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穿越 > 洪門兄弟(全3冊)最新章節列表 > 洪門兄弟2:內訌_第二十二章 政治,不是想躲就躲得開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洪門兄弟2:內訌_第二十二章 政治,不是想躲就躲得開

民國37年初夏。

喧囂繁華的大上海,在這個季節裡,顯得悸動焦躁。空氣中佈滿了熱辣辣的民聲,報刊上長篇累牘是激烈的論調,國計與民生似乎全都懸於一線。而官場上、交易廳內依然暗流湧動,有人大把地賺入黃金美鈔,有人悲慘地拋光家當,十里洋場仍舊上演著各色不同的劇目。在常嘯天的心裡,這一切不過是舊瓶裝新酒的動亂,司空見慣。而在年輕人眼中,新鮮的空氣與暗汙的江流正各擅勝場,難分高下。

常小健是年輕人中的例外。他主持忠義社的事務已經一年多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面孔越來越帶了和年齡不相稱的沉穩和冷靜,一次又一次地面對血腥,使他的眼神變得冷酷,行走或靜立在大庭廣眾之中時,他的潛意識會覺得自己如同一頭獵豹,總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中。他知道,自己會像父親那樣,隨時可能遭遇突如其來的危險,因為他的身份已經是忠義社的副社長、天華公司的總經理、上海灘最年輕的幫派老大。他的行為舉止越來越像常嘯天,也愛穿黑色的大衣,臉上掛著與生俱來的自信微笑。忠義社的老一輩人對他的態度已由喜愛變成尊重,因為他的才幹正在令他們刮目相看;而他自回滬露面,就在同輩人中間奠定了無可爭議的地位,連心高氣傲的吳浩海都被他折服。所以,他已經贏得了社團上下的初步認可。

春風得意馬蹄疾,當他身後跟著一群虎虎有生氣的年輕人走在上海街頭時,儼然已挾了王者之風。

波音客機停在雨中的虹橋機場。

蔣器挽著雍容華貴的母親下了飛機,剛和舅舅蔣湛打了個照面,蔣清已經被一群政要和外國人團團圍住,蔣器顯然已經習慣這種場面,一笑閃開,和小表弟阿斌共執一傘。

蔣清這邊鎂光閃動,她頭上盛開著好幾把雨傘,正以外交家的風度,一一和接機者握手寒暄,但出了機場,她還是上了兄長的汽車。

車上,蔣器左顧右盼地問:姍姐呢?她怎麼不來接我們?

蔣斌關上車門:阿姐?現在我都難得一見,她可忙了!

蔣湛也向妹妹惱怒地抱怨:都已經有一個月沒見到她回家了!天天忙著遊行演講,反美扶日,把家忘得一乾二淨,我看她早晚要成共產黨!

蔣清皺眉道:這怎麼行!搞政治也要等完成學業,等我和她好好談談,她那麼優秀,可不能耽誤了自己!

蔣湛道:她把我們的口堵得嚴嚴的,課程不但一點不耽誤,還門門優秀,唉!我現在寧肯她笨一些、傻一些,女孩子聰明起來真是可怕!她最聽你的話了,但願你勸得動。

蔣斌笑道:阿姐呀,她不反對姑媽就不錯了!姑媽、器哥,你們這次回來上海,上街去可千萬別說自己是美國人,現在全上海都在反美扶日呢!

蔣湛訓斥兒子:不要胡說!你姑媽致力中美交流,為國家做了很多貢獻,和你說的風馬牛不相及!

蔣清驚訝地看著哥哥:哎?聽你的口氣,好像也在支援反美扶日嘛!

蔣湛道:遠東軍事法庭確實可惡,是中國人都會反感。

蔣器聽得似懂非懂,不過想到媽媽居然要出面勸表姐,他不由暗笑,他雖然不理會政治,但對人對事看得倒很清楚。表姐芸姍的性格和媽媽蔣清驚人相似,她們都精力充沛,熱情洋溢,一旦投入到事業中就追求完美,異常忘我。這姑侄倆要是互相勸起來,說不定是乾柴烈火越說越著。

他不由想起了一年前表姐送他的情形,那時他就說風和雲早晚要聚在一起,他這次挾雨而來,是不是意味著他和表姐的風雲際會呢?他搖下車窗,望著烏雲密佈的上海天空,突然綻開了一個笑容。

大學生蔣芸姍現在只愁時間不夠用,她白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邊跑,覺得快被太陽烤化了;晚上,那些秘密集會是如此頻繁,隱隱的危險中蘊含著年輕人渴望的刺激。她已經是上海學聯的骨幹,被太多激動人心的事情充溢著身心。5月下旬,她帶領聖大同學參加了上海交通大學召集的萬人反美扶日簽名活動。現在,她多方聯絡教授和社會名流,正準備召開座談會,初步決定要同市長吳國楨辯論。

表弟蔣器回來幾天了,她顧不上去看他,她是如此忘我地投入到學生運動中去,連田冰她們都奇怪這個富家大小姐哪來這麼多的精力!她的領導人何蒼勁先生最近也不時提醒她要注意休息。蔣芸姍心裡最清楚,她這樣拼命地工作,除了政治熱情,還有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那就是久久不愈的感情創傷。在學校裡,她幾乎天天都能遇上那可惡的常小康,他總是頻繁出現,送花寫詩,大獻殷勤,無論怎樣拒絕,他照樣死皮賴臉地貼上來。每到被他糾纏的時候,總令她想起他那個叫常小健的兄長,想起她自己那段充滿恥辱的感情付出,她想忘記卻無論如何總是忘不了!這常家兄弟一個在身邊如附骨之蛆,一個在心中如寄生的蛔蟲,全都噁心之極,卻揮之不去!

此時的常小康剛剛讀到大二,已然成了聲名遠播的流氓學生,經常倚仗家世在學校內外聚眾鬥毆鬧事,炫耀武力。蔣芸姍在學校搞活動,還真有些忌諱他的這種身份,不能同他翻臉。因為,他們的鬥爭越來越隱秘,再不能因為自己感情處理不當而給工作帶來負面影響。

雖然和祖父、父親的思想有著天壤之別,但在蔣芸姍內心深處,卻還認可蔣氏家族所恪守的家風,她從小到大所受到的教育嚴謹,道德純正,而從常氏兄弟的言行中,她似乎已經看到了常家的惡劣家風,一旦聯想起黑社會、幫派老大、常小健明顯的私生子身份,還有他接觸的什麼女明星、他們家那個陰陽怪氣的姆媽,她就不寒而慄。那樣的家族註定充滿邪惡,而常家兄弟只是邪惡之樹上必然結出的果子,雖然外表好看,但全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這些聯想,讓她對那個叫作常嘯天的黑幫頭子日益鄙視和憎恨。可年輕的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家族和常家居然在二十年前就有了極深的淵源,表弟蔣器就是常嘯天的親生兒子,而令人討厭的常小康,居然是蔣器同父異母的兄弟。

由於註定要糾纏於這種複雜的關係中,年輕人的幸福和不幸就都在這個夏天開始了。

最近,陳阿水不知觸了什麼黴頭,接連走起了背運。自打去年被常小健禁止了毒品生意,風雷堂的收入直線下跌,他心有不順,常常發些無名火,今年春節剛過,竟把一個上門來認父的學生仔給暴打了一頓,可能下手重了些,法庭給他送來傳票,說這一對母子把他告上法庭,指控他遺棄。阿水眼珠子差點沒氣出來,玩了半輩子女人,第一次陰溝翻船。一氣之下,就要幹掉這對找麻煩的母子。

常嘯天得知此事制止了他。因為邵曉星的案子在前,他再不想兄弟惹上官司,雖然只是一般的民事官司,可在大庭廣眾之下受審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最後,輪到常小健為這位風流阿叔揩屁股善後。好在忠義社這樣的社團,都有自己的專門律師,他和律師分析後得出結論,那母子敢於這樣糾纏,只是為爭一口氣。他叫律師私下打通了法官,把案子在最小的範圍內做了缺席判決,給了那母子一筆撫養費,又軟硬兼施叫他們離開上海。這一下雖然達到了不事張揚的目的,但阿水名義上真的成了一個無名小子的親爹,再出席社團集會,就被知情的老大們笑得有些抬不起頭來。

可事情卻似乎沒完沒了,從3月起,他的情史又叫一家小報登了連載,一登就是一個月。自從常嘯天派他到大上海經商,到接手邵曉星管理風雷堂,他今天已經儼然成為上海名流。這些年來他風流成性,人人皆知。小報雖然用了化名,明眼人卻一下就能看出是他,加上那作者的手筆很是下作不堪,阿水便愈加憤憤然。有了上次的教訓,他這次不再知會大哥,直接叫唐轅砸了報社,拘了小說的主筆。

因為常嘯天算得上一個風雅的幫派老大,所以忠義社一直在文化界頗有些朋友,這一陣便接連有人給常嘯天打電話來討人情,要求放人。阿水這一次咬得很死,說什麼也不肯放。常嘯天理解他這一段時間因為女人很受了些氣,丟了面子,有意耍耍威風,也就由他去。一直以來,這個兄弟不思婚姻,使他心下內疚,他總認為源頭在當年阿芳的拒婚。由於有了這個心結,所以,儘管阿芳已經成了他的女人,但他從來不給她名分;而阿水儘管玩女人玩得出格過火,他也從來不加干涉。

常公館。

早餐前,常家父子照例坐在大廳瀏覽當天的報紙,現在報界的言論很是自由,熱衷披露發生在各地的抗議示威事件和真相,天天抨擊政府暴力,內戰的新聞也不少。爺倆偶爾交流一下,令常嘯天感到欣慰的是,小健冷靜沉定,對時局時事有獨到的見地,絲毫沒有時下年輕人的心浮氣躁,這都很對他的脾氣。

儘管如此,今天的報紙還是讓常小健心動了一下,那是一則遲到的訊息,講成都的大學生請願過程中突遭軍警鎮壓,打傷學生二百多人,逮捕的學生過百,造成了重大流血慘案。他第一時間想起了小弟,腦中還短暫地掠過一個鮮活美麗的影子,但只是一閃而過。他急忙叫來忠貴,吩咐去學校接二少爺回家。

惠若雪正下樓來,擔心地問:這麼急叫小康回家,有什麼事嗎?

自從天華公司和大兒子的一次懇談,惠若雪維護了兒子的同時,也失去了繼母的最後一點尊嚴,她已經不能再把常小健當成後輩,面子上也再顯不出來母親的做派。隨著常小健在社團中擔任要職,在家中的地位也是日漸重要。常嘯天凡事必要垂詢長子意見,而且經常是言聽計從,常家事實上已成了這父子的天下。惠若雪心中常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酸楚,但面上還是要討得一個好。

常小健對繼母的態度倒是始終如一,他指指報紙:大學生鬧得很厲害,南京已經開始鎮壓。我擔心小弟卷進去,找他回來叮囑一下,課不緊的話,乾脆回家避一陣。

惠若雪趕緊拿起報紙來,她識字不多,斷斷續續也只能讀個大概,看了半天驚叫了聲:喲,都死人了,這些個學生仔不好好唸書,鬧個什麼嘛!

常小健道:天災人禍,民不聊生,直

接導致時局不穩,自古亦然。大學生的家鄉到處都在鬧饑荒,反政府情緒自然是越來越高,更何況還有反對黨從中鼓動。

惠若雪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常嘯天接過話頭:叫小康千萬不要捲入學生運動,最近忠義社風頭出得夠多了,小邵還在獄裡,阿水就跟著出事,要是阿康再起鬨添亂,別說我這當爹的不管他!

惠若雪見丈夫把話說絕,賠笑道:康兒不是沒眼色的孩子,咱們家又不缺吃穿……阿健不是說接他回家來避風頭嘛!

常嘯天嗯了一聲向飯廳走去,邊走邊吩咐:如果市政府和警察局方面再和我們提要求維持秩序,寧可出錢,也不許兄弟們充當打手,我們不當藍衣社!拿學生出氣我最看不慣!

常小健應道:我知道。爸爸,現在滿街號召多用國貨,反美扶日。我們正在這個風口上和美國人做生意,要不要暫緩?

常嘯天在餐桌一頭坐下,伸伸袖管,接過用人遞上來的手巾擦擦手:學生只不過是受人利用,說幾句愛用國貨就能禁止美國貨傾銷?就能改變遠東軍事法庭的判決?法幣貶得一日千里,我可是有大批兄弟要開飯呢。生意照做,不過不要招搖。今天的美國人不是當年的日本人,用不著危言聳聽!

爸,我好像聽說您年輕時候在大學裡也是個激進分子?常小健笑著問父親。

常嘯天興致一下被勾起來:是啊!一看學生上街,我就想起當年。我稱得上是他們的祖宗嘍,那時候我們上街遊行、火燒趙家樓,滿嘴德先生、賽先生……

就是提倡民主和科學!常小健笑著向姆媽解釋。

我搞學生運動的代價是蹲了一年多段祺瑞的大牢,當時爸爸窮啊!有錢有背景的同學一個個往出放,就是沒人搭理我這個小縣城出來的窮小子,那一年多讓我脫胎換骨!後來又參軍,還是坐牢被追殺……常嘯天憶及當年,感慨萬千:唉,政治這東西,真他媽碰不得!還好健兒成才早,再用不著念大學;小康只知道吃喝玩樂,根本不關心這些,想想倒也是好事——要不就看透世事,超然物外;要不就庸庸碌碌,凡事不舉,都不會惹麻煩,就怕能力不足又強出頭!

惠若雪聽見說兒子庸碌無為,心中不高興,又不能發作,而最後一句話又像是指桑罵槐,便低下頭去。

這弦外之音常小健也感覺到了,忙岔開話題:爸爸,水叔那邊您是不是再勸一下?那小報記者關得太久了,怕是麻煩事,我們已經接到了報界的抗議信,據說他們還在醞釀小規模的抗議行動,要在公司門前舉行。我看不如教訓一下放了吧,他已經嚇破了膽,不會再出去胡說八道。

常嘯天皺皺眉頭:哦,抗議?關多久了?

兩週了。

什麼來頭,查過沒有?

沒什麼來頭,一個專門收錢寫命題作文的。

叫阿水做掉吧!常嘯天輕描淡寫: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能再授人以柄。

常小健半天沒出聲,看見父親目光投來,默默點頭。惠若雪這回聽懂了,蹙蹙眉癟癟嘴,心道這種事體也要在飯桌上講,真噁心人!

晚上,常家二公子小康被接回家來,進門見家人都在大廳中。自從和大哥有過那一次彆扭,他始終有些怕見大哥,加之後來知道了母親的斡旋,讓他更覺尷尬。這兩個學期裡,常小健再不去聖約翰接他,他也很少主動回家。他先問候了父母,和大哥打了招呼便要上樓去,不想,父親破例語氣和緩地叫住了他:阿康,這幾天你們學生鬧得厲害,坐下來和我們講講情形。

常小康十分意外,先看看媽媽,又看看大哥,他頭一次覺得父親重視,竟要從他口中得到什麼訊息,媽正在對他鼓勵地笑,大哥也走過來拉他坐在沙發上,常小康便有些誠惶誠恐,恭恭敬敬面向父親:是。我回來的時候,宿舍還有人在寫標語,全是愛用國貨、反美扶日的那些詞兒,他們好像在準備遊行。

常小健道:警備司令部傳出來的訊息,軍警已經處於臨戰狀態,明天一早就封鎖各大學校園,政府要彈壓了!

常小康突然有些興奮:啊?這麼厲害呀!好,叫他們鬧!還要把我的美國行軍床砸了,我借他們個膽!

是啊,北平、南京學生遊行全都發生了血案,這一次上海市政府是吸取教訓,防患於未然。大哥想早點接你出來,就是怕你出事。

常小康不以為然:大哥你想多了!我不是民主派,也不是激進派,遊行我從來不去,活動也從不參加,誰也不敢把我怎麼樣!早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一幫傻瓜和軍警玩命,也不知道圖個什麼!

常嘯天大覺逆耳,小兒子的性格實在不對他的口味,和他當年的血性更相去甚遠,忍不住要出言諷刺一番:我們家二少爺也知道見風使舵,明哲保身,很好!識時務者為俊傑!

常小健提醒父親:明天要和美國的那家輪船製造公司正式接觸。既然市面這麼亂,我們是不是通知他們再等一等?

常嘯天一提起這宗生意便興致勃勃:等什麼,立刻談。越是這個時候,才越是和美國人做生意的大好時機,沒有競爭沒有壓力,要多穩當有多穩當!你不是已經和他們約好了嗎?

常小健道:是,一週前就約好在海軍指揮部裡見面。爸爸,您這樣重視這個生意,不如親自去看看。

常嘯天笑著搖搖頭:我相信你的本事。那兩個美國人年紀也不大,你和他們打交道會更談得來。這個買賣要是談成了,天華的進出口貿易會穩居上海頭三位,明天看你的了!

放心吧,爸爸!我前期工作做得很足,預計有七成的把握。您在家裡等我的好消息!

到了這種時候,惠若雪、常小康只有瞪著眼睛看他們高談闊論指點江山的份兒了。

翌日,談生意的常小健,勞斯萊斯座車被阻重慶路。

此處離目的地美國海軍指揮部只有幾百米,卻再也走不過去。一輛輛飛行堡壘(裝甲車)正大鳴其笛,向西疾馳,一輛輛滿載軍警的長卡也跟著呼嘯而過,小宇看見常小健一再看表,不由跟了急躁:神氣什麼,軍警了不起?

小魏剛要乘隙啟車,又有了大隊美式裝備的騎警隊招搖過市。車是肯定走不了,常小健決定棄車步行,他讓小魏將車停到路邊,帶著小宇跳下車,街道兩邊擠滿了人,正在七嘴八舌地議論:今天怕是要出事,警察比學生還多!

交大、同濟、復旦幾個大學全被軍警包圍了,子彈上膛,隨時要開火喲!

這些學生娃娃也是可憐,手無寸鐵不要命了!

正議論著,一支學生隊伍浩浩蕩蕩地開過來了,中間有些身量矮小的像是中學生。軍警如臨大敵,分出一股去抵擋。一時間,像摻了黑芝麻一樣,學生隊伍裡衝進大批軍警,隊形立刻混亂。可學生唱著歌,喊著口號,仍舊源源不斷地湧上來。遠處有學生拎了柏油,在海軍指揮部的牆上大書Get out(滾出去)!立刻贏得掌聲一片。

指揮部裡,一些美國水兵開始還探頭探腦想看熱鬧,這下子方明白憤怒的矛頭竟是指著他們,紛紛縮了回去。

外灘路上,軍警與學生的衝突已經升級,開始混戰成一團。常小健被擠在圍觀的路人中,再也動不了。小宇不停地咒罵“雜種,雜種”,常小健知道他年紀雖小,性情卻很剛烈,怕他路見不平惹出事來,便拉著他往回走,看能不能退回到車上去。正在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孩從眼前匆匆經過,邊走邊用生硬的語調問:誰知道,聖約翰大學在哪裡?

常小健認出他來,閃念間伸手拉住:蔣器,你在找蔣芸姍?

蔣器正在遊行隊伍裡張望,聞聲回頭,愣愣地點點頭,旋即發現竟是常小健,馬上瞪了一眼,用力甩開他的手,撥開人流繼續尋找表姐。

小宇擠過來罵道:這小子是誰?這麼兇?

常小健已顧不上回答,因為一隊騎警已衝過來,高頭大馬踏得塵土飛揚,鋼盔制服,棍棒飛舞,一時間街面大亂!

常小健身邊一撥學生被衝散,兩個瘦小的女孩子尖叫著撞在一起,都絆撲在地,眼看就要被馬蹄踏上,常小健一手一個抱開,腦後風聲躲閃不及,竟實實在在挨了一警棍,眼前一黑險些撲倒在地。

小宇搶上來扶住,大喊大叫:給我下來!就要上手去拉騎警。騎警打順了手,警棍已經掄得有些瘋狂,劈頭蓋臉又朝小宇打下來,常小健清醒過來,抓過小宇拎向路邊。行人早已退避三舍,人行道上讓出一大片地方。小魏早從車上跑下來,在人群中間擠著大叫:讓我過去!大少爺,你們沒事吧?

常小健撫頭擺手,得救的兩個女孩兒站在人行道上放聲大哭,樣子悽慘。常小健再回頭,又見不少學生已經輾轉掙扎在血泊中,眼前立刻出現那個神采飛揚指揮合唱的女學生。他向小宇急急吩咐一聲:千萬別動,就在這裡等著我!

他一頭衝進混亂之中,小宇和小魏都傻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健哥會蹚這道渾水,大呼小叫哪裡還找得到常小健的身影,只能互相埋怨著原地不動,引頸望著學生的血和高壓水龍一齊飛濺,急得大汗淋漓。

常小健已經吃過一次虧,這次有了防備。他問清後在混亂中左躲右拐,幾分鐘後人已經在海軍指揮部門前。聖約翰和光華大學的兩面校旗下,幾位教授模樣的人,在學生的簇擁下正狼狽不堪地逃向路邊。常小健首先認出簡淑蘭,上前格開追打的軍警,幫助他們把教授們護送到路邊。老教授們斯文掃地,大罵政府無道。大學生們忙向出手相救的人道謝,早有劇社的同學認出他來,驚喜地叫常大哥。

常小健顧不得寒暄,急問簡淑蘭:蔣芸姍呢?

簡淑蘭渾身被水龍澆得透溼,驚嚇之中只是搖頭,什麼也說不出來,倒是幾個男生還不管不顧地往裡衝,被常小健張臂攔住:不行!裡面太危險,不能再進去了!

有個男生嘶聲道:讓我們上,你看那些軍警沒人性,專門欺負女同學!

常小健也看到了遠處在棍棒下呻吟的一群女生,大學生們已從他身邊衝過去,此時此刻,常小健被這種近乎悲壯的氣氛打動,

早把父親的叮囑拋到腦後,心想既然趕上了,反正都是弟弟的同學,不管是不是蔣芸姍,救得一個是一個,便隨他們再次衝進混亂中。他從警察棍棒下拉出來的第一個居然是田冰,田冰鼻子流血仍在熱情地笑:常大哥,我剛才就看見你了,你真勇敢!

常小健避開警察的棍棒,把她送到安全地帶。這時,一個男生一瘸一拐地喘著粗氣,向東指著焦急地大喊:完了,蔣芸姍他們被抓走了!

常小健一震,回頭看見十幾個荷槍實彈的警察正把領頭的學生押向飛行堡壘,烈日下水霧中,一個白色的身影特別醒目,她垂著頭,長長的髮辮落在地上,幾乎是被一路拖著在走。常小健瞄準目標,撥開人群飛奔而去。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兩個警察拖著被打昏的女學生馬上要到飛行堡壘了,突然臂上吃痛,皆慘叫鬆手。常小健孤軍深入,只能以快取勝,橫抱了人便往回奔,一路上不再躲閃,連吃槍托警棍。

吃了虧的警察首先吆喝起來,追上來的軍警便像滾雪球越來越多,到處是“抓住那小子”“別讓他跑了”的喊聲。常小健奔回去,把人幾乎是扔進同學群裡,看也沒看一眼就轉身接著跑,衝出只百米左右,就聽到拉槍栓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知道肯定逃不掉了,收步一個急轉,兩個衝在前面的警察撞上他,立刻如獲至寶地把他抓住按倒在地上。

常小健奮力扭頭,剛好看見蔣器正把蔣芸姍抱上車,而那邊居然沒有警察!

常小健目的達到,任由警察扯起來,押著往回走。田冰和同學們憤怒地擁上來,大聲嚷著和警察又推搡起來,常小健見這些學生反過來救他,心中感動,喊道:我沒事!你們別過來,他們不敢把我怎麼樣的。

又向警察喝道:不要胡來,我叫律師告你們。

混亂當口又聽得咔嚓聲不斷,一個大鬍子外國記者正在拍攝這個場面,已經有警察衝上去搶相機,那記者倒是十分鎮定,用生硬的中文喊:字林西報!

警察一聽美國人,情知惹不起,只嚇唬幾聲便作罷。幾位教授顯然和那記者相識,嘰裡呱啦向他介紹著。常小健叫苦不迭,心道自己這副模樣要是上了報,可是大大不妙。他在警察手中掙扎叫道:不要登報,聽見沒有?No! No!……

話沒說完,口便被堵住,那大鬍子記者向這邊伸出大拇指,樣子竟是在贊他了。常小健哭笑不得,只能拼命低下頭去。一片混亂中也被押上飛行堡壘,因為他連續襲警,因此格外受到優待,手上還多了副手銬。

擁擠悶熱的飛行堡壘中清一色大學生,個個都鼻青臉腫,反覆大聲唱著同一首歌: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

大家見新押上來的雖然年紀不大,大熱天竟然西裝筆挺,皮鞋鋥亮,都鬨笑起來,揶揄道:洋行白領都抓來了,警察真是瞎眼了!

後抓上來的學生則尊敬有加,紛紛介紹:這位先生支援學生運動,見義勇為救了好多教授和同學!

學生們恍然大悟,不顧唱歌都問他姓甚名誰,真把他當成了英雄一般。常小健長這麼大,從未嘗試過上手銬的滋味,本來有些沮喪,但一見這麼多生龍活虎的大學生,也不禁被他們的熱情樂觀感染,笑著回應半天。直到堡壘開動起來,才忽然想到:小宇、小魏等不到自己,一定急壞了。還有父親,他肯定萬萬不會想到大兒子會率先捲進學生運動……唉,事已至此,也顧不上這麼多了,自己被抓的訊息最好能瞞天過海,不叫父親知道。

他哪裡想到,蔣芸姍的同學已經在多方打聽他的訊息,準備向他家裡報信了!

這一邊蔣器為了找表姐,也吃了不少苦頭,還被高壓水龍澆成落湯雞。他在關鍵時刻趕到聖大校旗下,看見學生和教授簇擁著表姐,頭破血流,人已昏迷,立刻驚恐萬分,只顧抱她上車趕去醫院,並不知道之前的驚險一幕。

蔣芸姍頭上縫了七針,急救後被送進特護病房,掛上吊瓶觀察。她很快清醒過來,見媽媽在床前拭淚,姑媽也正盯著她,昏昏沉沉道:媽,我好好的,你哭什麼!

蔣清看侄女一張清麗的小臉被紗布纏了大半,睫毛長長地閃動著,一臉無辜相,又心疼又生氣,嗔道:還說呢,差點把你媽給嚇死!阿器說你一路上流了好多血,真是不要命了!

芸姍媽泣道:多虧阿器找到了你,要不然真不知會成什麼樣兒!這些警察真心狠。

英雄救美的蔣器剛好走進來,衣服還皺巴巴的,手中卻拎了大筐的水果。蔣芸姍異常感動,虛弱地抬了抬頭:阿器,謝謝你!

蔣器孩子氣地一笑,上前拍拍臉蛋:穿醫院的衣服也這麼美,聖女貞德!

大家全被他逗笑了,蔣芸姍卻還在問街上怎麼樣,被媽媽搶白:還能怎麼樣?剛才你的同學來電話,說你被警察抓起來了。你爸爸發動全家出去,現在還在各個警局查你的下落,都還不知你進醫院呢!

蔣器感慨道:今天我可開眼了!你們的政府簡直就是法西斯,中國真是太黑暗了!

芸姍媽媽嚇得小聲阻止:阿器,不要學你表姐口沒遮攔!

蔣器滿不在乎地聳肩:沒事兒!這醫院裡全是受傷的學生,醫生、護士都熱情得很,剛才還有人問我傷到哪兒了——表姐他們好像還真是英雄呢!

蔣芸姍眼睛一亮:這醫院有同學嗎?那快給我換個人多的病房吧!

蔣清失笑:大小姐算是革命到家了,放著特護不住要去擠普通病房,真要共產主義了!

芸姍媽媽才顯出生氣來:阿姍,媽看你這個樣子不忍心說,可這回也由不得你了。你給我在這兒乖乖養著,哪都別想去!一個女孩兒家,差一點就破了相,以後可怎麼嫁人哪!

蔣芸姍見一向和善的媽媽也疾言厲色起來,不好再堅持,就閉上眼睛裝睡。

蔣器貼心道:媽、舅媽,你們午飯還沒吃,先回去吧,表姐這裡有我!

蔣清點頭道:也好,回去看看大哥他們回來沒有,到處找不到姍兒,一定著急壞了。

姑嫂兩人走出特護病房,一路下樓,見走廊上也在加床,不少輕傷的學生就在外面的長椅上坐等治療。

芸姍媽媽憂鬱道:阿清,這麼鎮壓真是可怕。姍兒一向任性,這一次幸好有阿器,怕是下一次就沒這麼好運了!

蔣清道:大嫂,你也別太擔心,吃一塹長一智。叫阿姍吃些苦頭,也不是壞事!

那母親繼續訴說她的擔憂:姍兒嬌生慣養著長大,從沒受過什麼委屈,也是叫我們給寵壞了。你不知道她有多犟,那脾氣上來幾頭老牛也拉不回來。阿清,你的話她最信服,姍兒一向很崇拜你的。

蔣清笑笑:我也摸不透年輕人的想法,他們天馬行空,無拘無束,和我們想的不一樣。

阿器快二十了,阿姍只比他大一歲,他們的感情一直很好。我們應該早些促成他們才是!姍兒在國內我總是提心吊膽,如果你帶她去美國定居就再好不過了。

蔣清點頭道:我何嘗不想有姍兒這麼一個知心、美麗又聰慧的兒媳婦呢。可是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她這樣出色,怕是早有男孩子喜歡,未必會選蔣器。

誰說的!阿器人長得英俊,又有才華。這樣的男孩子全上海也找不出第二個來!剛才你也見他們的樣子,簡直就是天生一對!這次姍兒出事,我真真是嚇了一跳,也促使我下定了決心。我要趁你們這次回來,把親事給定下來。你和器兒馬上把她帶走,書也去美國念,既成全了我們的心願,也幫姍兒脫離了國內的環境,一舉兩得!等過幾年,我們親上加親多好啊!

蔣清回頭看看醫院,笑道:真能如此,再好不過!

兩位母親一拍即合,談得十分投機,到了這把年紀,她們都覺得有義務替兒女安排一個美好寧靜的未來。

正如她們設想的一樣,病房裡,也是一幅溫馨美麗的畫面。蔣器正專心地削著一隻梨子,蔣芸姍則目不轉睛地望他。經過這一次,在她心目中,表弟不知不覺長大了,變得更像一個男子漢。他這一年來壯了不少,越來越有男人味兒。稜角分明的臉龐上鼻樑堅挺,下面那個小小的鉤兒,顯得格外與眾不同;加上寬肩長腿,全身線條都是那樣硬朗堅定。雖然平時一派懶散調皮的模樣,可一旦做起事來就變得專心致志。

蔣芸姍想象著他躋身水龍和警棍中間,不顧危險地救護自己的情形,心中充滿柔情。她伸出一隻手按在表弟胳膊上,輕輕道:真不知要怎麼謝你。

蔣器削好一隻梨,切成小塊,大大咧咧道:做我媳婦好了!

蔣芸姍嗔怪地縮回手去,蔣器喂梨給她:別生氣,我說著玩的!對了,今天我看見那個姓常的了,他還問起你呢!我是沒空理他,要不然還要教訓他!這種流氓,見一次打一次!

蔣芸姍明白過來心中一煩,側臉皺眉:不要提他!

蔣器急忙哄道:吃梨吃梨,養好身體,有力氣再和你們那個什麼渾蛋政府理論!

蔣芸姍撲哧一笑,又吃了一口梨,恨道:還什麼勞什子政府,早晚要垮臺。我們就是要喚醒民眾,早對政府沒信心了。

她又想起什麼,認真叮囑道:阿器,你別總是要教訓姓常的。他的背景很複雜,父親是黑幫,他也是個小流氓頭子,還有兩下子功夫。你一介書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蔣器早視常小健為手下敗將,心中好笑一伸胳膊:打怕了不是?你們今天才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講不清,這會子又擔心我!放心吧,在美國我從沒遇上對手。有一次,一個義大利佬要佔蔣清便宜,叫我打落一口門牙。要不是得上了這個肺病,� ��棒得很呢!剛才挨了幾下警棍,這不也沒事嘛!

蔣芸姍聽他也挨了打,眼圈一紅,起身要看:打在哪裡了?快給我看看,還痛嗎?

蔣器閃身搖頭:沒事。今天一早我聽說要出事,就給舅媽打電話,他們說你肯定上街了,真把我給急壞了!當時只有一個念頭,只要能找到你、保護你,我怎樣都無所謂!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蔣芸姍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大眼睛裡注滿淚水,半天才說了一句:阿器,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