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安城一點都不缺奇人異事與高來高去的武夫,幾次轟動天下的大宗師交手,可不都是選在陵安?其實就連那位劍仙劍開天門一事,也沒有選在別處,不也是在陵安。
所以這座城裡的百姓其實對於外人所說的那些奇人並不覺得如何出奇,對那些高來高去的武夫,說到底也沒別處那麼敬佩,只不過這些時日陵安倒是有一件事傳沸沸揚揚的,倒也不是什麼其他事,就是那位年輕大宗師前些時候在陵安摘星樓和天下第一的書院掌教打過一架,有不少武夫曾親眼目睹過,最後結果竟然是那位書院掌教輸給了那位年輕大宗師,人人都在等那天機閣釋出新的首榜之前,陵安的說書先生可是把這場神仙打架翻來覆去都說了好幾遍,說到最後,這不同說書先生嘴裡的版本竟然一點都不一樣,不過這倒是一點都不妨礙那些陵安的市井百姓,不過說成什麼,都聽得津津有味。
倒是苦了那位天下第一,在這些說書先生嘴裡一日不知道要嘗幾次敗果。
今日午後,有個青衣女子來到了陵安城某座酒樓,登樓之後便徑直前往二樓,找了一處臨窗的位置坐下之後,女子要了一壺酒,此刻正是酒樓人多之時,酒樓也就是和其餘陵安酒樓一般,請得有一位說書先生在二樓說書,內容仍舊是那年輕大宗師和書院掌教的一戰,雖然不是第一次說了,但這些陵安百姓依舊樂此不疲,青衣女子沒有去看那個滿嘴都是神仙的說書先生,只是等著自己的那壺酒上了之後,便再要了一碟小菜,只不過等端著菜上桌的小二正想著轉身離去之時,青衣女子卻是冷笑道:“咱們這位葉大宗師是吃飽了撐著了?有如此閒情逸致的來做一個區區店小二?”
身材修長的店小二一頓,拿搭在肩上的布條擦了擦汗水,乾脆笑道:“算不上區區店小二,都不容易。”
原本便是尋他而來的柳青看著這個現如今一點高手風範的葉如晦,譏諷道:“真被李長風嚇破了膽兒?”
葉如晦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長凳上,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這才惆悵道:“李先生活了這麼久,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是老王八也該是成精了,何況這可是小叔之前的世上最早的一位第七境,你柳青柳大女俠,自己說說,該不該怕?”
柳青絲毫不去聽這句話裡面的味道,只是冷笑道:“我只知道,要是葉長亭,自然就是一劍的事。”
正端著一杯酒的葉如晦一頓,氣笑道:“我要是小叔,他也不敢來招惹我。”
柳青冷眼以對。
葉如晦放下那杯酒,輕聲道:“倒不是真怕他,只是既然要破境了,自然要準備一番,小叔能以登山之姿而入第七境,那是因為小叔的路就是如此,我想學也學不來,因此我琢磨這麼多天,也就琢磨出一個道理,我要是想著踏入第七境,不是說找座山走到山頂就行的,於是在第七境多看看這眾生百態,說什麼也沒錯的,倒是你,明明離第六境也不遠了,不好好把握機會,到處亂跑做甚?”
柳青平靜道:“我踏入第六境,不過是時間而已,有什麼難處?”
葉如晦聞言咂舌,對於這個以前年輕一輩的最強之人,他練武之初其實連目標都沒敢放在要和她比肩上,只是想著要是有機會,能見過這一位也行,可即便現如今葉如晦的後來居上,成了現如今的明面上的天下第一,但這就不是說柳青不行了,畢竟能以女子之身登臨第五境的宗師高手本就不多,更何況這一位還有望於走到第六境,雖說是託了葉長亭劍開天門的福,但其實無論怎麼看,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不然為何世上武夫千萬,能夠登臨第六境的現如今也還是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柳青其實不弱,只是葉如晦和葉長亭太強,才掩蓋了這些年輕高手的風采而已。
葉如晦無奈一笑,就要去拿起那杯酒,卻被柳青一揮袖,就將那杯酒打翻在桌上,葉如晦對於這個女子的古怪脾性只能微微一嘆,這脾氣只怕是那位原來的天下第一,柳青的師尊都鎮不住她,唯獨可以鎮住她的那位,又不在世間。
在天上。
葉如晦無奈的抽了抽鼻子,歪著頭將桌上的酒水全部吸入嘴裡,最後滿意一笑,頗像是一個沒酒喝的爛酒鬼。
柳青眼底生出一絲厭惡,她站起身子,丟下一句話,自顧自下樓離去。
葉如晦趴在視窗看著柳青消失的背影,轉過頭看著桌上的酒菜,這才惆悵的說道:“你倒是結賬啊。”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在遠處關心著這邊的掌櫃,無奈的搖搖頭,“記我賬上。”
掌櫃招呼賬房先生很是自然的在賬本上寫了幾句。
葉如晦看了看天色,覺得已經不早,有些惆悵的走到矮胖的酒樓掌櫃身旁,一隻手搭在這個常年都是笑臉的老家夥肩膀上。
酒樓掌櫃不等葉如晦開口,便自顧自笑道:“小葉子,知道你要去做什麼,去吧去吧,正好我又扣你半天工錢。”
葉如晦咬牙切齒,看這個這個始終笑眯眯的酒樓掌櫃。
後者泰然自若。
這家酒樓他說的話最大!
最後葉如晦只是默默的把肩上的布條取下搭在酒樓掌櫃身上,然後轉身下樓。
等這年輕人走遠之後,酒樓掌櫃才轉過頭看了一眼賬房先生,輕聲問道:“我總感覺這小子呆不久,老周,你怎麼看?”
那個至始至終都沒怎麼開口的中年男人揉了揉眼睛,笑道:“既然不是該在小泥塘裡待著的野魚兒,你又何必擔心他什麼時候要往江河裡去。”
酒樓掌櫃呸了一聲,氣道:“這小子還走江河,我看他走出了我這小泥塘就要活不下去。”
中年男人不置可否,只是想著這年輕人之前曾偶爾翻看他那本《夫子》給出的見解,那肯定不是一個普通讀書人就能有的呀。
只不過現如今的文壇,已經成就了幾位大家分割的局面,這小子要是想著從這條路走出去,怕是有點不現實啊。
當然,這兩位的想法,是一點都不會告訴那個才認識不久的年輕人的。
酒樓掌櫃忽然很沒頭沒腦的說了句,“可我總覺著這小子要是呆下去,很快我這家酒樓就要姓葉。”
中年男人打趣笑道:“正好換個東家。”
酒樓掌櫃沒有生氣,反倒是開懷大笑,他點點頭,笑道:“不知道為什麼,這小子我真的看著很是順眼啊。”
葉如晦走出酒樓之後便換了一身衣裳,兜兜轉轉在城中走過了不少街道,才來到那處觀星臺旁的一處小院子。
有個中年書生早就等候多時。
這處上任太常大人的私宅,其實客人一點都不多,這麼些年了,也沒有幾個,這不過碰巧的是,這上一個客人,也是個劍士。
帝師王越。
只不過帝師作古之後,那位太常大人也是死在了宮中,新上任的太常大人是那一位的師弟,才得以名正言順的住進這裡,觀星臺上下都不曾有人有過異議。
被逼著來當這個太常大人的宋玉在院子裡的石桌上擺了半局棋,這是葉如晦沒有來之前,他自己和自己下的,等到葉如晦落座之後,他便不再落子,看著這位每日此時都來此處的大宗師,呵呵笑道:“葉先生每日來此,倒是不知道悟到了什麼,聽說葉先生要踏足第七境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葉如晦扯了扯嘴角,沒有去理會宋玉,對於這個中年書生,葉如晦只是知道他是那個老人的學生,是趙不言的師弟,到底其餘的事情其實知道的不多,之所以每日都來此,只不過是覺得和他下棋很有意思,很能靜心,其餘的事情,他其實沒想多少。
他拿起一枚白子,放在棋盤上之後,這才說道:“不知道,有可能就是今天,也有可能十年之內都沒辦法,只不過我熬的起十年,只怕那位李先生也熬不起十年,所以……”
宋玉笑著接下去說道:“所以葉先生才有閒情逸致來找我下棋不是。”
葉如晦抬起頭,煞有其事的說道:“宋大人你可比你那位先生要爽快的多。”
宋玉對此一笑置之,“先生早已離京,應該是去了那位李先生身旁,要是葉先生有機會見到先生,倒是能否替我帶上幾句話,也不多,無非就是讓先生放心而已。”
葉如晦點點頭,“一定。”
宋玉沉默許久,這才輕聲道:“其實我輩觀星之士可分為兩派,一派擅長畫符,一派擅長望氣,先生是罕見的集兩派大成者,不管是望氣還是畫符都是世間絕頂,只不過我與師兄就差了不少,師兄擅長畫符,而我對望氣的造詣卻是要高些,說起望氣,葉先生興許知道一些,畢竟這江湖武夫到了葉先生這個境界,不管是劍氣還是氣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除去這之外的,葉先生只怕就要差一些了,實際上這世間還有一種東西叫做氣運,一地有,一國有,一人也有,就拿葉先生你來說,你有今日之成就,固然是天資不凡,但其實身上的氣運也幫了不少忙,我隨著先生走過世間許多路,但其實真沒有看見過第二個氣運福澤比葉先生更好的,因此葉先生其實不必擔心能不能踏足第七境,這機緣到了,自然也就成了。機緣不到,倒是怎麼都沒辦法。”
葉如晦搖搖頭,沒有說這個,只是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那宋大人可曾看過我家小叔的氣運。”
宋玉聞言苦笑,“說來葉先生可能不信,但那位劍仙真是一點氣運都不曾在身,有這份修為,完完全全是靠自己,因此才說的上是古來第一劍士。”
雖然是早有這方面的想法,但聽到這宋玉這樣說,葉如晦還是有些震驚。
宋玉感嘆道:“葉先生你的氣運是這世上頂好的,你那位叔叔卻是完完全全不靠氣運走的極遠,你們兩叔侄,要是放在其餘任何一家,都該是反目為仇的局面,可偏偏是你們兩,不僅沒有,反而兩位都能成為這世上極為出彩的人物。”
對此,葉如晦一笑置之。
他反倒是覺得自家小叔果然才是這天上天下獨一份厲害的人物。
兩人手談一局,下到最後黑子收官時,天色已經近黃昏。
斜陽西照,很有些味道。
葉如晦這才站起身來,看著棋盤上的白棋慘狀。
棋力他一向都不強,比不上這位宋大人其實也不算是什麼羞於啟齒的難事。
宋玉默然無語。
葉如晦沒有計較什麼,走出小院,離開此地。
等到他走遠之後,宋玉才把棋子一顆顆放回原處。
他站在原地,看著夕陽,他沒有告訴葉如晦,他身上的那道氣運,其實現如今飄忽不定,隨時有斷絕的可能。
大抵就是因為有李長風的原因。
觀星之輩大多數事情看破不能說破。
很明顯,這一件便是如此。
他轉身走進屋子裡之時,好似聽到了一聲夏蟬鳴聲。
可轉身之時,又什麼感覺都沒聽到。
真是奇怪。
只不過很快他就想明白了這其中道理。
春尚未走,夏何談至?
……
……
黃昏之中,葉如晦來到了一處偏僻宅子,宅子破舊,有個目盲婦人坐在院裡不感受著這落日餘暉。
葉如晦走進院子,沒有多說,先是挑水替這婦人把水缸裝滿,然後才是將院裡那些木材劈成兩半,最後才來到這婦人身後,替她捏了捏肩。
婦人一身縫補衣裳,神情倒是淡然,此刻是知道葉如晦來了,才露出笑容問道:“小葉子,你這兩日去哪兒野了,都不曾見你。”
葉如晦笑了笑,只是說道:“酒樓裡這些時日忙,脫不開身。”
婦人點點頭,笑道:“雖說是忙,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不要想著自己年輕便什麼都不注意。”
葉如晦點點頭,說了聲知道了。
目盲婦人動了動嘴唇,有些話欲言又止。
一老一少閒聊片刻,葉如晦便說天色不早了,要回去了,婦人也沒有攔著,只是叮囑他要小心些,然後便是“看”著葉如晦。
有些話不能說也沒辦法說。
葉如晦不點破,走出小院,正好在院門口碰上回來的年輕女子。
女子一身布衣荊釵,挽著一個竹籃子,籃子裡有一支杏花。
葉如晦看著這女子笑了笑,頓了頓,笑道:“以後早先回來才是,這外面晚上可不是那麼太平。”
女子點點頭。
她咬住嘴唇,一咬牙將竹籃裡的那支杏花拿出來,遞給葉如晦。
後者猶豫片刻,接過之後笑了笑,“我一個大男人,拿著花不是那麼個意思。”
說完之後,他將這支杏花別在了女子的髮髻裡,點了點頭,顯得很滿意。
可那女子很快便紅了眼。
葉如晦嘆了口氣,從懷裡摸出一個不大但重的錢袋子,放在這女子手心,輕聲道:“以後晚上不要出門,賣花最好也不要去了,以後找個其他營生要好些,姑娘家拋頭露面總歸不是個事。”
女子不想接這個錢袋子,可是怎麼推脫也被葉如晦笑著再塞回來。
他笑了笑,“最好是找個好男人,這好姑娘找好男人,天經地義。”
然後葉如晦絮絮叨叨說了不少,大抵是說他要去某個地方做某件事,很可能回不來,所以之後就不能常來看她們了,那些柴有機會他肯定會回來再替她們劈,可這個機會就是不知道大不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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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紅著眼,咬著牙,眼淚明明都已經要從眼眶滾落,可還是沒有流下來。
葉如晦最後轉身的時候招了招手。
算是作別。
看著這年輕人身影漸漸消失之後,女子的眼淚才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捂住嘴巴,可最近一直在抽泣,即便如此,她還是儘量不讓葉如晦和自己孃親聽到。
這不是一件什麼光彩的事情。
可那目盲婦人是什麼人,目盲多年聽覺便已經要比常人強太多,她頓了片刻之後,來到院門口,摸索著按住自己女兒的肩頭,輕聲笑著問她,“為什麼不告訴他,就算是他不喜歡我這個老婦人,可要是喜歡你,你跟著他走也沒事的。”
女子搖搖頭,哽咽道:“葉大哥肯定不是這樣的人,只不過他說要去某個地方,要做一件事,我怎麼能夠拖累他?”
婦人自然知道事情不是這麼簡單,只不過也沒說什麼,只是輕聲道:“其實你要是過的開心,娘再苦也會高興的。”
女子眼淚止不住,她倒是一點都不怨那個男子,畢竟他是個頂好頂好的人,她只是有些怨恨自己,就算是不能在一起,為什麼不敢把自己的心意告訴他,就算是他看出來了,和自己開口能是一個樣子嗎?
她還隱隱覺得,其實這輩子很難再見到他了。
而在暮色之中,那個年輕人的影子在陵安街道上拉的很長很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