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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宋教仁之死

唐紹儀被袁世凱逼走後,宋教仁面見袁世凱憤然辭去農林總長一職。袁世凱右手捻著鬍鬚,左手把辭呈還給宋教仁說:“我代表四萬萬同胞挽留你。”宋教仁答道:“我代表四萬萬同胞向你辭職!”遂於191年1月離京到南方各地發表反袁演說,宣揚民主憲政,言論風采,震驚朝野。袁世凱聞之說:“其口風何必如此尖刻!”月0日夜,宋教仁應袁世凱共商國是之邀從上海準備啟程回北京時,在火車站被暗殺。其時,孫中山正在為十年內修造0萬公裡鐵路而奔忙,這一聲槍響……

當宋教仁一躍而成為國內第一大黨的議會領袖時,袁世凱心驚了,這個並不顯眼的湖南人不可等閒視之!

宋教仁不比唐紹儀,後者畢竟是老部下,且在內心裡畏懼袁世凱,而宋教仁,孫中山、黃興的盟友,他們什麼也不怕,袁世凱深知革命黨人厲害起來是連命也都可以不要的。

袁世凱先用拉攏一手。

在農林總長任上,某日宋教仁穿一身破舊西裝去見袁世凱。

袁世凱:“君著此服已幾年?”

宋教仁:“留學日本時所購,穿已十載了。”

袁世凱感慨不已:“君獻身革命,可嘆可佩,時日太久也該換一套新的了。”言畢取出銀行存摺一本,“錢數不多,聊勝於無。”

宋教仁:“這個月的薪水我已支取。”

袁世凱:“非薪水也。”

宋教仁:“薪水之外,不敢取分文。”

袁世凱:“何故?”

宋教仁:“貧者士之常,安貧樂道,清心明志也。衣雖襤褸尚可蔽體。”

袁世凱:“餘生平閱人無數,如君志節,實在少見!”

宋教仁非但不吃這一套,還掛冠而去,讓袁世凱丟盡了面子,而宋教仁在南方各省的演說每有密探記錄或剪報送到袁世凱手中,袁世凱知道宋教仁致力憲政,而且若以政黨組閣,總理之位志在必得,這是一個足可以把袁世凱的獨裁夢攪得昏天黑地的人物!

袁世凱在意識到自己的權力受到威脅時,從來都會不擇手段地主動出擊的。

他召來洪述祖,其人掛名內務部秘書,其實是趙秉鈞手下的特務頭子,絕對聽命於袁世凱,正穿梭於上海、北京之間籌辦長江水上警察。

俄頃,趙秉鈞趕到。

三人密議一番後,洪述祖匆匆離去……

191年月0日晚,上海車站。

紛紛揚揚的細雨中,從車站候車室走出了宋教仁、于右任、黃興、廖仲愷。宋教仁居中,個頭不高,雙目有神,薄薄的嘴唇和刀削一般的下巴稜角分明,這是一個一眼就能給人堅毅果斷印象的人。

車站的大鐘指到了10點45分。

行人仍然在匆匆來去,不遠處有幾個水果攤,吆喝叫賣聲此起彼落,待發的列車也已經鳴響了汽笛,在時近午夜的此刻,那笛聲似乎也帶著睏倦。

他們邊走邊談。

檢票口的兩個檢票員已經注意到了正在走近的這幾個人,正準備剪票時,突然間從背後傳來一聲槍響,接著又是兩響,宋教仁當即仆倒在一張椅子上,于右任、黃興扶住宋教仁,車站頓時大亂,逃命的人如潮水一般狂奔,黃興回頭時,兇手已不知去向。

于右任、黃興當即攔住一輛車,送宋教仁到附近的鐵路醫院。

車上宋教仁冷汗淋漓。

于右任替宋教仁擦汗。

黃興問:“鈍初,怎麼樣?”

宋教仁:“痛,痛極了!我怕不行了,託你們點兒事,我的那些書捐給南京圖書館,家中老母望照應,我沒有一分錢留下,國事還要努力,勿以我為念。”

經過手術、搶救,宋教仁的病情仍不見好轉。他傷得太重了,一發勃朗寧手槍的子彈從後背射入體內,受傷處離心臟很近。

手術後的昏睡中,宋教仁不時發出“4月8日”的聲音,這是正式國會預定開會的日期,袁世凱也正是以此為由,電邀宋教仁北上的。

迷迷濛濛中他還問:張振武在哪裡?

張振武,武昌首義領袖之一,因與黎元洪不和,黎與袁世凱合謀,在北京為軍政執法處長、人稱殺人魔王的陸建章所殺。

191年8月初,張振武在武漢接連收到袁世凱的三次急電,召他赴京共商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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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急電邀請,也是共商國是,宋教仁大概斷斷續續地想起了這些片斷,他知道張振武,漢陽淪陷後武昌已是孤城,張振武帶傷騎馬在武昌街上揮刀狂呼:革命軍決不撤離武昌,誰言撤離者立斬!

一個漢子!

他到了北京,還有另一個首義功臣將校團團長方維隨行。行前黎元洪副總統餞行,一到北京袁世凱接連召見,北洋將領輪流坐莊,無日不宴。

8月15日晚8點,張振武在六國飯店宴請北方將領,有陳宦、姜桂題、段芝貴、陸建章等要員。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宴會畢,張振武的馬車剛出東交民巷即被絆馬索絞住,馬失前蹄車翻人倒警笛一聲伏兵四起,張振武被五花大綁。先從六國飯店宴會上早走一步的拱衛軍司令段芝貴,頓時翻臉不認人,一張紙在張振武面前一晃,上有“大總統印”四個字。

西單玉皇閣軍政執法處。

宋教仁在昏迷中自然想到了陸建章,陸建章殺張振武是半年前,有袁世凱手令,這個幾小時前還“乾杯”的魔王只說了一句話:“振武兄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張振武、方維就這樣被殺了!

宋教仁在想:陸建章為什麼要殺我?

宋教仁自然也想起了孫中山,他敬重孫中山,卻也認為他太富有理想主義色彩,袁世凱殺張振武後舉國輿論大譁之際,孫中山卻應袁世凱之邀到了北京,也是共商國是。

共商國是怎麼淨和陰謀詭計攪在一起?

宋教仁清醒後即請黃興代擬電文給袁世凱:

北京。袁大總統鑑:仁本夜乘滬寧車赴京敬謁鈞座。十時四十五分在車站突**人自背後施槍,彈由上部入腹下部,勢必致死。竊思仁自受教以來,即束身自愛,雖寡過之未獲,從未結怨於私人。清政不良,起任改革,亦重人道、守公理,不敢有一毫權利之見存。今國本未固,民福不增,遽爾撒手,死有餘恨。伏冀大總統開誠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權。俾國家得確定不拔之憲法,則雖死之日,猶生之年。臨死哀言,尚祈鑑納。宋教仁。

宋教仁過目畢,便閉上眼睛,他實在心力不支,或者竟是問自己:伏冀伏冀,何冀之有?睜眼也茫然,閉眼也茫然,只有死神在一步步地逼近。

上海因為宋教仁的被暗殺而沸騰了。

一方面,宋教仁在經過第二次手術後,病情仍不見好轉。

一方面,懸賞、捉拿兇手的偵查也在悄悄地進行。

正在日本訪問的孫中山立即回國,主持國民黨的工作。

日凌晨點,大上海寂寥無聲的時候,宋教仁進入彌留狀態。

他已經不能說話。

他用眼睛最後地看望了身邊的朋友,出生入死的朋友。

他雙手合十。

合十的雙手有點兒發抖。

黃興在宋教仁耳邊說:“鈍初,你放心去吧!”

袁世凱得到宋教仁被刺的訊息,驚訝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竟有這等事?拿電報來!”

看過電報,痛惜地說:“國民黨失去宋鈍初,少了一個大主腦,以後更難辦事了!”

接著袁世凱致電宋教仁,以示慰問:

眾目昭彰之地,竟有兇手,敢行暗殺,人心險惡,清紀何存?鈍初兄遇險,國為之哀,餘為之痛,望悉心養痾,康復之日,當重商國是,再為兄壓驚慰勞。

袁世凱意猶未盡,接連又給江蘇都督程德全發去兩個電報,第一封痛斥暗殺之風,並要求不惜代價抓捕罪犯:

迅緝真兇,窮追主名,務得確情,按法嚴辦。

第二封令程德全對在上海的國民黨諸要人,如黃興等立即實施安全防護:

妥為保護,以昭慎重。

4點48分,宋教仁氣絕而亡,時年歲。

宋教仁死不瞑目,雙眼直視前方,目光中依然還有他生前的神韻。

黃興俯下身去,用手輕輕地、輕輕地把他的眼皮合攏。

可是,只要黃興的手一離開,宋教仁的眼睛便又睜開了。

只是當陳其美拍著宋教仁的床沿一邊痛哭一邊狂喊“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後,宋教仁才合上了雙眼。

靈魂離開軀體的最後一瞬間,曾經猶豫,或者,那是等待!

日下午,國民黨上海支部舉行隆重的移柩儀式,將宋教仁的遺體成殮,由醫院移往法租界的湖南會館停放。

天上飄著雨。

馬路溼漉漉的。

送殯的隊伍緩緩地無言地流動著。

一條淚的長河。

兩面旗幟——青天白日旗和五色國旗為先導,樂隊齊奏哀樂,依次是遺像、靈位、軍樂隊、花圈、軍人的隊伍、學生、商界。

隊伍中有日本友人宮崎滔天和朝鮮的革命流亡者。

楠木靈柩安放在扎滿花圈的馬車上。

馬車行進在送殯的行列中。

送殯的行列途經《民立報》報社門口時,社長于右任率全體員工舉行路祭。

于右任熱淚盈眶,鬍鬚顫抖。

他嘶啞地呼喚著:“朗朗乾坤,偌大民國,卻容不得一個敢為百姓爭民主、為國家爭憲政者,公理何在?今天,我不敢為私交哭,不敢為《民立報》哭,實在是為中華民族的前途而痛哭啊!”

送殯的隊伍由鐵路醫院出發,經過四川北路、蓬萊路、河南路,繞道福州路、浙江路、松江路,經過三洋涇橋民立報社,再經鄭家橋向南,抵達斜橋湖南會館。十幾裡的路上,人山人海,時而哭聲如潮,時而靜默如山,路邊的行人無不駐足,所經之地幾乎萬人空巷。

會館裡掛滿了各界人士送的輓聯。

有兩聯最引人注目。

一聯是孫中山的:

作民權保障,誰非後死者!

為憲政流血,公真第一人!

一聯是黃興的:

前年殺吳祿貞,去年殺張振武,今年又殺宋教仁!

你說是應桂馨,他說是洪述祖,我說就是袁世凱!

黃興的這副對聯從何說起?

原來案情有了意想不到的突破。

移柩儀式剛剛結束,兩個年輕人匆匆地走進了南京路通運公司樓上的國民黨上海交通部。這兩個年輕人從外地來上海投考,住在四馬路的鹿鳴旅館。他們的隔壁是一個叫武士英的房客,前兩天在一起聊天,他自稱行伍出身會拳腳有武功舉槍中的百步穿楊,還說將要去做一件大事情,做完後就要發大財,向這兩位年輕人借了兩元大洋,許諾說將以十倍奉還,借到錢後武士英顯得很興奮,想走又留下了,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照片,說這個人不好,我要把他殺了。再拿出一張名片,指著上邊的名字說這是要提拔他的上海有名的大人物。次日報上登出宋教仁先生被刺還有照片,他倆一看之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不是和武士英說要殺了的人一模一樣嗎?所以兩個人趕來報告。

陳其美接報後立即趕到,問那兩個年輕人可還記得名片上的名字?他倆不及細看,只記得那姓似乎有點兒特別,且有長長的一撇。

上海有名,而且帶長長一撇的姓是誰?

陳其美想到虞洽卿,可算是上海黑白兩道上的聞人,可是他為什麼要殺宋教仁?

且去鹿鳴旅館搜查,那個武士英今天一早已結賬走了,相隔十幾個小時,不知走多遠了,上哪兒去找?陳其美實在不甘心,在武士英的房間裡一遍一遍地搜尋,不料從抽屜最裡面的角落中尋獲一張名片,上寫:

江蘇巡查長應桂馨,法租界西門路文元坊。

終於找到那個長長的一撇了,“應”字也。

巡捕房接到陳其美的報告後,美國人卜羅斯立即帶領探長等人去捉拿應桂馨。在文元坊撲了個空,家人說應已到姘頭胡翡雲處了,再趕到胡翡雲處,又說正在迎春坊妓女李桂玉那邊吃花酒。

迎春坊在湖北路,是上海的紅燈區。

民國初年的上海,Se情業生意興隆,紙醉金迷與紅燈招攬、眼波流轉一起,呈現著十里洋場畸形的繁華與沒落。有錢吃花酒嫖妓女的畢竟少數,多數人是看熱鬧,因為一旦某妓女被某闊佬看中,帶去出堂會或去大酒店時,有一番特別的景緻——打扮得花枝招展首飾丁當的妓女,坐在一個年輕龜公的肩上,在人群中飛一般穿行,那龜公一定是眉清目秀伶牙俐齒肩上搭一條雪白的毛巾,雪白的毛巾上扛著一座玲瓏寶塔似的嬌孃兒,龜公的嘴裡還不住吆喝:“借光了!小姐出堂了!有錢的試試了,沒錢的飽飽眼福了!”

巡捕趕到迎春坊,十多名中西警探把住前後門,正好有三個妓女剛坐到龜公的肩上,那幾個龜公和妓女卻無所謂似的走了。

應桂馨正在樓上廂房飲酒作樂。

樓下有人喊了一聲:“應大爺,樓下有人找!”

應桂馨已有三分酒意,搖搖晃晃地下樓:“誰啊?他媽的找人也不看時候,上來上來喝一杯,你媽的帶錢沒有?”

“帶了。”有人應了一聲。

“嗯?”

手銬已經把應桂馨銬住,拖進汽車,當即押進南京路老閘巡捕房。

應桂馨也實在是個人物。

開過煙館、戲院,還在蘇州捐過一個候補知縣,武昌起義使他很興奮,一看清朝快要完蛋後候補知縣也不要了,趕緊在上海做私家包打聽,專門刺探清軍巡防營的情報,然後再報告同盟會。上海光復後曾混到都督陳其美手下做過諜報科長,孫中山當臨時大總統後又混入孫中山的衛隊,出入總統府常常在孫中山身邊侍候。陳其美知道後立即寫信給孫中山,告知“此人華而不實,不可重用”。調出總統衛隊後,怎麼後來又混上了江蘇巡查長的,陳其美也不得而知了。

應桂馨是扣起來了,陳其美心裡明白,像這樣一個人物,如果不及時把證據抓到手,反會生出很多枝節,而且,應桂馨絕不是幕後的,他是臺前指揮殺手的,他後面是誰?

立即搜查應桂馨的家。

陳其美派周南陔隨同巡捕前往小西門外文元坊北弄號,一幢三樓三底的房子。巡捕守住樓下通道,一應人員只許進不許出,女眷統統軟禁在樓上廂房,男人在樓下集中。三上三下翻箱倒櫃,連每一隻抽屜都搜了個底朝天,不料竟一無所獲!

周南陔比誰都急,他知道陳其美為了抓元兇不吃不喝都快瘋了。如果案子沒有進展,應桂馨這裡的線索再一斷,那時上海——國民黨的大本營將不知是個什麼局面!

正在緊張和惶惑間,周南陔忽然計上心來,上樓,敲開了關女眷的門,先是裝模作樣地大聲吼了幾句,然後小聲道:“我是應大哥的朋友,在巡捕房混事,大哥讓我告訴你們,不必著急,有轉機了,但家裡的秘密文件要趕緊交給我,好轉移到北邊去。”

大小老婆們瞪著周南陔,不說有也不說沒有。

周南陔故作緊張;“快呀!讓巡捕房搜到,應大哥就沒命了,有你們這樣的嗎?媽的!”

一個年輕的女人趕緊應聲:“曉得了,不過外面巡捕那麼多,怎麼弄出去?”

周南陔:“有我呢!我也是巡捕。”

女人走到牆角,彎腰,撥動一塊地板,地板是活的,是夾層暗室,又從暗室裡提出一個上了鎖的小箱子。

周南陔接過箱子,不動聲色地:“你們放心吧!”轉身開門下樓。

樓下客廳裡,周南陔與巡捕們開箱一看,文稿、密電、密電碼本一應俱全。

證據到手後,這才想起,被關在屋子裡的人中會不會混有武士英?

一個中國警探不低不高地喊了一句:“誰是武士英?”

當即有人應聲開門:“我是武士英,長官。”

武士英穿一身舊軍裝,好像是剛剛打了敗仗的逃兵,立正站著,這是個沒有腦子的傢伙,他不知這些巡捕的來歷,又不懂上海的規矩,怕被別人搶了頭功便應聲而出。

武士英正站著,倒把喊話喊出一個殺人犯的警探嚇了一跳:“你——你就是武士英?”

“是!長官!沒有錯。”

“走吧,正找你。”

武士英,山西平陽龍門人,在雲南清軍中曾做過代理標統,有武功,槍法也好。民國成立後就混跡於上海街頭,只要給錢,殺人越貨什麼都幹,有人引薦給應桂馨,應正在找刺殺宋教仁的合適人選,也算是天意。兩人商定:武士英殺宋教仁後,賞大洋1000元。武士英落魄之際,心中大喜,懷揣宋教仁的照片,0日夜一直潛伏在水果攤旁、剪票口不遠處的閒雜人員中。行兇之後到應宅領賞,應桂馨先給了他0塊大洋,待訊息證實後補齊。次日報紙說宋教仁是受傷,把武士英臭罵一頓。直到武士英看見送殯的隊伍,心想這一下該給老子錢了吧?便趕回應宅領賞,正好被逮。

陳其美仔細地檢視了全部電報,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種曾出現過的推測被證實之後,反倒心驚肉跳。

租界當局不肯公佈這些證件、證據,英國副領事認為:“這些函件的內容,與中國政治關係極大,我們必須向北京使團請示後,才能決定是否可以公佈。”於是,“宋教仁被殺與北京政府有關”的訊息不脛而走。

上海交涉使陳貽範見到各種證據後大驚失色,一時連話也說不出來,他知道這個案子他一人絕對承擔不了,不經請示袁世凱便會同江蘇都督程德全、巡按使應德閎、檢察長陳英及國民黨代表黃興、陳其美,對所有的證據逐一驗證,計有皮箱一個、五響勃朗寧手槍一支、子彈兩粒、密電碼三本、大量函電。

法庭公開審理前夕,武士英在嚴密的監守之下卻突然暴死,法醫查驗三次均查不出致死的原因,既無外傷也無內毒,這一死便也成了中國近代史上最神秘的殺人滅口終未破獲的案中案。

4月5日夜1時,程德全、應德閎將調查結果及各種函電證據通電公佈。從此開始,上海的政治氣氛逐日升高,由宋教仁被殺的查證,幾乎所有的證據都是一步一步逼向袁世凱。

4月6日上海《民立報》以醒目的標題首先披露一切。

于右任親自擬定的標題為:“注意!注意!!注意!!!看民賊的手段,宋案證據之披露。”

證據中最要者有:

191年1月14日國務總理趙秉鈞給應桂馨的密函:密電碼請查收,以後有電,直寄國務院可也。

191年月4日,洪述祖致應桂馨密函:冬電到趙處,即交兄手,面呈總統,閱後顏色喜,說弟有本事。既有把握,即望進行。

月1日,應桂馨致洪述祖密函:《民立》記宋鈍初在寧之演說詞,讀之,即知其近來之勢力及趨向所在矣,事關大計,欲為釜底抽薪,若不去宋,非特生出無窮是非,恐大局必為擾亂。

同日,洪述祖致應桂馨的密電許諾:毀宋酬,相度機宜,妥籌辦理。

19日,洪述祖急電催促:事速照行。

0日,應桂馨密電洪述祖,匪魁已滅,我軍無傷亡,堪慰,望轉呈報。

這一應函電及函電照片的公佈,如崩雲裂石,震驚世人!

難怪租界當局開始強行扣壓,這些證據確實“與中國政治關係極大”。大到國務總理趙秉鈞參與密謀,而後臺是袁世凱已屬無可置疑。

北京。袁世凱一時亂了手腳,這是他一生中所遇到的最嚴重的危機之一,而通常情況下,他總是密謀部署於前,果斷決策於後,在南北議和、遷都這樣頭等軍國大事上,他都能翻雲覆雨應付自如,一手把清廷掀翻,一手請孫中山讓位,想不到殺個把人的小事,卻眼看要栽跟斗了。當然袁世凱此時,畢竟大權在握,他先用老的一手對付,賴賬,“不是我殺的,我沒有下命令”,此外,他正在密謀武裝鎮壓,緊急調動部隊,並在5月日組成了以總長段祺瑞為首的戰時內閣,調兵遣將,派倪嗣沖為安徽清鄉督辦,派趙倜與北洋軍第六師集結於河南、湖北交界的武勝關,又派海軍遊弋於長江中下游一帶,擺開了武力將國民黨蕩平的架勢。

國民黨又如何應對呢?

上海。孫中山激昂慷慨地說:“過去,我看錯了袁世凱,是我的過錯。現在袁世凱想使封建專制死灰復燃,辜負國民的委託,必須將他除去。國會只是口舌之爭,法律也沒有抵抗專制的力量,對付袁世凱這個擁兵自重的野心家,也只有訴諸武力這條路了。應該乘此反袁之聲舉國若狂之時起兵討袁。我們只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發制人,否則時機一縱即逝,後悔不及!”

孫中山表示:“若有兩師軍隊,我當親率問罪之師討袁。”

然而孫中山又碰到了南京臨時政府面對的困境:黃興為代表的大多數主張公開罪證法律解決。

這一次,卻是譚人鳳公然站出來擁護孫中山,他說:“公道在人心,如果證據是非大白天下,袁世凱不僅出兵無名,而且外國也不會借錢給他,那時雲南、廣東遠在邊陲,袁世凱鞭長莫及,湖南為南北要衝,三省宣佈獨立,義旗一舉天下必為響應,袁世凱何懼之有?”

黃興激動地面對著譚人鳳:“你想過沒有,我們兵有多少?槍有多少?餉從何來?辛亥一役,民國元氣尚未恢復,如果貿然興兵,大局必致糜爛!我們建立民國,制定法律,倡行法制,豈可出爾反爾?而今我們證據在手,待到國會一開組織特別法庭,舉國認清袁世凱的面目,便可不攻自倒,現在需要冷靜的是我們自己!”

雙方各執一詞,爭論不休。

而興師討伐袁世凱的最佳時機,卻在悄悄流逝。

一切都會過去的,都會成為歷史。

時間會使熱情冷卻,更何況袁世凱又是拿捏機會的絕頂高手,他在整軍備戰的同時,密令洪述祖逃往青島德租界暫避,抵達青島後洪述祖即通電宣告:應桂馨所為乃假託中央名義,而毀宋則僅欲毀其名,豈可認為謀殺之證據?”

趙秉鈞一則為自己開脫,同時也殺氣騰騰了。他在致北京《民立報》記者的一封信中寫道:“奉差各省特派人員,向用密碼報告,因作函將密碼送去,此舉例行公事也。至於洪、應來往函電,從未聞問。鄙人德薄,橫遭訾語,亦命運使然。唯憮念生平,四十即抱消極主義,五十以後厭世,伏處津沽,久無問世之心。”

當上海特別法庭發出傳票要趙秉鈞出庭作證時,趙秉鈞拒不出庭,兇相畢露道:“宋之被刺,正犯為武士英,嫌犯為應桂馨,洪述祖究有何干係,尚未判定,要我出庭受質,豈非藉端發難,含血噴人?”

因為宋教仁案不敢公開露面的趙秉鈞,為了替袁世凱籌款備戰,突然偕同外交總長陸徴祥、財政總長周學熙從後門往返匯豐銀行,未經國會同意,與等候著的英法德日俄五國銀行團的代表簽訂了大借款的合同,以五釐高息借得500萬鎊鉅款,國債各部門設定由銀行團派定的各國顧問、監督財務開支,並將國家鹽稅完全置於列強控制之下作為借款擔保,成為民國史上最大宗的賣國借款。

刺殺宋教仁一案因為袁世凱的層層阻攔,一度不得進展,然而事關此案的兇手卻一個也沒有逃脫懲罰,圍繞此案的撲朔迷離一波三折,又恰恰是民國初年政壇的側影。

應桂馨後來乘二次革命混亂之機,越獄逃離上海,他在獄中一直記著洪述祖“毀宋酬勖”之諾,而且這個黑道上的人物手裡還捏著袁世凱籌劃暗殺宋教仁的證據而尚未被搜出,便有恃無恐大大咧咧到北京總統府找袁世凱邀功請賞。

袁世凱聽報,說應桂馨找上門來了,頓時罵了一句:“這個王八蛋,怎麼還沒有死?”

應桂馨活不長了!

袁世凱拒不接見,由手下給應桂馨一些錢物,打發走了。

應桂馨有了錢便把上海的老相好胡翡雲接到北京做了姨太太,自以為有功之臣,開口閉口就是“袁大總統如何如何”,密探報給袁世凱問如何處置,袁世凱捻著鬍鬚一笑:“讓他消停吧。”

1914年1月19日,應桂馨坐津浦路列車南下。

坐在頭等車廂裡,懷裡揣著一沓銀票,他慶幸自己不僅重獲自由而且重獲再建功名的機會。這一次南下,除了袁世凱連趙秉鈞也不知道他是幹什麼去的。

車窗外晃過的是黃土地。

1月是荒涼的季節。

他閉上眼睛在包廂裡養一會兒神。

車過楊柳青時,應桂馨已經躺在血泊中了。

他死在一把電工刀下。

正在天津的趙秉鈞打電話問袁世凱:“誰殺了應桂馨?”

袁世凱回答道:“你看像不像是總統殺的?”

趙秉鈞語塞,手發抖。掛上電話,頹然地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語道:“如此對待手下人,以後誰還肯替總統賣命?”做了多少年警察頭子的趙秉鈞大意了,袁世凱的密探就在他身邊。

不日,趙秉鈞稍有不適。

袁世凱隨即親自從北京派來中醫,開方、吃藥,一碗湯藥下肚,頓時七竅噴血。

趙秉鈞死了。

趙秉鈞死後,袁世凱又是悼詞哀電又是派人送錢,私下裡對袁克定說:“他可以不必操心了!”

最後剩下一個洪述祖。

1917年4月,隱姓埋名多年的洪述祖,一看這星移斗轉天下大亂的架勢,以為四年前刺殺宋教仁的槍聲和他的那些密函、密電已不再有人記得,忽而間便出現在上海的南京路上,他倒是有點兒得意,諸公皆去他獨在,最後一個便有了最大的安全係數——指使他的人盡已歸天,他指使的人也已嗚呼,他還怕什麼?

南京路還是南京路,他先領略一番這裡的風光,卻是有道理的,當年他來上海常常和應桂馨聚會的一家菜館便在南京路上,那是淮揚幫的老闆,菜的味道極好,他最愛吃的一道菜叫“醃煨鮮”。鹹肉和鮮肉在一個砂鍋裡文火熬,同時輔以少量的金針、木耳、白扁豆,其味之美不可言狀。

洪述祖過店門而不入,只是朝裡邊瞧了一眼,沒有一張熟面孔,又是一撥顧客,人生亦如此,政壇亦如此,小皇帝下臺了,大總統死了,段祺瑞、馮國璋、徐世昌那批爺們兒,比袁世凱差遠了。洪述祖考慮再三不能回北京,一回去正好送到那些人手中,不如在上海待著,做個寓公算了,他有點兒累該回寓所先休息一番。

洪述祖沒有注意到背後一個少年正向他接近,那少年憂鬱的眼神和年齡極不相稱,憂鬱通常是堅毅的一種美,貫穿著對人世間的洞察力,無所謂希望也無所謂失望。

就在洪述祖抬腿上車的那幾秒鐘,身後的少年猛撲上去,死死地抱住了洪述祖的腰,洪述祖一看是個小孩,想拼力掙脫,卻分明感到那一雙手力大無比,先是以為拆白黨劫財,給錢不就行了嗎?哪知道這少年一聲聲狂呼:抓殺人犯!抓洪述祖!

巡警抓獲洪述祖後幾經周折,又被解遞北京,直到1919年月7日,北京大理院判處洪述祖絞刑,立即執行。

這個少年已經變成青年了,穿一身黑色制服,步伐從容地走進滬寧車站北邊的“宋園”——宋教仁先生的墓地。

他是宋教仁的兒子宋中。

他一直在陳其美的關照下生活,懂事後便立志為父親報仇。1916年5月8日,陳其美在上海被暗殺。宋中根據陳其美部下的情報得知洪述祖來上海後,便一直在茫茫人海裡尋覓、追蹤,最後終於把兇犯送上絞刑架。

宋中望著他父親的由紅磚砌成的塔形墓地,默唸道:父親、陳其美伯伯,你們安息吧!從“宋園”出來,宋中又來到靜安公園,園裡的草坪上有一座宋教仁的銅像,側坐沉思,愁腸百結。銅像基座的正面刻有章太炎手書陽文:“漁父”,背面是于右任的碑文:

先生之死,天下惜之,先生之行,天下知之。吾又何紀!為直筆乎,直筆人戮。為曲筆乎,曲筆天誅。嗟嗟九泉之淚,天下之血,老友之筆,賊人之鐵,勒之空山,期之良史。銘諸心肝,質諸天地。嗚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