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修真 > 餘楚最新章節列表 > 第五十一章陳字一字,不及讀書人三字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第五十一章陳字一字,不及讀書人三字

靖南邊軍前後兩場戰事皆是大敗,這便很快傳出江南,在陵安的那位皇帝陛下一怒之下,自然再調了五萬靖南步卒,勢要將那江南叛軍戰而滅於江南,只不過五萬靖南步卒再度啟程,趕赴江南卻也不是一日兩日的時間,好在雖說大敗,江南還有三萬餘眾靖南步卒,攔在叛軍北上一線之上,陵安當不必陷於危急之田地之中。再加上那位白大將軍並無要北上的打算,因此這些時日,江南還真是難得太平。

陵安大抵並不算太平,特別是官場之上,這些天來人心浮動,早前人人皆是以為這有大楚靖南邊軍出兵,江南戰事很快便會被壓下,可過了這麼些時日,邊軍倒是已經出兵江南了,可居然連續遭逢大敗,這讓人如何不驚,王朝三大邊軍之一的靖南邊軍,那可是之前還在南境攔下過南唐人的軍伍,為何到了江南便不堪一擊?因此這些天其實朝堂之上,不僅僅是戰報不斷,就連那些文臣的奏摺也是不少,大多都是彈劾靖南邊軍的,說是戰事不力,便應當治罪,不過這又很快被皇帝陛下壓下,這位大楚的賢明帝王,知道現如今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與其現如今去追究是誰的罪責,還不如想想該怎麼去應對現如今的形勢。

再說了,就在這大楚上下都已經忘了那個叫白難的白髮男人當年到底是如何的雄姿英發的時候,這位皇帝陛下卻偏偏是最清楚自己那位老友的本事,現如今州軍靠不了,鎮北邊軍靠不了,偏偏只有靠靖南邊軍獨步天下的步卒才有機會取勝,只是他現如今也很懊惱,要是自己之前能夠下定決心,早早讓靖南邊軍的十萬大軍來到江南,如何會造就現如今這個局面?可轉念一想,其實也無可厚非,這南境有南唐虎視眈眈,他還真是不敢在江南戰事失利之前,調更多的靖南步卒趕赴江南,這兩相其輕,他以為他做的足夠好,原來還是不夠。

滿朝文武不知道在朝會散後,那位皇帝陛下獨自一人在皇宮中行走的懊惱表情,也不曾知道今日那位宰輔大人離開疏諫閣,去了書院。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那位錦繡了半甲子多的老人,去往書院,要見兩人,一位是自己那位大師兄,一位則是那位始終不太在人前露面的老師。

齊老先生在下一局棋,白難在下一局棋,小師弟在下一局棋,可他高深,其實也在下一局棋,這些棋局,千絲萬縷,固然都有聯絡,可在每個人的棋局上,自然每個人扮演的角色都不一樣,而他高深,在自己的那盤棋上,自然快要下到了收官手,可莫名其秒的發現這一局棋,並非那麼可期。

之前他以為是已經去世的小師弟留有後手,可現如今看來,另有其人。

自己那位師兄,看似一輩子什麼都不爭,不去想,一輩子都只是埋頭書海之中,可現如今怎麼看,都並非是那麼簡單。

來到書院,獨上藏書閣二樓,卻是沒有看到那個平日裡八成都會在此的師兄,宰輔大人有些疑惑,但沒有久待,很快便下樓,看了一眼藏書閣外站立的那位學子,便沿著青石小道遠去,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在路旁的一張石桌旁看到了那個面容蒼老的師兄。

石桌上三杯酒,兩杯空一杯滿。

貴為書院院長的老人今日一身士子衣衫,甚至將髮髻梳成了當今讀書人都喜歡的樣子,若不是面容實在是太過蒼老,說不定就真有大楚其餘士子無異了。看見高深來此,院長大人不曾起身,只是將自己身前的兩個空杯子倒滿酒,輕聲對著高深說道道:“坐。”

宰輔大人依言坐下,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這位師兄。

院長大人開門見山問道:“師弟今日來書院,可是來問罪的?”

宰輔大人也是一點不藏著掖著,直白道:“是。”

院長大人笑著搖搖頭,不談此事,只是笑道:“師弟想必去藏書閣找過我了,也肯定是看到那立在樓外的學子了,那個痴兒,想著要作出一篇天底下頂好的文章來,於是每日苦思,也不見能成了,或許出去走走,到處看看這大楚風光,便真是有些些想法,再來提筆,可能也就成了,就算是之後想著不寫文章了,終究也比在這裡苦站來的好,可他不信,非要如此,你說說師兄我如何勸得動他?”

宰輔大人冷笑道:“所以師兄你便想著不去做那種痴兒,想著也不讓我也做那種痴兒,可師兄到底是覺得高深真是那種痴兒?”

院長大人不曾回答這句話,輕聲道:“師弟來之前,我去城外看了杏花,開的很盛,師弟要是沒那麼忙的話,也可以去看看。”

宰輔大人面無表情。

他現如今是大楚的宰輔,這座王朝的肱骨之臣,是天底下讀書人都且驚且羨的讀書人,可對於自己這個師兄,他這些身份都沒什麼用處,這位一輩子都待在書院裡的老人,讀了一輩子書,雖然天資不及他,可現如今怎麼看,學識也不會差到哪裡去,甚至早已經比他更稱得上讀書人三個字,可即便是如此,他從來都不認為這位師兄是被他出彩的讀書人,甚至小師弟,他也從未打心底認為他比他更出色。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這句話真的就說的一點問題都沒有。

院長大人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笑道:“小師弟在陵安的時候,總喜歡在這藏書閣的藏書裡做些批註,每一本書裡的批註不太相同,但讀來都有些味道,我這些年在藏書閣讀這麼些年書,也是發現一個極有趣的事情,就是這藏書閣裡的書大半都被他讀過,這倒是讓師兄我很不可理解,師兄讀了這麼些年,不過才讀這麼些書,小師弟在陵安才待了多久,便讀了這麼些書。可後來等我把這些書幾乎全部都讀完之後,也看完了他的那些批註,才發現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宰輔大人依舊神情不變。

院長大人笑道:“小師弟的性子,並非那麼古怪。”

宰輔大人皺眉,靜等下文。

“小師弟幫老師謀劃大事,其中有一點便是幫你高深將新政推行的現如今這個地步,這一點你該是知曉,其餘的手段,明裡暗裡都是為了造就現如今這局面,然後便算是功成,以後的小半局棋,便是該你高深自己做了,可我讀完那些批註之後,才發現小師弟其實後悔了,加上了又看到了如晦那小子,便更是確定小師弟最後不想這麼做了,於是你往南唐送去的那封密信,是我攔下了,小師弟教出的學生做出的選擇便是他的選擇,這麼淺顯的道理,居然要讓我們去想這麼多,真是夠了。你高深幫老師,勝過去做一個真正的讀書人,所以大楚想變天,以往是老師想做,你高深為了成為青史上的名臣也想做,小師弟單純是欽佩老師學識也可以做,可我至始至終都不想做,我是楚人,自然便該為大楚謀,謀而不得,便不去想那些事情,可我就算是讀這麼多年書,在小師弟告訴我他後悔之後,那我這個師兄,自然也就幫一幫小師弟。”

宰輔大人眉頭舒展,輕聲道:“所以師兄就將我送往南唐的密信攔下,想著等大楚事大楚了,可南唐本來對中原便有覬覦之心,見如此情況,哪能不北上?師兄截我一封密信,那高深便等南唐人入境之後,再送一封便是,大楚大廈將傾之前,總之會和這幫人達成共識,中原以後不管是何人做主,但總歸不會是大楚便是。”

院長大人嘆了口氣,“我曾很多次想象你在我面前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該是什麼表情,可現在來看,我還是很難受,高深,終究不是那個高深了。”

宰輔大人冷笑道:“師兄也不是那個師兄。”

院長大人不惱,只是展顏笑道:“可小師弟還是那個小師弟。”

這一次,宰輔大人面無表情。

他正要說話,便看到遠處走來的一道蒼老身影,這一下高深不再開口,院長大人也是起身。

他輕聲喊了一句老師。

言語之中,只有禮數,沒有欽佩。

他早在想通關鍵之後,便對這個老人沒了絲毫尊敬。

那個老人神情陰晴不定,看著這個自己的學生,近乎淡漠的問道:“你當真覺得我做的事情,讓你不恥?”

若是這句話放在以前,院長大人肯定不會去說什麼,可現如今,他平靜道:“的確如此。”

然後很快便加了一句,“想必小師弟也會如此覺得。”

不加這句話還好,加了這句話便讓那老人實在是覺得有些惱怒,他看著院長大人,“所以今日你便要尋死了?”

院長大人笑道:“之前讀書,老師講學時有說過讀書人有三為三不為,其中有一點便是不為本心,現如今一看,老師已經不是老師,學生卻還是學生。既然老師執意,學生也不想多說什麼,勸不得,死得。”

老人看著那個選擇坦然赴死的學生,思緒複雜,三個學生之中,他的確喜歡那個小家夥勝過這兩人,高深早熟,不用多說,屈陵聰慧不必點透,可這個學生,性子木訥,喜好讀書,也不太喜歡爭,所以才讓他做這個書院院長,可他怎麼都沒想到,屈陵小子謀劃了許久,最後竟然是後悔了,而這個學生更是現如今連假意逢迎都不願意了,就這樣站在他面前,說要死。

他竟然從來都沒看透過這個學生。

老人轉眼看了看石桌上的三杯酒,忽然笑道:“其實早該知道,你們三個,很久沒在一起喝酒了。”

對此院長大人一笑置之,而宰輔大人則是神情微變。

“想好怎麼死了?”

老人有些淡漠。

院長大人輕聲道:“大抵編出一個理由,說我熬夜在藏書閣看書,死在藏書閣正好,讀書人死在看書上,沒什麼錯的,只不過希望到時候老師給我挑本好書放在身前。”

老人擺擺手,“我哪裡懂這些,自己去挑,我也懶得去管這檔子事,只不過你當真覺得這件事情是我做錯了?”

院長大人動了動嘴唇,沒有說什麼,老人已經轉身離去,剩下的宰輔大人,面無表情的轉身。

院長大人笑道:“其實很久之前,我便有些佩服小師弟了,只不過高深,你活了這輩子,累不累?”

宰輔大人不曾開口,只是自顧自沿著青石小道向前緩行。

“高深,你和小師弟打的賭,你贏了。只不過不是小師弟贏不了,只是他不想賭了。”

對此,宰輔大人平淡道:“他終究只是個讀書人。”

然後這兩位都走了。

院長大人抄起那壺酒,緩緩而行,喃喃道:“我們本來就是個讀書人而已。”

院長大人來到藏書閣前,看了看那位還在原地的學子,忽然笑道:“去外面走走,作文章的事情不急。”

那學子依然不為所動。

院長大人也沒有多說,只是轉身上樓,在二樓有他的一張書桌。

坐在桌後,院長大人翻書喝酒,神情淡然。

等到天光漸西,暮色漸濃之後。

院長大人的一壺酒已經見底。

他抬起頭,笑了笑。

這輩子他都是個讀書人啊。

他笑著唸叨道:“平時一滴不入口,一氣但使萬人驚啊。”

然後這位讀書人,把酒壺裡最後的幾滴酒倒在桌上,極為工整的寫了一個陳字。

“有些人,為了一個字,便捨去了一切。可是我不太想這麼做啊。”

世上人人都知道他是書院的院長大人,極少數人知道他是老師的學生,但只有一個人知道,他也姓陳,和自己老師一個姓。

甚至,這個陳字,便是那個陳字。

可那又如何。

他始終認為自己該是個讀書人,也應當是個讀書人才對,至於其他身份,他不想要,也就沒人能安在他頭上。

院長大人閉眼之前,好似看見了自己那位小師弟,他笑著種下了那顆夾竹桃。

樹不大,但風骨有之。

——

那個老人返回自己那方小院之後,進屋掩門,猝不及防的便是一口鮮血噴出,更是踉蹌倒地,老人面無表情,但久久不起身。

他記得他的學生給他取的名字是東耳。

何為東耳,陳字而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