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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門兄弟3:歸宿_第二十八章 分別亦難

經過近五個月的休養生息、韜光養晦,常嘯天的一朝攤牌,打亂了姜琛的全盤計劃。

民國三十八年的元旦,也就是公元一九四九年的開端,對步步進逼的共軍,對南京政府下達的戰時轉移計劃,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長遠的眼光,姜琛就只當這番撤離是權宜之計,他夢想早晚有一天,他還會重返上海,所以他一點沒想過,要在走之前搞垮天華公司,他只是在天華提取了大量的現金,兌成黃金帶臺備用。他固執地以為,忠義社永遠會是他的囊中之物,是他的大本營,是他源源不斷的補給。

自奉戴笠之命蒐集忠義社的情報開始,他就盯上了這個社團,在他赴任上海第四情報組組長職務之際,他刺殺常嘯天,控制惠若雪,扶植常小康,鎮壓脅迫社團元老,個中艱辛唯有自知,享受起來也格外理直氣壯。

當發現心血之作一朝將失,可他又偏偏軍命在身,無暇顧及,內心之痛也可想而知。

種種跡象證明,他對忠義社的掌控,在他即將撤離上海的前三天戛然終止,在警備司令部宣鐵吾那裡,他得知常嘯天居然透過訴狀的方式,告他謀殺,告他侵犯私人財產,還威脅說要公開他製造烈性毒藥的老底兒。

宣鐵吾對此態度曖昧,作為上海軍警之首,他對南京保密局在上海的所作所為,向來既合作又排斥,他只是居高臨下地告誡姜琛,要他幹淨利落地完成撤離。在南京保密局那邊,姜琛和他的情報組一直得不到足夠的重視和信任,此事一出,南京方面更是指斥他辦事不力,授人以柄,明裡暗裡已有訊息傳來,說赴臺後將有新的人選來接替他的職務。

山雨欲來風滿樓。姜琛預感大勢將去,但還沒有到山窮水盡。一個視榮耀和地位如同生命的黨國戰士,一個功勳卓著的遠東間諜之花,他絕不甘心自己黯然謝幕,蠍王的事業還要延續,那是他半生的心血,他準備利用這三天,轟轟烈烈孤注一擲,奪回他的所失。為此不惜鋌而走險,他想總有一天黨國會理解他的苦心孤詣,理解他在上海創造的豐功偉績。

他的全部賭注,壓在年輕的常小康身上。他知道,現在只有這個小東西,才可以當上忠義社合理合法的繼承人,為他繼續攫取利益。很顯然,常小康已經同父親徹底決裂,他的母親又成了他的女人,常家母子對他姜琛,已是死心塌地。

從常嘯天宣佈遺囑後,常夫人惠若雪也完成了她最後的蛻變,對常家、對丈夫最後一絲聯絡,已經被常嘯天絕然斬斷,掛在頭上近二十年的常夫人這個名分,再不屬於她。她現在只有姜琛一個人可以依靠了。當她成為姜琛肅清計劃最堅決的支持者時,她表現出來的心計之狠辣,謀略之深遠,連姜琛也自嘆弗如。她堅定地認為,如果要小康還留在上海,還主持忠義社,要斬除的常派餘孽,首先應該是社團的第一繼承人林小健,其次便是邵曉星和雷彪。唯一與姜琛想法相左的是,她並不贊成馬上除掉常嘯天,她還是想要他再做一回活死人,為常小康當社長挾威助力。

她最堅持的,倒是和兒子常小康不謀而合,那就是對要來分常家一杯羹的那一對母子,恨之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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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鼻子高高的年輕人,穿著一件深藍色的呢子大衣,濃黑的頭髮在蕭索的風中冒著熱氣,他的嘴角俏皮地向上翹著,兼之高大的身材,很是讓人注目。他手中拿了一張小卡片進進退退地在黃渡路尋找,當停在一家小旅館的時候,對面的留聲機正播著一首頗為有趣的歌:三輪車上的小姐真美麗,大大的眼睛細細的眉,西裝褲子短大衣,張開了小嘴笑眯眯……

他也笑眯眯地推門進去,堂裡點了電爐,有撲面的熱氣,一頭捲髮的老闆娘正在擼臂挽袖罵著夥計:儂格下三濫、豬玀精……

瘦小的夥計套袖下夾了一把掃帚,洗耳恭聽,唯唯諾諾,起因看來是地上打碎的杯盞。

老闆娘如何能不氣呀,年關將近,市面慘淡,金圓券越來越像廢紙,戰事使得人心惶惶,已經開始有前方下來的傷兵衣衫襤褸地蠻橫來去,上海人剛過回了幾天精緻滋潤的生活,哪還再經得起戰亂和炮火。她正罵得起勁兒,抬頭見了一個漂亮的後生,正盯著她驚笑地看,衣著看上去倒是相當氣派,可這眼神實在叫人不受用,便擊掌大聲道:看什麼看什麼,儂有啥事體?

年輕人忍笑晃晃手中的地址,拉長聲調,口音還是很奇怪:這裡,黃渡路興盛旅店?我找林小健!

老闆娘向夥計一撇嘴:領他去!回頭給我掃乾淨,笨頭笨腦阿木林!

夥計趕緊跑去大聲叫門,年輕人興奮地一路走著,忍不住叫了出來:林小健!林小健!

門開啟了,裡面的人倒像是跑了一段路,竟有些喘息:啊呀,蔣器!真的是你!

當然是我!蔣器的笑容別提多開心,進而一張手臂,給了林小健一個大大的擁抱:上帝保佑,我們又見面了!

他的熱情毫無矯飾,林小健的心像開了一扇窗,一下子湧進了陽光。

輕雪飄飄,把莊重巍峨和繁華綺麗全部籠罩在一派奇妙的潔白中,潔白並不持久,因為雪花落上路面、落上櫥窗、落上高樓大廈,就立刻準備了消融,舊痕未滅,新雪飄至,整個城市便暫時籠罩在不穩定的純淨之中。

一樣的景緻,落入不同的眼中,感受不同,全關乎心境。

林小健目不轉睛地望著身邊的大男孩,自然而然地生出兄長的情愫:什麼時候回來的?

蔣器看著手錶:下飛機五個小時。快告訴我,你這兩年在哪裡?

南京、上海都住過。你怎麼樣?身體好不好,有沒有再犯哮喘?

好了,我現在不知有多棒!蔣器也開始打量林小健,你瘦了!而且……老了許多!

林小健苦笑著摸摸臉,又望向清冷的街道:上海也蕭條了許多,就像繁華過後的夢影,掩不住滿目瘡痍了。

蔣器倒是活潑樂觀:和她說Bye-bye,美利堅合眾國歡迎你。

林小健笑了:蔣阿姨都告訴你了?

不光這些,還告訴我許多事情,我這才知道,原來我們上次分手的時候,你讓我一個人去見常嘯天,是有預謀的!

哈哈,你知道了!林小健喜出望外。

知道了怎樣?不知道又怎樣?蔣器神情淡漠,這事很討厭,我不想提!

林小健站下,正色道:阿器,認祖歸宗是重要的事,不能說得這樣草率簡單!

蔣器做個鬼臉,樣子活像吃了蒼蠅:這麼多年沒他我活得很好,現在反而覺得恥辱,特別是那個常小康,更叫我噁心!

林小健想了想,委婉勸道:其實阿康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壞,他只是被寵壞了,任性而已,你也有任性的時候嘛!對了,你信基督,教義也講寬容和諒解吧?

難道他打我右臉,我再把左臉伸出去給他打?他可是要挖我眼睛呀!蔣器一想起來還是氣憤難當,開始轉用英語:林小健,這世界上很少有人有你的本事,你也差點死在他們手上,居然還要替他們說話?

其實你大學都沒唸完就當黑幫,常嘯天只把你當成報恩的工具,當成繼承他衣缽的傳人,從來沒把你當成一個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我聽蔣清說,他和他的老婆兒子還在明爭暗鬥,這種黑色家族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都叫人不齒,避之不及,我可不想沾他們的光——你懂我的意思不?

林小健聽懂了,一時間竟然找不出話來反駁。

蔣器繼續道:姍姐總說你聰明,有見識,我不信你看不出黑幫那些所謂的內部秩序,根本就是可笑的迷信和盲從,你身受其害,該比誰都清楚,它有多麼迂腐和陳舊!

面對這個思維方式完全不同的弟弟,林小健沉默半天,才輕輕道:或許你說得對。可是人不是孤孤單單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有些情感是天然的,譬如親情,誰也無法改變……

如果親情是枷鎖,那就應該擺脫掉!蔣器乾脆道。

林小健深深地望著他,望著那張和義父小弟肖似的面孔,一時間有許多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有車嗎?

有,做什麼?

我想去一個地方……

西郊,依山傍水的緩坡,幾座墓碑錯落在衰草之中。

一個穿著大衣的年輕女子,捧了大束的花站在墓碑前,神情漠然而順服。林小健忙著擦過大理石墓碑上的薄薄的積雪,又拭過碑上巢狀的一小塊玻璃,馬上露出一張清秀的面容來,正向他們微笑。小健用手撫過那笑容,回頭扶著阿香的手,幫她把花放上去,引她坐在墓邊,又把一袋糖炒栗子放在墓碑前。

他又去擦相鄰的兩塊墓碑,把兩瓶酒分別灑在墓前,蔣器也拿著幫他灑,一知半解地認著碑上的名字。

做完這一切,站在山坡上的林小健目光空遠:都是我的朋友,他們書讀得都不多,性情卻都很豪爽。勇哥和阿煜都喜歡喝酒,小宇正和阿香戀愛,他們講義氣,願意為朋友兩肋插刀,他們活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沒有想過珍惜。可現在,我幾乎日日都會想起他們來,想念那些豪氣沖天的日子……

蔣器坐在山坡上,孩子氣地支起腮幫:你知道嗎?你說話的樣子,和你的外表反差很大。你根本不像個黑幫。我承認,你的經歷很吸引人,像專業冒險家,可你想過嗎?這世界人人都像你們這樣,就毫無秩序可言!

林小健點頭認可,卻又道:今天的中國,並不是一個由法律秩序來維繫的國度,上海更是如此。一個政權階層都無視法度的社會,就免不了會有地下秩序。你看到的血腥和殺戮只是表象,戰爭和毀滅才是歸宿。阿器,你應當理解你爸爸,在他的兄弟和社團當中,他稱得上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他豪爽仗義,做事有原則,比方他從不依附腐敗的政府,也從來不碰毒品……

那只能說他是個有原則的壞蛋!一步和九十九步有什麼分別,都一樣是黑的!蔣器認真地打著比方,這就像抽菸,人的肺本來是鮮紅的,只要抽了一口煙,便會染成黑色——黑道在我眼中就是這樣!

看著他天真的模樣兒,林小健不由氣笑:我就是黑道出身,也是黑心黑肺的人嗎?

你,你當然和他們不一樣!蔣器站起來,熱誠地單臂摟上他:你才真正是行俠仗義,才是我見過最有原則的人!比方你當總經理時,就能為了救大學生去坐牢;你和我素不相識,為了我去教訓自己的弟弟;你還為女孩子挺身而出……我打過你,蔣清騙過你,可你連一根手指都沒動過我們——像你這樣的人要是黑的,那這個世界也沒有白了。

林小健開心地拍著他的臉:阿器,你這樣善解人意,為什麼不多給父母一些鼓勵?要知道他們這些年不容易,要不是因為我,你們一家人不知有多幸福!

蔣器瀟灑道:我倒不覺得,可能我還要感謝你呢,是你替我受過,才讓我擁有了正常的人生,讓我有機會過理想的生活!

林小健微笑:說說看,什麼是你心目中理想的生活?

蔣器樂得傳經佈道:生活沒有固定模式,但幻想和樂趣必不可少。人首先為自己活著,先要堅守內心,再去惠及他人!對我而言,自由自在、隨時隨地熱愛生活,享受生活,才是生活的真諦!所以,我要趁著年輕,有足夠的精力,去遊歷世界,去尋找生命的美好,我不會被任何人束縛,我要做的是地球人!

林小健竟生神往:地球人,你都去過哪些地方?

我在英國出生,從小就跟媽媽遊歷過整個南歐,到美國定居的時候,我十三歲。從那時候起,我開始自己去旅遊,我揹著畫夾跑遍了北美,要不是可惡的太平洋戰爭,我想我肯定已經走遍美洲。我還去過澳大利亞、紐西蘭。當然,我還有好多地方沒去過,比如說非洲和南亞,中國如果不打仗,我想我會走遍她,特別是西藏和青海,我都很想去,用我的畫筆記下原始自然的風光和人物……

林小健看著蔣器,看他扳著指頭細數自己遊歷過的那一番世界,想他顯然秉承了父親藝術靈性的一面,也許以他這樣的性情,在國外出生長大,倒真是一種成全。想到這裡,林小健發自內心道:阿器,真羨慕你!

蔣器更加神氣:你也可以這樣,走遍千山萬水,尋找心靈的釋放和自由。人活著,就是要有獨立的思想,獨立的人格。美國人只在意自己的感覺,絕不想為討誰的歡心或單純進入主流社會,而成為一個……嗯,書蟲,對,書蟲!姍姐小時候可用功了,我就常常笑她像一個書蟲!

我到美國去,就是為了做一隻書蟲!林小健大笑。

你?蔣器也笑了,我知道你,你永遠當不了書蟲,除非不再做你的所謂英雄夢!

林小健一下子變得意興闌珊:哪裡還有什麼英雄夢?造就英雄的年代,在上海已經不復存在,這裡正變成“二戰”的卡薩布蘭卡,難民潮湧,百業凋零,人人都惶惶不可終日。或許,芸姍和她的那些同道會成為英雄,而我,如你所言,只是一個時代的落伍者。

蔣器認真道:社會主義在西方也是一個時髦而敏感的話題,表姐和我通訊的時候,曾長篇累牘地兜售她的夢想,我還嘲笑過她的狂熱。可自從那一年出事,她再也不提了,我還以為她改變了,現在一想,也許正是從那時起,她真正開始信仰共產主義,在自己身上把理想變成了現實。

林小健眨著眼睛:啊,她可從沒和我談起這些,看起來還是你們姐弟之間彼此更瞭解些。

蔣器當仁不讓:當然,我可和姍姐一起生活過五年呢,中國把這個叫作青梅竹馬吧?如果沒有你,表姐肯定是我的!你當常嘯天的兒子我一點都不嫉妒,可我卻嫉妒過你和姍姐在一起。告訴你,迄今為止我都在愛著她,她一直是我心中最完美的女人!

林小健充滿歉疚地:阿器,對不起……

蔣器態度瞬間逆轉:我不會接受你的道歉!不是因為我耿耿於懷,而是因為我服你。輸給你我心甘情願。你是我見到的最棒的男人,只可惜這世上太少了。

林小健釋然:我可是你父親一手教大的!

器充耳不聞,起身四顧:這裡很美!

他邊說邊伸出手,接下了一片一片的雪花,看著它們在手心消融:真想不到,上海會有這樣的雪。他轉頭一笑:知道我的本事嗎?

林小健一愕,見他拉開架勢,用戴羊皮手套的手在山坡上開始迅速地劃過,他的樣子很瘋狂,劃過的範圍很大,很快他就完成一座美麗的小屋,飛簷和起脊都顯示這是一座中國風味的房子,接著,四匹線條簡潔的馬並排而立,後面連了車廂,又是歐式的了。

送給你,快些起身,感受新生活!蔣器喘著氣拍拍手回頭,雪地襯得他面目清新。

林小健退出好遠欣賞著,無聲地向蔣器豎起拇指。

蔣器問道:定下哪所大學了嗎?

麻省理工,這是我向往已久的大學,可能我會是那裡年齡最大的學生。

不會,斯坦福大學去年還畢業了一個七十歲的老太太……麻省理工在劍橋市,離我家有點遠!對了,你在美國有熟人嗎?

有!林小健樣子很認真,我認識的人大概全世界全認得,他叫愛因斯坦。

蔣器笑得前仰後合:這樣講,那你認識的人一定還有杜魯門和杜威。

政客算什麼!林小健終於顯出清傲:愛因斯坦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沒有之一!

如果他不造原子彈就更棒了!我心目中最偉大的人是畢加索,我總在想有天我遇見他,會說什麼。

早晚有一天,我們會和他們比肩而立,叫全世界人都知道,中國人也是最偉大的!

當然,我會說,我可是全美最有前途的畫家!

離開墓地下山,蔣器賴在車門處,一臉壞笑:林小健,這兒沒有人,教我放槍。

什麼?林小健吃了一驚。

不要裝糊塗!我知道你身上有槍。我喜歡槍,可蔣清從小嚴禁我碰槍。在美國,槍火管制不是很嚴,上中學時就有同學在校園玩槍走火傷人,嚇得她天天查我的書包,生怕我變成小三K黨。

林小健看看四周無人,只有阿香在車內坐著,便從後腰拔出蔣芸姍留給他的那支槍,利落地拔出彈夾,裡邊子彈是裝滿的。他演示著一枚枚磕出來,又一枚枚壓入,咔的一聲頂上去,拉開保險,眯起眼睛,示意著舉起來,簡單教授:眼睛、準星和目標,三點一線。

說罷關了保險,抽出槍夾扔過去,蔣器接槍和彈夾在手,愛不釋手,手忙腳亂將彈夾裝上去,歪了頭就要扣扳機,林小健伸臂幫他開啟保險。

蔣器放了平生頭一槍,驚飛了枯枝上一群宿鳥。

林小健鼓勵:不錯,很有天分!這是比利時出產的勃朗寧手槍,只能裝六發子彈,口徑6毫米,特點是輕巧靈活,就是射程短,用法相對簡單。如果是長槍、衝鋒槍或者快慢機就要複雜得多,要計算彈道。不過,這些都難不倒你,你是常嘯天的兒子嘛!把子彈全打光吧,再感受一下。

蔣器依言打光,雖然意猶未盡還是語氣不滿:打個槍也能扯上常嘯天,真服了你了,這個爸爸就該是你的,你簡直是崇拜他嘛。

林小健並不否認:我是崇拜他。他讀過大學、坐過牢、當過軍人、是社團首領,他的閱歷就像一本書。

這樣的書我不愛看!

一頁都不肯開啟,怎麼知道自己不愛看?

蔣器皺眉:我有點明白了,你和蔣清串通好的,這回怕要叫你們失望了,我是絕對不會接受他的!

林小健被噎在那裡,蔣器再次強調:這些年沒有他,我過得很好!

林小健搖頭:我不反對你有你自己的生活,可你至少應該承認這個事實呀!

蔣器反問道:承認什麼?承認我是黑幫老大的兒子,然後和蔣清一起去那個是非之地?常小康母子會怎麼想?歡迎我們?給我們讓地方?他們連你都容不下,我又算什麼!

林小健心中一凜,想起蔣清說過的話,心道:要當常嘯天的兒子,也的確沒那麼簡單。

親愛的姍:

夜深了,今晚找不到月亮,那就是說我們分別已經半月,你現在身在何方,是否也會像我思念你一樣地思念我。不知此信會不會最後寄於你手。在內戰頻仍、憂患重重的今天,大到國家前途命運,小到個人悲歡離合,一切都無從想象。

去美日程落定,不知為什麼,卻也高興不起來。三年來,從少年不識愁滋味,到經歷險惡、嚐遍悲苦,其間的起伏跌宕,實難一言蔽之。命運不知為何如此捉弄,讓我永遠洗不清罪業感。也許我血液中,原本就沉澱了冷酷,每每本能地呈現殺機——我不知道,反正,從殺第一個人起,我註定會不得解脫。又或許是這座城市所賦,我現在正試著相信一個遊方僧人的話,他曾言上海對我而言是血光之城,不宜久居。可是,這裡仍是我最難以割捨的地方。再有幾日,我就將離開義父,卻無法道別。只是我的離開,能讓義父和家人團聚,我又何妨悄然而去?其實與你分別時,也是同樣的感覺,我亦不願成為你的障礙,除非有一天,我真正理解你的理想。

繼見到伯父伯母和你姑媽之後,今天居然又見到了蔣器!他剛下飛機就來看我,給我帶來很多快樂,他追求自由的心境令人羨慕,只是在國外待久,對中國人的傳統情感看得極淡,始終不肯認父,叫人很是悵惘。血濃於水,但願有一天,他會回心轉意,不會像我這樣,子欲養而親不待。

姍,你眼下正在做什麼?這樣紛亂多難的年代,一個弱女子有此等勇氣,令我欽服並驕傲。接觸你的同道,也可以感覺執著和堅定,儘管我無法進入你們的世界。相聚苦短,我們都太珍惜這份得來不易的情感,都未曾勉強彼此,我現在居然有些後悔。今晨,隔壁房間住進一對逃難的夫妻,聽得吵架半日,間或嬰兒哭鬧,竟生羨慕!我們什麼時候才能也成為這樣最平常不過的夫妻呢?不知這中間還有多少阻隔,好在我們還年輕。

請為我珍惜生命,這是你丈夫最自私的叮囑,我的小革命家!

愛你的健

民國三十八年元月底

寫到最後,電燈不知為何暗了一下,林小健突然間心慌意亂,看看鍾已近子夜。不知為什麼,他想起義父來,這種感覺是如此強烈,甚至沖淡了他剛剛寫信的激情。他靜坐了好一會兒,還是無法鎮定,便去用冷水衝頭,可還是擺脫不掉,只道這可能是幾天來,連續聽到義父訊息的緣故。

他溼著頭,呆立一刻,終於忍不住奔出去。他來到旅店裡的公用電話前,猶豫半天拿起來,撥號的手竟是抖的。房間裡,老闆娘正和人打麻將,用了奇怪的眼神向外看,他掩飾著用身體擋住了她的視線。

電話通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從線路裡傳過來,是弟弟阿康,聲調有些蠻橫:常公館,什麼人,講話!喂!你哪裡?

林小健張著口忍了半天,才輕輕擱下電話,又對著電話看了大半天,慢慢轉身走回去。

林小健的感覺很準,此刻的常家,已是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