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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門兄弟2:內訌_第二十三章 閉門思過

常小健被關進洋浦分局的看守所,同時抓來的學生有百多人。警察恨他襲警,又一直口氣強硬,把他和學生分開來,單獨塞進了一間臨時牢房,裡面全是些待審的流氓、地痞,他們是想教訓他一下,殺殺他的威風。

常小健對監獄最多的認識,也就是關邵曉星的地方,那已經被忠義社打通了關節,開得再特殊不過。他從未見過如此腌臢的牢房,被推進去半天也沒適應黑暗,只覺得裡面人很多,鼻中聞到濃烈的體臭,頓覺呼吸不暢,突然眼前又一黑,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定睛一看,一張醜陋無比的臉上晃動著鐵門的條影,正湊近了仔細端詳他。常小健一陣厭惡,下意識地推開他,耳聽一聲怪笑:嘿!這小家夥還有把子氣力!哎,新來的,知道這兒的規矩不?

常小健瞳孔逐漸收縮,已經看清這屋子裡橫七豎八擠了不下二十個人,個個眼神都像餓狼見了美味的獵物一樣在看定他。他被水龍淋溼了半個身子,又在飛行堡壘中一捂一熱,不知有多難受,這時鬆懈下來,被警棍擊過的地方開始疼痛,摸摸後腦正在腫起來,似乎還凝了血塊。他筋疲力盡,只覺得噁心,不願再多花力氣說話,就靠在鐵欄門上搖搖頭,心想什麼時候能提審,好快些找律師來保釋。

那容貌奇醜的漢子正是這間臨時牢房的犯人頭兒,他臉上叫兩道深深的刀疤破了相,才顯得格外兇悍。他見這個公子哥極不上路,揮手叫道:媽的,裝什麼雛兒,給他點厲害瞧瞧!

立刻有四五個身強力壯的犯人逼上來,動作迅速又協調,把常小健四肢制住反扣上鐵欄。那醜漢子當眾解開褲子,撒了泡尿,還笑道:媽的,今天老子水喝少了,便宜這小子!

一個光著膀子的小孩上來殷勤地提了尿盂,像捧寶貝一樣舉著端至常小健面前,竟是示意他喝下去!

一股濃臊傳了過來,常小健皺了眉頭看看那醜陋的漢子邊提褲子邊大笑,又看看牢裡其他人有的目光閃爍、有的滿不在乎,近前搞事的只有這幾個,當下心中有底,雙手捏拳,急速轉身,左右橫出幾記重拳,幾條大漢飛了出去,像麻袋一樣被扔到三五米遠之外的地上,砸了一串人,頓時叫聲、口哨聲四起。那小孩兒已經傻眼了,常小健拍拍他的頭,用兩根手指夾過那只尿盂,筆直地往醜漢子眼前一伸,冷笑道:自己喝!

醜漢子眼珠瞪得牛鈴一般,飛腳把尿盂踹給常小健。常小健不慌不忙,以另一只手的兩指夾住尿盂,醜漢子一腳踢空,欺身上前,就要抓他的衣服,常小健哪裡能讓他得手,一側身,尿盂再度換手,一下竟套上那醜漢子的手。尿液傾出,濺到了周圍的人,更灑了尿的主人一身汁水淋漓。再看常小健,人已飄出去,竟是半點沒沾上。牢裡的犯人多半是道上的混混,見這新來的小子身法驚人,拳頭也硬,皆打口哨叫好。

這裡,幾個站在牢外準備看新犯人倒黴的警察,見這西服少年如此了得,輕而易舉在牢裡打出八面威風,皆覺不甘心,一個獄警敲門大叫:造反了你們!全都給我老老實實坐下!哎!新來的,你弄翻尿桶,罰你這一週倒屎尿,聽到沒有?

常小健見警察在外面揮動電棍指手畫腳,又聽見要關他一週,心中煩躁,一言不發。這時,連同那個醜漢子在內的幾個犯人一齊擁到牢門前,七嘴八舌道:算了算了!你快走吧!牢裡的活都安排好了,不需老總吩咐!

哄開獄警,醜漢子等幾個獄霸轉過身來,向常小健喊道:小大哥!

常小健心中一樂,心道這些傢伙只認拳頭不認人,轉變得倒快。醜漢子上前一步:小大哥功夫真好,在哪處發財?

常小健在這種地方不想隱瞞:忠義社!

馬上有人相顧失色,那醜漢子反應尤其強烈,大叫道:哎呀!您貴姓?

常小健!

醜漢子怔了一下,當即抱拳單腿跪下去:不知道是小老大駕到,得罪得罪!

他身後幾個人也都跪下,都口稱冒犯,常小健知道社團門徒眾多,在這種地方遇上幾個毫不奇怪,伸手扶起為首者:大家沒事,都起來!你叫什麼名字,哪個堂口的?犯什麼事進來的?

那漢子見這位小老大語氣和善,似乎並不氣他剛才的無禮,感激地笑笑,大聲道:我是雷老大的手下刀疤順,混碼頭的。前一陣水爺的堂口在水上出了點事,雷爺派我來頂個把月的罪。他們幾個全是跟我的。我們進來有三個月了!

他又覺不夠份兒,自我推舉道:小老大,你出去打聽打聽,我刀疤順在碼頭上名氣很響的,警察也要給我幾分面子。凡是我認下的事,他們就不會再深追究。

常小健點點頭,早有兄弟給他收拾了一處乾淨地方,還鋪上一張破席,請他坐下。常小健見自己若執意不坐他們也勢必直直地站著,便坐了下去。掌管社團事務後,第一次面對面和這麼多下層兄弟打交道,開始見他們在獄中欺強凌弱稱王稱霸,心中不快,又聽到他們是為了兄弟出來頂罪坐牢,又覺得他們義氣,一時間,很難將兩種複雜的感覺合在一處。

刀疤順熱情湊近:小老大,你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

牢裡的一干人等也都聽得見,全瞪大眼睛,支起耳朵看過來。常小健苦笑一下,簡單說了原委。刀疤順心下有譜,趕緊向手下咬耳朵,手下得令大拍牢門,叫嚷肚疼。

獄警折回來罵罵咧咧:敲什麼敲,號喪呀!

刀疤順跑過去叫過獄警,小聲說了幾句,那獄警極為吃驚地看看常小健,又驚疑地看看刀疤順,刀疤順使勁點點頭,那獄警便飛快地離開了。刀疤順得意地向小健拍著胸脯道:放心,你是什麼身份,他們不敢把你怎麼樣!不出意料,今天就能放人!

兩個小時後,幾個警察匆匆來到門前,為首者問道:哪位是常先生?

常小健應聲而起,那警察在外面立正敬了個禮:我是洋浦分局的偵緝隊長。可能有點誤會,請跟我來!

常小健笑了笑,拍拍刀疤順:我走了,以後別再讓人喝尿了!

刀疤順醜陋的臉上顯出些不好意思來,撓頭笑了起來:等我出去再給小老大敬酒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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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小健向一屋子人道了別,出牢而去。聽到身後鐵欄門關上的聲音,心想幸虧到了這間牢房,否則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出去。途經關押大學生的幾個牢間,學生們還在裡面又喊又唱,情緒依然高漲,見他被押經過,凡是認得的,都衝向鐵欄吼叫:這麼晚了,你們要帶他到哪去?不許把這位先生帶走!

常小健不能說什麼,只向他們揮手,又在學生的喊聲中走了很遠一段路。那隊長恭敬道:這邊請。

一行人折進一道長廊,又上了兩層樓梯,才到了洋浦分局的局長辦公室。

辦公室滿是警察,看樣子是在開會,幾架電扇同時開動,身形胖大的高局長不停地用毛巾揩著臉上、頸上亮亮的橫肉。他指揮抓了一上午的人,又在警備司令部開了半下午的會,回來要落實今晚的大搜捕,一臉掩飾不住的疲倦相,伸出手來和常小健一握:對不住,對不住!上午太亂了,兄弟們難免要抓錯人,常公子還請多多包涵!我叫人派車送你回家,替我問候常先生。

常小健自然不願再坐警車,婉言謝絕,在警察們各異的目光下走出去。

幾個警察圍著隊長大發牢騷:這小子傷了我們好幾個,明明和學生是一個鼻孔出氣的,怎麼說放就放了?

隊長提提眉毛:我有啥法子,誰叫你們有的抓,沒的也抓,不會看個火候。那些個窮學生、共產黨,抓一千個也沒的關係。這樣的幫會頭子,得罪他有你們好受的!記住了,剛才那個小家夥兒是常嘯天的大公子!你們以後辦事,把招子給我放亮些!

眾人皆咋舌。

常小健一出警局大門,迎風撐不住吐了出來,之後叫了一部車回到家中,天色已晚。

小魏先在門房裡跳出來:大少爺你可回來了,你被抓哪去了?

小宇從裡面飛跑著迎接:健哥!有好些學生往家裡來電話,都說警察把你抓走了。你把我們扔在那兒太不夠意思了,要打架應該叫上我們一起上啊!

常小健幾乎腳不點地被他們倆擁架進來,他實在沒想到,僅僅半日,已經鬧到舉家皆知。

吳媽見乾兒子西服髒汙,頭髮蓬亂,上來心疼地左摸右看:阿健,快讓我瞧瞧,怎麼成了這副樣子?

阿芳也跟著上來拉起他的手,細心地看出他臉色蒼白,擔心地問:阿健,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惠若雪實在沒地方表達關心,只站在廳中高聲吩咐:忠貴!快去告訴先生他們,大少爺平安回來了!

一片慰問聲中,常小健迅速脫下上衣,拉開領帶,一併扔上地板。就著忠貴端上來的水漱口後,疲憊問道:爸在哪裡,我去見他!

書房內,白冬虎、阿水全驚喜地站起,阿三正打電話,見了他急忙對著話筒喊:行了!回來了,不用查了!

只有常嘯天面無表情,定定地看著大兒子。

常小健道聲:爸,我回來了。又向大家招呼了一遍。

阿水和阿三都急著問他是怎麼出來的,他簡單說了一下過程,沒提蔣芸姍,然後向父親道:美國輪船公司那邊有沒有訊息?用不用打個電話說明一下,約他們換時間再談?看今天的情形,海軍司令部是不會放人進去的。

常嘯天終於開口:很好,你還記得你今天的事情!

常小健知道父親在惱他,羞慚地低下頭去。

你出息得很,兩次在警察局都可以來去自如,暢行無阻,比你老子威風多了!

阿水頭一次見天哥訓斥小健,竟有些幸災樂禍:天哥,小健將來是要當老大的,蹲個把次監獄也是好事。年輕人氣盛些,愛打抱些個不平,難免的嘛!

年輕氣盛?你問問他,想沒想過自己是什麼身份?常嘯天忽地站起,那把極沉實的轉椅竟被他帶倒在地,整個書房內一聲悶響,所有人都是一跳。

常小健還欲解釋,常嘯天已行至門口,厲聲喝道:你們幾個出去!

大家見他雷霆頓起,相視不敢多言,魚貫而出。

書房只剩下父子兩人,常嘯天遏制不住怒火,臉上的肌肉都在跳動:逞匹夫之勇去救人!你一個人能救幾個?幸虧今天沒下令開槍,否則你現在已經是肉靶子!給我跪下!

常小健心中一驚,抬頭見到父親血紅的眼睛狠狠地瞪著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常嘯天摔門而出,氣憤已極的聲音從外面傳入:沒我的話,誰也不許進書房!讓他好好反省!白冬虎,你給我看好了,有誰不照我的話做,唯你是問!

常嘯天氣勢洶洶走出公館,阿水、阿三急忙跟上。剩下一大家子人面面相覷,噤若寒蟬。過了一會兒,看見幾輛汽車開出大門,小宇最先動了起來,跑到書房門口輕聲拍門:健哥,你還好吧?

常小健還跪在地上,又羞又氣,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小宇得不到回應,便要開門,被白冬虎伸手攔住:都在外邊等吧,唉,阿健也真是的!

看到父子倆弄成這樣,大家都很難過。只有惠若雪心中竊喜,走上前來大聲道:你們不要為難冬虎了,先生的吩咐有誰敢不聽?他回來要是再發火,就更加不得了!阿健,你在裡面也別著急,我看你爹只不過是出去轉一轉,消消氣就會回心轉意了。

吳媽和阿芳知道她言不由衷,都不理她,惠若雪餓著肚子恭陪了一會兒,見大家一副不吃不喝的架勢,大覺無趣兒,便先上樓去,叫了飯在樓上吃,邊吃邊奇:阿康出去一下午了,怎麼現在還不回來?

常小康捧了大束玫瑰,對著玻璃理理頭髮,信心十足地敲響了特護病房的門。他有這樣一個好處,就是堅信每一天的太陽都是最新的,也許這可以叫作沒心沒肺,也可以叫作百折不撓,這是父母共同賦予他的性格。比方說對蔣芸姍,他是經常受冷落,卻從不喪失信心。這一次為了打聽出心上人的下落,他可花費了不少心思,問了好多同學,最後把電話打到蔣芸姍家,又從僕人口中找到她的姑媽家,才輾轉得知了這家醫院。他雖然不理解蔣芸姍的激進行為,但他認定女孩子在傷病中一定很軟弱,是個容易接近的好機會,他要多獻殷勤,更可以藉此和她的家人見面,他相信以他常家二少爺的俊朗外表和闊綽出手,一定會討到她家裡人的喜歡。

不料,來開門的也是個大男孩,常小康愣了一下,隨即認出蔣器來,他們在紅鳥咖啡屋和聖心廣場見過兩次面。只有這一次,才是真正的面對面。一瞬間,常小康立刻生出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因為他們個頭相仿,鼻子又都生得太高,鼻眼相對,又有紅玫瑰夾在兩人中間,把眼睛映得都有些紅,威壓和敵意便由此而生。

蔣芸姍一見常小康竟然尋到這裡來,心中厭惡,但人家畢竟是來看望自己,又不能發作,只好淡淡地應對。蔣器今天心情非常之好,神情就有些像護花使者,常小康正因看見他氣不打一處來,再見他與佳人親近若斯,更加嫉妒,言語之間首先發難:蔣兄,你怎麼老是說不清楚話,是不是從小就口齒不清?

蔣器早忘了他是何許人也,不過也看出表姐對他的冷淡,就傲然答道:我在美國長大,在美國人裡,我的中國話水平一流。

常小康嗤之以鼻:怪不得,你被人說成是假洋鬼子!

蔣芸姍不高興了:常小康,這話有點刻薄。

常小康得意道:這評語可是簡淑蘭親口下的,不信你去問她。不過,還是有些錯誤需要更正,假字可以去掉,蔣先生是貨真價實的美國鬼子!

好在蔣器這半日和表姐的感情突飛猛進,心中快樂無比,對別的追求者便大有居高臨下的感覺,所以並不在意常小康的嘲諷。三個人不冷不熱地說了一會子話,常小康感覺出蔣芸姍對他們截然不同的態度,憤然起身告辭。

蔣器代表姐送出門外,心道這個同學肯定是表姐的狂熱追求者,居然買這樣大束的玫瑰,可見是下了力氣的,順口問道:還沒請教尊姓大名?

常小康冷冷回頭,眼神頓現狂傲:說出來怕嚇著你!我叫常小康!你聽說過嗎?

蔣器確實吃了一驚,細細看他一遍才問道:常小健是你什麼人?

常小康見病房門已經關上,便放心大膽地開始挑釁:那是我大哥呀,他可一直記得你那一拳呢!

蔣器實在沒想到,眼前居然又冒出來一個常家弟弟,哥哥滾蛋了,弟弟又來追求表姐,他不屑道:我就是要教訓他,叫他以後不要再玩弄女性!又冷冷地看向小康: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嗎?我不知道你和姍姐是同學,只能說句抱歉了!

一聲親熱的姍姐,更叫得常小康心裡癢癢,恨恨道:廢話!我現在可知道你了,你個美國鬼子!知不知道現在全上海最恨美國人,信不信我嚷出去,這醫院裡會有一半人向你吐口水!

蔣器見他說翻臉就翻臉,氣也上來了:想不到,你和你大哥一個樣!

他不想再理小康,轉身欲回病房,被常小康一把扯過:給我聽好了,我沒我大哥那樣好脾氣,我警告你,滾回美國去,蔣芸姍是我的!

蔣器大怒:神經病!

常小康真紅眼了:你他媽才是瘋子!今天我要讓你知道,常小康想要的女人,上海灘沒人搶得過我!

他一把扯過蔣器,掄了半個圈,將他推頂在牆上,出拳向他腹部一通連擊!蔣器猝然遭襲,呻吟著彎下腰去,常小康以為已制服了他,得意地鬆開手,復踢了一腳,不料蔣器只晃悠幾下突然站直,掄圓手臂就是一記上勾拳,常小康眼一花牙根一酥,立刻找不著北了,連退幾步,竟一屁股坐在走廊的地上。

蔣器揮拳威脅地晃了晃:想追我表姐,先來問問蔣器的拳頭答不答應!

實際上,兩人的實力不相上下,小康的實戰要比蔣器多,只不過他在學校仗勢欺人時都是拉幫結夥,還沒有過單打獨鬥的經驗,吃了一回虧便不敢再追,也不想在蔣芸姍面前出醜,狼狽不堪地捂著臉向後退,發狠道:姓蔣的,你給我等著!

這一宿常小康沒敢回家,因為他的臉腫得高高的,實在沒法見人。所以,他並不知道媽媽是如何地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他回家,只為了要他知道,他大哥也開天闢地受到父親責罰了!

常公館。

書房的時鐘慢慢敲響了八下,常小健仍然跪著,越來越感覺頭暈目眩,攢了攢力氣喊道:小宇!

廳裡的人都在為他們父子發愁,小宇更是急得滿世界亂竄,一會兒到門口看看是否有車回來,一會兒又到書房前聽動靜。只有白冬虎忠心耿耿地搬了把椅子守在書房前,盡職盡責地扮演著社團總執事的角色。雖然如此,心裡也還是在惦記著,聽到喊聲馬上招呼小宇:快,阿健叫你!不過你不能進去。

小宇跑過來高聲應著,只聽見裡面小健在問:廳裡都有誰?是不是還都沒吃飯?

阿芳也跑過來,扒了門急聲道:阿健,阿健,告訴芳姐,你怎麼樣了?

常小健大聲道:芳姐,不用管我!我,我在這裡面看看書,沒什麼事的。

小宇道:健哥,你挨了那一棍子沒事吧?頭還疼不疼?

常小健已經感到不適,只怕叫家人擔心,厲聲喝止:小宇!你讓乾媽芳姐回去休息,不然我出來找你算賬!冬虎叔你也勸勸她們,叫她們不要等了。不然,我可就要出來了!

白冬虎忙道:千萬別出來,要不天哥回來就更生氣了……小宇,還不趕緊照你大哥的話去做,你想他再挨教訓嗎?

聽到外邊慢慢平靜下來,常小健心下稍安。他之所以還固執地跪著,是有和父親賭氣的成分在內。父親從未有過的暴怒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夜深了,常嘯天一直不歸,常小健的頭開始發漲,沒吃一點東西卻一再反胃。他覺得,牆上那座精美的瑞士鍾

轉得越來越慢,眼前的景物一陣陣地模糊,最後,腦後火辣辣的漲痛竟然消失了,一切都麻木起來,天和地也旋轉起來……

吳浩海今天滿心不痛快,坐在公司憋了一上午,下午趁亂街上轉了一圈兒,滿世界都是警察,只少他一個。他仍留戀著他的警察生涯,可是,他現在的身份是老百姓,耳裡聽到的全是對警察的罵詞。一旦看到自己追求的理想不光震懾不了黑勢力,也並不為老百姓所理解擁戴,他的痛苦就有了更深一層的意義。

這一點,常小健看得再清楚不過,他不得已才留在忠義社,卻始終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他這一整天也沒見到常小健,想找他說說知心話,卻也不願意去常公館,他怕遇見常嘯天。他找了間酒吧借酒消愁,醉後拉了身旁的酒鬼亂侃了半宿,迷迷糊糊地把錢全扔在那裡才回家。被心急如焚的小宇在公寓門口堵住,劈頭蓋臉先是一通埋怨,又一頓哭訴,他聽了大怒,借了酒勁兒和小宇回到公館,徑直向書房走,一路走一路喊:阿健,出來!阿健,你給我出來!

白冬虎從椅子上一激靈驚醒,看看時鐘已指向凌晨一點半,又聞吳浩海一身酒氣,急忙格住他:阿海,你不能進去!天爺放話讓小健反省,任何人都不許進去!

吳浩海眼睛充血,直著脖子大喊:反什麼省?常小健,你出來,出來!

白冬虎心道,小健好不容易把吳媽和阿芳勸上去,這酒鬼半夜三更又來鬧個沒完,成心攪到全家不得安寧。白冬虎揮起一拳將吳浩海打翻在地,低喝道:酒鬼,撒野要看地方!

吳浩海被他打得愣眉愣眼,酒醒了三分,指了門問道:是不是天叔一夜不回來你就一夜不放阿健出來?

白冬虎點頭道:對,家有家法,門有門規,天哥的話誰敢不聽!

吳浩海咬牙站起來,突然一把抱住白冬虎,回頭向小宇道:還不開門!怪罪下來都有我吳浩海頂著,反正我沒入門!

白冬虎振臂大怒:嗬!跟我較上勁了!早想教訓教訓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師徒兩人說話間便拆起招來,白冬虎正值盛年,又是吳浩海的入門師傅,功夫和力氣自然都不會輸給他,可吳浩海在警察特訓班學到不少西洋拳法,這樣一來,兩人便勢均力敵。好在常公館的大廳夠他們施展,只是一些傢俱、花盆慘遭飛來橫禍,正打得難解難分,忽聽那邊小宇拍門聲轉大,聲音都變了:健哥,你快叫海哥停下來,你怎麼不說話呀?你應一聲嘛,再不說話,我開門了!

外面打得這麼熱鬧,常小健不可能沒有半點反應,吳浩海率先醒悟停手,喘息著挨了兩拳,和白冬虎對視,兩人馬上都覺不對,轉身齊奔過來。白冬虎站在門前猶豫了一下,吳浩海一把拽開小宇,猛地推開了書房的橡木門,裡邊沒開燈,模糊中一個人跪著,頭卻向前栽在地上,一動不動,蜷成一個奇怪的形狀。

白冬虎馬上開燈,小宇連滾帶爬撲過去:健哥,別嚇我們,你這是怎麼了?

常小健口唇乾裂,鼻息滾燙,被架起來清醒了一霎,無力地甩著頭,口中喃喃道:不,我不起來,我跪給爸看……

白冬虎呆在原地,看著那兩人把常小健扶起來架出去,正在這時,常嘯天回到家中,在大廳門口餘怒未消地吼:是哪個敢在這裡上演全武行?白冬虎呢?

沒有一個人回應他,常嘯天發現情形不對,搶入問道:怎麼弄成這樣子?

吳浩海氣道:阿健在書房跪了一整晚,暈倒了。他們還說要等你回來才放出來。我覺得人命關天,就逼著他們開門了!

小宇跟著挺身道:天爺,罰我吧,健哥真是挺不住了!

常嘯天根本聽不進他們在講什麼了,上前一搭兒子額頭,心亂如麻:快,快扶上樓去!小宇去接老譚,要快!

小宇頂著滿天星星飛車接來譚亭山,醫生只看了一眼就交代快找冰塊,他給常小健含了口表,掛上聽診器,吩咐解開襯衣。小宇緊張得直哆嗦,釦子也解不開,常嘯天一把推開他,親手一顆顆解開衣釦。

常小健對身前一切渾然不曉,高燒中仍在斷續地囈語。

譚亭山做完檢查,又看了口表,搖搖頭,問身邊的吳浩海:大公子近期可得過什麼病嗎?

吳浩海只知道健哥為他捱過刀,其他哪裡答得上來,還是常嘯天接過來答道:他身體一向很好,不像小時候那樣多病,回上海後從未生過病。

常患傷風感冒的人是不易得大病的。大公子從不生病,一旦病起來,就會來勢洶洶。這體溫太高了,再不降下去,怕是要燒壞臟器。另外,他有外傷,如果像這位小兄弟所言,他腦後挨了那麼重的一棍,可能會有中度以上的腦震盪!

老譚,會不會留下後遺症?

按他的體質,應該不妨事!他現在是腦傷並發高燒炎症,先給他用藥退燒。另外再開些治跌打的中成藥,去藥房抓了,和針劑並用。如果好生靜養,半月即好。我觀察一下再走,白天再來!

等打了針喂了藥,已是天色微明。

吳浩海、小宇都去送譚亭山,小健的臥房內只剩下三個人。

白冬虎一直在離床遠一些的地方站著,始終沒說話,此時突然開口:天哥,你清楚小健沒做錯事!你從小給我們講江湖道義,阿健是去救人,你怎麼罰他跪了一宿?

常嘯天坐在椅上盯著昏睡的兒子,像在自言自語: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我是為他好!

白冬虎爆發:為他好?都怪我太聽你的話了,再晚一點就出事了!阿健是我從鄉下帶來的,你要是嫌棄他,我帶他回去!

常嘯天驚訝之極,轉頭怒視,壓低聲音喝道:渾蛋,跟我這樣講話!

白冬虎叫他看得低下頭:天哥,我想不通!當年我們幫東北人搶軍火,後果比這次嚴重得多,你不光去救我們,還念我們有傷在身從輕處罰,怎麼這一次對阿健就這樣狠?

常嘯天皺皺眉:你累了一天了,回家休息吧!今天我心很亂不想多說,明天你陪我去見美國人,我還有件要緊事和你講。

白冬虎現在一心全在小健身上,站在床邊不走:等阿健醒了,你準備怎樣?

常嘯天想不到他會這樣執拗,憤然反詰:小健是我兒子,你想我會怎樣?

餓什麼筋骨,勞什子體膚!白冬虎隻言片語地重複著:天哥你學問大,說的話我不全懂,可是——

我實話告訴你,小健和你們當年不一樣,他將來要掌管社團的,行事必須有方寸,這樣衝動只會害了他!

要是當社長這樣辛苦,我看不當也罷!

常嘯天大搖其頭:唉,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兒子是我一手帶大的,這麼多年我對他怎樣你都看在眼裡嘛!行了,這次就算我做錯了,今天的事全都不許說出去!還有,你給我同阿海那個渾小子講明白,不許他胡說八道,尤其不要告訴吳媽!

吳媽?白冬虎給說愣了。

常嘯天有些臊眉耷眼:這老太太我惹不起,要叫她知道今晚的事,非嘮叨死我不可。

其實,不光是白冬虎,常小健也不能理解父親的心情。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被父親當眾光火,又用了恥辱的方式懲罰他,所以,經過這一夜,他和父親的感情便有些疏遠。常嘯天也感覺到了,雖然兒子第二天早上醒過來,仍然尊敬地叫他爸爸,問他昨天一整晚到哪去了,是不是還在生他的氣,有沒有按時吃藥。可常嘯天仍看到,那雙清澈的眼睛裡,少了平常的親暱和信任,多了些躲閃和生分,也許,還有些許畏懼。

常嘯天很想拉住他的手,像清晨單獨陪伴時那樣,輕撫他的額頭,掀開被子察看他身上的傷痕;小健可能在剎那間也有過衝動,想伏在父親懷裡哭一場,可他們都控制住了。房間裡人很多,惠若雪、徐麗敏和閆意等一個個走馬燈般來探病,小宇和浩海跑進跑出,更有吳媽和阿芳一直近身照料,反覆給他搽著跌打藥酒。

父子各有心事,都沉默無話。他們誰也想不到,這個無心系下的結,竟然再無機會開啟。

從常小健房間出來,常嘯天看到了管家吳媽,叮囑她多做上好的補品。吳媽雖然不知道全部真相,也覺得乾兒子受了莫大的委屈,便有些不高興。

常嘯天見老太太陰著臉,眨眨眼:吳媽,你是在和我生氣嗎?

吳媽邊走邊叨叨:不敢,常爺一發脾氣,府上的貓呀狗呀的都不敢叫,我們又敢說什麼?

常嘯天笑起來:罵得好,舒服!

吳媽停下來:阿健是個講道理的孩子,不會無緣無故去惹事。你關他一夜不讓他吃飯,現在生了病又想起進補!

常嘯天道:唉!老子教訓兒子是天經地義,怎麼不對的反倒成了我?吳媽,你偏心!

吳媽瞪他一眼,下樓去了。公館上下,也就這老太太敢和常嘯天來上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