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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門兄弟2:內訌_第十七章 家庭辯論

江水嘩嘩地衝上來,給夜的灘岸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浪線。初夏的夜空是透明的藍色,江心的月亮明亮純白,彎彎的,在江波中變幻著形狀,夢一樣蘊藉無窮。

他們一直沉默,蔣芸姍很愜意這種沉默,恍惚間,又回到英國總會那個夜晚:蔚藍的暗光籠罩了全場,Saxophone(薩克斯風)伸長了頸。說來可笑,祖父一定要她見一個什麼名門子弟,無奈中,只好攜了表弟去做擋箭牌,她伶牙俐齒,成心捉弄那個倒黴蛋,惹得同去的父親蔣湛大為光火。就是那一晚,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走到一個只兩面之緣的男孩面前,勇敢地發出邀請。她承認,她之所以主動,有和爺爺、爸爸賭氣的成分在其中,她也承認,她的確遇上了一個獨特的同齡人,他敏捷的身手、含蓄的性情、俊朗的笑容,都讓她心折。

邀請被拒絕了,整個冬天她再沒穿過那身格呢套裙,儘管這是姑媽從國外帶回來的。之後,她想起那一幕就自信全無,但那個男孩子在心中還是揮之不去。今天,他就站在身邊,正和她一起呼吸外灘的空氣。江中那一輪皎月伸手可及了,她有些飄然羽化,覺得任何語言都會破壞這意境。

常小健眼中,這個絕美的姑娘任性得可愛,她的緘默也令人心動。他從小便敏感,儘管還不多情,但在多情的女孩面前,他絕不是一個呆子。如果說,前兩次蔣芸姍給他的印象,僅僅是神秘率性的富家女,那麼今天,蔣芸姍在舞臺上充沛的激情、逼人的才氣讓他震撼,他遇見的是怎樣一個女孩呵,可以集高貴、美麗、純真、率性為一體,而且才華橫溢,而他,卻辜負過她一番誠摯,他心中充滿歉意,不知如何表達。

海關大樓的鐘響了,八點了,隆隆鐘聲震徹人心,回望著夜色中座座盎格魯-撒克遜與新希臘式的高大建築,常小健首先打破沉默:據說五十年前,那裡有只報時球。不知道那個時候,上海是什麼樣?父親常用日新月異來形容上海,他是河北人,卻只喜歡這裡。

我們的長輩倒有相似之處。我祖父是廣東人,出了一趟洋,回國後上的第一個碼頭就是上海,之後就停下不走,一住五十年,他大概見過你說的那只報時球。可在我眼中,上海是個畸形的城市,我不喜歡她。

為什麼?

中國一直內憂外患,她卻一天天繁華鼎盛。

你知道嗎?你說話和做事,和外表反差很大!常小健微笑。

你一定覺得我尖刻、不知天高地厚!蔣芸姍也笑了,她並不想偽裝自己。

不,你言行之中有種鋒芒,但確有見地。這可能與你的背景有關,你在國外生活過?

我祖父、父親都曾留學英國,我姑媽是法學博士,我隨她在英國生活了四年。

你姑媽,一位女博士?常小健肅然起敬。

是的,姑媽現居美國,是唯一的華裔女性州議員,還是一位大律師,才華在中國的女性中絕對鳳毛麟角。

在國外長大,有這樣的姑媽影響你,又上了聖約翰,在這樣的大學裡讀西方文學。你的思想一定很西化,難怪要憤世嫉俗,看不慣一切了!常小健又笑了。

不對!我可是民族主義者!不要以為我說不喜歡上海就是不愛國。

常小健看她認真,越發要笑。蔣芸姍不服輸的勁兒上來了,瞪大眼睛:不信我們比一比,看誰能說出腳下這座城市的歷史。

常小健愣了一下,蔣芸姍口才大發:戰國時代,這是楚國宰相春申君的封邑。眼前的黃浦江就是他下令開鑿的,所以它既叫黃浦江,又叫春申江!你知道,上海什麼時候變成城市的嗎?

清代吧?常小健拍拍腦袋,他真有些吃不準。

蔣芸姍得意道:錯了!是明代,一開始這裡是漁村,後來船舶雲集,商旅不斷,才成為著名的商埠,一座名副其實的海上商城。鴉片戰爭之後,她才開始成為東方大都市,這是她的恥辱……

蔣芸姍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講到後來,見常小健定定地看著她,再不接話,便打住笑道:這你說不過我的,我可以把這座城市說上一天一夜。

常小健甘拜下風,蔣芸姍笑得花枝亂顫:哈哈,這是祖父教我的本事。他當過上海副市長,專司城建,現在賦閒在家,只愛追述這些個舊事,叫我們聽得耳朵生繭。這個話題我贏了,我要罰你講講你自己。

我,我沒出過國,也沒讀完大學,在你面前自卑得很!

別謙虛,我知道你有本領,年紀輕輕已經是一家大公司的總經理。你的閱歷和見識,比象牙塔中的大學生要多得多。你說,我想聽!蔣芸姍真心誠意。

我只在香港、重慶念過三年書,大學沒有畢業。對了,你那次在火車上見到我,我才回來幾天。剛回來時,還被當成外地人。

為什麼要離開上海?蔣芸姍問道。

當時租界即將淪陷,家父為了逃避日本人的追殺,才舉家離開上海。沒想到,香港也淪陷了。

香港淪陷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在港大讀書!常小健笑了笑,他在香港那一段歷史,在上海鮮為人知,他突然很想講給這個美麗的女孩子聽:當時大學停課,許多同學都去做救護的工作。我自恃會武功,就報名參加義勇軍,在九龍打了七天仗。英國人歧視我們,九龍失守前,偵察任務全派給中國士兵,當時日本人的炮火很猛,子彈在外面亂飛,出去多半是回不來的。他們佈置完任務,轉過頭就用英語說讓這些中國豬去送死!

這太可惡了,你們去了嗎?

沒去!因為我翻譯了他們的話,我罵他們是膽小怕事的英國豬,那些軍官氣得臉都白了。幸虧戰況萬分危急,不然他們給我個軍法論處,我也得認命。不過,當時真是恨得要死,雙重的國仇家恨!

後來呢?蔣芸姍聽得入了神。

後來,父親救了我,他開了車在九龍城找到我,在日本人上岸前把我接出去。跟著香港就淪陷了。我上了一條有外交豁免權的外國客輪。和我一同去打仗的香港人一個也沒回來。在膏藥旗下煎熬三年,沒有比離鄉背井的人更盼望勝利的了。“八一五”那天,整個香港真是白日裡放歌縱酒,學生們都漫卷詩書喜欲狂。父親差一點樂瘋了,你猜他說什麼?

青春作伴好還鄉?

不是!他說,阿健,走,開車送我去理髮店。常小健搖頭笑著,學著父親的樣子。

幹什麼?蔣芸姍被他吊起了胃口。

他蓄了三年的鬍子,這麼長。常小健在自己的胸口那裡比畫著:一下子剪個精光。在香港和大後方,好多人都蓄鬚明志,就是要等到趕走日本人那一天才理光。

蔣芸姍笑出聲來:真想見見你父親!

阿康和他長得很像!說起來真是巧,你們居然在一所大學,還這樣熟悉。

蔣芸姍聽見常小康,笑容有些收斂:看來你和你弟弟感情很好,可你知道嗎?你們並不相像。

我只有這一個弟弟。我們是同父異母,他長得像爸爸,我大概是像我媽。

不光是外表,我指的是個性。對不起,說起來你不要生氣,令弟就像被寵壞了的富家子弟。蔣芸姍直率道。

常小健頓了一下:小弟的個性可能和家裡環境有關,他最小,自小體弱多病,家父嚴厲,姆媽溺愛,一冷一熱難免成熟得晚些。芸姍,我真的很高興他有你們這些朋友,多幫助他。

有了這樣一位兄長的一番話,蔣芸姍知道以後沒法小瞧常小康了:有你這樣一位大哥真幸運。要不是親眼看見,我真不敢相信,有人十九歲就可以當總經理。

常小健有些耳熱,掩飾著拾起一塊江石,躍過欄杆,身子一低向江中投去,石子擊開一串水花直奔江心,蔣芸姍大聲叫好,又好奇地猜測:你剛才說你和常小康是同父異母,你們年齡相差不多,那你母親一定去世得很早。

是,我生下來就沒見過母親,到現在,也不知道她是誰。

蔣芸姍望著他,心生同情:那你父親和後母對你好嗎?

當然!爸爸是我從小到大最崇拜的人,他為我安排一切。我讀大學時,還曾經想當中國的愛因斯坦,只可惜後來原子彈爆炸,連偉大的科學成果都成了殺人兇器。我現在輟學經商,天天考慮如何發揮潛能,改變身邊的人和事。

你不唸書真可惜了。科學救國是正路,你還年輕,應該求學深造。

只能由小弟實現了。中國有句古話,萬事孝為先。我是長子,註定要繼承父親的事業。人生可能就是這樣,很多事情都難以求全,一入江湖,就身不由己。

江湖?

這個詞對你來說,是不是很遙遠、很陌生?也許還是野蠻和血腥的代名詞。在蔣芸姍面前,他不想有什麼隱瞞,我從十三歲起就是洪門弟子,我父親是一個社團的首領。我並不單純是總經理,我對一個社團負有更大的責任。那是父親和叔伯們幾十年的心血,我不能辜負他們對我的期望!

蔣芸姍大吃一驚,眼前的清朗少年,居然是腐朽建築上的一塊附著石:社團,你們……像杜月笙一樣?

常小健決然地搖頭,繼而大笑:你不瞭解忠義社,我們是徹頭徹尾的無政府主義者!父親做社長十幾年,地地道道一個洪門大哥,從未在政府謀什麼職位,反倒黨國常把我們當成眼中釘,肉中刺,常常要除之而後快。

蔣芸姍長出一口氣:常小健,你知道嗎,你剛才的樣子很驕傲。

常小健忽然語速變急:蔣小姐,有件事情我今天一定要向你解釋。英國總會那晚,我剛認識母親的一位故友,不便離去,所以才會……拒絕你的邀請。

蔣芸姍頓時呼吸緊張,常小健伸出右手:我知道,那樣做很沒有禮貌,希望你能理解,接受我的道歉。

蔣芸姍沒去握他的手,半天才問:如果今天你見不到我,豈不是永遠沒機會解釋了。

常小健手堅決地伸著:的確如此。我很慶幸上天給我這樣一個機會,讓我彌補遺憾。能認識你真好,別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行嗎?

兩人的手再次握在一起,常小健感覺到她再不像上一次那樣有力。中了魔法的仙女,變成再平凡不過的小姑娘,蔣芸姍一晚之內,生澀和甜蜜的感覺一起嚐到,喃喃道:你好像是一個矛盾的混合體,你居然會在什麼社團裡……

你不是想說,我們混黑幫,卻也裝紳士吧?常小健敏感地笑了。

蔣芸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今天不知怎麼了,我總是口不擇言。剛才,我就,對不起……我,是想說……

她不知該如何講才能解釋清楚,像她這樣的青年,以藐視世俗為榮,根本不在乎常小健是幹什麼的,只要他不是軍警的走狗。

不用說了,我明白!

你明白?

是,我想我明白。常小健的聲音突然變輕。

心臟像被撞擊般,蔣芸姍有一種麻麻的類似觸電的感覺。江聲響在耳畔,她卻更加分明地聽到了對面的心音。一直以為今夜只有自己心跳過速,她終於找到了另一顆同樣節奏的心。驚喜之中,她知道充斥內心許久的奇妙情感,並不像想象般寂寞孤單。他們長時間靜靜地站著,心中充滿了美妙的悸動。

分別時,他們擁在了一起,常小健問:我們明天還來這裡,好嗎?

蔣芸姍羞澀地點頭。

清朗的夜空中,星光點點,初夏的空氣中,震顫著海關大樓悠遠的鐘聲。天使悄然射出的箭,終於穿透了兩顆年輕的心之間那薄如蟬翼的隔膜。他們這一年都是十九歲,未諳世事,躊躇滿志,才華相當,心意共通。正因如此,感情才如水晶一般晶瑩剔透。以後的生活起伏跌宕,歷盡暴風驟雨,外灘的這個夜晚卻如一幅美麗的畫,一首明快的詩,深深地定義在他們生命中,永遠揮之不去了!

泰利銀行董事長蔣湛公館,蔣大小姐回家已是夜裡九點,見到表弟蔣器在廳中坐著,會同了小弟阿斌都在做鬼臉給她,她根本沒在意,對全家人笑嘆道:忙了一天,好累呀!

父親冷笑:是啊,編些莫名其妙的歌子罵政府!我都替我們家大小姐累!

母親擔心地看著丈夫:有話好好說!阿姍,你坐下,你爸爸有事問你。

蔣芸姍看出氣氛不對,收起笑容坐下去,蔣湛卻站了起來,一手插在馬夾袋中,一手夾了煙在空中揮動著,臉色極其難看:一個女孩子家,不好好讀書,天天同那些激進分子混在一處,挑唆同學,妄議時政,批評政府,簡直沒有了起碼的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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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芸姍聽出端倪,輕描淡寫道:爸,同學們一起玩一玩,搞搞活動,沒有這樣嚴重吧,您都是聽誰說的?

蔣湛默然不答,母親開始責怪:看看,現在外邊那樣亂,你都夜深了才回家,我們都擔心你嘛。阿器和阿斌都出去找你好幾回了!

蔣湛狠狠道:不用避重就輕,這孩子現在已經不成體統,丟盡蔣家的人!

蔣芸姍轉轉眼珠辯道:我的成績在系裡名列前茅,獎學金都是頭等的,我給你們丟什麼人了?一定是爺爺那個老頑固,又要惦記著把我嫁出去,所以你們才限制我!

阿斌和蔣器全無聲地笑,他們都知道,蔣家老祖宗蔣方達,近年來總主張要把長孫女早早嫁出去,比蔣湛夫妻還著急,這已經成了全家的一樁笑談,連蔣湛都說過老父親年紀大了,太過迂腐。蔣芸姍從小到大成績驕人,無可挑剔,蔣家小輩加到一起,聰明好學也都不及她一人。蔣湛被女兒嬉皮笑臉地回敬一番,仍是氣鼓鼓的:不要扯遠,你今天晚上到哪裡去了?

江邊!浦江夜色美極了,臨風羽化,雖登仙不能及也。我去散步,找詩興,不可以嗎?蔣芸姍一邊轉文,一邊故作天真,不過說的倒是實話。

散步到這麼晚,我家大小姐好興致,和什麼人在一起?蔣湛繼續逼問。

朋友!沒有友人相伴,女兒就會學李白撈月,一去不返。爸爸,你也不想我一不留神喂了江裡的魚吧?蔣芸姍企圖用撒嬌逃過這通夜審。

恐怕是開什麼秘密會議,討論如何和政府作對吧?我聽說你現在赤得發紫,已經信了共產主義。蔣湛冷嘲熱諷。

蔣芸姍吐吐舌頭,不敢接這個話題,低眉順眼地嘟囔:我是乖女兒,一向循規蹈矩,這是誰在造我的謠嗎?

阿斌立刻把手指放在臉上滑起來,就連蔣器也覺得好笑,在家裡,蔣芸姍自小性格獨立,敢說敢做,可算不上乖女兒。

聖大的校長把電話都打到老爺子那兒去了,你爺爺大發雷霆,發話讓我們管教你!今後,你不許參加什麼活動,下課就給我早早回家!不聽話就停學回家準備嫁人!蔣湛這年已經五十五歲,為了大女兒挨老父的訓斥,現在還覺得顏面無光。

阿斌一下子噴笑出來,蔣湛狠狠一瞪:阿斌你也聽好了,你阿姐就是前車之鑑!

蔣芸姍理直氣壯:我的父親大人,都什麼年代了,你這個留英碩士還居然說出這樣陳腐可笑的話來!爺爺是個老古董,你也要和他一樣?可惜姑姑不在,不然她一定會和你好好爭辯一番,封你個封建衛道士噹噹!

你姑姑?你爺爺就是怕你像她那樣!蔣湛想起父親一直以來的擔憂,也不管蔣器是否在場,口不擇言:你就跟你姑姑學吧,看能學出什麼樣子!

蔣器首先不幹了:舅舅,蔣清怎麼了?她可是中國人的驕傲!

蔣湛知道自己說過了頭,忙對外甥解釋:不,不是說你媽。

哈哈,欲蓋彌彰,語無倫次!蔣芸姍笑著批評著父親,鳥一樣飛上樓去。

蔣湛垂頭喪氣:說不得了,生生叫你媽給嬌縱壞了!

蔣夫人站起身來不以為然:也不知是誰從小把女兒給捧在手心裡,還說我?

蔣器好氣又好笑道:沒這麼嚴重吧!年輕人搞搞紀念活動,遊行集會很平常,你們不要太緊張。

唉!阿器,那是美國!你才回來幾天,哪裡知道國內的情勢,現在亂得很!各地都鬧學潮、工潮。南京政府對付學生運動,向來是懷柔不成轉高壓。姍兒思想這樣左,說不定已經和共產黨沾上了邊,這鬧不好是要出人命的。你們這些年輕人涉世未深,自以為聰明,對大人的話聽不進去。只有國民黨才是正宗,不管是共產黨還是其他什麼黨派,統統都是小玩鬧,是撼不動南京這棵大樹的!蔣湛憂心忡忡。

中學生阿斌道:老師和同學們天天都說物價飛漲,日子難過,是因為中國有個四大家族,他們斂財無度,民怨四起。

那是共產黨的宣傳!凡是要篡奪天下者,都唯恐政權不亂。惡意中傷、人身攻擊政權要人,蠱惑民心,是慣用方法!蔣湛摸著已經白起來的頭髮,老於世故道。

我不懂你們這邊的政治,但知道一個政權要壓制民主呼聲,那就是對自己沒信心。蔣器笑著評說。

蔣湛望著外甥憂心忡忡:收收這滿腦子美國式的民主自由,別和你表姐一樣。年輕人,光有熱情是不夠的,中國不同於美國!雲南去年學生鬧事,政府用手榴彈炸,死了多少人!

蔣器聞言色變。蔣夫人道:唉,我們這樣的人家,是不願意看到國家動盪、政權混亂的,這好不容易盼到勝利了,剛過了幾天的好日子呀,唉!對了阿器,你的肺病好些了嗎?你舅舅給你找的氣功師傅怎麼樣?

好多了,謝謝舅舅,謝謝舅媽。

還是你乖。有時間幫我們勸勸你表姐,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她對你比阿斌還親呢!

蔣器上樓敲門,蔣芸姍手持一卷書來開門,姿容秀雅,容光煥發:阿器,是你呀,今晚不走了?

蔣器走進來,見表姐的閨房只開了一盞檯燈,映著一壁的書籍,牆上幾幅油畫全是他的手筆,他很自然地坐在表姐的床上,順手抄起枕邊的一本書,看封面是《中國社會各階級分析》,一知半解翻了幾頁,看出是本政治書,沒興致地放下,又拿起一本《吶喊

》,來了些興致,指了封面笑道:我認得,他叫周樹人,中國版畫的倡導人,他還寫書嗎?

蔣芸姍啞然失笑: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了,魯迅先生可是大人物,美術只是他的涉獵之一。三言兩語和你這個美國人講不清楚。他已經過世了,葬禮堪比國葬,身上覆了一面旗,寫著“民族魂”三個大字!

蔣器深深地注視著她:姍姐,不要在這裡待了,跟我一起去美國吧!

你說什麼?

舅舅說,中國政府不光在打內戰,還屠殺學生,這太可怕了!美國可是崇尚民主的社會,至少你會感到呼吸自由。

阿器,外邊再好再安定,也不是自己的家。你在國外長大,對國家、民族這些概念可能很淡薄,可我們不!抗戰勝利的時候,我們都多麼興奮,以為國家從此會好起來,再也沒有人能欺負我們,可一年還不到,美軍又開始橫行,竟然強姦女大學生。國民黨更腐敗,只顧接收佔地盤,根本不思國家重建。現在更是為了打內戰苛徵軍糧,連蕪湖、無錫這樣的大米倉都滿是搶米的饑民,國立大學的公費生一天的口糧只有兩根油條!上海的工人自發起來走上街頭抗議政府,你知道有多少人嗎?二十萬!這種時候如果我們都以沉默自保,或乾脆逃避海外,這千瘡百孔的國家怎麼辦?

蔣器聽不進去,眼圈突然紅了:姍姐,你、你可別有什麼事!

阿器,你怎麼了?臉色這樣差?

我是叫你和舅舅嚇的。姍姐,我真的不知道,你會這樣熱衷搞政治活動,你不會真的為了這個送掉性命吧?

蔣芸姍跳將起來,用書狠狠打了表弟一下:天哪,你說什麼呢?本來以為你會支援我,怎麼和爸爸一樣饒舌!

蔣器還在想他的心事:不行,你什麼時候去遊行,告訴我一聲!

蔣芸姍笑:你要做什麼?美國大學生藝術家身體力行,聲援支援上海學生運動?

不,保護你!

啊?我的器少爺,就你這樣子還保護我。乖乖在上海治病,把身體養好。我在蔣家已經是個叛逆,可不想再把你給帶壞了。

不,姍姐,我是真怕你出事。明天起我跟著你上學去!

蔣芸姍這才覺出表弟認真了,不由嗔道:阿器,你想什麼呢?跟著我上學,成何體統!

蔣器思路混亂,開始用英語表達:不不,姍姐你聽我講,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在伯明翰讀小學,從那時起我就有個願望——一輩子都和你在一起,天天聽你叫我阿器。我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周圍的人全是高鼻藍眼,都不把我這個黃皮膚的孩子放在眼裡,我也沒什麼朋友,直到有一天,蔣清領來一個小表姐。她的皮膚是象牙色的,眼睛和我一樣是黑顏色的,是她叫我知道了,我並不是一個醜八怪、一個異類。很奇怪,教一千遍一萬遍我是中國人,不如你輕輕一笑來得記憶深刻……

蔣芸姍笑起來,她也記得當年見到用手擤鼻涕的小表弟的樣子,不由用手弄弄他的頭髮。蔣器感受到她的愛撫,不由眼睛閃亮:……還記得你第一句話對我說的什麼嗎?你說:你為什麼不會講國語?天哪,我當時就發誓,我要為一個女孩學會中文,我要為一個女孩當中國人——那就是我的小表姐,蔣芸姍!我們一起在伯明翰上了三年小學,總是手牽著手去上學,我不許別人叫你伊麗莎白,因為那是我給你起的名字。你在英國住了四年,給我留下了無盡的想念。小學畢業,你要回中國了,蔣清帶我們去歐洲旅行。在盧浮宮裡,你對我說:要是能天天看到蒙娜麗莎,那該有多好!我一直記著你的話,發誓學畫。我對我的第一個老師說,我學畫,是為了畫我的表姐,她是最美麗的東方女孩,我要讓她成為我的蒙娜麗莎!

蔣器坐近,拉起蔣芸姍的手:我每年回上海,只是為了能看到你!你,對我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揮之不去,朝思暮想,越來越重要!

書掉在地上,蔣芸姍緊張地撫著額角,向那狂熱的少年搖頭:阿器,不對,不對!你先等一等……你把我弄糊塗了!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沒有不對!不要試圖逃避,我的話,不信你聽不懂——姍姐,我愛你!

你說什麼呀,我是你姐呀!蔣芸姍完全陷入混亂。

蔣器也覺得嚇著了表姐,雙手向下壓著,儘量將語氣放輕柔: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可以不要小孩子嘛,我們領養,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開一家幼兒園。

阿器!蔣芸姍緩過一些神來,責備地喊道,這個表弟真是浪漫得無邊無際。

蔣器卻已經一臉陶醉,開始暢想:以後,我們要走遍世界上每一個地方。我畫畫,我會成為最棒的畫家;你盡可以研究政治,也可以研究文學——只要沒有危險!我們可以隨意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

蔣芸姍有些迷惑:阿器……

蔣器肯定地:對,我們在一起。你會給我無窮無盡的幻想,讓我的創作靈感源源不斷;而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理解你的人。你是屬雲的,許多人想抓卻抓不住,註定叫人仰止;而我恰好是風,會讓你舒展自由。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應該怎麼愛你,你的美麗、你的才華、你的價值、你的優美……這些都不是世俗的女子所能擁有的!而我,會把它們都小心翼翼地珍藏在身邊,在心裡!相信我!

蔣芸姍慢慢坐下來,眼睛有些溼潤,蔣器是那樣情真意切,他的動作狂放,就像他的畫一樣,充滿青春的躁動,這是一個有著詩一般夢想的男孩,假以時日,也會是一個魅力無窮的男人。只是,他卻不是她喜歡的男人。

阿器,任何一個女孩子都會為你剛才的話而感動,我也不例外。我不會看錯,你會成為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也是一個浪漫的理想主義者。但是,我們卻不可能,真的。如果如你所言,表姐曾給過你那麼大的動力,我很自豪。至少在你成為一個偉大畫家的道路上有我一份功勞。但是,我卻不會是陪你走完這條道路的那個伴侶!對不起……

蔣器從快樂的頂峰跌落,站起來激動得手足無措:姍姐,是不是我說得太突然了,或許是我的英文妨礙了你的聽力。這番話我醞釀很長時間了,不是心血來潮。我一直在等,等你,也等我自己成熟長大。今天,我知道自己說得早了些,但我已經在美國成功舉辦過兩次畫展,我應該有資格向心愛的女孩吐露心聲。你不該這樣輕易地拒絕我,這是不尊重我的感情。

蔣芸姍按著肩膀讓他坐下:阿器,你的才華我從來佩服,蔣家的人都為你感到驕傲。在這一點上,我從沒把你當成小弟弟。我們是永遠的知己、朋友,但不能超越那個範疇。因為……我們之間太熟悉了,就像一隻手上兩個緊挨著的手指,只能相依,不能纏繞。

那是你從來沒想過!誰說兩根指頭不能纏繞?蔣器孩子氣地扳著自己的手指,舉到蔣芸姍眼前演示著。

阿器,你想過沒有,表姐和你一樣,也會有自己的感情!如果我向你坦白,你能不能也尊重一下我的感情和選擇呢?

蔣器怔了一下,充滿自信地說:又騙我又騙我,這次又拿誰來搪塞?阿斌都告訴我了,他大姐是個冰美人、絕緣體,從不正眼看男生。

蔣芸姍的嘴角突然現出一抹微笑,樣子羞澀而甜蜜:阿器,是真的,那個人你見過的。

我見過?

就是那次舞會上,他叫常小健。蔣芸姍說出這個名字,臉也熱起來,她今天晚上一直為這個名字而激動著。

啊?是他……蔣器眼前出現一張似曾相識的年輕的臉。他的性格是美國做派,直來直去,喜怒哀樂表現極其分明:難怪他那天盯著你說個沒完沒了,我一看他的樣子就討厭。天哪,我的情敵居然會是個商人!表姐,你要找,盡可以找政治家、學者、藝術家,找軍人都行,找一個和你相配的人,怎麼會喜歡上一個商人?他有哪點好?

蔣芸姍的眼神中也有一絲迷茫:阿器,愛情是不講理智的。這一點,我們沒什麼不同。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喜歡他哪一點,但是,有一點感覺我很清楚,我會為他失眠。

我嫉妒!真希望這是中世紀的歐洲!蔣器開始咬牙切齒。

這跟年代有什麼關係?蔣芸姍奇道。

給我一把劍,我會和他決鬥!我要把他殺掉!蔣器只精神一霎,便垂頭喪氣:我真是天下最倒黴的求愛者!

蔣芸姍見他一下子沮喪起來的樣子,也是十分可愛,不由笑著拍拍他的面頰:好弟弟,忘了你今天說的話吧。實際上,表姐比你年紀大,脾氣又壞,有什麼好!你這麼優秀,不愁沒有女孩子追,追回來個美國女孩,給蔣家爭口氣!

可我們是青梅竹馬呀!蔣器臉都漲紅了,抬頭堅決道:你可以當我沒長大!可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我不會再愛別人。我這輩子——非你不娶!

蔣芸姍眼睛瞪得銅鈴般大,這是個什麼日子喲,怎麼該來的不該來的,全都一下子來到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