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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912年

191年的冬天冰雪嚴寒,花事繁忙的春天姍姍來遲。南方和北方都在演著一場“逼宮”的戲。不知史家是否有人提及過清廷的覆亡、中國封建帝制的結束,是以犧牲中國近代史上一個偉大的政治家孫中山為代價的?袁世凱的政治手腕在南北對峙中達到登峰造極,是他直接把清廷推入冷宮,又間接地使孫中山下野,歷史再一次選擇了強者。

同樣是1月16日,北京。

天亮了天還是黑的,寒風在大街小巷奔突、撞牆,哪兒有縫就往哪兒鑽,馬路邊上的積雪,泛著淡淡的白光,黎明在角落裡蟄伏,離開太陽十分遙遠。

馬車從馬路上走過,沉悶的聲響因為寂靜而變得清脆,先導馬隊的蹄聲像是擊鼓,急驟的鼓點從鐵獅上衚衕一路甩去,進王府井大街、東安市場,經過丁字街轉入東華門大街,進東華門便是大內之地了。

這是袁世凱上朝的路線。

北京沒有早市,冬日的黎明來得更晚,黑糊糊的街道睏倦的路燈下,偶或有更夫或早起趕路的三兩行人,便都縮在街角,候袁世凱的車隊過去後繼續趕路,縮在街角的有一個夜行人便是彭家珍,北方同盟會暗殺部部長。北方同盟會成立於1911年1月1日,汪精衛為會長,李石曾副之。成立之初,在如何對待南北議和這一問題上,決裂便開始,彭家珍拍案而起怒斥議和派汪精衛道:“議什麼和?當初你殺攝政王,誰跟你議和?在你之前,譚嗣同橫屍菜市口,議和來哉?洪楊、捻軍、義和團,乃至我同盟會中黃花崗七十二烈士有名有姓,無名無姓的前仆後繼者,漢口、漢陽慘死的數以萬計的軍民,他們地下有知,我等何以為人?北方同盟會若擁護議和,則你們先殺我彭家珍,否則讓我去殺袁世凱,你們可作壁上觀,成也,革命之大幸;敗也,我一人之罪。請勿再議。”

彭家珍言畢即帶嚴伯勳、黃芝萌、張先培、楊禹昌而去。汪精衛隨後亦南下了。

彭家珍佈置了三道埋伏關卡。

嚴伯勳埋伏在東華門外三義茶葉店前,這是第一線,至關重要,如果嚴伯勳得手,後兩道關卡上的人便以沒有暴露的身份設法接應嚴伯勳,火速離開現場。

丁字街口臨街酒樓上的黃芝萌、張先培是第二線,如嚴伯勳不得手,他們在臨街酒樓上居高臨下再以炸彈襲擊袁世凱。

楊禹昌埋伏在東安市場門口。

彭家珍統籌一切,他在確認袁世凱今天上朝並已從東華門進入宮廷之後,便發出信號,三道關卡立即進入臨戰狀態。然後只等袁世凱退朝,馬車隊一出東華門,第一道關卡便開始扔炸彈。

為什麼要等退朝時動手呢?這裡有講究。

袁世凱退朝時正值中午,東安門大街一帶茶樓酒肆正是熱鬧之地,看熱鬧的人聚集在大街兩側,都希望一睹袁世凱的尊容。這個時辰又正好是各種鋪面、飯館顧客盈門的時候,刺客混雜其間既容易下手,也方便脫身。

彭家珍熟悉暗殺之道,暗殺的關鍵有二:一是置目標於死地,迅速把他幹掉;二是刺客迅速脫身,立馬潛逃,有其一無其二不算是完全的成功。

關關設伏,三關連環,袁世凱應是必死無疑了。

袁世凱步出東華門之際,與奕劻、徐世昌等拱手道別。

袁世凱上車。

車隊循例出東華門,駕車的一揮鞭,三匹高頭大馬“”而去。

袁世凱一行浩浩蕩蕩隨從如雲,然而除了騎馬的前邊開路後邊斷後外,馬車卻只有一駕,紅色帷幔,紫色穗纓,袁世凱端坐其中,閉目沉思,他在等南邊的一個迴音,他必須得下手了,今早“叫起”前,他把奕劻叫到一邊,耳語了一番。

袁世凱:“南邊的北伐軍,不日就要誓師。”

奕劻:“戰之如何?”

袁世凱:“新軍雖不善戰卻勇猛,再加上亂民蜂擁,關外又有藍天蔚直逼京都,南北夾攻兵臨城下,北洋軍難以抵擋。”

奕劻:“如此,趕緊具奏。”

袁世凱:“再等一兩天,總要有個萬全之策,皇室恐怕是不保了。”

袁世凱還是在釣魚,他坐在馬車裡想,勸皇室退位,奕劻打頭陣最適合,清廷親貴宗支,說話要方便得多。

袁世凱的馬隊正好經過三義茶葉店。

嚴伯勳看得真切,他早已混跡在圍觀者中,插在口袋裡扣著炸彈的右手直冒汗,往後退兩步,揮手往袁世凱的座車扔去,一顆炸彈滾到了馬車下,“哧溜”一聲輕響,然後是如雷轟鳴,可惜馬車速度太快,炸彈爆炸時已奔前了三米,車子被炸翻,衛隊長袁金標等十人被炸死。

現場頓時大亂。

軍警先彈壓住了馬路兩邊看熱鬧的人,東安門大街一帶立即戒嚴,穩住陣腳後立即尋找袁世凱的下落時,只見袁世凱自己從覆車中爬出,不僅活著,連皮肉也沒有擦破一塊,只是灰頭土臉而已。袁世凱對副官說了句“前面還有刺客”後,牽過一條馬韁翻身上馬折進路南一條小衚衕,向著寓所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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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嚴伯勳見炸彈已炸響倒地者一片,心想袁世凱必死無疑,自己返身走進三義茶葉店,店裡空空如也,老闆和客人都趕到大街上看熱鬧去了,嚴伯勳麻利地拔出懷中的手槍往茶葉桶裡一塞,穿堂入室,出後門,見無人跟蹤,吸了口氣,便神安氣定,揚長而去。

埋伏在臨街酒樓之上的黃芝萌與張先培卻是緊張了點兒,他倆一聽見爆炸聲響,便探身窗外,神情專注到咬牙切齒地觀察,看袁世凱死了沒有,只見軍警往來哨聲不絕。他倆是作為二梯隊準備第二撥攻擊的,如按常理袁世凱不死在嚴伯勳手下策馬從原路逃命時,酒樓上扔下的炸彈會再一次向他襲擊,倘再逃脫,東安市場門口還埋伏了一人。

哪知道就在他倆於酒樓上偵察觀望之際,先已被馬路上的軍警發覺,當即上樓實行拘捕,兩人毫無防範被抓住,當場搜出了炸彈和手槍。

軍警問:“這是幹什麼用的?”

張先培:“殺袁世凱的。”

“圖謀不軌,刺殺重臣,該當何罪?”

“為民除害,何罪之有?”

楊禹昌在東安市場門口聽見爆炸聲後,拔槍往馬路上衝去,他要立即趕到預定的投彈點準備第三撥攻擊,可是他不應該拔槍而去,這一拔槍,正在戒嚴的軍警便迅速將他捕獲。

袁世凱落荒逃命,回到宅邸時,袁克定、袁克文、楊度等人均已面容失色。

半個時辰後,奕劻、徐世昌及在京的北洋將領紛紛前來問候,壓驚。

待眾官員散去,已是吃晚飯的時候了。

還是雞絲湯麵,袁世凱以為別人也喜歡吃雞絲湯麵,硬勸著楊度:“吃麵,吃麵,吃麵長壽,逢凶化吉。”

楊度:“還有無量後福!”

袁世凱:“你看這炸彈是誰扔的?”

楊度不語,座中尚有袁克定、袁克文,袁宅的規矩,其餘女眷另開專席。

袁克定:“革命黨所為是無疑的了。”

袁世凱:“兆銘有資訊嗎?”

袁克定:“我剛發去一份電報,應有回電了。”

袁世凱:“依我看,這個炸彈扔得好,敢炸我袁世凱了,還有誰能保得住?”

楊度:“兇手三人已抓獲,坦白是同盟會中人,似乎並非南方所派遣。”

袁世凱:“把這三個人殺掉就完,此事不作深究,眼下會有各種事情發生,嗨,末世亂象,城門也擋不住!”

楊度:“議和呢?”

袁世凱:“再等孫文一句話。”說畢,又示意克定、克文迴避。

“完了!完了!”袁世凱說。

楊度:“說完就完啊,二百多年基業,好比一座老房子,好好的石頭牆,裡面是空的,瓦楞上長著蒿草,子子孫孫把屋裡的家當吃得也差不多了,創業艱難敗也容易!”

袁世凱:“我不希望它完結,可是看那些飽食終日只知搜刮錢財的八旗親貴,一個個文不讀‘四書’,武不能騎馬,怎麼能不完?我袁項城既無力回天讓它不要完,又不能跟著它稀里嘩啦一起完,難哪。皙子,你去一趟奕劻那兒,告訴他清室非退不可,優待條件不在話下,讓隆裕皇太后不要再聽良弼的了。”

“是不是太晚了?”

“正其時矣!今兒晚上,除了小皇帝,太后、奕劻、世續都睡不著覺的。”袁世凱拉開茶几下的小抽屜,取出一個紅紙封,把裡邊的銀票抽出來點了一下,9000兩,“你去後奕劻會把你延進小書房,那是他密議軍國大事之處,必定會屏退左右,你便取出紅封,不要說是我託你送的,他心裡明白,只說‘請老爺備賞’,他還必定回你一句‘讓您費心了’,然後直言相告,萬事大吉。”

楊度正要出門,袁克定喜形於色地進屋告訴袁世凱,汪精衛來電報了。

展讀之下,只見——

如清帝實行退位,宣佈共和,則臨時政府決不食言,文即可正式宣佈解職,以功以能,首推袁氏。

楊度匆匆趕去奕劻宅邸時,世續卻先他一步跨進了慶親王府。

奕劻的宅邸在什剎海西李廣橋一側,沿著湖岸的小土山後有門三座,進門後也不覺得特別寬廣,還得沿一條小徑再往前走約四十米,便頓時豁然,假山流水古松新柏間有古色古香的亭臺樓閣,也有其時極新潮的西式小樓。這個莊園是興造西郊“農事試驗場”(今動物園)時,以虛報的費用為奕劻祝壽用的,一起集資的有袁世凱、那桐、徐世昌、端方、盛宣懷,始作俑者是袁世凱,出錢最多的也是袁世凱,他一次從北洋軍費裡便撥出0萬兩白銀。自此之後,奕劻對袁世凱便愈加言聽計從。所以才有梁鼎芬的彈劾奏章,“當今朝政皆袁世凱言之,奕劻行之”。惹得慈禧太后頓時怒目:“這梁鼎芬太豈有此理,我還活著哪!”

要說世續其人,既不像奕劻的昏庸、貪婪,也不同鐵良的意氣、剛烈,一生小心謹慎,從文舉人始,居然也官至極品,靠的是他手書於壁上的兩句話:

作事務取和平,

居心常懷警懼。

隆裕皇太后對世續要信任得多,而對奕劻,宮裡人人皆知是袁世凱的替身,便時時警覺著。世續是遵太后之命去找奕劻的,想摸摸袁世凱的底,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楊度一見世續也在,便一併拜見。

寒暄之後,世續告退。

楊度遵袁世凱之囑先取出紅封。

“老爺備賞。”

“您費心了!”

果然一切如儀,袁世凱到底熟門熟路,青雲直上的仕途原是用銀子鋪出來的。

奕劻熟練地將紅信封塞到太師椅的坐墊底下,起身,用眼睛的餘光瞥了一下這紅封有沒有全塞進去是不是露出一個紅角後,便響亮地招呼道:“備茶!”

“宮保託我稟告大人一句話,皇室怕是不保了。”

“宮保的意思是——”

“勞大人和太后面商一切,現在的實情是,不退者孫文、黃興、藍天蔚便要殺到北京來,兵臨城下時,一切都不能保。若退,則尊榮、優待、包括皇帝的尊號都能保全,乾清門以內的紫禁城仍然是清廷的天下,具體的條款還可以商量,宮保可以擔保。”

奕劻知道這一件事情太關重大,清廷從此完蛋,而且是他幫著袁世凱一起挖的陷阱,這陷阱後來便成了墳墓,列祖列宗子孫後代不會放過他的,沉思片刻後說:“宮保能不能設法一戰,不敵而退,那是莫可奈何,天下,君臣都看見了的。”

奕劻的意思是,怎麼著也要打一仗,打給清廷看的,打不過,沒有辦法,然後再作計較。

楊度:“沒有時間了。古語云兵敗如山倒,以南方現在的民意民氣,猶洪水猛獸,到時非但皇室不保恐怕連親貴宗支無一能免牢獄之災的羞辱,此所謂一保俱保一損皆損也。”

奕劻:“好!好!天一亮我就去見太后。”

這一天早朝,百官散去,隆裕皇太后、溥儀與奕劻獨對。

奕劻:“宮保的意思是民軍強悍萬眾一心堅持共和,現下朝廷餉無可籌兵不敷支萬難一戰。如再為拖延必有內潰之一日,請皇太后、皇上召見皇族,於國體變更事,速斷速決。”

隆裕皇太后聽罷,掩面而泣:“我早該隨先帝而去,何至有今日之辱?何以見祖宗於地下!”

溥儀見太后痛哭,不知所以,便也哭了起來,孩子的眼淚又亮又大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太后抱住小皇帝,愈加心酸。

要說垂簾聽政,隆裕有一個榜樣,西太后慈禧,老太太的會享福會專權會又拉又打,竟使下至太監上至封疆大吏、軍機首輔無不聞聲而懼服服帖帖。然而,隆裕怎麼學得來?心計、手段差之千里不說,國勢日衰,名相名將一去不復返,彷彿西太后一死都被西太后召到地底下聽候差遣去了。剩下一個袁世凱交予軍國重任,而今以怨報恩已露端倪,風雨飄搖何去何從?

有分教:皇朝敗落日,形勢比人強。

西太后嚥氣前,立溥儀為嗣皇帝,溥儀三歲登極年號宣統,繼承同治、兼祧光緒,同治就夠倒黴的了,何況光緒一生鬱鬱而終,做皇帝做到吃巴掌不說還在瀛臺吃官司,溥儀好得了嗎?

溥儀畢竟太小,九歲的孩子,哭完了眼淚一抹就找小太監玩,聽太監講石鶴成精的鬼怪故事,直到陳寶琛夾著書卷包走到身邊,連說三聲“皇上該唸書了”,才不得不離去,還愣頭愣腦地扔下一句:“奕劻和袁世凱不是不讓我做皇帝了嗎?還念什麼書?”

隆裕皇太后就沒有那麼輕鬆了,她正在召集御前會議,除了袁世凱手下的趙秉鈞、梁士詒、胡惟德外,尚有親貴奕劻、世續、溥倫、良弼、鐵良、載澤、載灃、載濤、溥偉、善耆等。

奕劻、溥倫主張接受共和。

其餘親貴一律反對,良弼更是指著趙秉鈞直言責問:“你去問問袁世凱,他是袁甲三之後嗎?三代皇恩置之腦後,蔑視綱常祖宗盡忘,他應該一死謝天下!”

梁士詒威脅說:“軍中尚有不足一個月的糧餉,請問何以為之?”

良弼:“內閣總理是袁世凱,他總理一切,日前要我們出錢籌餉,一彈未發錢去何處?總之,袁世凱要清亡,我等則與袁世凱共亡!”

趙秉鈞揚長而去。

袁世凱的目的沒有達到,他要讓親貴眾人說清廷下臺為宜,親貴們偏偏不說。非但不說,還公開組織“宗社黨”,以“君子立憲維持會”的名義,釋出激烈宣言,攻擊袁世凱。其中,良弼是最堅定的為首者。

隆裕的感受當然大不一樣。

一個婦人身系一個皇朝的命運,而手中卻又無兵無臣,只有心裡一陣陣的寒意侵肌入骨,人到窮途末路,才會有一點兒自知之明,她明白,袁世凱是決然不能再依賴的了,如此之後,清室不保是毫無疑問的,問題是退路要安全、有保障、有一點起碼的尊嚴,還有未修完的光緒帝的崇陵,事關宗廟根本,倘在這時勢危難之際能得以儲存,也算略慰祖宗。

她只有一個人可以問計,便是世續。

世續匆匆入宮。

世續:“太后明察,少壯親貴憤慨一時,然同治以降,八旗子弟文不精讀武不騎射,以皇糧而付之聲色而付之大煙,此乃國難之根本也!否則何以只能倚重袁世凱?再觀南北民眾,為戰火災荒所困已有多年,朝綱不舉民不聊生,不能再開戰端了。為今之計,以退處為上,一來保全皇室二來平息戰火。太后需力爭的是優待條件,尤其事關宗廟、禮儀一端,而事到如今,臣以為太后已盡心竭力,上可以對祖宗下可以對萬民,不必自責過甚。”

世續說的是實話,於情於理都講得過去,太后連連點頭:“今後,孤兒寡母,多仰仗你了。奕劻已不足信。他投袁世凱是投定了。”

世續:“大清並非沒有忠臣,梁鼎芬就是,他狀告奕劻、袁世凱反被貶黜,悔之何用!而今大勢已去悔亦無用,斷送大清的也一併被斷送,奕劻等輩概莫能外。如今朝野紛紛之際,太后和平待之,於不幸中求萬幸,臣有生之年隨侍太后、皇上之側,雖有萬死不敢一辭。”

隆裕泣不成聲之際,趙秉鈞、梁士詒、胡惟德還有楊度,正在袁世凱處密商。

袁世凱端坐客廳正中,雙膝相並腰板挺直:“弓開滿月箭不回頭,只能我行我素了。看來打一個拳頭不行,兩個拳頭也不夠,必須三拳齊發。”袁世凱稍頓,看著楊度:“皙子,你給汪兆銘發個急電,就說親貴中反對共和的以良弼為首阻力甚大。”另外,他看了一眼趙秉鈞三人,“你們立即電召曹錕率北洋軍第三鎮進駐北京東城及天壇一帶,維持北京治安。再者,明天召開中外記者會,我去講話。”

記者會上,有記者問:“有訊息說,議和之後,清室下野,總理大臣和南京臨時政府已有成約在先,袁大臣將出任民國大總統,是真是假?”

袁世凱尚未作答,又有記者問:“袁大臣以前所說世受清室皇恩之語是否要收回?坊間傳言大臣為得一統天下而逼迫清室當今孤兒寡母之說是否確實?”

袁世凱一抬手,示意眾記者少安毋躁。

“各位有所不知,本大臣行事,向以公忠體國律己,否則何以既被開缺在洹上修身養性時,又去馳騁湖北?受命之初,也曾權衡再四,為朝廷也為清室也為三世所受之隆恩也,力疾赴道以靖戰亂。然則國力式微度支艱難,再加上南方十餘省獨立,倘不議和,生靈塗炭南北殘殺,豈是人臣之道?議和則為朝廷亦為全體國民所計,為此外間多疑本大臣有謀充共和總統之意,揣測之詞,實屬可笑,雖北方軍民不無此意,而孫文及一些民黨亦屢有以皇上遜位即以大總統推戴之言;然本大臣斷不能擔此責任,所為何來?一、皇上遜位,我任總統,天下後世將視我為何人?二、我年近六十,病體支離,年來奔走南北操勞國事益覺頹唐,自問既無心境亦無才力。三、之所以提倡議和力疾拜命不敢有絲毫鬆懈者,實恐國土分離北方不保宗廟社稷盡化硝煙。一旦大局敉平,則本大臣所願已達,餘皆非我之志。”

袁世凱的這一番講話見之報章後,孫中山氣憤之至,對黃興、汪精衛拍著桌子厲聲道:“你們看見了嗎?你們認識袁世凱了嗎?非徒欲去滿清政府,且欲取消民國政府,這就是袁世凱!”

191年1月日,孫中山發表聲明,詳述南北議和的種種真相,並謂:“文前此所雲於清帝退位後,即辭臨時大總統之職者,以袁世凱斷絕清政府一切關係,而為中華民國之國民,斯時乃可舉袁為總統也。袁若能與清政府斷絕關系,而為民國之國民,文當履行前言。”為防再一次讓袁世凱欺騙輿論,使民國總統交接時符合法統,並對袁世凱有所約束,孫中山提出五項細則:

一、清帝退位,由袁世凱同時知照各國駐京公使。

二、袁世凱宣佈政見,絕對贊成共和主義。

三、孫中山在接到清帝正式退位佈告後,即行辭職。

四、由參議院選舉袁世凱為大總統。

五、袁世凱須宣誓接受參議院所定之約法,乃能接受事權。

本來密電往返私下商談的南北議和,現在公開到桌面上了,孫中山的這一舉措果然使袁世凱無路可退,而同時也使革命黨人別無選擇。如此觀之,袁世凱在記者招待會上的那一番話也許是經過精心策劃的,他謊話滿天既使清廷摸不著頭腦,也可激怒南方。袁世凱對清廷已無所畏懼了,他所最懼怕的是南方識破詭計不和而戰,一戰之下若清廷亡他也跟著完蛋,什麼大總統小總統,都是一枕黃粱夢了。

袁世凱的議和實際上已經戰勝了孫中山的北伐。

不想議和的同盟會中人如彭家珍在刺殺袁世凱失敗之後,又精心安排了對良弼的爆炸行動,這一行動本身在客觀上使清廷中對袁世凱的消極反抗消減到零,又幫了袁世凱的一個大忙。

歷史就這樣陰差陽錯。

彭家珍,字席儒,四川金堂縣人。190年進入成都陸軍武備學堂,曾赴日本考察軍事,遂與革命黨人結識。

他要再一次去獨闖虎穴了。

農曆臘八下午,彭家珍在旅館中寫絕命書一封:

共和成,雖死猶榮,共和不成,雖生猶辱。與其生受辱,不如死得榮。

農曆臘八彭家珍絕筆

彭家珍將絕命書及金錶一塊交給僕人,託他轉交川中老父。

他手持奉天講武堂都督崇恭的名片。

崇恭是良弼的密友。

臘八傍晚,彭家珍懷抱炸彈著清軍標統袍服,腰佩軍刀,乘馬車到豪華的金臺旅館,住十三號房。休息半刻,鎮定情緒,即乘車進前門軍諮府,打聽之下得知良弼已離府回家。再驅車至大紅羅廠良弼府第,投上崇恭的名片求見。

門房一見名片以為是崇恭來訪,當即引入客房奉茶,並告知:“大人赴攝政王府夜宴未歸。”

彭家珍等候良久,不見良弼回府,便告辭出門,馬車剛從胡同口拐出走到大街上,適逢良弼夜歸,彭家珍便不動聲色地尾隨其後。

良弼下車後正要進門,門房將崇恭的名片呈上說:“崇大人等候很久,已告辭了改日再訪。”

良弼覺得驚訝,若是崇恭到訪,事先不會不通知,正思慮間,回頭一看卻見門口站著的是一個陌生人,目光裡有殺氣冷得像鐵。良弼心知有異,拔腳便往門內狂奔,彭家珍已將炸彈扔出,一聲巨響,良弼僕地,左腿頓時炸成兩截,衛兵八人馬弁一人當時即被炸死。

彭家珍得手後正要撤離現場,剛剛轉身,一塊擊石後反射而起的彈片擊中彭家珍的頭部,血流如注,當場犧牲。

良弼遇刺後,第一個前往探病的是袁世凱的親信,內政部長趙秉鈞,問候之餘還推薦了一名專除火毒的中醫。

良弼大喜。

哪知一帖藥吃下去,反而毒火攻心,呼號而死。

袁世凱客廳內。

趙秉鈞、袁克定在座。

袁世凱:“良弼傷勢如何?”

趙秉鈞:“已經死了。”

“何以死得那麼快?”

趙秉鈞一愣:“天意使然。”

“真的死了?”

“我剛派人去探望過。”

袁世凱:“內政部多撥些款子,擇日厚葬。”

趙秉鈞遵命而去。

袁世凱端起蓋碗茶。

碗到嘴邊,一絲一縷的熱氣飄逸著,一聲太息:“若雲若煙,人生無定啊!”

“以後的局面誰來收拾?”袁克定是明知故問了。

袁世凱淡淡一笑,捻著鬍子:“聽孫逸仙的。”

“以功以能,首推袁氏。”袁克定討好地,“父親知有今日,是在河上垂釣時吧?”

“何以見得?”

袁克定朗聲念道:

……

野老胸中負甲兵,

釣翁眼底小封侯。

思量天下無磐石,

嘆息神州持缺甌。

……

袁世凱一揮手:“睡覺去吧!”

臘八前後的北京,因為臨近年關,家家戶戶需得採辦年貨,偶爾會響起三兩個零星的鞭炮,那是等春節等得著急了的孩子們的聲音。照舊例這個時候衙門的公文也會少了,報章上會多一些豬年鼠年的趣聞,大串的冰糖葫蘆開始穿街過巷,老百姓掃牆刷房,只要不是窮得揭不開鍋,甭管怎麼著,這個年總得過。

也有落魄的八旗子弟,吃皇糧的,胃口越吃越大從不知省儉或自己設法去掙一點兒錢,關了銀子上半個月又抽又吃,下半個月就睜著餓大了的眼睛在街上逛。用最後的一點兒碎銀子買幾個大餑餑,那大餑餑是酥皮糖餡,一碰就掉渣,北京名點八大件之一。買完大餑餑,夥計用紙包好,但必須剩兩塊,站在店堂門口,一腳在裡一腳在外,右手把拎著的點心包舉起來,讓行人瞧得見他買大餑餑了。左手拇指在下、食指在上,掐著這塊大餑餑,餘下的三個指頭撒開像雞爪一般,把脖子伸得老長像一隻鵝,歪頭、斜嘴就著大餑餑咬一口。生怕點心渣掉到身上,他身上穿的破衣爛衫,皮子紛紛落地,他不在乎,有機靈的小夥計,一眼就瞧出這哥兒們是在闊大爺買份兒,倒一杯水送過去:“大爺,您請!”眼皮也不抬地接過杯子,喝一口在嘴裡咕嚕嚕嚕幾下,背著手不轉身把杯子遞回去,小夥計接得慢一點兒,照樣把手一鬆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稀碎活該。然後是眼睛朝天出門,把嘴裡的水一噴,噴出去丈把遠,濺著過往行人,被人戳脊樑罵一概不在乎,只管自己邁著裡八字的步子,一路晃過去。老北京知道這是在提醒別人,爺們兒是騎馬打天下的八旗子弟,這架勢是雙腳扣鐙從馬上翻落下來的一種姿勢。再後來是兩個膀子懸著,兩隻手向前微屈,像摔跤的走場子一般,那是撲虎營裡巴圖魯的架勢。右手指上掛著點心包,左手捏著鼻菸壺,鼻孔底下兩片黃蝴蝶,在大街小巷招搖過市。

大家都過年了。

這還算是好的,過年有大餑餑吃,更有連菜幫子糊糊都喝不上的,把銀子全抽大煙了,門上還貼著抽大煙人最喜歡的一副對聯:“重簾不卷留香久,短笛無腔信口吹”。這屋裡的主兒可是一去不復返了,他穿著舊報紙糊的衣裳,走路發出一片響聲,面黃肌瘦,手腳發抖,抱著街頭小飯館的煙筒子,死了。

這就是清末民初,北京街頭年關的景象。

這一年的年關卻非同尋常,袁世凱逼宮,南北鬧議和,孫中山的宣告,良弼剛被炸死,彭家珍在街頭巷談中成了一個飛簷走壁的大俠,北京人因為地域和文化的關係,喜好議論政治,也很容易投入。秀才楊度也漸漸地知名,坊間的傳言是袁世凱做皇帝,楊度便是宰相,這不,段祺瑞率北洋將領四十六人急電馳奏清廷“明降諭旨,宣示中外,立定共和政體以現在的內閣及國務大臣等暫時代表政府,擔任條約國債及交涉未完各項事務”,那已是明說了:清帝下臺,袁世凱上臺。可是為段祺瑞開道在電奏之前大喊大叫的卻是喉舌楊度,急先鋒,先成立“共和促進會”。

楊度其人,才情不凡,然他的政治生涯卻充滿著大起大落的戲劇性,先是堅決的“君主立憲派”,轉而又成了“共和促進派”,這個轉變是怎樣完成的呢?楊度謂:

夫使君主立憲尚可救今日之危亡,則度等素持此義,豈至今日而反昧然?特以時勢所迫,斷不能以黨見之私,召瓜分之禍。且度等前此主張君主立憲,乃以救國為前提,而非僅以儲存君位為目的;乃以促政治之進步,而絕不願以殺人流血勉圖君位之儲存。今者事機急矣,危亡在即,別無他計,唯於促進共和,求南北之統一,以此保全國家,即以此保全皇室,否則南北並敗,滿漢俱亡……雖食反對者之肉奚有補於亡國之痛哉!

袁世凱自東華門被襲擊後一直稱病不上朝,奏章要事一律由胡惟德代行。而今文武齊下京城一片逼宮的氣勢既成,親貴中年輕而又有才具的良弼已死,清帝是不能不下臺了。

世續告知隆裕皇太后:“聽天由命,安之若素。”

月日晨,百官早朝,隆裕皇太后正式授權袁世凱,與南方臨時政府協商退位條件。

月1日,隆裕皇太后攜九歲的皇帝溥儀,在紫禁城舉行了最後一次召見大臣的儀式,宣佈清帝正式退位,頒佈退位詔書,並接受優待條件。

這一天北京天寒地凍朔風呼號。

一個從冰雪中走來的王朝,也在冰雪中崩潰。

這個崩潰的時刻,歷經多少內憂外患,由無數的鮮血催生。白骨上的磷火,寒野中的饑民,甲午海戰中葬身波濤的將士,八國聯軍槍口下含恨而去的北京市民,還有菜市口怒目大將軍刀的譚嗣同……

現在,宣告這個皇朝最後瓦解時,卻是平靜而體面的。

月1日天剛亮,東華門外戒備森嚴。

侍衛武官唐在禮先一刻進乾清宮當值,國務大臣們由胡惟德率領進乾清宮東南角門長廊。緊隨胡惟德之後的是民政大臣趙秉鈞,依次是度支大臣紹英、陸軍大臣王士珍、海軍大臣譚學衡、學部大臣唐景崇、司法大臣沈家本、郵傳大臣梁士詒、工農商大臣熙彥、理藩大臣達壽。

這些清廷最後的大臣們依然頂戴袍褂。

這是最後的禮儀,當最後的禮儀消失,由禮儀維護的那一種制度將不復存在,懷舊是因為已經失去,新興的期待成長,最後卻也難免腐朽。

乾清宮門東南角長廊是群臣候旨的所在。

軍國大事,生死榮辱,所有清廷重大決策宣告之前的等待,都在這長廊上。

今天的等待,是他們從未等待過的。

已經走到了長廊的盡頭。

如果稍稍留心觀察一下這些建築,油漆以及人為的金碧輝煌卻掩蓋不住衰敗的氣息。

有一隻烏鴉從故宮上空飛過。

過往的太監都哭喪著臉。

只聽見殿前太監一聲吆喝:“太后、皇上要上殿了!”

胡惟德與眾大臣進殿走到離寶座一丈遠處站住,大臣們分列胡惟德左右,成一橫列,垂首、默然。

偌大一個乾清宮好像什麼也沒有。

空氣也沒有,生命也沒有,雕樑畫棟一概沒有,只有一個空洞,洞,一個空洞。

這是漫長的等待之末,不是一天、一個季節,或一元之始,在這最後的瞬間行將到來時,人們的心態會驟然變得撲朔迷離,有時希望這瞬間眨眼而過,但時光卻彷彿已經凝固,像一塊被風化了的石頭。

由兩個太監前導,隆裕皇太后出來了,宣統帝溥儀出來了。

一個婦人的淒涼的腳步。

一個孩子的茫然的腳步。

使等待者分明感到時光仍然在流動,等待著行將到來的腳步。

胡惟德領頭行三鞠躬禮。

這是大臣上朝不再三跪九叩的第一次。

很多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隆裕點頭還禮,落座在正中的寶座上,溥儀坐在隆裕旁邊的一張椅子上。

溥儀九歲,少不更事,他的眼睛倒是明亮的,他有點兒奇怪,這些大臣們何以這樣緊張、呆板,一個個都跟家裡死了人似的,而且不跪不拜。

胡惟德跨前一步,說:“總理袁世凱受驚之後,身體欠安,未能親自見駕,命胡惟德及各國務大臣給太后請安,給皇上請安。”

隆裕點點頭:“知道了。”

等了片刻。

� ��片刻,乾清宮又回覆空洞、漫長的空洞。

隆裕盡力保持自己的莊重。

她的手微微地發抖。她把由張謇起草的《退位詔書》拿起來,又放在一邊,說:

“袁世凱受皇恩,把這樣的局面維持到今天,為國家為皇室都出了力。如今議和能使南方滿意,做到優待皇室等等的條件也不容易。我和皇上為了全國老百姓早一天得到安頓,國家早一天得到統一,過太平日子不打仗,所以我按議和條件把國家的大權交出,交給袁世凱辦共和政府。今天頒佈詔書,實行退位,叫袁世凱早點兒出來,使天下早點兒安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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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隆裕已經有點兒哽咽。

她站起來,強自忍住將要流出來的眼淚,從座椅上站起來,把《退位詔書》交給胡惟德說:“你把我的意思告訴袁世凱,這道詔書也交給他。”

也許隆裕皇太后沒有想到她此刻的這一番話,不僅宣告了清王朝的結束,也宣告了中國幾千年封建帝制的滅亡。這個瞬間,因為淒涼而美麗,因為崩潰而堅固,因為短暫而永存。

她好像說家常一樣。

她在無可奈何之下,順應了歷史的潮流,從此,大清二百六十八年的王朝只存在於她的苦思冥想中,成了她心裡的塊壘。兩年後便埋到了地底下,易縣西梁各莊,和不喜歡她的光緒以及她仇恨的珍妃一起,安葬於金龍裕崇陵。

胡惟德走到隆裕皇太后面前,鞠躬,伸出雙手把詔書接過,並說:“而今大局如此,蒙太後明察遠鑑,顧全皇室,顧全百姓,袁世凱和群臣、百姓豈有不知,絕不辜負太后的一番慈心善意。況且優待條件已經確定,今後必能做到五族共和,今後這個天下便是大家的太平天下了。敬祈太后保重,太后放心。”

隆裕轉身退朝,溥儀緊跟在後。

胡惟德率領眾大臣步出乾清宮,大家都低著頭,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出宮門後各自上馬車,直奔石大人衚衕外交大樓而去。

馬車到達外交大樓前,袁世凱已做好了接詔書的準備,樓外崗哨林立,軍警荷槍實彈面對面立在路旁。從大門到正廳,侍衛的隊伍分兩列戒備。

正廳中央一張大條案。條案中間是一個紫檀木雕花帖架。

大樓內外也是鴉雀無聲。胡惟德走進大樓正廳後,袁世凱也從裡間步出,胡惟德站上手,眾大臣站在胡的身後,袁世凱筆挺地立在下手的位置,向託在胡惟德手中的詔書三鞠躬罷,胡惟德將詔書遞去,袁世凱接過翻開瀏覽了一遍,沒有宣讀,隨即雙手將詔書慢慢地放在條案正中的紫檀木雕花帖架上。

胡惟德重複了一遍隆裕皇太后說過的話,結語道:“太后已把國家大權交給宮保,請宮保早日組織共和政府。”

袁世凱點頭稱是之後,說:“各位辛苦,請到後廳用茶。”

袁世凱、胡惟德走在前頭。

胡惟德:“太后幾至淚下。”

袁世凱:“長痛不如短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