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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玫瑰與刺刀

清朝完結,袁世凱帶頭剪辮子,黃土地上髮辮紛紛落地,女人的放腳還要稍後一些。大家“鹹與維新”之時,袁世凱把孫中山送給他的共和的鮮花插到了北洋軍隊刺刀下的強權上,他說:“凱敢不勉盡公僕義務……”

無論如何,歷史總是前進了一大步。

大清國的龍旗終於落地了。

仍然面黃肌瘦的中國的百姓,總是在盼望著新的一天,共和之後人民至少能安居樂業。對於更大多數人來說,政治的觀念始終是次要的,首要的是生活、具體而實在的生活,這是封建制度下長期落後的經濟和貧困造成的國民意識。因而真正有理想的政治家如康有為、孫中山為少數人敬佩而不為多數人理解;而手握重兵的袁世凱卻被少數人痛恨而被多數人接受。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黃土地選擇了袁世凱。

191年月1日,孫中山為實踐讓位一諾,向參議院提出辭職,並推薦袁世凱繼任臨時大總統。15日,參議院舉行選舉會,十七省議員每省一票,還是兩個月前選舉孫中山的辦法,袁世凱得17票,全體一致選舉袁世凱為臨時大總統。選舉結束後,參議院當即發電致袁世凱,稱他為“中華民國之第一華盛頓”。

這是繼李鴻章遺折中“環顧宇內人才,無出袁世凱之右者”後,袁世凱所獲得的並非出於他黨羽的最高的讚譽,而這一讚譽卻來自南京政府的臨時參議院。

相比起來,孫中山的諮文顯然是在欲罷不得的情況下推薦袁世凱,相對地要實事求是很多,孫中山先是對退位詔書中“即由袁世凱以全權組織臨時共和政府”一語表示異議,指出“共和政府不能由清帝委任組織”。隨後說:“此次清帝退位,南北統一,袁君之力實多;發表政見,更為絕對贊同;舉為公僕,必能盡忠民國。”

孫中山字斟句酌地把“舉為總統”寫成“舉為公僕”,那是善良的以己律人,袁世凱隨即覆電亦以“公僕”自許,公僕的被汙染及異化,由此而始乎?

孫中山再一次地感到了孤獨。

他研墨,慢慢地研,把墨研得濃濃的,侍從知道這是先生要寫字了,而這個時候往往是或者太累,以寫字為休息;或者心境苦悶,在濃墨揮灑中有所宣洩。侍從裁好紙,又泡一杯濃濃的雨花茶,先生點頭示謝,抿一口茶,站起來,揮筆,凝神。

今夜,先生寫的是大字——

自由

平等

博愛

天下為公

孫中山不停地寫,墨盡之後便坐下再研墨,並催促“裁紙、裁紙”,後來卻說“不用裁了”。

孫中山的字越寫越大。

三尺宣,四尺宣……

稍事休息。

接著再寫。

自由

平等

博愛

天下為公

侍從:“休息吧,先生太累了。”

孫中山:“你看這些字,筆力夠不夠?”

侍從:“寫得好!”侍從不想多說,他們知道此刻孫中山的心情,他不信任袁世凱,讓大總統位也許是新的內戰新的苦難的開始,他不在乎大總統這個職位,可是他怎麼能忘卻四萬萬同胞?然而孫中山又被南京臨時政府內一片甚至有點兒狂熱的擁戴袁世凱的聲音所包圍,先生太孤獨了!

孫中山仰天長嘆:“惜哉!文雖有筆卻無兵將。奔走幾十年仍然用筆在跟人家打仗,所留下的唯自由、平等、博愛爾!”

孫中山離開辦公桌,在屋裡踱步,看著他手書二十六張字,兀自閉目點頭,對侍從說:“你待這些字的墨跡幹後掛在這間辦公室的四壁,用圖釘也行。然後,你休息,我要去雨花臺走一走。”

“這麼晚了。”侍從婉轉地勸阻。

“我想去看看清朝留下的一座炮臺,”先生調侃道,“我不是人稱孫大炮嗎?”

孫中山策馬而去。出中華門,緩步上雨花臺,炮臺依舊,生冷的鐵,有時啞默有時爆發。

孫中山召集蔡元培、宋教仁、汪精衛、劉冠雄、王正廷一行,在總統辦公室開會,這一行不日北上,迎請袁世凱到南京宣誓就職。蔡元培為歡迎專使,宋教仁、汪精衛為副使。這是孫中山的一著:坐促南下,使袁世凱離開北洋根據地,以便在南方的軍民中有所約束。

為了建都一項,孫中山曾與臨時參議院有過激烈的爭論,立憲派和一部分同盟會員認為,既已南北統一,在建都一事上不妨遷就袁世凱,更何況北京歷來就是古都。孫中山強調:“臨時政府地點,必須設在南京,南京是民國開基,在此建都,好作永久紀念,而北京受歷代封建君皇的影響,缺少生氣,此後革故鼎新,當有一番佳境。”

孫中山不僅堅持民國政府建都南京,還議決:袁世凱到南京宣誓就職之日,大總統及各部官員才實行辭職;袁世凱必須遵守《臨時約法》及各項法制章程。

孫中山環顧與會眾人:“你們此行任務艱巨,袁世凱必不會輕易離開北京,那就坐促其南下。如果連這一點都做不到,我們真是無顏對江東父老了。”

蔡元培諸人一進會議室,見滿目琳琅盡是孫中山手書的條幅,先已覺得驚訝,又值此臨時大總統將下臺、北上專迎袁世凱上臺,心裡不知是什麼味兒,只是聆聽而不出一聲。

汪精衛提出:“給袁世凱帶點兒什麼禮物為宜?”

宋教仁:“不必!連大總統也讓給他了,還要送什麼?”

難怪啊,此時此地,此情此景。無論同盟會內部怎麼吵架怎麼筆戰,每逢流血犧牲的時刻,卻總是患難與共的,當初“百日維新”失敗之後,也是在一塊兒罵的袁世凱。

蔡元培畢竟老成:“送!要送一件讓袁世凱受之有愧卻又不能不受的禮物。大總統的手書‘天下為公’!”

“妙極!”眾皆響應。

孫中山一笑:“餘下的你們拿走吧。”

月7日上午,歡迎專使蔡元培一行抵達北京。

袁世凱為蔡元培的到來作了精心而周到的安排,他要讓這些孫中山的使者感到熱情洋溢,而他本人則無疑是共和體制的擁護者,不僅如此就連過去曾經兩相對壘叫陣廝殺的他的北洋軍的部下也是和藹可親的,總之,一切都很好,開始得順利。

北京城內各商鋪懸掛著五色彩旗,前門車站專門搭起了高大的松柏牌樓,不僅如此,袁世凱特令開正陽門歡迎。派趙秉鈞、胡惟德等十三人專為招待歡迎人員,並有六百名警衛隨侍左右,可謂殷勤備至。

是日下午,唐紹儀陪同蔡元培一行謁見袁世凱,呈遞參議院通告文及孫中山諮文並墨寶。袁世凱把宣紙輕輕地開啟,展讀之下,“天下為公”四個字赫然在目,不禁讚歎:“好字!好字!”

“你們專程北上旅途勞頓,辛苦了。”袁世凱的客套倒也簡短,而且沒有官腔。

還沒等蔡元培答詞,袁世凱朝汪精衛點點頭:“兆銘兄,北京一別想不到又在北京再見,高興,高興!”

蔡元培:“刀兵頓息,南北統一,蒼生有幸,華夏之福。大局初定之舉,百廢待興,還望大總統早日南下宣誓就職。”

袁世凱:“要去,要去,重遊金陵之願很久了,還想溯流而上去一趟武昌,和黎副總統共商國是。只是北方的情勢稍有混亂,一俟平定,當即成行。”

宋教仁:“大總統有否一個估算啟程的時間,我們可以向南京覆命?”

袁世凱:“不急。你們剛來北京先休息幾天,今晚我特地為各位舉行歡迎茶會,喝茶聊天,如何?”

是晚茶會。

蔡元培不辱使命,語氣強硬地堅持:“大總統必須南行,以聯絡南北感情。”

袁世凱:“定會成行,待擬定留守人選,即可就道。”

當著蔡元培的面,袁世凱招手叫來趙秉鈞、胡惟德:“你們商量一個留守人員名單,把我南下的路線初步擬訂一下。”

始所未料的是第二天,西方各國駐京公使,以朱爾典為首紛紛表示,“民國遷都南京是不可思議的”。還以“北方秩序不易維持”相要挾。蔡元培覺得氣氛不對,與宋教仁密商,宋教仁說:“袁世凱這個人老奸巨猾,不可輕信,洋人一直看好他,且因為《辛丑條約》的簽訂,日本和西方列強在京津均有駐軍,如果遷都他們就不便於影響和控制中國政府,他們當然會反對而且必定和袁世凱有勾結。”

蔡元培深以為是:“讓兆銘兄去跟袁克定打個招呼,定都南京不可更改,這是中國人的事與外國人何干,倘若再生枝節,南京那邊會發生什麼意外,我們是擔保不了的。”

宋教仁立即找來汪精衛,商討一番後,汪便離開迎賓館了。

一夜無話,安靜得出奇,陪同的人像軍隊得到什麼命令似的都走了,昨夜的熱情、周到已不復再見。只有六百個警衛一個不少,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地站著。

汪精衛和袁克定正在八大胡同的一處名為“春福堂”的清吟小班內聽戲嗑瓜子。八大胡同是其時北京妓院的聚居地,清朝嚴禁官吏宿娼,但不禁狎優,因而梨園興盛,男色崛起。到了老佛爺手裡,如高陽所寫“大小官員,只要不造反,愛幹什麼幹什麼,所以逛窯子的風氣漸漸流行”。八大胡同日見興隆,直到民國初年。汪精衛由袁克定帶去的那個“春福堂”卻是輕唱細語之處,是那些想“下海”而還沒有下定決心者溼鞋練膽兒的地方。

袁克定:“南京方面是不可更改的了?”

汪精衛:“萬萬不可。”

袁克定:“北京這邊反對遷都的不僅有洋人,還有北洋軍人。”

汪精衛:“洋人不去說他,我們管得了法國的首都是在巴黎還是在馬賽?至於北洋軍還不是你父親一句話嗎?”

袁克定:“能不能先說動黃興?”

汪精衛:“此事我不能為黃興也不能為,參議院議決的,我等只是執行而已。”

袁克定:“我稟告父親,只是有些擔心。”

汪精衛:“清廷既能推翻,南北既已統一,北京、南京都是中國的地方,何必多慮?”

袁克定正要答話,卻見一個西裝青年摟著一個花容月貌的女子的腰肢從他身邊走過,留下一陣幽香幾聲裙裾的飄動聲,風一般往裡間去了。

袁克定怒目。

汪精衛:“此公是誰?”

袁克定:“家門不幸啊!”

汪精衛:“何出此言?”

袁克定:“今天宿娼明天演戲後天寫詩,我父親罵他是假名士不爭氣,你道克文怎麼說?”

汪精衛搖搖頭。

“他衝著我父親說:‘我又不想當皇帝!’”

汪精衛笑了:“倒是個人物。”

袁克定:“我父親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心裡還喜歡他那一身的歪才,最多罵一聲‘混蛋加三級!’”

袁克定有點兒不安:“咱們走吧,待會兒說不定克文就會出來唱戲的。”

汪精衛倒是很有興趣,也覺得有點兒奇怪:“功夫如何?”

“那是沒得說的,唱、做一流,他能和俞振飛同臺合演《群英會》,你道如何?克文飾蔣幹,俞振飛飾周瑜,觀者擊節。”袁克定塞給汪精衛一個紅包,兩人拱手道別。

汪精衛回到迎賓館時,蔡元培、宋教仁尚未就寢,汪精衛談了大致經過:“袁克定答應轉告袁世凱,但語多猶豫,明天等一等訊息吧。”

蔡元培毫無睡意,他能猜想到此時南京孫中山的心情,以及由他北上專請袁世凱的責任之重大,這是孫先生為全力維持革命成果的一著棋,此著一失,滿盤皆亂,本來處於劣勢的一方更會亂象紛紛了!

宋教仁亦然,他負孫中山重託起草的中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民主憲章《臨時約法》,是為了從法律上一則保障人民基本權利,二則監督、制約袁世凱。倘若袁世凱不到南京做總統,北京是他呼風即可成雨之地,約法何用?

宋教仁慨然道:“我等對不起孫先生!”

蔡元培:“亦對不起四萬萬同胞!”

汪精衛:“是不是言重了?”

宋教仁:“棄北伐而求議和,並非先生之願;讓總統而遷國都,更非先生之願。行前,見他辦公室中滿堂皆是‘自由、平等、博愛’的手書,可知先生心中痛苦之深。然他心有苦衷,愁腸百結,同道中人不容也!袁世凱逼清宮,我輩在南京逼先生,革命是常可以革昏頭的。”

不覺黎明,又是一天。

時值月9日傍晚。那一天袁世凱通知軍諮府諮議、親信唐在禮,是晚他住在石大人衚衕外交大樓,要唐在禮隨侍左右。

唐在禮匆匆趕去,見袁世凱一反平時的長袍馬褂而是著軍裝、馬褲,腳蹬青布便鞋。

唐在禮見過袁世凱。

袁世凱一揮手:“你去旁邊的屋裡歇著。”

唐在禮剛邁進侍從休息室,屁股還沒落凳,電話響了:“曹錕所部陸軍第三鎮造反了,正在開槍搶商店。”

袁世凱的禁衛軍統帶江朝宗及姜桂題也趕到了石大人衚衕,袁世凱鎮定自若地命令:“你們排程好自己的軍隊,不得擅離防地,守好你們的地盤即可,對付兵變,我自有辦法。”

一時誰也摸不著頭腦,袁世凱的親信在袁世凱鼻子底下鬧兵變,照袁世凱的個性,哪有不限時彈壓之理?

石大人衚衕內能聽見朝陽門方向槍聲紛起。

兵變的部隊先從朝陽門外東嶽廟一路開槍掠去,果攤、食鋪概莫能免,駐祿米倉、帥府園、煤渣衚衕、東城土地廟的曹錕手下駐軍群起響應。雖屬亂兵卻似有成約,不殺進租界和各國公使館,只是苦了中國的老百姓,金店、錢莊首當其衝,被搶掠一空的十之八九。蔡元培等住的迎賓館由煤渣衚衕法政學堂改建而成,亂兵持槍揮刀呼嘯竟至破門而入,蔡元培一行被匆匆引進六國飯店才算倖免於難。

江朝宗跑進跑出,向袁世凱彙報並請戰:“事態擴大亂兵兇狠,似應聚而殲之。”

袁世凱鎮靜若定:“剿則更亂不可收拾,可以追趕,不必接戰。”

目擊者後來也看得奇怪了:江朝宗的兵只是虛聲追趕而不開槍。曹錕的政變部隊一路從容搶劫,卻決不回頭射擊,子彈只往民宅、北京市民的身上射去,路人紛紛臥倒,沿街壁上彈孔累累,北京城內烈焰沖天。如此燒殺持續到第二天,並波及西城,據史料記載:“內城被劫者四千餘家,外城六百餘家。”

月1日,天津駐軍也一哄而起,大肆搶掠,而且和北京一樣,不打租界,不殺外國人,唯中國的百姓倒黴該殺該搶。同時保定的北洋軍也相繼變亂,目擊者謂,那時天京津一帶,“瘡痍滿目,瓦礫如山,啼號之聲比比皆是”。

待到第二天下午袁世凱才發出警告:如再行搶劫者格殺勿論。而其時,風潮已經平息,紅血變成紫血,商號已為灰燼。

袁世凱從朝鮮吳長慶帳下任營務幫辦起,向以治軍嚴厲聞名,小站練兵時更有名言在:“用命者,乃手足;違令者,即寇仇。”這一次北洋軍內亂,其時也,袁世凱將登總統寶座之際;其地也,京津一帶中國首善之區,縱兵搶掠燒殺一晝夜,煞是教人費解。

兵變既息,外國公使館卻紛紛舉兵入城,以保護使館、僑民為由,大有重現八國聯軍在慈禧太后屁股後面開槍放炮的架勢。

從月1日起,京津各地,舉凡軍隊、商務、議事會,紛紛上書或通電,矛頭頓時指向南京臨時政府,“為爭執都會地點而醞此大變”,北洋將領的話說得更明白:“臨時政府設在北京,大總統受任必暫難離京一步,統一政府必須旦夕組成。”

月日,列強進駐北京的兵士計:英國1000人,美、法、德、日各00人,並於次日在北京集會示威。

5日,日軍1000人、俄軍1000人、德軍100人從旅順、哈爾濱、青島開往天津。

一時北方形勢吃緊,內憂外患接踵而至。

看來,政客玩兒的一手牌裡,有一張就叫“內憂外患牌”。

袁世凱在蔡元培面前口風變了,但仍不說不去,而只是“因排程軍隊且應付外交,赴任南下,暫難辦到”。並提出請黎元洪副總統代他去南京宣誓就職,黎元洪也很聰明:

元洪不能東下,猶公之不能南行。

黎元洪還發一通電,雲:

舍南京不至亂,舍北京必至亡。

孫中山南京大本營裡,擁袁的人又重新沉渣泛起,指責孫中山為“一念虛矯,置國家安危於不顧”。

孫中山再一次被逼進了死衚衕。

孫中山在會上舉著拳頭,大聲怒吼:“請問諸公,武昌首義浴血奮戰為何?首義之前無數先烈血灑大地為何?中華民國之不保,北洋軍閥之篡權,非文之不知不能,實乃公等誤聽誤信,且拭目以待。”

那麼,北京兵變到底是怎麼回事?

除袁世凱、曹錕外,另有一人確實知道內中的秘密,但是在當時他不能說也不會說。

此人就是唐紹儀。

唐紹儀為袁世凱的親信,因而委以議和重任,在唐紹儀奔走經年之後,也確實瞭解了一點孫中山、宋教仁等人的為人為志,私下裡也感嘆過,這是一些“有大識之士,且不謀己利”,與臨時政府的關係也還算融洽。

北京兵亂之際,蔡元培找到唐紹儀,詢問其詳,唐紹儀無從說起,只是感到事發突然過程離奇,袁世凱南行之議,恐怕是敗多成少了。

文章寫到爐火純青的文人們,邏輯邏到嚴絲合縫的文人們,議論議到驚天地泣鬼神的文人們,都有一種通病——天真。天真到自信,自信袁世凱還不至於出此下策。

唐紹儀從蔡元培處去見袁世凱,唐紹儀坐門側,袁世凱對門而坐,還沒有來得及談話,曹錕戎裝革履推門而入,卻並未看見側面有唐紹儀在,袁世凱還來不及做一手勢使一眼神,曹錕邀功心切立正報告說:“報告大總統,昨夜奉大總統密令,兵變之事已辦成,完畢!”

袁世凱大怒:“完你娘個蛋!滾出去!”

曹錕轉身滾出去的時候,這才看見唐紹儀在座。

唐紹儀後背一陣發冷,想趕緊告辭。

哪知袁世凱好像什麼事情沒有發生一樣,端坐著,捻動鬍鬚,一邊讓茶,一邊說:“南下恐難成行,你再去通融一下。”

唐紹儀諾諾。

袁世凱送唐紹儀出門,並肩而行狀甚親密:“組織政府不能再拖了,總理的位置是你的,南邊搶不過你,北邊不敢搶,去吧,好好幹!”

唐紹儀出門後只覺得眼花繚亂。

袁世凱一手策動兵變實在太毒,既已統一,大總統的位置也讓出來了,南邊就不是敵人;更況且京城的黎民百姓剛剛慶祝共和完成,便死傷流血,何苦來著?

但,袁世凱慷慨地把總理的位置許給他了。

袁世凱的特點是:對對手說話絕不算數,對親信部屬卻是有諾必行的。

論才幹,首推段祺瑞;論精明,當數趙秉鈞,還有胡惟德;曹錕幫的忙一聲“報告”給唐紹儀報出一個總理來。

玩兒政治的人說白了就為一個“權”字。

誰不想當總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民國第一任總理,史冊有之,後世知之,不過唐紹儀也有擔心,他畢竟瞭解袁世凱,這個大總統不好侍候,那就顧不得了,毒酒也是酒,先喝下去再說。

唐紹儀不敢馬上去見蔡元培的面,他不能和盤托出,他也不忍欺騙一個朋友。

他還是去了。

蔡元培還在等著,他們一行在北京可以說是置身在深山密林中,前後左右盡是猛獸,無論如何勸他們知難而退。

可以說偌大一個北京城,蔡元培也只能跟唐紹儀說幾句心裡話,唐紹儀力勸之下,再加上北洋兵西洋兵,眼見為實,蔡元培給孫中山發去一封電報,提議取消袁世凱南下之要求,准許其在北京宣誓就職,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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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兵變,外人極為激昂,並已派兵入京。設使再有此事發生,外人自由行動,恐不可免。培等睹此情形,集議認為速建統一政府,為今日最要問題,餘盡可遷求,以定大局。培等數次會議,全體一致,謂不能不犧牲我等此來之目的,以全垂危之大局。

這真是:袁世凱略施小計,革命黨紛紛入套。

月8日,袁世凱致電南京臨時參議院:

世凱深願竭其能力,發揚共和精神,滌盪專制之瑕穢。遵守憲法,依國民之願望,祈達國家於安全強固之域,俾五大民族同臻樂利。

次日,參議院覆電承認,並為此通電佈告全國。

月10日,袁世凱在北京石大人衚衕前清外務部公署內宣誓就職。

是此就職典禮,楊度等希望隆重,熱烈,觀禮的人多多益善。

袁世凱制止道:“不妥。宜低調。”

袁世凱明白,儘管他步步得手,卻迄今為止南京及孫中山仍然是他的陰影,從法理而言,是孫中山讓位由他繼位,而且還是臨時大總統,中國的官場不怕“兼”而怕“臨時”、“代”,由來已久了。如不去“臨時”二字,心裡不快,袁世凱倘想圖謀後舉,則目下的“臨時”還非得握在手中不可,這是關乎爭奪一國之尊的機會,最要緊的是先把這機會抓住,然後是轉折,還是彰德洹上釣魚時的那句老話:手中有竿,鉤上有餌,你還怕什麼?

蔡元培代表南京臨時參議院接受誓文,並代孫中山致詞。

袁世凱答詞說:

世凱衰朽,不能勝總統之任,猥承孫大總統推薦,五大族推戴,重以參議院公舉,固辭不獲,勉承斯乏。願竭心力,為五大民族造幸福,使中華民國成強大之國家。

歷史真是不能說“如果”的。

但歷史也確曾有過多種的可能性,在既成歷史之後,人們所說的“如果”實質上不僅是為古人惋惜,更是為今人借鑑。

如果袁世凱在191年月10日之後,能身體力行照他的信誓旦旦去努力一二,那麼對袁世凱的評價將是另外一種寫法了,因為他畢竟是推翻清廷從而結束了中國幾千年封建帝制的重要人物,他還建立了中國第一支正規的陸軍,始建近代警察制度,並推行實業等等。至於他的那些陰謀詭計,實在是官場上人人都須具備的,或者說是政客們的專利,後人或許只是一筆帶過,或者略去不提的。

“如果”畢竟只是“如果”。

袁世凱就職後的當天晚上,邀約趙秉鈞、梁士詒、楊度到家中小敘。

袁世凱很興奮:“吾生五十三年,今日為妄舉。”說罷,情不自禁,狂笑不已。

趙秉鈞心機深重,此人是民國史上一個撲朔迷離的奇人,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實姓、何方人氏。你問他姓,他是百家姓中第一姓,名則天子腳下第一人;你問他生辰,他說甲子年正月初一子時整,第一干支歲頭一時,從他記事起便在河南臨汝一人家做書僮,也不知父母為何人,更不知怎麼就認識了袁世凱,成了中國近代警察制度的始作俑者之一,為袁世凱倚重。只見他不緊不慢地說出一句來:“南邊還會鬧,大總統的寶刀有用了!”

袁世凱頓時收斂起笑容。

他喜歡趙秉鈞就因為這個人常常在自己興頭上潑冷水,一樣是忠,他忠得更深更細。

楊度同是袁世凱所賞識的,剛好與趙秉鈞相反,快人快語:“文治武功,文治在前,何況大總統剛剛登極。”

袁世凱馬上糾正道:“登極不妥,那是真命天子九五之尊。我這個總統還是臨時的,責任制內閣還要有總理負責。”

楊度:“或者大總統就是真命天子呢?”

袁世凱又一次大笑:“你們看誰做總理合適?”

袁世凱見眾人不語便道:“南北議和,唐紹儀跑得最遠、最快,還是先讓他做吧。”袁世凱拍拍趙秉鈞的肩膀,“內政部的一應大事關係國家安危,你可直接找我。”袁世凱不動聲色地讓趙秉鈞安安穩穩領去了內政部長這個肥缺。

月11日,孫中山仍以臨時大總統的名義頒佈了《中華民國臨時約法》,這一近代中國憲政史上絕無僅有的共和國憲法分7章、56條,第一次以憲法的形式規定了國民的民主權利,否定了君王獨裁,其影響之深遠正在於“民主”、“自由”、“平等”這些對中國人而言陌生又陌生的字眼以及由它們代表的思想從此深入人心。毛澤東曾有評價說:“民國元年的《中華民國臨時約法》,在那個時期是比較好的東西,當然是不完全的、有缺點的,是資產階級性的,但它帶有革命性、民主性。”

4月1日,一應立法程式完成,孫中山宣佈:正式解除自己的臨時大總統職務。

三個月。

南京。

天王府。

再見了!

嚴冬的季節裡來的,那時心裡很熱。

玉蘭花開時走的,此刻心裡卻很冷。

無論南北時評,還是客觀的觀察家都認為,孫中山一諾千金,無愧於“光明磊落”四個字,他或許仍然是個失敗者,可是他卻真正成就了一種楷模,他可以無愧地說:“我不是為自己。”然而離開這一幢曾經象徵著中華民族一個新的開端的權力中樞時,他有沒有過內心的失落感?他是否覺得春天的南京眾多的玫瑰、月季等花草也帶有憂鬱?他有沒有想到過歷史上久遠年代的玄武門之變?

可以肯定,孫中山也有過茫然的時候。

共和的潮流被議和、退讓的潮流取代了,孫中山自己對袁世凱雖有戒心,卻也言之鑿鑿地說過:“欲治民國,非有袁世凱這樣的具有新思想舊經驗舊手段者不可。”

北京那邊,袁世凱卻決不文雅,他很快地把同情同盟會堅持按照臨時約法實行內閣制的總理唐紹儀趕走,又推翻了與孫中山的成約不讓王芝祥出任直隸總督,而把這個拱衛京師重地的要職給了馮國璋——袁世凱北洋軍中的親信,並由警察首腦趙秉鈞出任內閣總理兼內務總長。

191年8月,同盟會改組為國民黨,孫中山為理事長,黨務活動委託宋教仁主持一切。宋教仁有志於民主憲政多年,在國會選舉中國民黨連連得勝,在參眾兩院中共佔9席,企圖組織政黨內閣。

為著這一民主的理念,袁世凱如臨大敵,明明暗暗的特務開始緊急部署。

北京的春天過得很快,刮過三次大灰風,便是夏天。

刺刀在陽光下閃爍,玫瑰凋零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