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滿滿當當的日程表變得更加緊湊,原因無他,正是因為我每天都會抽出一些時間去醫院陪杏說話。住院的人很容易胡思亂想,要是沒個人看著她,三週多過去,她保準會出現精神問題。
父親忙於工作,母親也需要做家務,我作為哥哥,分擔一些責任是理所應當的事。
黑崎先生聽說了我的情況,也表示了理解,同意我減少一個小時的訓練量。
“不過,你怎麼可以讓自己的妹妹受那麼重的傷!真是個不可靠的哥哥啊!要是我的話,吶,根本不可能讓她被那種幽靈附身,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一根汗毛!你這不僅僅是弱,還是傻啊!”
緊接著,他對我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
我卻沒有反駁她。
他見到我心情如此低落,都不好意思繼續罵我了。
“行了,別想太多,都是已經發生的事了,還是想想以後該怎麼避免類似的狀況吧!你也不希望其他人遭遇和她一樣的悲劇吧?”
過了一會兒,他無奈地緩和了語氣。
“是的。”
“那就給我打起精神來訓練!”
他不說我也會好好努力的。
心裡這樣想著,做起來卻一波三折。心無旁騖這四個字所需要的境界本來就很高,我才17歲,哪來的超強自我調控能力。這就是“專心”和“全神貫注”之間的區別。沉浸在射箭裡很簡單,可是思考戰略的時候,我始終有些心不在焉。
黑崎先生喝止了我。
“——片桐君,今天就到這裡吧。”
“可是,現在才8點啊?”
我看了一眼手錶,對於他如此仁慈的放假表示驚訝。
“偶爾也偷個懶,對提高效率很有意義。”他搬出一套科學理論給我解釋了一通,大概其就是“允許思緒漫遊的簡單外部任務,可能有助於解決創造性問題”,但我覺得這和他前面的論點有點不匹配,然後他問,“要去我家坐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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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話題可以轉折得如此神速。
“……師父家?”
“你都是我徒弟了,還從來沒見過我的家人吧?”
黑崎先生說得有理有據。
我點了點頭。
“這麼說來確實……師母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我們開始一起往他家的方向走去。片桐家位於居住區的中心地帶,而黑崎家距離車站卻有相當的距離,要步行二十分鍾才能抵達——幾乎就在城市的最盡端了。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刻意選擇了如此偏遠的位置落戶。也許是能使用飛鐮腳使他們對步行距離失去了概念吧。
“她也是純血滅卻師。”
黑崎先生說。
“這樣啊……”
我的附和沒什麼特別的意義,只是在避免空氣變得尷尬而已。
看他的樣子,也不會和普通人結婚。
光是那頭誇張的火焰色頭髮就夠嚇人的了。
“我的女兒比你小十歲,現在才剛念小學,不過我夫人已經在教她用箭嘍。”我怎麼聽都覺得他的話裡有幾分炫耀的意味。
比我小十歲,那就是才七歲?七歲的時候我連滅卻師是啥都不知道。
不僅如此,連首絕句都背不下來。
我瞬間有點抬不起頭:“……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吧……”
先天教育導致的差距,不管是在普通人類的社會,還是在滅卻師的社會,都同樣適用。要是去了無形帝國,八成那個小丫頭還會成為我的上司,因為我的資歷實在太單薄了。
“別失望,你進步的速度已經很快了。哦,到啦!”
在我想著這些漫無邊際的事的途中,我們已經不知不覺抵達了黑崎家門口。
這是一座地中海風格的小洋樓,純白的外牆,不大不小的幾隻窗戶,二樓寬敞的平臺,淺黃色的瓦片碼成的屋頂,門口還有一顆鬱鬱蔥蔥的球形樹木。比起日本民居,更像是六十年後流行的現代高檔別墅。
“——我們回來了!”
黑崎先生愉快地開啟了正門。
他的妻子從廚房走了過來,滿臉笑容,讓人一看就精神抖擻。在二次元界流傳著這樣一種梗,就是留著某種特定髮型的成年女性死亡率遠高於其他人,我們稱這種女性為——太太。黑崎太太就是這類髮型的典例。
希望我立了個反flag。
“歡迎回來。拜託你買的醋呢?”黑崎太太問。
黑崎先生把路過便利店時買的一袋佐料遞給了她:“在這裡呢。真花在樓上嗎,還是在和朋友一起玩?”
真花……是他女兒的名字吧……?
我好奇地往屋子裡探了探頭。一個小蘿莉站在凳子上望著我們,聽到動靜,歡快地小跑著來到了玄關處。
“我在幫媽媽做飯!”
她驕傲地舉起手中的胡蘿蔔,上面還溼噠噠的,看樣子是在洗蔬菜。
黑崎先生一下子把她舉過了頭頂,雙眼眯成一條縫,高聲表揚道:“哦!小真花真棒!”
他女兒繼承了他的紅色頭髮,亂糟糟的,卻十分迷人,有種不同於普通日本人的俏皮感。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了《瑪麗與魔女之花》裡的女主角。
接下來就是不可避免的客套話。我坐在黑崎家的沙發上,喝了一口師母煮的綠茶,接受她笑意盈盈的打量。不過,有些意外的是,她的隨和讓我完全不感到緊張。聽說他收徒的過程之後,她還哈哈大笑了起來。
“難以置信……!像阿彥這種人居然還收了徒弟!吶吶,片桐,我問你,他是不是很煩人吶?”
“那個……”
黑崎先生有點無奈地清了清嗓子:“我說,這是在我徒弟面前呢,給我留點威嚴好不好?”
“威嚴?那種不值錢的東西有什麼用嘛。”她開心地給我添了一杯茶,“等我們的第二個孩子出生了,就可以拜託片桐君做他的師父了呢!”
她越說越起勁。
“還太早了吧!這小子也是個不成器的傢伙。”黑崎先生吐槽道。
“你都收下他了,就說明他身上有你特別中意的優點吧?”她滿不在乎地戳穿了黑崎先生的心情,讓我瞪大了眼睛,“心口不一可不好哦,阿彥,要不是那時我倒追的你,你是不是就要一輩子單身下去了?”
“喂……”
他見話題往奇怪的方向跑了,連忙提醒她趕緊轉回來。
這時候大約晚上9點,我給家裡打了電話,說去老師那裡補習兩個小時,稍後就回,然後偷偷留在黑崎家吃了夜宵。
老天作證,我可不是故意騙她的。
“哥哥!”小真花把她洗的胡蘿蔔做成一雙耳朵貼在了麵餅上,雙眼炯炯有神,舉起她手中的盤子,送給我,“真花做的兔子饅頭給你吃!”
看來我的長相很討小孩子喜歡。
我收下了她的好意,順口誇讚了她一下:“哇,真可愛,謝謝你,小真花!”
“不用謝!媽媽說,好東西就要和別人分享!”
她說話的底氣很足,聲音洪亮,毫無羞澀之意,和我小時候完全是兩個樣子。抱歉,之前完全沒有提起這方面的事,其實我在中國接受的是嚴格的家長教育,什麼應該做什麼不該做都分得清清楚楚,所以直到初中畢業之前都不太愛和不熟的人說話。看到這樣活潑的孩子,我會產生一種強烈的自卑感。
這個社會歡迎的永遠是外向的人。明白這一點之後,我才逐漸轉變了自己的角色。
不過在這裡,我遇到的都是很親切的人。
偶爾做回沉默寡言的自己,他們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我覺得自己很幸運。
喝完茶,我隨黑崎先生一起來到了二樓的書房。他似乎有什麼東西想給我看。站在夜晚的月光下欣賞這座城市的寧靜也是一種享受。在他倒騰書櫃的時候,我便對著不遠處的教堂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黑崎先生得到了他想找的信封,從裡面取出一張畢業照,遞給了我。
“那是你母親。”
他介紹著照片上的人。
從時間上來看,這應該是黑崎先生高中時期的照片。站在他旁邊的女生眼神充滿靈氣,又格外溫柔,這兩種很難統一的氣質居然同時出現在了一個人身上。
“……嗯。”
我仔細地檢視著這張照片。黑崎先生繼續說話了。
“你母親死後的第八年,我遇到了現在的夫人。”他的聲音裡流露出濃濃的懷念,“兩年後,夫人向我求婚,我告訴她,自己還有喜歡的人,而且那個人已經過世了。普通人聽到這種話,一定會打退堂鼓的吧?畢竟在愛情的對局裡想要戰勝一個死人,是不可能的事。”
我還是第一次聽他主動說起過去的事。
“師父曾經……喜歡我的母親?”
這個資訊也足夠爆炸的了。
雖然我多少有一點預感,但平日裡他對我的家人並不關心,我也就沒問過。
“你母親年輕的時候可是萬人迷哦。”他隨意點了幾個照片上的男生的名字,“他們都是她的粉絲後援會的核心成員呢。”
居然還有粉絲後援會這種東西……看來我媽媽是真的很收歡迎。
和我完全不一樣。
“後來呢?”
“後來……我夫人聽說了這種事,卻一絲一毫放棄的意思都沒有。像她這樣倔強的人可不多見。是她的樂觀改變了我的生活,甚至我的性格,把囚禁於桎梏中的我拯救了出來……我愛她。”
他說著浪漫主義的臺詞,但我知道他此刻的態度嚴肅得不容質疑。
哪怕是想拿這件事開玩笑,我都有點說不出口。
於是我說:“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
還有句話我忍著沒說——還好我媽媽沒有嫁給黑崎先生,而是嫁給了我爸,要不然我一定會有心理落差的!
“我夫人曾經一度失去了靈力。”他突然駕駛著話題通向了另外的方向,“與虛作戰的時候,身體臟器受了傷害,臥床不起,長達半年有餘。”
失去了靈力……
我皺起了眉。
“……那她現在……”
“我們沒有放棄,一直在尋找恢復靈力的方法,堅持復健到第三年的時候,她總算找回了靈視覺。小真花對滅卻師很好奇,總是纏著她問各種各樣的問題,為了教真花掌握自己的力量,我夫人拼了命地練習。雖然還是達不到純血滅卻師的平均水平,但是解決一兩只小虛已經綽綽有餘了。”他轉向我,定定地說,“終有一日,轉機一定會來的,片桐。所以你也不必氣餒。你妹妹的手未必就會殘疾一輩子,只要你們願意相信,並且付出努力。我覺得她重新握弓的那一天……遲早會到來的。”
他在安慰我。
以他特有的方式。
“這就是你帶我來你家的理由嗎。”我問。
“也不全是。”他聳了聳肩,“把我優秀的家人介紹給我還算優秀的弟子,有什麼不對嗎?”
“還算優秀是什麼形容詞啊……”
嘴上雖然說著挑刺的話,但我的心情的確變好了很多。
如果連失去靈力的人都能找回靈力的話,說不定,杏的手指真的有希望恢復到正常人的狀態呢。現在,未來還什麼都沒被決定,要放棄實在太早了。
“這些人,都是師父的同學嗎?”
我繼續掃視著照片上的人。
那個年代的小青年都質樸而青澀,讓人看了都深受鼓舞。黑崎先生的頭髮和身高使他鶴立雞群,不過他旁邊站著的幾個男生似乎和他關係不錯,一點也不把他的大個頭當成缺憾,擠擠地靠在他身邊。
估計他們就是最要好的哥們了吧。
“哦哦哦,這上面的人,大多都已經和我斷了聯絡,不過這個傢伙你可以記住。”
他用了“傢伙”來稱呼他。
這算是相當不禮貌的叫法了,我有點好奇。看來他們之間孽緣不淺吶。
“他是?”
“和我一樣在無形帝國任職,我是類似於斥候的角色,而他,負責的是新入聖兵的教育擔當,名叫萊茵。”
聽名字還是個外國人。
但我更在意的是另外的地方。
“教育擔當?”
“簡單來說,就是新兵營的老大。”
黑崎先生的解釋讓我恍然大悟。
“所以……要是我加入了無形帝國,第一個見到的上級就是他咯?”
“對。”
他給了我肯定的答覆。我連忙打起精神觀察著相片裡的那人,個子不高,甚至可以說有些矮小,但表情格外堅毅,有些冷漠的味道,梳著標準寸頭,還留了一點點小鬍子。光從外表上看,很難推測出他的為人。
“他會不會很嚴厲?”我試探著問。
黑崎先生神秘地笑了。
“這些,你碰到他之後就知道了。”
他在故意賣關子。
我生平最討厭這些賣關子的行為,既然他不說,我也就不會主動去追問。話雖如此,這個刻板的男人還是在我心中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趕在10點之前,我辭別了黑崎一家,踏上了歸途。
黑崎先生擁有一個稱得上幸福美滿的家庭。他們似乎還打算要第二個孩子。如果黑崎一護真的和他有什麼血緣關係的話,與他的相遇倒是我和一護命中註定的緣分了。
未來會發生什麼呢……?誰也不能確定。
也許這已經足夠成為讓我感到欣慰的理由了。
因為“不確定”,就意味著“還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