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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延目光在他手臂上停留一瞬,又趕忙避開。
“筆,你自去歇息。”樓喻吩咐道。
馮二筆深知自己多餘,便奉命唯謹,恭敬退下。
屋內只剩下樓喻和霍延兩人。
霍延低首看地,樓喻不由笑看他。
“我在浴室聽到了,你說你不會娶妻。”
霍延堅定頷首:“不會。”
能與眼前這人兩情相悅,已是三生有幸。
他不在乎其它。
樓喻走到他跟前,伸手拽住他的衣領,明亮的眸子望著他。
隨後吻過去。
噼裡啪啦的雨聲漸漸消失在耳邊,玻璃罩中的燭火安靜地吐著火舌,原本冷清的新宅驟然被灼熱的溫度填滿。
樓喻閉著眼,享受這來之不易的閒適與安定。
少年人哪裡經得起撩撥?
臥室門被力推開,撞到牆壁上,發出一聲巨響。
榻上的涼蓆逐漸沾染上熱浪。
瑩白的肌膚透進眼底,霍延含糊叫了一聲:
“雪奴……”
樓喻乍然清醒,推開他,咬牙切齒道:“你叫我什麼?”
微弱的燭光下,他愈顯瑩白。
上湧的情意衝昏了某人的頭腦,他看不見樓喻的瞪視,只看到杵在眼前的雪色。
驟然欺身而上。
再次喚道:“雪奴。”
後痴痴笑起來。
樓喻羞到失去理智:“不準叫!再叫你去給我睡沙發!”
“好,我睡沙發。”霍延應道。
雖然他不知道沙發是什麼。
樓喻愣了一下,忽然又噗嗤笑出來。
總覺得從一個古人嘴裡聽到這個詞,相當有喜感。
他一笑,霍延便也跟著一起笑。
樓喻察覺到他不對勁,遂道:“你去洗澡,我有些累,先睡了。”
他確實睏乏到不行,無力再招架霍延的熱情。
霍延自是心疼他,立刻退離,低啞著聲音道:“好好休息。”
輕步離開臥室。
翌日一早,樓喻醒來時,馮二筆和霍延已備好早膳等候。
雨還未停。
樓喻心中略有不安。
他匆匆吃完早飯,便趕去總衙,向呂攸確定慶州的河堤是否穩固,水位是否超過警戒線。
得知一切尚在可控範圍內,他才松了一口氣。
“殿下,營中上報,段衡有急事求見殿下。”
樓喻問:“他現在人在何處?”
“尚在軍營。”
樓喻頷首:“那就帶他過來。”
不久後,段衡匆忙入,恭敬行禮後,直截了當道:“殿下,下官見這雨連續不斷,心中實在難安。”
樓喻心頭忽地一跳,“你是擔心湖州?”
“殿下英明。”
段衡見他反應這麼快,雖訝異,但更多的是驚喜。
他接著道:“下官不知湖州是否也下著暴雨,不過依過往年月來看,汛期時湖州的確容易發生水患,殿下可否派人……”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有人來稟:“殿下,湖州有急報!”
樓喻和段衡對視一眼,心中皆升起不祥的預感。
“入內詳稟!”
來稟報的是楊廣懷。
他剛收到湖州送來的信件,信是沈鴻寫的。
“殿下,沈鴻來信,言湖州大雨,恐堤壩有失。”
信從湖州送來尚需時間,或許沈鴻寫信的時候湖州還沒出事,但現在卻說不定!
樓喻當機立斷:“傳急令至湖州,命沈鴻、方煥盡力穩固堤壩,阻截水患!著李樹、周滿率慶軍聽其指揮,務必將河水牢牢攔在河道裡!”
“是!”
楊廣懷立刻領命下去。
樓喻又轉向段衡,鄭重道:“段知府,你是湖州的父母官,對湖州的情況比任何人都要瞭解,現在我命你即刻趕往湖州,力保百姓安危,你可願意?”
段衡感動莫,熱淚盈眶。
“屬下願往!”
樓喻又道:“你帶上裘光一起。湖州府的駐軍目前更聽你人指揮,我希望你們能夠調動他們共同抵禦水患!”
“謹遵殿下令!”
段衡忍不住落下淚來。
“別擔心,我會迅速安排物資運往湖州,有這麼多人在,湖州不會有事的。”
樓喻以為他是因擔心湖州安危而哭,遂溫聲安慰道。
卻不料,段衡突然俯身跪地,行稽首大禮。
他不是因湖州哭,他是因湖州有這樣的英主哭。
湖州經歷過那麼多磨難,卻不曾擁有強有力的後援。
乍然碰上樓喻,彷彿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後盾。
樓喻愣了一下,隨後坦然接受。
段衡走後,樓喻立刻下達命令。
“徵用市面上所有麻袋,全部運往湖州!”
“紡織廠暫停一切活計,全力紡制麻袋!”
所有人都動員起來。
這廂,段衡和裘光冒雨快馬趕往湖州府。
湖州的河段彎道較多,常有泥沙淤積,河床逐年抬高。
但堤壩建設一直跟不上。
連續幾日暴雨,湖州境內的河道水位暴漲,已經超過警戒線,要是再往上漲,恐怕就要漫堤了。
一旦有哪一段堤壩不堅固,被水力沖垮,那等待湖州的,將是一片汪洋。
沈鴻和方煥這幾日憂心如焚。
他們試圖向湖州的老百姓徵用麻袋、木頭之類的用具,用來預防河流決堤,但湖州的老百姓不怎麼信任他們,不是很配合。
他們只好向李樹和周滿等人求助。
周滿心比較細,他見這雨一直不停,心中也隱有不安。
總不能殿下讓他們駐守湖州城,到最後交一個洪水泛濫的湖州城上去吧?
他便做主道:“我先帶人砍些木樁,沈大人既然已經寫信送往慶州,就不必太過擔心。”
沈鴻拱手道謝。
於是,湖州老百姓眼睜睜看著慶軍冒雨砍樹。
周滿帶人將樹幹劈成一個個木樁,每個木樁都有一端被削尖。
慶軍沉默的身影在雨幕中顯得格外堅韌。
湖州老百姓看著看著,心便揪了起來。
“沈大人他們徵用麻袋,是為了防止洪水吧?”
“要不咱們就交上去算了。”
“誰知道到底有沒有洪水?要是沒有,咱們交上去的袋子還能拿回來嗎?”
對於老百姓來說,一個麻袋也是好東西。
“要是洪水真來了,你到時候連莊稼都沒了,還要什麼麻袋?”
“我看這雨下個不停,怕是真會發洪水。”
“要不,咱們就去交了吧?”
“走走走!”
百姓中有明事理的,自然也有頑固不化的。
即便如此,沈鴻也拿到了不少麻袋。
他立刻組織人裝上一袋又一袋泥土和砂石,運往堤壩附近。
“大人!大人!”一小吏急忙冒雨趕來,滿身泥濘,“三里的河段快要決堤了!”
沈鴻一直讓人監測河道,這才能得到及時反饋。
他立刻下令:“快去通知周千夫長!”
很快,周滿帶著數百名慶軍趕來,他們帶著大量削尖的木樁,再硬生生用肩膀扛起裝滿泥土和砂石的麻袋,冒著狂風暴雨趕往三里的河段。
得益於每日艱苦的訓練,士卒們的力相當不錯,即便負擔重物,也沒有拖延程序。
只是,他們再快,也快不過洶湧的河水。
尚未走近,便見不遠處河堤陡然被衝破一個缺口!
渾濁的河水滾滾來,若是不及時堵截,這個缺口只會被沖刷得越來越大!
“快!快!”
狂風驟雨中,沈鴻嘶啞的嗓音傳入眾人耳中。
慶軍訓練有素,立刻不要命地奔赴缺口處。
不少百姓住在河堤附近,見堤壩缺口,河水洶湧來,頓時嚇得四散逃離。
卻在昏天黑地中,看到了一群堅定無畏的人。
他們身上綁著繩子,在奔騰的河水中,拼了命地將木樁牢牢釘在決口處。
奔湧的洪水沖刷著他們的身軀,他們卻凜然無畏地呼喝著、拼搏著,奮力扔下一袋又一袋泥沙,堆在木樁前面,試圖擋住可怕的洪水。
他們不屬於湖州,他們的家不在湖州,他們在湖州也沒有相熟的親朋好友。
但他們卻用單薄的脊樑,正拼命為湖州擋住災難。
有人無聲哭了起來。
有更多人無聲哭了起來。
臉上的雨水是冰涼的,可眼中的淚水是滾燙的。
“大家夥兒都去幫忙啊!”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眾人紛紛響應。
“我去!”
“我也去!”
“衝啊!擋住洪水!”
老百姓們自發趕去幫忙。
他們沒有慶軍矯健的身姿和威武的身軀,但他們有一顆赤誠灼熱的心。
不知過了多久,泥沙袋漸漸補上了缺口。
河水不再往流。
他們成功了!他們成功擋住了洪水!
老百姓歡呼雀躍,興會淋漓。
沈鴻和方煥不由對視一笑。
身體已極度疲累,心頭卻是鬆快的。
可還沒高興片刻,又有人來報:“大人!大人!那邊又決堤了!”
所有人的心都拎了起來。
他們的木樁和泥沙袋已經用得差不多了啊!
這該怎麼辦?
沈鴻急得眼前發黑,差點暈倒。
“大人!您沒事吧?”
沈鴻搖搖頭,沙啞著嗓音道:“我沒事,快去截流!”
百姓們簇擁著一群慶州官員和將士,深一腳淺一腳往決口的河段趕去。
大家心情都極為沉重。
這邊堵住了,那邊又拿什麼堵呢?
不少百姓已經自責後悔了。
“要是之前聽沈大人的話,上交足夠的麻袋就行了。”
“誰說不是呢,要是我當初也跟著一起去砍木樁就好了!”
“沈大人他們都是好人啊!”
“慶州人真的很好啊!”
眾人都以為他們看到的會是一個無法拯救的決口,但等他們走近,卻被眼前的場景驚到說不出話來。
河堤決口外,聚集著一大片黑壓壓的身影。
他們中間有湖州城的老百姓,有湖州城的駐軍,也有慶州來的將士。
打樁的打樁,挖土的挖土,裝袋的裝袋,扛運的扛運,所有人都齊心協力、共抗洪水。
沈鴻和方煥不由笑起來。
也不知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段衡和裘光趕至湖州府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場景。
如此令人動容。
兩人什麼廢話也不說,立刻加入抗洪大軍中。
只可惜,湖州的堤壩實在漏洞百出,這個補了那兒又決了。
即便大家再眾志成城,也抵不過物資的逐漸匱乏。
更何況,水位還在不斷上漲。
湖州府的防汛物資已然告罄。
大家都陷入迷茫的慌亂中。
就在這時,段衡站出來說:“大家都不要擔心,慶王世子殿下已經派人運來救援物資,咱們再堅持堅持,等物資到了,咱們就不用擔心了!”
“太好了!太好了!”
“世子殿下大好人啊!”
“有慶州幫忙,咱們不用怕了!”
“物資什麼時候能到啊?”
當天深夜,慶州救援物資及時抵達,一輛又一輛的牛車無疑給所有人打了一針強心劑。
“大家再努努力,咱們一定能夠守住堤壩!”沈鴻嘶吼一聲。
“守住堤壩!”
“守住堤壩!”
“守住堤壩!”
眾志成城,風雨同舟。
激昂的情緒在人群中擴散,所有人都鼓足幹勁,為保衛湖州府奮力拼搏!
裘光身處其中,一股莫的意氣蓬勃出。
他狠狠抹了臉,看著沉默堅定的慶軍,看著如釋重負的慶州官員,不由呲開嘴,眸中似有淚花閃動。
經過幾天幾夜的搶修,湖州堤壩所有的缺口都被堵得死死的。
暴雨終於停了。
雲銷雨霽,天光放晴。
湖州重新恢復生機。
沈鴻卻病了。
大夏天的,他窩在床上喝著藥。
“大人,又有百姓給您送了禮物。”小吏笑嘻嘻地來稟。
沈鴻啞著嗓子道:“退回去,大家夥兒都不容易。”
“大人您放心,咱們都是拒收的。”
小吏滿臉笑意。
共同經歷一場救災後,他明顯感覺到,湖州百姓對他們的態度有所轉變。
以前都是用防備的眼神看著他們,今聽聞沈大人生病,都紛紛送了東西來。
沈鴻笑道:“嗯,你做得很好。”
忽又有小吏來報:“大人,湖州府的兩位大人說要見您。”
沈鴻放下藥碗,“讓他們進來吧。”
片刻後,段衡和裘光一同入內。
兩人剛一進來,就向沈鴻躬身作揖。
段衡道:“段某拜謝沈大人!”
裘光也道:“多謝。”
沈鴻無奈道:“段大人和裘統領不必這麼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更何況,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
“若非沈大人和方大人,待事態嚴重,屆時再想救就來不及了。”
沈鴻道:“沈某不敢居功,若論感謝,位最該感謝的當屬世子殿下。”
若非世子心繫湖州,派他們來實地考察,他們也發� �不了河流決堤的危險;若非世子及時送來物資,他們也沒有辦法阻截洪水。
更何況,他們和慶軍能夠自發為湖州貢獻力量,皆因世子殿下素日的教導,皆因他們對世子殿下的崇敬。
他們不願將一個風雨飄搖的湖州城呈到世子殿下面前。
段衡和裘光目露慚愧。
“是我等以前狹隘了,不識殿下明並日月的氣魄與胸襟。”
沈鴻欣慰笑道:“段大人,裘統領,咱們以後就是同僚了。”
三人相視,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湖州成功渡過一劫,樓喻心中的大石也放下了。
對此次抗洪救災中立功的,他都論功行賞。
沈鴻等人職位本來就高,無法繼續晉升,樓喻便開了個表彰大會,將他們樹立成典型,並頒發金質獎章。
榮譽有時候比金錢更讓人歡喜。
人逢喜事精神爽,沈鴻的病一下子就痊癒了。
他和方煥一起,將湖州的考察結果寫成報告,呈送給樓喻。
樓喻翻閱後,腦子裡突然靈光閃現。
湖州的這種情況,感覺很適合一種發展模式——
桑基魚塘。
在他那個世界,桑基魚塘算得上歷史悠久,就是不知道大盛有沒有。
他召來林大井和沈鴻,問兩人可聽說過這種農業模式。
人皆搖頭。
樓喻便道:“既然湖州多水網窪地,不如就將這些窪地挖成池塘,挖出來的土在池塘邊壘成高基,百姓可以一邊在高基上種植桑樹養蠶,也可以在池塘中養魚。蠶的穢物可以用來養魚,水塘的淤泥又可以為桑樹提供養料。”
人眼睛一亮。
蠶絲可是奢侈品,若是這種模式能夠實現,湖州百姓不就可以靠養蠶養魚發家致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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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巧思啊!”
樓喻笑了笑,“此事交由你們農部研究,確定後將方案呈給我。還有湖州的水利工程,你們和工部一起商議,先制定出一個方案,等秋收後再動工。”
“是!”
經過一次救災,湖州和慶州之間明顯更加密切。
段衡和裘光明確表示投誠。
湖州已被樓喻牢牢掌控在手裡。
他卻依舊不能懈怠。
餘下江州、定州、萊州,他必須要儘快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