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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門兄弟2:內訌_第二十章 天大的誤會

常小健回到家中,看到一地行裝,用人在吳媽的指揮下,正忙忙碌碌地穿梭著,原來父親和三叔回來了。他跑進書房見父親,阿三也在裡面,大聲道:嘿!阿健這不是回來了!吳媽說你已經一週不回家,正差人去找你!

常嘯天見兒子眼圈發黑,臉色不好,道:阿健,怎麼連家都不知回?不要太拼命!一張一弛,才是文武之道嘛!

常小健立刻把不快甩到一邊,打起精神,他有很多事情要向父親報告:……天津張老闆的那批鹽剛剛運走,一切順利,運輸局那邊我疏通了一下,沒有麻煩;前幾天周莊的堂口和警察衝突一次,傷了兩個人,我和雷老大拜會過他們的隊長,是一場誤會,他們奉命抓共產黨,並不是要和我們作對。我已經下令給各大堂口,叫他們少沾惹不必要的麻煩。唐寅的真跡我已經買到手了……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沒提梅萍,又繼續道:這一個月,法幣繼續疲軟,美金價格也有很大浮動,我得到一個內幕消息,正準備把公司現金集中,套購黃金。杭州、蘇州、無錫的天華米行都打來電報,講他們那裡發生了搶米風潮,不忍和饑民衝突,關門停業十幾天。我發電過去,讓他們保住貨號,不要輕易開市。黃金榮大壽,也給我們發了請柬,我帶了禮物去賀壽,那老頭子很客氣,拉了我的手問長問短,還送了只玉扳指給我。他問您好,說有空和您敘舊。杜月笙當時也在場,人太多,沒打招呼……邵叔叔的假釋申請昨天又遞上去了,這回報的是糖尿病,這個病很好驗,在尿樣裡做做手腳就行了,複檢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他在裡面還好,星嬸天天都去探望。他很惦記你們,叮囑我以後要你多帶人手少出門。

常嘯天點點頭,阿三嘆了口氣,馬上想起老婆孩子,起身道:累了,回家!

吳媽在門邊道:已經開飯了,三爺在這裡用餐吧!

阿三搖搖頭,常嘯天打哈欠伸伸懶腰:不服老是不行了,坐了一天一宿的車就這麼累。我也不吃了,睡覺!健兒,送你三叔回家,你姑姑一定等得著急了。

是!

送阿三回家的車上,小宇興致勃勃:三爺,我剛剛認識了一個女的……女朋友!

阿三爆笑:嗬!沒聽錯吧,阿宇也軋朋友了!不過也別說,我看上阿意也就是像你這麼大年紀。好,有出息,我沒白帶你一回,像我!說來聽聽,那姑娘是哪的?叫什麼名字?漂亮嗎?

健哥知道,她原來在大上海,叫阿香。

大上海?!阿三一瞪眼。

三爺不是!小宇臉紅了:她只是陪過半年賭檯,現在已經不幹了。對了,她讀過書的,字寫得可好呢!

嗬!越聽越像我當年!哪天帶來瞧瞧,讀過書的你三嬸肯定喜歡。

明天吧,三爺說好了,就明天!

臭小子,你不是要立馬兒討她進門吧,你才多大呀?猴急脾氣!阿三笑罵道。

一路上,只有小宇高興得像個孩子,說個不停,常小健則鬱鬱寡歡,顯得若有所思。阿三注意到了,便以為他小小年紀,掌管著社團和公司一大攤事情,難免勞心費神,就道:阿健,你現在不容易,再有為難的事,儘管來找我,三叔一定全力支持你,我是不會倚老賣老的!

返回常公館,常小健叫小宇在門前停車。

大雨初停,雲開月明,空氣清爽。蔣芸姍剛才佇立的地方,已經空空蕩蕩,常小健悵然若失。朦朦夜色中,美麗多情的女孩撐傘靜立的俏影,乍然歡笑的容顏,格外清晰地浮現腦際,刺痛著他的心。剛才,他曾擔心蔣芸姍會出事,折回來看見小宇追上去,才放下心來。此刻又重新掛念起來,不由脫口問道:她沒事吧?

小宇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扎扎地問:誰呀?

常小健一皺眉:那個姑娘。

小宇誤會了:怎麼,你知道我送她?健哥,我是看她可憐才……我對天發誓,我現在心裡只有阿香!

常小健急道:你囉唆什麼,先告訴我,她……沒什麼吧?

小宇一拍腦袋,猛然醒悟:哎呀,那女的不是來找你的吧?

常小健煩躁不堪:不是!你問夠了沒有?

小宇一天之中連挨呵斥,這是從未有過的。他緊跟在常小健身後,再不敢多說話。小健走過噴水池,漸漸放慢了腳步,突然停下來轉過身:對不起!我心情不好。

小宇撲哧一笑,臉上的神情立刻活躍,想起剛才的話頭,忍不住道:哎,健哥。你說那個姑娘還真是奇怪,一個人可憐兮兮地在雨地裡哭鼻子,活像那個什麼什麼林妹妹,居然還是個大學生,真看不出來!

蔣芸姍竟是哭著離開的!常小健心裡越發難過,再不想聽,趕緊搖手制止了這個話題。

常小康剛從酒窖上來,竟然看到了幾天未見的大哥,一歪身倚上樓梯口的高腳花凳,笑道:大哥你可回來了!我就知道,你瞞不了我,我知道……你這些天幹什麼了!

常小健見他話語遲滯,笑容奇特,走到近前果然又嗅到了濃烈的酒精味。

常小康確實在酒窖裡醉了一晚,此時已然失控,歪歪斜斜走過來,腳一軟,無處可扶,一把撈住了哥哥:她還好嗎?告訴她,我沒事,沒事!

眼前的弟弟臉色蠟黃,明顯瘦削,看來姆媽的話並沒誇張,他果真是在為愛情痛苦。小健這些天一直在逃避,沒想到弟弟已經成了這副模樣,如果被父親發現,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他堵住他的嘴,半拖半抱弄到樓上臥室,見他還是呼吸沉重,醉話連連,又把他抱到衛生間,以手探舌頭,助他把腹裡的酒吐射出來。反覆折騰幾次,小康竟乖乖地靠在他手邊睡去了。常小健把他抱上床,望著小弟的沉沉睡態,反生羨慕。他知道,自己心情鬱悶的時候,是沒有機會宣洩的,也找不到人來傾聽。在這個家中,他是長子,是長兄,父親的寵愛和倚重,只能讓他一天比一天穩重成熟;在社團,他是一人之下、眾人之上的小老大,大家的期待和關注,只在他能否不負眾望、中興社團。如此的重任在肩,要求他必須具備超人的控制力和忍耐力,他沒有權利表露自己的感情,也沒機會再做回小兒女態。

十九歲的常小健把嘆息默默放在心底,他走出弟弟房間,問了僕人,才知道父親已經歇下了,又叫來小魏,詳詳細細地問他們這一個月都去了哪裡,父親的身體怎麼樣,是否按時吃藥,然後才進房休息。

他的臥室是常公館最好的套房,衛生間裡,一池洗澡水已經放好,當他穿著睡衣走出浴室,看到阿芳還在細心地為他鋪被,急忙道:芳姐,怎麼還不睡?說過多少次了,我回來晚了就不要等我。

阿芳慈愛地望著他,溫言道:在我眼中,你還是個孩子,長不大的,芳姐是改不了這老習慣了。你這幾天都不回來,我也總睡不安生。你不叫我照顧你,芳姐還能做什麼?

常小健順從地鑽進被窩,任由芳姐替他掖好被角,整理枕頭。平時,阿芳做完這一切,該關燈走了,這一回,卻像有了心事般,欲走還留,欲言又止。她猶豫中,見小健復坐了起來,下決心問道:阿健,你和芳姐說說實話,你是不是在外邊有了蠻多的女朋友?

我?怎麼會?芳姐你今天是怎麼了,問起我這個來了!

阿芳坐回小健的床邊:晚上夫人在電話裡,對一位小姐說了些很奇怪的話,好不中聽。我和她吵了兩句呢!

常小健斂起笑容,一下子拉起芳姐的手:噢?姆媽……她都說了些什麼?

本來哪,我是不該聽夫人講電話的,可這次她是從我手中硬搶過電話的。那位小姐一連打了兩次電話找你,夫人和她東拉西扯,說你應酬多,又問是不是什麼明星譚小姐,還說,說你喜歡她,叫她來家玩!可是,我記得很清楚,那位小姐明明說過她姓蔣的喲!

常小健心下明白,慢慢躺下去,仍拉著阿芳的一隻手:我知道了。姆媽就是那樣的人,你不要和她賭氣。

阿芳感覺出他手冰涼涼的,心疼地給他放回被裡去:你一天天這麼辛苦,芳姐還說些沒趣的事來煩你。快睡吧,我走了,給你關燈。

常小健點點頭,目送她熟悉的背影向門口摸過去,突然,他又想起來什麼,起身輕聲喊道:芳姐!

阿芳回頭。

千萬不要對我爸提起這件事情!

阿芳答應了關門出去。

常小健重重躺回去,眼睛睜得老大,再無睡意,心中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如此一來,蔣芸姍的誤會又多了一層,怕是永遠也無法解釋了,她一定恨死他了。他默默地想:蔣芸姍,對不起,我不能拒絕姆媽的哀求,只有辜負你了。最好你恨我,這樣就徹底死心了!實際上,我們也根本是兩條路上的人!

清園別墅。

毋庸置疑,蔣芸姍受到的傷害刻骨銘心。她幾乎記不起自己是如何到姑媽的家的,又是如何按開門鈴躺在沙發上的。她眼前只晃動著那張冷冰冰的面孔,耳中只響著那兩句生硬的話。那真是有生以來最不堪回首的一幕!那麼大的雨,那麼多陌生的男人,那麼亮的車燈……

我一定被他們恥笑成一個輕浮的女子!常小健一定在心底嘲笑我,笑我傻,笑我痴,笑我一再自作多情!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怎麼會落進這樣一個難堪的境地?我還是蔣芸姍嗎?我是不是鬼迷心竅了?是不是神經出了毛病?昨夜星辰昨夜風!外灘那個夜晚是夢嗎?常小健是謎嗎?一個男人竟然如此變化無常,可以像紳士一樣彬彬有禮,可以像兄長一樣溫情脈脈,甚至像騎士一樣見義勇為,為什麼突然就變得虛偽冷漠?難道這就是他身處的那個黑社會的人性?

這一邊,蔣芸姍思前想後,悔不堪言,心痛欲裂;那一頭,蔣器大呼小叫,跑上跑下,不亦樂乎。家中唯一的用人被支使得腳

不沾地,一會兒拿毛巾,一會兒找乾衣,一會兒抱毛毯,一會兒燒姜水。

蔣清出去應酬還沒有回家,蔣器深恨平時只知畫畫,沒學會怎麼照顧女孩子,眼見小表姐眼紅似兔,蜷縮在一床大毛毯中,兀自雙淚交流,也不知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只急得團團亂轉,忙了大半天,才想起應該給舅舅家裡掛個電話。

蔣芸姍精神緩過來些,支起身叫住他:阿器,我沒事。過一會兒就好了。你這麼走來走去,我眼睛都被你晃花了!

蔣器終於聽見她開口說話,一伸手指了鍾道:半個小時,你進來半個小時才說這麼一句話。姍姐,你嚇死我了!

他摸摸她的額頭:你淋了雨有點發燒呢!舅舅問你回去不,我說蔣清留你今晚住這裡了!

蔣芸姍也覺四肢乏力,點頭道:也好,姑媽呢?

參加酒會,快回來了!姍姐,快快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蔣器誇張地做了個抹淚的動作:你這樣我很心痛,不知怎麼辦才好。

表弟確實是愛她的,他的關心越發讓蔣芸姍悲從中來,眼淚又如斷線的珍珠顆顆下落。

蔣器手足無措,拿過一條毛巾為她拭淚,蔣芸姍搶過來堵住口,直哭到上氣不接下氣。蔣器被她哭得心碎,眼眶也紅了,小心翼翼地問:是舅舅罵你了?

蔣芸姍搖搖頭。蔣器自語:對啊!你怎麼會挨舅舅的罵!你常氣他倒是真的。

想想又問:你學校的那些活動出事了?遊行又被禁止了?

又想一想,自己也笑:這也犯不著哭呀!姍姐,你到底是怎麼了?什麼事把你氣成這個樣子!

蔣芸姍在這個表弟面前是不設防的,索性放開了哭個痛快。

啊!我想起來了,一定是他!那個什麼常小健!一定是他欺負了你!蔣器站將起來,揮拳恨道。

蔣芸姍哭聲弱下來,蔣器知道這回十有八九猜中了,不由大怒:這個該死的壞蛋在哪裡?

蔣芸姍抽泣著奇道:你問這些做什麼?

揍他呀,他居然敢欺負你!我要教訓他!蔣器摩拳擦掌,豪氣幹雲。

此刻的蔣芸姍,心中已認定常小健是個拈花惹草、玩弄感情的惡少,已是後悔不已,痛恨非常,只可惜自家滿門政宿儒商,卻不是黑幫流氓的對手,她如何能讓海外回來的表弟蹚這趟渾水?她擦擦眼淚:算了算了,我的小堂吉訶德!表姐不會那麼容易被人欺負了去!我只是心裡難受,發洩一下就沒事了。明天還有重要的事情,你給我找個房間,我想睡了!

蔣器見她說到做到,轉眼已經站了起來,趕緊跑到門口喊用人收拾客房,看見門邊的聖母像,轉而雙手抱拳抵在下頦上,閉上眼睛心中默唸:聖母馬利亞保佑,表姐從此常在我身邊,一生一世!

他藉機禱告一番,美滋滋地睜開眼睛,發現蔣芸姍穿著他的大襯衫,裹了毛毯,歪著頭正奇怪地看著他,蔣器有些不好意思,掩飾著一指:姍姐,什麼聲音咕咕地在叫?是不是你的肚子?

蔣芸姍哪還有胃口,鬱鬱寡歡地搖搖頭,蔣器倒高興起來:你餓了,我可以做飯!今天給你露一手,蔣清都誇我手藝好!

蔣芸姍實在不忍拂他的好意:好,我去洗臉。你居然會做吃的,看不出來!

蔣器像得了聖旨一般跳起來,飛奔向廚房,不一會兒就稀里嘩啦響成一片。

用人首先跑過去,咋舌道:少爺,你幹什麼?

蔣芸姍聞聲趕來,只見蔣器晃著高高的個子,拎著一個大大的銅匙,無措地看著一地熱氣騰騰的玻璃碎片和褐色的汁液,正用英語嘟囔:短命!蔣清的咖啡壺,我的南美咖啡!

用人雖然聽不懂,但看他的樣子已經笑彎了腰,蔣芸姍眨著眼睛無奈道:阿器!什麼時候能長大!你居然還是個畫家!

蔣器揮手:哎!我畫畫可從不打翻調色盤,今天都怪你。蔣清回來要罵,要……

他看看門口站的女用人,促狹地一指:算在你頭上!

嚇得用人一縮頭雙手亂擺:少爺,別亂講,我賠不起的!

蔣器得意地一點表姐:只好算在你頭上了,回頭你和蔣清解釋!反正我是不會認賬的!

他一臉的無辜相,饒是天真可愛,蔣芸姍終於被古怪精靈的表弟逗得忍不住微笑起來。

破涕為笑!這個詞用得可準確,我的文學家?

準確!我的大畫家!

得到表姐積極的響應,蔣器決意把開心果的形象扮到底,學著餐廳侍者的樣子,單手託著一碟三明治,踩過一地玻璃碎片:女士慢用,店裡沒有咖啡了,只有紅茶,OK?

蔣芸姍心中感激,順從地坐下來,拿起一隻三明治,發現形狀奇特,呈不規則多邊形。

蔣器對自己拙劣的廚藝也是振振有詞:我的作品,印象派!

蔣芸姍暫時被表弟分散了注意力,可一躺到床上熄滅了燈,黑暗中又忍不住要想起傷心的事,眼淚止不住還是絲絲外湧,好像要把這十九年的眼淚一夜流乾。她捂住耳朵命令自己:立刻忘掉這一切!忘掉討厭的常家兄弟!就當是不當心吃到了蒼蠅!

正輾轉難眠,門被輕敲了幾下,一個清越的聲音響了起來:姍兒,睡了嗎?姑媽進來了!

伴著名貴香水的味道,姑媽蔣清走入按亮了房燈,她還穿著出門的一套晚裝,正宗的巴黎Lelong(勒龍),碩大的珍珠在頸上熠熠生輝,光潔的面孔顯得容光煥發。顯然,她剛剛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她把銳利的目光投向侄女年輕的面頰,那上面淚痕猶存,她不由分說上前拉起:姍兒,這個樣子如何能睡?這對健康不利。我先給你用冰敷一下臉,不然,你明天臉和眼皮會腫得很難看!

蔣芸姍乖乖起來,在姑媽的指導下潔面、敷冰。

蔣清面沉似水:真意外!我一向看重你,沒想到你居然為個臭男人哭成這般模樣兒。

不是的,姑媽!

還瞞我?阿器全都對我說了。記住,男人是最不可信也是最不可靠的,不值得你為他們流眼淚!姑媽口氣嚴厲,尤其是像你這樣出色的女孩兒!

蔣芸姍默默點著頭,突見表弟把臂立在門口處,正咧嘴無聲地笑,她嗔怪地向他皺皺鼻子。蔣器聽見媽媽竟用這種奇談怪論來勸表姐,早笑得一塌糊塗,根本沒注意表姐的表情。

常公館餐廳。

常嘯天得知二兒子也在家中,破天荒地派用人叫他下來。好半天,常小康才面色灰敗走進來。他昨晚醉了一宿,根本記不起來都做了什麼。父親一個月未歸,他也已經一週沒去上課,天天到酒窖喝醉酒,鬧得舉家不安。父親突然回滬,他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又沒和母親事先講好應對的辦法,以為酗酒的事情已被父親知道,緊張得不行,又不敢不下樓,膽戰心驚地坐在桌上,抬頭一看,媽媽也是一臉緊張。

果然,常嘯天盯住了他:臉色這麼差!你怎麼不在學校住?昨天晚上你到哪裡去了,我回來時怎麼沒見著你?

一連串的問話讓常小康頭大如鬥,直覺大禍臨頭,腿肚子又開始轉筋,惠若雪張口要替兒子掩飾,卻被一個聲音打斷:是我叫阿康請假的!爸爸,你忘了,過幾天教堂慈善捐贈就要舉行,我忙不過來,就叫弟弟回來幫忙。他在聖大讀書,我想和教會打交道,弟弟要比我在行!

連同侍立的用人在內,所有人的目光全驚訝地看向餐廳門口,常小健一頭大汗,雙手拉著頸上一條雪白的毛巾,他是從用人口中得知小康被父親叫下樓的事,還穿著晨跑的運動服便從外面疾跑進餐廳,為弟弟解圍。

常嘯天起身結束了早餐,邊走邊催:阿健你快一點,我今天和你一起去公司!還有,叫冬虎給阿康找個拳師,我看他光打那幾下子籃球不行,得鍛鍊!我常嘯天的兒子不能叫人看著像個大煙鬼!

惠若雪迎著丈夫投過來的目光,拼命點頭。常小康也恢復了正常的心跳,但對哥哥並不領情。他還不知道大哥做過什麼,只以為是在賣他的好。不過他想,有了這個藉口,倒是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去上學。他實在不願意再看到蔣芸姍、看到同學死黨們,他現在痛恨大學的一切人和事!

美國自由自在的生活,養成了蔣器天馬行空的思維、我行我素的性格。常小健這個名字,在他心目中已經從情敵演變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敵人。表姐的這段愛情經歷,詳細的情形他雖然不瞭解,但他可以肯定,兩人相處的時間不會太長,因為幾個月前的舞會上常小健和表姐還明顯不熟,他猜想這小子一定是玩弄女人的高手,否則以表姐那樣清高獨立的個性,決不會輕易動心。一想到心愛的小表姐傷心失望的痛苦模樣兒,他就氣不打一處來,他發誓要找常小健算賬!

可是,上海只是他待過的諸多城市中的一個,他也只是上海的一個匆匆過客,他是美籍華人,對中國的國情世態兩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這個常小健是何方神聖,又不好再去問芸姍,揭她未愈的傷口。不過,蔣器自有他的聰明之處,他記得常小健是做生意的,公司規模很大,就格外關注起報紙和廣播,天天從報童那裡把全上海的大小報紙一網打盡,弄得家中像開報館般熱鬧。不光如此,他還每天調著自己那臺美國造的小型半導體收音機,按時收聽新聞,希望從播音小姐嬌滴滴的上海普通話中,聽到那個討厭的名字。

可常小健就像一枝深藏的人參,埋在上海灘林立的鋼筋水泥之中,始終挖掘不到!

好在時任美國駐華公使特聘聯絡員的蔣清,天天只顧到處奔波,蒐集國內情況,在打字機上形成一份份報告,要務在身忙得很,根本顧不上管兒子瞎忙活些什麼。一週後,她就美國一項對華援助案完成了所有調查,美國政府也給她打來電報,催她回國,她此行回中國的公幹已經結束

。蔣器的肺病病經過半年調理,也沒再復發。

蔣清已經為自己和兒子訂了回國機票,只是不知蔣器最大的心願未遂,始終心有不甘。

回國前一天,蔣清忙於收拾行裝,叮囑用人。這座清園是上海前副市長蔣方達送給獨生女兒的別墅,可惜蔣清成了美國人,一年十二個月,倒有十一個月是用人在打理。蔣器年輕灑脫,畫夾一背就可以走天下,這個時候幫不上母親,無所事事地拿過畫板,手下流水一般出來的一幅幅素描,上面的女孩全在默默垂淚,當然,那都是蔣芸姍。他對表姐的形象可以說是瞭然於心,根本不用真人模特,提筆就來。當晚,蔣家將會有一個家庭聚會,他正計劃著要再勸一勸表姐,和他一起出國。他想,也許在表姐傷心失意的時候,想法會有所改變。

午餐前,他習慣地開啟半導體,眼睛還盯在幾份報紙的財經版上。

蔣清看在眼中,就有點糊塗:器兒,怎麼這次回來關心上中國的政經了?想幫媽媽嗎?

蔣器抬頭宣告:我愛媽媽,可不包括她的事業,蔣清可以是許多人的偶像,我不在其中。我崇尚藝術,崇尚心靈的絕對自由!

蔣清哈哈大笑,兒子這個大個兒的“美國香蕉”,算是黃皮白瓤到家了,不光同母親直言不諱,對她還總是直呼其名。其實,很多人都恭維她和兒子更像是一對姐弟。這些年來,她專心於事業,風風火火東奔西走。兒子是跟著行李箱長大的,卻從未讓她操過一點心。蔣器有著極高的藝術天分,追求純潔自由浪漫的畫境,個性灑脫自如,沒有一點世俗氣,她對此十分滿意,從不干涉。

用人把兩份簡單的西式午餐端上來,卻聽蔣器短嘯一聲,眼睛突然發亮,跟著忽地跳起,把滿手的報紙全揚上了天,飯也不吃起身便向外跑,還沒忘了在媽媽臉上猛親一下,那個樣子活像發現了新大陸。蔣清也不管他,只是笑著搖頭。對兒子的行事作風,她早已經習以為常,只以為他又來了什麼異想天開的創作靈感。

命中註定!在這一天《申報》二版的一角,蔣器終於看到了常小健的名字。那是一則新聞,寫天華公司的總經理常小健先生,將要在聖心教會舉辦一年一度的慈善捐贈儀式云云,時間就在當天。

聖心教堂廣場的噴水池,矗立著潔白的聖母和小天使,成群結隊的鴿子在廣場棲息。天華公司十幾年例行不變的慈善捐贈就在這個地方舉行。與往年不同的是,今年換了常小健這位年輕的經理來做主持。

儘管身處教堂廣場,常小健並不知道,二十幾年前,這裡是他親生母親經常駐足的地方。當年的鍾月兒喜歡注視自由飛翔的白色鴿群,傾聽渾厚悠長的教堂鐘聲。常小健曾問過父親,為什麼天華公司每年都會把一筆錢款投進教會,這些年捐出的錢加起來,足夠自己辦一家慈善機構了,何必送與外國人,而事實上外國教會的育嬰堂名聲並不是很好,經常有傳聞指責他們虐待中國幼童。對此,常嘯天的解釋是,中國人太窮了,教堂裡全是百姓不能養活或養不活的小孩,不少都帶有先天殘疾,把這些瀕臨絕境的生命送進教堂,然後再對盡義務的外國人橫加指責,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從未說破這個慈善活動真正的原因:小健的母親鍾月兒是在這家教會孤兒院長大的,二十年前,這個教會唯一一家慈善醫院因為林健的緣故,毀於一場大火,常嘯天這些年所做的這一切,是為了紀念林健夫婦。

捐贈儀式結束後,在牧師的陪同下,常家兄弟和一眾手下參觀了孤兒院和育嬰堂,他們與一群大大小小的孤兒共進了一頓美味午餐之後,嬤嬤和牧師們帶著幾個聰明伶俐的孩子,陪同他們步出教堂。送行的人中還有一位年輕的小姐曹阿香。

經小健介紹,阿香已經在這裡工作。

晴朗的天空下,阿香走在社團的年輕男人中,顯得很是醒目,連一向自視甚高的二少爺常小康都不免要多看她兩眼。這個大上海賭場的陪臺女已經逐漸擺脫了生活的陰影,無須再穿袒胸露背的禮服,式樣簡單的旗袍也足以勾勒出她的青春美麗。她現在天天同天真的孩子和白色的鴿子為伴,這種生活簡直是上天的恩賜。她不由又想起了苦命的妹妹,也想到自己柳暗花明的命運,從而把感激的目光一再投向身邊的常小健。儘管小宇沒有明說,她也猜得出那一大筆贖身的錢實際上是常小健出的。經過那一晚,她對常小健只有敬重感激,已經不會再有任何想法。她覺得自己命夠好,才能遇上常小健這樣的好人。這些日子,小宇跑前跑後,為她租房置物,有空就來陪她聊天。漸漸地,她明白了小宇的心。雖然小宇沒有讀過一天書,但他人長得清秀,待人接物手眼機靈,體貼入微,更重要的是,小宇是常小健身邊的人,她很自然地接受了他的感情。

廣場上四散著鴿子,無論是常家兄弟,還是社團的兄弟們,都很少長時間身處如此祥和的景緻中,一行人都心情不錯,除了常小康還在和大哥彆彆扭扭,其他人都有說有笑地走向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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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器匆匆趕到,一眼就看見了眾星捧月般的常小健,也看見了一個年輕女人和他不離左右。原來這個小子已經有了別的女人,蔣器看在眼裡,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不客氣地招呼一聲:嗨!常小健!

常小健停了一下,認出他是蔣芸姍的表弟,不知為什麼,他對這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印象極深,有著說不出來的親近和好感,便微笑著走到近前招呼道:嗨,你好!這麼巧?

蔣器猛出一拳,擊在他臉上,拳頭很硬,常小健平生第一次被人從正面突襲得手,猝不及防被打個趔趄,反應過來,閃過第二拳。他的手下叫罵著奔過來把蔣器按倒在車上,他急忙喝止。小宇和小康從兩邊扶住他,阿香驚見他口角已有血痕,急忙掏出手帕為他擦拭。

蔣器從車上慢慢起身,帥氣十足地用手理理頭髮,他對上海的黑幫缺乏最起碼的瞭解,根本看不出眼前這些人把手放在懷裡,是單等一聲令下掏傢伙把他射成蜂窩或打成殘廢。他只是大感痛快,覺得自己活像復仇天使,只差一柄正義之劍,便以指作劍,向前一指:常小健,告訴你,這一下是替蔣芸姍教訓你的!以後,不許你這惡棍欺負女人,更不許你騷擾她!

只可惜,這番義正詞嚴並沒有完全達到目的,因為他又犯了老毛病,一著急說的全是英語,但帶來的震撼效果卻有過之而無不及——牧師們全低頭畫起十字,嬤嬤們帶著孩子們驚慌地向教堂裡跑,鴿子一群群驚飛上天,盤旋四散。

蔣器隱隱感覺到,自己選擇的時間、地點有點不恰當,但拳已經出手,騎虎難下,只能再接再厲:來,還手!別說我不給你機會,我們公平地來一場決鬥!

常小康的英文程度還行,明白了眼前發生的一切,望著這個不知死活的假洋鬼子,他心情突然變得緊張複雜。他知道,大哥只需伸個手指頭,就可能把這個小子給廢掉,可那樣一來,他們家和蔣家的樑子可就結大了,他可就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一急之下,常小康不由拉了一下哥哥。

眾目睽睽之下,常小健輕輕推開阿香和弟弟的手,默默整了整衣領,向身後打了個手勢,繞開氣勢如虹的蔣器,開門上車坐了進去。常小康長出了一口氣,狠狠瞪了一眼蔣器,跟了大哥上車。只有小宇還不相信這件事會這樣無聲地了結,仍站在原地不動,直到常小健在車內向他微微搖頭示意,他才明白居然真是要放過這個傢伙,不甘心地一跺腳,帶人上車。

幾天來,蔣器為了這場決鬥模擬了無數回現場,醞釀了無數個方案,就是沒想到對手會如此逆來順受。常小健的超然和忍耐,讓他無從發作,只好眼睜睜看著常小健的隨從們從他身邊恨恨地走過,兩輛車子發動起來從教堂前面絕塵而去,剛剛圍上來的幾個閒人覺得無熱鬧可看全作鳥獸散,教堂裡的穿黑白聖衣的人們沉默地退回去,最後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赤手空拳站在廣場上,大群的鴿子又飛回來,在他頭上打著哨聲盤旋。他愣了半天,才想起罵了一句:Piker(膽小鬼)!

常小健在眾人面前大失顏面,心情敗壞到了極點,坐在車裡沉默不語。突然,一隻手按在他的肩上,他抬頭看見弟弟眼裡異常的興奮和感激:大哥,你沒事兒吧?

居然這樣得到了弟弟的原諒!望著小康臉上重新燃起的希望,常小健卻實在講不出更多的祝福,只簡短道:好好把握。

用這種方式和蔣芸姍做個了斷,也算是一種補償吧。對這件事情,常小健心中太多的苦衷不能為外人道。所以,他並不記恨蔣器的這一記重拳,他有些恨自己。

這一晚,蔣氏家族的家宴上並沒有看到長孫女的身影。第二天在機場,蔣器才盼來了送行的表姐。

姍姐,我這幾天給你畫了好多畫,都留在別墅裡。你別忘了去看。還有,給我寫信。

蔣芸姍似乎已經從惡劣的心境中脫離出來:好!我們做個約定,我去信用英文,你回信試著寫中文。互相勘誤,好不好!

蔣器一臉壞笑:寫中文?那信上一定全是象形文字。

蔣芸姍也笑了:搗蛋鬼!當心我去美國找你算賬!

蔣器突然不笑:求之不得!我等這樣一天可以等一生。我們早晚有一天,會永遠在一起。

他的語氣是如此肯定,專注的神情也頗具男人味,蔣芸姍笑容凝住,心有所動:阿器,保重,記得明年回來!

蔣湛和蔣清兄妹倆走過來,當著長輩的面,蔣器還是肆無忌憚,向天空一伸臂,詩情畫意道:風和雲早晚會聚在一起。別忘了姍姐,我是風你是雲。

接著,他雙臂落在表姐身上,重重地吻了一下她的臉蛋。

直到登機,他也沒說去找常小健算賬的事情,他覺得那是男人之間的事情,表姐無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