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夏寅走出小區大門時，隔著路邊西餅屋的玻璃看到了陸之辰。他坐在窗邊，心不在焉地玩著手上的一個火柴盒，面前擺著一塊完全沒動過的蛋糕。
她走過去，將左手半握拳敲了敲玻璃。
陸之辰聞聲抬起頭，看到了她，於是站起身走出了店外。
“聊完了？”他問。
“嗯，”夏寅笑了笑，“有沒有空陪我逛逛？”
“其實你剛才完全可以進來找我，這家的抹茶慕斯很不錯，我推薦你嘗試一下。”
夏寅指了指他手上的火柴盒，“可是裡面不允許抽菸。”
陸之辰也笑了，把火柴盒遞給她：“用火柴比用打火機帥很多。你不覺得嗎？”
夏寅沒有去接，而是下意識地從自己外衣口袋裡摸出一支銀色的打火機，舉在眼前仔細看了看：“這支也很帥啊。”
“那就把備用火柴存在我這兒，什麼時候忘帶了記得告訴我。”陸之辰將火柴重新放進包裡。
天邊一點雲也沒有，初夏的夕陽正像油彩一樣朝著他們兩人的背影直潑下來。
夏寅回到家時天色已經開始變暗了。
凌彤聽到她回家的聲音，穿著睡衣走出客廳，“你打個電話打了一下午？”
“打完電話遇到Eva她們回來，還有陸之辰，所以拉陸之辰陪我去逛街了。忘了打電話告訴你，不好意思。”夏寅從玄關處把購物袋拎了進來。
“幹嘛忽然買個旅行包？”凌彤不解地看著右手包成了粽子還要去購物的夏寅。
“舊的扔了，所以買個新的。”她頭也不抬地拆著包裝。
凌彤這才看見她左手中指上已經沒了那枚戒指。
“夏寅，”凌彤開了口才發覺很不習慣自己用這種柔軟的安慰語氣，於是咳了兩聲壓過尷尬，“知道真相也不是壞事，至少可以下決心重新開始。”
夏寅丟開手裡的包裝袋，轉過身用力擁抱凌彤。她的頭頂剛剛高過凌彤的鼻翼，額前的留海在凌彤的呼吸中變得溫熱。凌彤好幾秒才回過神來，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夏寅的背。在這一分鐘，她並不瞭解這個擁抱的意義，她以為不過是夏寅丟掉往事之後的如釋重負，哪怕真相用這樣的方式到來。
夏寅抬起頭，湊近凌彤的耳邊，輕聲說：“名單在你口袋裡。”說完，她鬆開了手，退後兩步，與凌彤面對面地站著。
凌彤盯著她，將手慢慢伸進口袋……
深夜，凌彤拉開自己房間裡的電腦桌第二格抽屜，裡面塞滿了電子設備的充電器和電池。抽屜一角躺著一把很不起眼的鑰匙，是Edmund那天在機場給她的一把銀行保險箱鑰匙。
她凝視著鑰匙，許久，終於將抽屜關上。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天邊露出微光，她爬起來再次拉開抽屜，取出鑰匙穿好衣服換鞋出門。
夏寅坐在臥室的飄窗上，聽到關門的聲音。她想，看來凌彤終於決定要把名單上交了。她手中的Sobranie mint已經燃到了一半。她玩著那支銀色的打火機，透過薄窗簾望向窗外。晨曦漸漸散開，陽光衝破雲層，又一天如常到來。白天總會替代黑夜，無論這個世界的哪個角落發生什麼變故。
一切快要結束了。
抽完這支菸，她開始收拾自己的物品，一件件整理打包。衣服首飾和鞋子們暫時都用不著了，進去以後也沒有機會穿，有生之年能不能出來還不一定；臉上用的瓶瓶罐罐新的可以送給Eva，舊的只能扔了；書應該可以帶一部分，電腦就留在書桌上吧，說不定還有什麼資料是凌彤需要的……她將物品一件一件分類放進不同的整理箱，所有要扔掉的都丟進一個大紙箱裡。
不到一小時，衣櫃空了。只剩下一個購物袋孤零零地躺在那裡——購物袋裡是去年10月末夏寅買的兩對車枕，並不是什麼重要的禮物，卻一直沒找到機會送給凌彤。
最後，她將整理箱們整齊地堆放在牆角，床上只擺著昨天剛剛買回來的新旅行袋。人生已經過了二十五年，在隨時有可能結束的現在，也只有這點東西能陪在身邊而已。
她推開臥室門走下樓梯，一間一間房間看過去。客廳整潔得一點生活痕跡都沒有，衣帽架上只掛著她的大衣；廚房裡空蕩蕩的電鍋像一個巨大的句號，藏起了滿肚子疑問，只留給她一個安靜的表情和沉默的尾音。
她坐在沙發上等凌彤回來。風吹動落地玻璃窗後的薄窗簾，她依稀感覺到夏天逐漸逼近的氣息。人生中最美好的夏天早在那一年沿著愛達荷州立公路奔向了終點，身後被車輪捲起的黃沙彷彿早已預言了每個人的結局。
身邊的世界充滿了完美的謊言，唯一真實的世界只剩下內心所相信的一切。
凌彤走出銀行，感覺到有人尾隨。她經過街邊的櫥窗或反光鏡時根本看不到身後有異常狀況，但那種被尾隨的直覺卻越來越強烈。
她瞥見路邊的寫字樓底層有家7-11便利店，便拐了進去。
凌彤繞了一圈，從寫字樓側面安全通道的門出來，一眼就見到了June的背影——她跟平時不一樣，穿著球鞋和深色薄運動外套，顯然在留意凌彤的去向。不出一秒鐘，她就已經轉過臉來，跟凌彤面面相覷。
“這麼巧？出來辦事？”June露出標準的服務生式笑容。
“是啊。你也這麼早。”凌彤若無其事地答話，自然地走近兩步，將手搭在June肩上。
June的臉因為突如其來的痛感扭曲了，她飛快地向左偏過頭躲閃凌彤迎面踢過來的左腳，右手抬起，死死地卡住了凌彤的腳踝，將她整條腿往上甩過去。
她的動作快到凌彤一時間防範不及，幾乎聽見自己骨骼發出的咔咔聲。凌彤右腿微屈，放開手，整個身體翻轉過來，右腳離地對準她的頭狠狠踢出。登山靴的撞擊力度將June踢倒在地，右耳後頓時出現一塊明顯的淤傷。凌彤也因此身體失去重心，頭朝地面重重地摔倒下去。
June踉蹌地爬起來轉身要逃，卻忽然感覺到後腦被一個堅硬冰冷的東西頂住。她停下了動作，緩緩地往後回頭。
“Morning！”身後響起陸微微的聲音，“不用這麼緊張，不是槍，只是一瓶水而已。”
她話音未落，June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擊，就感覺後頸一麻，整個人失去了知覺。正在周圍活動的幾個路人迅速靠近，將昏迷中的June帶進停在後巷的一輛掛著警燈的商務車裡。他們是陸微微的同事。
“謝謝。”陸微微在車門邊拍拍其中一個的肩膀，“帶她回去，我還有點事。”
副駕駛位邊的窗玻璃移下來，坐在裡面的是Edmund。他無聲地點點頭，重新關上車窗，示意開車。
陸微微這才將左手握著的針管拆下針頭裝進膠袋收好，拿下剛才一直用胳膊夾著的蒸餾水瓶子，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朝凌彤走過去。
凌彤捂著頭爬起來：“謝謝。你怎麼會來的？”
“Edmund一收到銀行那邊的通知就讓我們整隊人跟來了。”她從包裡翻出酒精棉球和創可貼幫凌彤止血處理傷口，“剛才順手在便利店買的，就猜到你會需要。”
“這瓶水也是順便買的？”凌彤痛得咬了咬嘴唇，問。
“是啊。買完東西出來看到你們扭打，順手就用用了。”陸微微又從包裡摸出另一瓶水遞給凌彤。
想到她用水瓶當作槍頂住June的後腦勺，凌彤忍不住笑了起來。
“別笑了，喝水吧。不用驚擾市民，迅速放倒她不是很好嘛！”
“那倒是。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跟你見面我都會撞破頭。”凌彤摸摸自己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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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下次應該不會了。走吧，先去醫院檢查你的頭。”
“不用了吧？”
“走吧，警務人員頭被撞出毛病了問題很大的。”陸微微搭過凌彤的肩膀，兩人一起走向路邊。
門鈴聲響了。夏寅沒有叫外賣，通常物業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敲門，難道是凌彤沒帶鑰匙？不太可能。夏寅在門口的監視器螢幕上看到了陸微微。
她沒有立刻開門，而是轉身回去拎來那個小小的新旅行袋，開啟冰箱，拿了一罐凌彤屯的可樂，這才換鞋開門。
“Hi，”夏寅踏出門檻，關上了門，轉回身來將手裡的可樂遞給陸微微，“今天忘了叫人換桶裝水，家裡沒水了，也沒請你進門坐，湊合吧。”
“這麼快？”陸微微看了看她手上的旅行袋。
“不快了，已經一年多了。”
當夏寅按下電梯，她們兩人站在緊閉的金屬門前等待時，陸微微忍不住問：“不用等凌彤回來跟她告個別？下次見面就跟現在不一樣了。”
“要麼在法庭見面，要麼她來探監。你猜下次見面是哪一種？”夏寅表情輕鬆地笑了笑。
陸微微沉默片刻，說：“實際上你一直都在跟我們合作，最後還把名單交給凌彤，你減刑機會很大。”
“是嗎？有就最好，沒有也無所謂。”
“因為一個男人，值得嗎？”
電梯到了。
她們站這個封閉得嚴嚴實實的金屬大箱子裡，沉默地看著顯示屏上的紅色數字往下降。
“我不逃走不是因為他。”電梯落到地面的那一刻，夏寅的聲音在開門時刺進視網膜的日光中顯得有些失真。
陸微微的車沒有進來，停在小區外的街邊。上了車，路微微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問：“你吃飯了嗎？”
“如果還有時間的話，我不想吃飯，我想見一個人。”夏寅坐進副駕駛位，平靜地看著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