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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袁世凱問:何謂大手筆?

承德,武烈河淙淙流過,佟山、羅漢山咫尺對峙,外八廟烘托的避暑山莊內,熱河都統熊希齡剛剛接到袁世凱急電召他進京入閣拜相。這是191年7月1日,南方的革命黨大勢已去。袁世凱對梁士詒說:“兵威既振,則國會政黨不復足為輕重。”

這避暑山莊實在是適合熊希齡的。

且不說塞外勝景,民風淳厚,沒有那麼多的勾心鬥角,偏安一處便足以心蕩神怡。唐紹儀做國務總理時被袁世凱逼走,熊希齡親眼所見,那時他正在財政總長任上,惶急之下兩人匆匆見了一面,熊希齡對唐紹儀說:“要走就快走!”

唐紹儀匆匆而去,走對了,先住天津後住上海閉門謝客不說話,總算得以保命做了個“寓公”。唐紹儀內閣星散,熊希齡塞翁失馬被派了個熱河都統,閒職閒官有閒福。避暑山莊佔地8400畝,山丘佔去80%,平地是1%,湖區水面是8%,山林野趣鹿鳴啾啾,康熙和乾隆選定的七十二景,熊希齡逐日觀賞。最使熊希齡流連忘返的是松鶴齋的青磚灰瓦、松軒茅屋,比起北京紫禁城的飛簷斗拱雕樑畫棟來,不僅多了野氣還添了活氣。楠木殿額題為“淡泊敬誠”,卻使熊希齡嚇了一跳,這歷代帝王也不乏明主,而宮苑之地的匾額、聯語集中國文化中“頌”之大成,或曰福祿或曰仁壽或曰光明正大或曰淡泊敬誠,然大內之地卻也總是和陰謀詭計相纏結,朝朝興朝朝亡,總是落花流水春去也。

這就是熊希齡文人的一面了,多愁善感,但身處熱河,從“淡泊敬誠”走進清帝的寢宮“煙波致爽”殿,倘若無愁無感倒也奇怪了,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辛酉政變”就是在這裡策劃的,從此太平歲月不再,刀光劍影連綿,並且有了一個婦人兩朝垂簾的怪事兒。

熊希齡趕緊退出。

他不能不想起西太后,對熊希齡來說,這個已死的老婦人是揮之不去的噩夢。

熊希齡,湖南鳳凰縣人,又稱熊鳳凰。16歲中舉人,19歲中進士,1歲點翰林與南通張謇同榜。少年壯志憂國憂民,“百日維新”時追隨康有為、梁啟超,倡行新政,觸犯了慈禧太后,並專發上諭:“庶吉士熊希齡,護庇奸黨,暗通訊息,著革職,永不敘用,交地方官嚴加管束。”此後留學日本,並赴歐美遊歷,袁世凱復出後任內閣總理時,推行新政網羅舊人,便把熊希齡網進去了。重入官場希望步步登天自不假,期冀袁世凱能在中國的風雨飄搖中使民生安定漸至船堅炮利,也是真的,哪知道宦海沉浮,失望幾乎已將希望淹沒。

熊希齡唏噓不已。

“莫不是要我做唐紹儀第二?”

熊希齡提心吊膽趕到北京時,梁啟超已經等候一會兒了。

熊希齡與梁啟超是多年老友,又同是進步黨人,況且一起在西太后手下栽過跟頭,兩人無話不談。

可是今天要說的卻是袁世凱,熊希齡不得不小心謹慎地尋找措辭,梁啟超先說了:“秉三兄,萬勿遲疑。”

熊希齡是次進京就帶了貼身心腹、他的總務科長楊顯曾,熊希齡囑楊顯曾親至門房當值一概謝客,就說“都統剛剛躺下休息”。

熊希齡:“項城身邊文有徐世昌,從小義結金蘭有八拜之交,武有段祺瑞,北洋六鎮倚為國家棟梁,謀士中有梁士詒為心腹之首大可盡情驅策,舍此三人而由我組閣,所為何來?”

梁啟超:“徐、段、梁三人,項城家丁的色彩太濃。事關國會中的情勢,國民黨與項城的怨是結定了,由兄組閣,讓進步黨挑大樑,勢在必然。項城用你,你也可用項城,於你於黨都是一個機會。”

熊希齡:“項城恐怕志不在總統,我們也都是他手裡的牌,打出去一張完蛋一張,早晚而已,都得扔出去,可怕可怕!還能不能有個避開的辦法,才是萬全之策。”

梁啟超:“我可以一走了事,你卻避不開。如今之計,弟早已跟宋教仁說過,與項城合作有二途,一是強硬對抗不留餘地;二是軟中帶硬以柔克剛。我們何不一試,小而言之,進步黨難得有今天;大而言之,國家、憲政總得要有人去做。”

熊希齡無可奈何了。

當即拜見袁世凱。

袁世凱步出居仁堂,在門口接住了熊希齡,一手扶肩,說:“秉三兄,熱河只是行轅,你也該登堂入室了。”

熊希齡:“謝大總統。秉三不才,其實也只能在行轅當差。”

袁世凱:“熱河勝景,國寶斑斕,你是樂不知返了?”

熊希齡只當是一句玩笑話,並沒有馬上作答,袁世凱卻又怕熊希齡別有戒備趕緊又說:“秉三兄,湖南鳳凰人?”

熊希齡點頭。

“梧桐樹可多?”

“樹木蔥鬱。”

袁世凱手指居仁堂窗外:“你看這中南海裡倒也有不少樹木,蒼松古柏皆成氣象。”稍頓,袁世凱捻著鬍鬚道,“我現在是鳳求凰啊!”

熊希齡一到北京,上海的報紙便有言道:袁項城落一著妙棋,熊鳳凰三伏天涅槃。

你道筆下敢出此言幾乎洩漏天機的是誰?民國初年名聞京滬的大記者黃遠庸,筆名遠生。此公乃江西九江人,1905年進京會試,是三甲第八十名清朝的末代進士。做過知縣,又往日本留學,曾有志於仕途,卻被仕途上一些顯赫的官僚直嚇得退避三舍,從此只是一門心思做記者,去刻畫那些官僚的嘴臉而杜絕了自己的為官之路。個中緣由其實也很簡單,武昌起義後,作為在京的名流黃遠庸被推為代表謁見內閣總理大臣奕劻、協理大臣那桐,論說其時朝野議論紛紛的立憲一事。乍一見面,黃遠庸還有些怯場,這奕劻在西太后年代便是軍機首輔,而今的內閣總理,可謂位極人臣,那一天卻點頭哈腰不止。黃遠庸從日本明治維新說到法國大革命,他只對殺頭機感興趣,反覆詢問,黃遠庸卻對法國的這種殺人機器並無研究,大約告知,那是種木質構造,有輪索可控鍘刀起落的器具。奕劻惶急全於言表:“此後得為老百姓已足!”

於是便有了黃遠庸關於中國官僚的廣為流傳的名言:“此輩豈特無廉恥,乃並無心肝,豈特無心肝,乃實無皮骨。”

熊希齡豈有不知黃遠庸之理?非但知之,而且懼之,唯恐避之不及,哪知道剛從中南海回寓,一個斯斯文文的人已等候在門口,遞上一張名片:《申報》駐京記者,黃遠庸。

避不開了!

不要說躲不過袁世凱,就連黃遠庸也無法迴避了。

禮讓。延請。客廳裡坐下。香片茶侍候。

熊希齡畢竟是文士出身的官僚,多少知道一點對付像黃遠庸這樣直言的記者之道:你直來直去,我直去直來,但話不宜多,可直而不可繁,直言一多死衚衕也會捅破的。

熊希齡:“遠生兄肝膽直言,聞名已久了。

黃遠庸:“不知今日我們可否直言一番。”

熊希齡:“願聞教。”

黃遠庸:“一年前,孫逸仙在北京,袁項城待之於大總統禮,會談十有三次。項城說:‘孫君創立民國,功績赫赫,垂名後世。予不肖承乏其後,竊慮難堪其任,今夕相會,益當為民國努力,勿背孫君初志。’孫逸仙說:‘國民展望於公,不僅在臨時政府而已,十年之內大總統非公莫屬。’這些話想必你也知道。”

熊希齡:“從報章上讀到過。”

黃遠庸:“中國現為何國?”

熊希齡:“民國。”

黃遠庸:“正式大總統何以產生?”

熊希齡:“選舉。”

黃遠庸:“然則孫逸仙謂非袁項城莫屬,且有十年期限,你以為如何?”

熊希齡:“眾望所歸。”

黃遠庸:“國民四萬萬,一人之言何謂眾望?”

熊希齡:“可拭目以待。”

黃遠庸:“倘若孫逸仙與袁項城競選正式大總統,以孫逸仙之初創民國、博學多才與袁項城的老辣練歷、手段豐富,誰得勝算?”

熊希齡不能不多說兩句了:“袁大總統之深孚眾望還在於他的運籌帷幄之才、一心秉公之德,至於誰得勝算,到選舉之日自會分明。”

黃遠庸:“你投誰的票?”

熊希齡:“暫不奉告。”

黃遠庸:“可否許我一猜?”

熊希齡:“隨便。”

黃遠庸:“你會投孫逸仙的票,是也不是?”

熊希齡:“暫不奉告。”

黃遠庸:“你會投袁項城的票。”

熊希齡:“暫不奉告。”

熊希齡的三個“暫不奉告”後來竟也出了名,卻難不倒黃遠庸,他繼續窮追:“孫逸仙曾在北京有言,他在十年內修0萬公裡鐵路,再由大總統練百萬精兵,中國富強有望,你是更願意幫孫逸仙修鐵路呢,還是替大總統練兵?”

熊希齡真想說十年內修那麼長的鐵路練那麼多的兵那是痴人說夢,可是他不能說,一笑道:“遵命而作。”

黃遠庸:“會不會有實在礙難遵命的時候,比如像唐紹儀那樣?”

熊希齡:“做好今天的事情再說。”

黃遠庸:“願聞其詳。”

熊希齡:“組閣,根據大總統的意見,新內閣將是第一流的人才內閣。”

黃遠庸:“有哪些第一流人才可望入閣?”

熊希齡:“如張謇、粱啟超等。”

黃遠庸:“大總統眼下用人的著眼點是不是為選舉總統,換言之是把臨時的袁大總統選舉成正式的袁大總統,一俟完畢,國會命運如何?”

熊希齡:“國家之運,民族之運,秉三總是希望日見強盛,然非我可測。”

黃遠庸:“也就是說,你有各種思想準備?你於官場的進退之道能否見告一二?袁大總統為人反目易如反掌,你知否?”

熊希齡:“聽其自然。”

黃遠庸:“最後一個問題,假如有一天大總統突發奇想要做皇帝,你怎麼辦?”

熊希齡愣住了,他想不到這個黃遠庸如此直率,簡直是要把熊鳳凰往火坑裡推,而一個記者的這種疑慮,卻也多少正是熊希齡曾經想過而不願深思者,蓋因為高官厚祿之下,豈可隨便說話,他眉頭一皺,打岔道:“清廷不是已經退位了嗎?”隨即端茶,家人朗聲喊道:“送客!”

黃遠庸一走,熊希齡顧不得休息,連忙鋪開紙墨,把黃遠庸來訪過程、所有的回答抄錄於箋,這是熊希齡的功夫了,竟然一字不漏,立即命隨從送往總統府請袁世凱過目。

袁世凱不僅細讀了熊希齡的稟報,還將第二天《少年中國》上發表的訪談錄一字一句地作了對照,居然連標點符號都沒有一處不一樣的。

袁世凱拍案稱奇。

梁士詒以為要對黃遠庸下手,袁世凱搖搖頭:“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有氣出氣有屁放屁,要論才情遠生可與皙子比,此人以後可用。”

如此,黃遠庸依舊秉筆直書,實錄了時人對袁世凱的議論:

袁世凱誠然是結束封建帝制的大功臣之一,然袁氏之用人便可看出封建家族觀念之嚴重。民國乎?帝國平?

袁氏才幹,一是用兵二是手段,權謀也,實與民主政體兩相不宜,終成水火。

袁氏或可稱為有雄才者,然深懼洋人,對非我族類輩唯唯諾諾,愛國、獨立之心不足。

袁氏之心眷戀清室而深恨民黨,思想一日不離舊軌,民國風貌斷難造就。

……

黃遠庸並且大聲疾呼道:

不消多久,政治上暗潮將發生莫大變化者也!

袁世凱依然穩紮穩打我行我素。

趁著熊希齡組織人才內閣、暫時堵了一下國民黨議員的嘴巴這個機會,袁世凱派出親信口袋裡帶著大把的錢在國會中組織小黨群,一來分散國民黨的票,二來使其山頭林立,各不相讓。

孫毓筠、景耀月均是國民黨人,被袁世凱拉出來之後成立了政友社,這一拉國民黨損失0多票,梁士詒花錢50萬元。

劉揆一不甘寂寞,成立相友社,又拉走0票。

再如集益社、超然社等,都是一手交錢一手定票。

一時,國會中組織黨派成為風氣,王揖唐的統**、張伯烈的新共和黨,都是毫無綱領、主張可言的,給錢幹事兒,幹什麼事兒?誓死擁護袁世凱!你道這批人是草包?非也!王揖唐等輩都是沉浮宦海多年的閒人,都明白今天弄一個黨明天弄一個派都是鬧著玩的,不撈白不撈,撈了再說,反正後天的結果都一樣:刪削之後一人獨存,那一人就是袁世凱,晚巴結不如早巴結。於是,只要一開會,這批人便只有一句話:聽袁大總統的!弄得雖然早已對袁世凱稱臣,卻仍然還顧著良知、臉面的進步黨人如梁啟超等,也臉面無光啼笑皆非。

國會內四分五裂之勢既成,各個擊破便勢在必然,南人不復返,天下莫予毒也。袁世凱點燃雪茄,抓一把人參、鹿茸一邊在嘴裡嚼一邊對軍政執法處的陸建章如此這般面授機宜一番,陸建章隨即離去。

191年8月7日早晨,陸建章親自動手抓走了國民黨議員八人,罪名是串通亂黨,這八人分別為參議院的朱念祖、丁象謙、張我華、高蔭藻、趙世鈺;眾議院的劉恩格、褚輔成、常恆芳。在這之前,國民黨議員徐秀鈞南下助李烈鈞時,在前門車站被捕當即被處決,於是國民黨又失去9票。陸建章抓人時,這些議員不明所以,其中張我華前兩天還應陸建章之邀在六國飯店吃飯,乾杯之聲未絕,而今已身陷鐵窗。

熊希齡風聞這一訊息後,頓時驚呆了,捕前捕後怎麼都不通報一聲呢?

兩院大譁。

但,這時候袁世凱早已有恃無恐,已捕的拖著,正在“偵查”中;餘下來的趕緊開會,國民黨的議員中又拉又抓又嚇,又有十多人見風使舵靠到進步黨一邊了。

9月5日,眾議院就先選舉總統還是先制定憲法的程式進行表決。

在這之前,袁世凱便明確提出:必須先選總統,再由總統頒佈憲法。在議會政治中,這是至關重要的憲法公佈權,不僅有象徵意義,而且還具有總統利用權力操縱事權的實際作用。袁世凱提出先選舉總統的理由是:“沒有正式總統,列強不承認民國,隨時有被瓜分或前清復辟的危險。”同時又是老一套,由黎元洪牽頭,聯合全國十九省都督發出“先選總統”的強硬通電,在先聲奪人中對國會施加壓力。

9月5日的表決在內外夾擊下舉行,先選總統的動議以1票贊成、16票反對獲得透過。

眾院決堤,參院一樣無法抵擋。

袁世凱至此,可謂招招佔先。

接下來自然是籌備選舉。袁世凱一生行事,是講究在大刀闊斧中務求下盤紮實,一個穩字,穩而果決,穩而有序,他不是一個魯莽行事的人。

9月6日夜,袁世凱和梁士詒對坐,閉門謝客。

國會中的情勢是:黎元洪徹底倒戈,進步黨的全票都會投給袁世凱,其餘小黨更不用擔心,國民黨議員中還有十多個穩健派是該黨中帶有遊離性質的不堅定票,已經塞過銀錢了,這樣一票一票地算,梁士詒報數,袁世凱用一支粗黑鉛筆在本子上記,正確的估計是袁世凱可得超過半數的簡單多數。從天壇那邊憲草委員會內線得到的情報是,關於大總統選舉,必須以選舉人總數的三分之二以上出席,無記名投票,得票滿投票人數四分之三者當選。

這個訊息使袁世凱大吃一驚,四分之三的票是斷然得不到的,除非全部換上梁士詒、楊度等輩。當夜便議決兩條,其一,務必使天壇憲草委員會中的進步黨人,在上述條款後,一次投票未獲透過的情況下,設法加上轉圜的款項,軟綿綿地將四分之三這一條抹去。其二,立即由梁士詒親自出馬組織國會中第三大黨公民黨,花大錢造大聲勢,在選舉會上以口出狂言、大事喧譁對國民黨議員進行心理戰、疲勞戰。

大總統就職典禮定在10月10日。

梁士詒依然不放心:“選舉當日,還有什麼應急措施,請大總統示下。”

袁世凱:“讓李進才和劉金標去辦。”

李進才是京城拱衛軍司令,劉金標則是一個帶兵的統領官。

梁士詒退出正要去佈置組黨事宜,袁世凱從沙發上站起來送到門口:“選舉以一日內定局為宜,不可延期。”

梁士詒心中慚愧,這是本該考慮到的,卻讓大總統捷足先登了,試想:從計點人數、發票、投票、開票、唱票、計算,一次投票的過程少說也要4小時,倘若二次投票,則8小時,三次投票為1小時,一天怎麼能選出總統來?那就得取非常措施,梁士詒心中有數了。

10月6日投票選舉。

宣武門一帶突然加了雙崗,軍警荷槍怒目往來梭巡,注視著議員們走進會場。選舉會場設在眾議院,議員們只見會場外已被三四千人的“公民請願團”重重包圍,說是“公民請願”,對開的短上衣一撩腰間便露出匣子槍或是明晃晃的尖刀,有大膽一些的議員上前問:“各位來此何事?”

著便衣的李進才開口便罵:“少他媽廢話!進去!乖乖地投票,選出袁大總統放你走人!”

議員們進得會場便拍桌子叫:“不是票選,這是刀選!”

最難堪的是進步黨議員,一任國民黨議員挖苦、嘲笑,梁啟超默默而坐始終一言不發。

眾議院院長湯化龍主持選舉會。

計到會人數為759人,超過法定三分之二人數。

以投票人四分之三計算,這一次袁世凱要轉正也實在不易,需得570票。

投票尚未開始,議員們只聽見外面喧譁之聲不絕,一個個振臂高呼:“選袁大總統!”再從窗戶裡面望出去,那些冒充公民的軍警已翻上牆頭,居高臨下,叼著菸捲,偶然把腰間的刀槍一露,虎視眈眈也!

第一次投票結果,袁世凱得471票,黎元洪得154票。袁世凱離當選票數尚差99票。

其時已值正午,湯化龍宣告暫時休息後繼續投票。選舉會場管票不管飯,大家都喊肚子餓,門口早已有“公民團”把住只許進不許出,進步黨本部送來麵包點心,開始也不許送進去,經過一番解釋說是“給擁護袁大總統的議員的”,才立即放行。國民黨本部也破例送來食品,被阻止在門外,“公民團”並揚言:“餓死活該!誰叫你們不投袁大總統的票!”

議員中有張漢、廖宗北,嗜吸洋菸,癮發而煙無,以致涕淚滿面,便憤而高呼:“袁世凱綁票國會議員還不給飯吃不給煙抽,公理何在?”

第二次投票結果,袁世凱得497票,仍然未獲透過,時已薄暮,湯化龍不敢散會,便援引選舉法第二條:“兩次投票,無人當選時,以第二次投票較多者兩名決選之,以得票過投票人數之半者當選之。”於是便在袁世凱、黎元洪兩人中投選其一,此外選任何人均作廢票論。國民黨議員們為了作最後的消極抵抗,會場內便是一片交頭接耳聲:“選黎元洪,選黎元洪。”

第三次投票,袁世凱得507票,算是當選為中華民國正式首任大總統。

這時候包圍會場的“公民團”便千眾一詞振臂高呼聲震夜空:“袁大總統萬歲!”凱旋。

步出會場的議員們,誰也不說話。

夜風吹來,涼意逼人,這是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強X民意”的一群。至此,國會內企圖以民主憲政實現中國政治改革的希望徹底毀滅,袁世凱終於再一次證實袁世凱是不可約束的。

7日,黎元洪在第一次投票中即以四分之三多數當選為副總統,全場一致鼓掌,較之於昨夜宣佈袁世凱當選時掌聲要熱烈得多。後來的事實證明給黎元洪的掌聲不算妄舉,而像黎元洪這樣的完全因為偶然被裹挾到政治風暴中的人,從此便再也沒有平靜過,並且步光緒的後塵,由袁世凱一手安排住進了瀛臺,景色是秀麗極了,守衛也嚴密極了。

10月10日,中華民國大總統就職典禮。

典禮選擇在什麼地方辦,這也頗費思量。

熊希齡的意見是按照國際慣例到國會宣誓就職。

袁世凱的另一親信梁士詒則認為在中南海居仁堂較為合適。

更多的幕僚堅持應在溥儀登極的太和殿宣誓就職,公開的理由是來賓太多,且有不少外國使節,為使場面隆重,彰顯中華民族之歷史淵源,自以太和殿為最佳選擇。

袁世凱當然屬意於太和殿,卻輕輕說了一句:“皙子可與相國商量後再定。”

相國,徐世昌也,前清出將入相之重臣,民國之後深居簡出是不列為政要的政要,凡有大事,袁世凱必定要與之相商一番,並以相國稱之,故而總統府上下都稱徐世昌為相國。徐世昌為官為人講究一個“滑”字,得滑且滑,一滑而過,這一個“滑”字其實大有講究,你出“狠招”,他滑過去了;你來“慢招”,他滑得不見蹤影;即便如清廷危亡這樣的滅頂之災,他藉著袁世凱只輕輕一滑,便也安然而過。袁世凱是“穩中見狠”,而徐世昌卻是“滑中見快”。

商量的結果是不言而喻的,徐世昌早把袁世凱琢磨透了:“太和殿為宜,太平盛世,和氣生財,天佑宗廟,祈福百姓。”

楊度照實給袁世凱回話。

袁世凱:“好!到底是相國。”

太和殿大殿分設東西南北四個席位,北面是主席臺,袁世凱堅持面南,坐北向南,為袁世凱宣誓的席位。南列,居殿中偏南部設參眾兩院院長席,這是參院院長王家襄力爭來的,王家襄的理由是:“民國者以民為本,總統就職理應向兩院議員宣誓,如側居客位,豈不貽笑大方?”東列是文武官員席京中文官簡任以上、武官上校以上皆可取得一席。西列則是各國公使、清皇室代表、名流士紳一路。

總統府大禮官為黃開文。

10月10日上午9時許,與會者紛紛入座。

有細雨紛紛在殿外飄落。

10時,0名衛士一律戴金線軍盔、著藍色制服、佩帶軍刀分兩列進入大殿,形成警衛線。衛士立定畢,又有四人抬的彩輿四座到得殿前,從彩輿裡走出的是總統府秘書長梁士詒、秘書夏壽田,皆著燕尾服;武官長蔭昌及軍事處參議代理處長唐在禮,著鑽藍色軍服,戴疊羽帽。

這文武四員站定,八人抬的彩轎便進殿了,袁世凱著陸海軍大元帥服,由梁士詒等四人簇擁,登主席臺面南入座。

贊禮官贊禮之後,袁世凱應聲起立,宣誓道:“餘誓以至誠,謹守憲法,執行中華民國大總統之職務。”

誓畢,袁世凱鞠躬。

文武官員高呼:“袁大總統萬歲!”

袁世凱微笑點頭。

贊禮官繼續唱禮。

黃開文把宣言書雙手遞給袁世凱,袁重行起立宣讀。

讀完,禮畢。

袁世凱由梁士詒陪同召見各國公使及清皇室代表,一應慶賀人員至武英殿茶會招待。

下午時許,袁世凱由段祺瑞、王士珍、蔭昌、段芝貴陪同上天安門城樓閱兵。

晚上的茶舞會由外交部負責招待,總長孫寶琦、次長曹汝霖在外交大樓門前迎候來賓,一時裙裾雜錯樂曲悠揚好不熱鬧。

西方列強對袁世凱的出任大總統表示了迅速而且明確的支援,日、俄、英、德立即發電正式承認中華民國,美國已先在5月份承認。代表列強言論在華最有影響力的《字林西報》於袁世凱就職後即發表社論稱:

中國長期生活在舊制度之下,現在急需要有一個強有力的政府和固定的領袖,列強支援明智的官方。

袁世凱一向重視外國顧問,圍繞在他身邊、對袁世凱最具有影響力的是莫理遜,澳大利亞人,英國《泰晤士報》駐北京記者,實際上是為英國利益服務的。古德諾,美國人,哥倫比亞大學教授,袁世凱的法律顧問,與袁克定的關係尤為密切。有賀長雄,日本人,東京帝國大學教授,是袁世凱的憲法及附屬法顧問。坂西利八郎,日本炮兵專家,袁世凱的軍事顧問。這四個人無一不認為,議會政體不適合中國,他們認定中國的子民百姓沒有從事政治活動的能力,怪不得袁世凱視這些外國顧問為知己:“深得吾心!”

袁世凱當上大總統了。

一般的老百姓以為這一下該世道太平了,不是有了大總統了嗎?中國人的要求其實是最起碼的:不要兵荒馬亂,但求安居樂業。北京的街談巷議卻不太一樣,也許是北京的市民經多見多,對政治都有相當的敏感性,報章上也有言論說袁世凱想當皇帝,市井傳言竟也言之鑿鑿:“太和殿,那是什麼地方?袁世凱不想做皇帝會上那兒去嗎?”

“你說袁世凱這爺們兒要做了皇帝,會怎麼樣?是承繼大清呢,還是另立國號?”

“大清?那是他一腳踩下去的,孫中山那個大總統也是讓他給掀翻的,‘清’也不能,‘民’也不得,天知道!”

“你瞧這一身賤骨頭,有皇帝時不自在,沒有皇帝了也不自在,總像缺了什麼似的。”

“我看,凡是進了中南海的都想當個皇帝,過過癮,那是真叫八面威風。要說袁世凱做大總統,想吃什麼有什麼,想幹什麼幹什麼,非得做皇帝幹什麼呢?不累著?嘿,那是過把癮。”

“太平不了啊!要說天下大事離不開風水輪流轉,這轉有轉的規矩,轉到哪兒算哪兒,到了民國再轉回去,把辮子接上,凡人都得犯一點兒小韙,獨獨不可犯天下之大不韙!”

袁世凱已經毫不掩飾他對國會的憎惡了。

大總統是國會選的,選了一天投了三次票,還動用幾千軍警在會場外面守著押著,有的報道引了幾個議員的話說是次選舉:“雖則票選,然會場外面的刀比會場裡的票多出好幾倍,實乃刀選,從此中華民國有了一位刀選總統,但願民國國民不會無端成為刀下之鬼。”

需要補記的是,選舉當天,梁士詒始終沒有離開辦公室一步,等候選舉訊息。袁世凱屢屢電話催問,梁士詒回答說正在進行中。最後不得不報告袁世凱兩次投票後袁、黎決選,袁世凱的臉色頓時蒙上了一層陰影,“繞室彷徨,踱來踱去”,袁世凱明知這是國民黨跟他過不去,讓他丟面子,這一箭之仇他不會忘記。

天壇的憲法起草委員會正在制定憲法,袁世凱即提出增“修約法案”,擴大總統五項職權,並向國會發出最後通牒:“所有之法令,均須經大總統公佈,始能有效。”也就是說,不經他審定同意的憲法,等於是一張廢紙。

袁世凱也同樣毫不掩飾他對“法治”的憎惡了,他唯一能接受的便是隨心所欲的“人治”,也就是“朕即天下朕即法”。

11月日,京城形勢急轉直下,軍警包圍並搜查了國民黨總部,11月4日,即宣佈國民黨為“亂黨”予以取締。一夜之間,國民黨籍議員50多人的獲選證書全被收繳,無一漏網。袁世凱意猶未盡又追繳曾經加入過國民黨的議員80多人,兩院頓時關門,開不成會也吵不成架了。

國會危機,袁世凱玩的是“無解散之名,有解散之實”,實在太過分,致使非國民黨議員聯名上書袁世凱:“民國不能一日無國會,國會議員不能由政府取消,此世界共和國通義。”

袁世凱倒也乾脆:“錯了!民國不能一日無總統,民國可以十年無國會。什麼國會?不就是開會、吵鬧、爭權、奪利嗎?大總統不能取消議員,難道議員還能取消大總統?”

梁啟超既為維持國會,也替袁世凱設身處地著想,進言道:“古之成大業者,挾天子以令諸侯,今欲戡亂圖治,唯當挾國會以號召天下,名正言順,然後所向莫與敵也!”

袁世凱對梁士詒悄悄耳語道:“書生之見莫過於梁任公者!”

11月6日,袁世凱下令召開絕對御用的政治會議,以取代國會。

李鴻章弟弟李鶴章之子李經羲為議長,朱家寶為副議長。

1月l5日政治會議開幕,全體議員69人到中南海居仁堂靜候袁世凱接見並訓話。

袁世凱一吐為快了!

他說:“民國以來,人民濫用民主自由,民意輿論全失其意,主張共和之人,託共和政治之名,行暴民政治之實。”以致“綱紀法度,蕩然無存,禮義廉恥,亦各被棄”。

他還說:“譭譽是非千百年後自有定論,此時悠悠之口,何關輕重!而務必以救國救民為前提。”

袁世凱說的“救國救民”所指何在?

答曰:解散國會。

強權就是這樣玩弄政治的,十年前,袁世凱為了對付清廷,曾是主張召開國會的始作俑者,他在洹上復出時所提條件之一便有召開國會一條,去年4月國會開幕,梁士詒代表袁世凱致詞時還曾高呼“國會萬歲!”而今,國會把袁世凱選成總統僅僅三個月,袁世凱便把國會視作罪惡的淵源。

1914年1月10日,袁世凱下令停止全體國會議員職務,每人發給旅差費四百大洋,著即回原籍。

這裡又要說到上任以來小心謹慎的熊希齡了,解散國會案他副署之後,知道自己已經無事可做了,袁世凱用他或用任何人,都只是用工具一般,豈容分享權力?熊希齡尾隨袁世凱把國會送進墳墓從而也只好讓進步黨人打道回府之前,卻還有一場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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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日上午,袁世凱約熊希齡到總統府議事。熊希齡前腳剛走進居仁堂,後腳便來了個外國友人,按例,袁世凱先會外賓,再與下屬談話,便讓熊希齡到自己的辦公室小坐。

熊希齡遵囑進內室,覺得心裡似有所動,按袁世凱的精明,此種情況過去從未發生過,熊希齡畢竟略知袁世凱,有時候他玩兒一些權謀似乎並不深伏玄機,甚至還帶點兒天真氣,別人則往往在不備中掉入他的陷阱。熊希齡在袁世凱的辦公室裡來回踱步,更奇怪的是內室沒有一人來陪著熊希齡喝茶,哪怕閒話,如影隨形的大秘書夏壽田也不見影子,那一位總是在最恰當的時候發出甜蜜蜜聲音叫一聲“秉三兄”的梁士詒,也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此乃空城計也!”

熊希齡又開始冒酸氣,肚子裡在結構一篇短文,話說空城計,有兩種唱法,一是讓你不敢進來,二是把你請進來,前者其實好唱,拒敵於城門之外,自己在城頭撫琴而歌,看著別人一潰千里好不快哉!可第二種唱法就有點兒難了,進來之後又是真的空無一人,伏的是何種機關?

熊希齡尋思間,看見袁世凱的辦公桌上有一份攤開的檔案,是前司法總長奉查承 德避暑山莊盜寶案的卷宗,再趨前一步,“熊希齡”三字赫然在目,頓時面色蒼白冷汗淋漓。

“秉三兄。”袁世凱會見外賓結束,請他出去談話了。

袁世凱:“秉三,你是不是昨夜沒有睡好覺?氣色很不好看,還是要有張有弛。”

熊希齡謝過。

袁世凱突然把臉一沉,厲色嚴詞:“國事不好向前推進,國民黨把持國會凡事必故意刁難掣肘,如不將國民黨除去,內閣既無法執行職責,我這個大總統也做不下去,為救國救民計,非立即解散國民黨不可。秉三,你以為如何?”

熊希齡能說什麼,他知道剛才的空城計可謂厲害之極,只能俯首貼耳,在袁世凱已簽署的命令上副署。

袁世凱親調熊希齡進京組閣,這是明的,然而卻是熊希齡的末途,他已時刻被放在開刀問斬的位置上了。就在熊希齡向中外記者宣稱他的內閣是“第一流人才內閣”時,袁世凱剛好在同一時間密令許世英徹查涉及熊希齡的承德避暑山莊盜寶案。

許世英當過司法總長,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怕讓袁世凱塞進風箱兩頭受氣,便明言道:“倘若事關秉三呢?”

袁世凱:“查的就是他。”

許世英後脊樑一陣冷颼颼,卻不便再多說一句,輕車簡從連夜趕往承德清點故物查案去了。

以後的事態是可以想象的:熊希齡正在宅中思謀何日以何託辭辭去國務總理時,袁世凱派梁士詒前來往訪。

一個大官下臺之時,就連訪客的寒暄也要簡單得多,梁士詒直言相告:“總統制已勢在必行。”

熊希齡:“進者奉命差遣,退者如我所願。”

梁士詒:“就這樣回告大總統,秉三兄你看怎麼樣?”

熊希齡:“請便。”

北京的隆冬臘月,這幾天只有乾燥的風,沒有雨也沒有雪。朔風在空曠處集合又各自捲進一條條衚衕,把黃沙、紙屑只颳得團團亂轉。

路邊有棵老槐樹。

老槐樹上的最後一片枯葉也被黃風卷走了。

這是一個赤裸裸的季節。

孩子們很高興,又要過年了。

像寶塔似的冰糖葫蘆挑子,在衚衕裡出沒。

國會解散,國務院廢除,袁世凱在繼政治會議之後,又下令組織約法會議,議員僅44人,“少而精”,袁世凱可以一個個捏在手裡,目的是再清楚不過了:廢除《臨時約法》,而這《臨時約法》袁世凱是一次又一次指天發誓要“遵守”的,從遵而守之到撕而碎之,不過兩年時間,卻也足以證明:沒有政權,沒有制度,民主的脆弱猶如一個嬰兒,寄望於這個嬰兒快快長大的善良的人們,眼看著這個嬰兒被扼殺在搖籃裡,不知道從此幻想是否破滅?

《臨時約法》被廢除。

總統制確立。

在這撕碎最後僅剩的一點兒民主、走向徹底獨裁的關鍵時刻,袁世凱所倚仗的仍然是北洋軍隊的實力,以及他手下時稱北洋三傑龍、虎、狗即王士珍、段祺瑞、馮國璋的保駕護從。所取的方法仍然是各省要員通電紛至沓來,報章上連篇發表,名記者黃遠庸感嘆道:“民主、共和消失得如此之快,沉渣、濫調泛起得如此之速,惜哉民國,恍若隔世!”

四川都督胡景伊的通電:

項城袁公,絕世之才,中外具瞻,天人合應,允宜屏息退聽,縱其展舒,若實行內閣制,俾元首退處無權,何異困蛟龍於溝壑,擊麟鳳以鉗鐵。

江蘇都督馮國璋的通電:

中國應於世界上總統總理之外別創一格,總統有權則取美國,解散國會則取法國,使大總統以無限權能展其抱負。

學習西方,中國人自有中國人的學法,你信不信?東方的大山能隔斷世界,東方的海洋可以讓所有陌生的風帆迷失。

國務院廢除後設政事堂,政事堂就在總統府裡,以便袁世凱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政事堂國務卿為相國徐世昌。武的一面,在總統府設陸海軍大元帥統率辦事處。楊士琦、阮忠樞及段祺瑞、王士珍、日本顧問坂西利八郎等仍然隨侍左右。

袁世凱的“大一統”、“定於一”總算完成了。

袁世凱的新約法公佈之日,已是仲春——1914年5月1日,北京花事依舊。

獨攬大權後的袁世凱每天早起晚睡批註公文,有時會在中南海裡散步,但除了曾去祭孔、祭天各一次外,再也沒有離開過中南海,直到死後歸葬彰德。

政事堂設在總統府勤政殿旁,“政事堂”匾額左右為徐世昌自擬手書的一對楹聯:

天視民視天聽民聽,

人溺己溺人飢己飢。

徐世昌雖然滑得可以,這一次奉命出山卻仍然捏著一把汗,蓋因為伴君如伴虎也!辛亥革命後,袁世凱復出,執掌內閣,乃至清室退位,徐世昌都起過極大作用,只是不顯山不露水而已。待到民國成立後,袁世凱據臨時大總統之職,徐世昌和一班希望論功行賞者完全反其道而行之,遺老自命,避居青島,每日裡只是讀書寫字,託辭道“國變憂憤”。偶爾去海邊走一走,看波濤不盡,卻對人說再無思接千里之慨,心如枯木了。其實,袁世凱對這個把兄弟既有報恩之念又是極為看重的,人情練達,世事洞明,袁不如徐;翻雲覆雨、果決狠辣,徐不如袁。重大國事,袁與徐常常電報往返,“海濱相國”之稱由此而來。

徐世昌做國務卿後先寫了上述這副楹聯,那是招牌,然後又有名言囑咐左右及各部總長:“大事不要問我,小事不要問總統。”

梁士詒就沒有那麼聰明了。

自191年月起梁士詒便一直是總統府秘書長,又背靠交通係為交通銀行經理,袁世凱的中樞機要,他一人一手總攬之。總統府裡,他的外號最多,“二總統”,是說他權勢之大,有總長彙報一些事件時,袁世凱常常一揮手:“問梁秘書長去!”梁又被稱“財神爺”,他有交通系,票子就在鐵路上滾來滾去。總統制既定,袁世凱和梁士詒面商改制的設想,梁士詒一時昏了頭,進言道:“將秘書廳擴大,網羅人才,而不必設國務卿。”

袁世凱不說話,這個生性多疑的人又找到一個開刀料,不日就宣佈撤銷秘書廳,梁士詒改任稅務督辦,替袁世凱收稅、斂錢,仍是個肥缺,可比起秘書長的威權,自然落寞多了。

偌大一個中國,花樣翻新或者翻舊總而言之翻來翻去無休無止的,也就是在中南海裡,那是真的宦海,看著風平浪靜其實波濤洶湧,一人弄潮萬民遭殃。

袁世凱步出辦公室外,不覺信步來到豐澤園後、景福門前,一陣風吹過把那些樹枝兒一晃露出一白石方柱,柱正面有“紀念樹”三字,右題“中華民國二年四月八日”,左題“國會成立”,後題“大總統袁世凱手植”。

那是191年,國會初成的紀念。還不到一年,幾番風雨?樹長幾許?嗚呼哀哉!

袁世凱的目光停留在那一方石柱上。

他舉起手杖在石柱上敲打了幾下。

不要希望此刻袁世凱會有太多的感想,對他來說目的就是一切。

他轉身回到純一齋,對內史夏壽田說:“拿筆來。”

他飽蘸濃墨,不假思索地寫道:

予今日始入政治新生涯

他的字絕對談不上俊逸、秀麗,也說不上是什麼體,那是他自己,厚實、粗獷、自信,就像他的外表。

他問夏壽田:“何謂大手筆?”

夏壽田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應是大氣魄。”

“啥?”袁世凱好像沒有聽明白,“簡單得很,抓著大筆寫大字。嗯,你懂了沒有?那才叫大手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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