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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轉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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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妮卡童年的記憶,是臭烘烘的馬棚、是臭蟲跳蚤爬進爬出的麥稈堆、是極辛苦才能到手的黑麵包、是母親永遠疲憊不堪的臉。

莫妮卡相貌極肖其母,母女倆皆沒有半分姿色可言。在豪斯曼家偏遠處的小莊園裡,倒是省卻了許多麻煩。

但這並不代表她們母女就能過得如何舒心。農奴也是有派系、有小團體的,身材相對高大的壯年男子總是能多搶到一些食物,同一個奴隸商人叛來的奴隸群也知道要抱團求存;而莫妮卡母子哪一面都不佔,在農奴這個群體裡也成了墊底的存在。

母親終究是女人,哪怕難看些——依靠出賣身體,為母女倆在馬棚裡爭到棲身之所;頭頂上有草棚蓋子、三面有木頭扎的牆壁,多塞上一些乾草填住縫隙,寒風吹起時母女倆擠在一起瑟瑟發抖,總算是能熬過漫漫長夜。

莫妮卡的記憶開始於一隻黑乎乎的小手伸向馬匹進食的馬槽,在草料間翻出豆子,而後迫不及待地塞進嘴裡。

據說豬圈那邊的農奴能偷吃豬食填報肚子,但那是羨慕不來的,那是身強體壯的農奴佔有的好地盤,冬天時抱著那些臭烘烘的豬睡覺,遠比在馬棚裡吹冷風強。

飢餓和寒冷的夜晚,構成了莫妮卡灰色的童年。她直到六歲仍舊不會說話,因為母親光是為了生存就竭盡全力,根本就沒有精力去教養她。

那段歲月對莫妮卡來說是熟悉又陌生、清晰又模糊的。似乎母親忽然之間死了、似乎她忽然間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其實相當“高貴”——她居然是這座莊園的所有者、全部農奴和管事、以及那一大群護衛的主人的女兒。

只是懵懂的她尚且沒有來得及理解這其中的含義,她又必須面對一個問題:那位從未見過面的、天神一般偉大的、似乎對她的人生重要無比的父親,並不肯認她。

意外得知她的身份後試圖投機、自掏腰包將她送到王城的莊園管事暴跳如雷,他不但沒有得到應得的獎勵,還被上頭的管家訓斥了一頓。這個管事惱羞成怒下想賣掉她貼補一下路費,但時年十二歲的莫妮卡瘦小、醜陋、骯髒,竟連十個銀幣都賣不出去。這個管事抱怨了一通晦氣,索性將她拋棄在王城街頭。

淪落為乞丐的莫妮卡並不太能理解自家遭遇的悽慘境況,她只是順從本能,想要活下去。她安靜地觀察街頭乞丐如何求生,在乞丐群體中選定較為優越者進行模仿、並下意識地改進——為了觀察什麼樣的人處於什麼情況下、情緒中時願意施捨,她自學會了察言觀色。

她摸清了善意的小姐們餵食野貓野狗的地方,與牲畜爭奪食物。她發現有錢人家會有一些偶爾才會去遊玩過夜的房子,主人不在時避過偷懶僕人的視線在人家的庫房、馬棚等地住宿。她懂得忍著寒冷去護城河裡把自己洗刷乾淨,在城外搜尋野花賣給浪漫的情人們。她甚至加入了一個小小的街頭乞丐組織,憑藉自己“晚熟”的智慧在乞丐組織中獲得微不足道的地位。

在王城流浪的六個月裡,她見到了形形□□的人。當看到行人中有和睦的父子、母女出現時,她悄悄地開始羨慕——她是知道有父母的庇佑和沒有父母的區別的,雖然她並沒有從父親那兒得到愛。

十二歲的莫妮卡,偶爾尋不到過夜的地方時,忍不住懷念曾與自己相互依偎的母親。母親的死她是能理解的,對溫暖懷抱的渴望便慢慢落到了素未謀面的父親身上。

慶幸她年紀尚小,對於孤獨,還沒有太明確的理解。佔據她大部分時間的仍舊是對食物的搜尋,以及生存下來的本能渴求。

改變她命運的是那一年王城舉辦的戰棋大賽,秋季豐收後,人們有了精力和財力舉辦一些豐盛精神的盛事。街頭初選是沒有臺階的,莫妮卡圍觀了別人的比賽後發現自己能看懂、也能看出別人的手法是否精妙粗陋——意識中沒有懼怕、畏縮、或自慚形穢概念的她,將自己洗的乾乾淨淨、穿上撿來的最好的衣服,湊出一個銀幣的參賽費,混進了初賽的人群。

豪斯曼家的先祖被稱為軍神,四百多年前那一任英明睿智的賽因王在世時,這位軍神隨賽因王征戰崗瑟平原、常年佔據世界十大戰術大師排名。王城中的貴族有與豪斯曼家不睦、又或是出於嫉妒心理的,提起豪斯曼家便總愛諷刺他們家一代不如一代、軍神榮譽被消耗得一乾二淨。而這一年的王城,一個流淌著豪斯曼家血液的奴生女,向王城的人們證明——豪斯曼家軍神血統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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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過關斬將取得最終勝利的莫妮卡,在離十三歲生日還差幾天時終於看到了父親。

那實在不是愉快的會面,切確地說戰棋大賽的主辦方特意將她收拾鮮亮送到豪斯曼大公府邸時,滿心滿眼都是看好戲的心態。正處壯年的大公閣下相貌俊美、儀態優雅,在看到與那個噩夢般的女奴相似的莫妮卡後,四十年的休養毀之一旦,差點兒拔劍上來砍殺她——即使這個女兒剛為豪斯曼家爭取到榮譽。

人們嬉笑著勸解、拉架,目光惡意滿滿,口中卻說著讓大公“重視血脈”、又或是祝賀“豪斯曼家重振軍神風采”;不知所措的莫妮卡小臉蒼白,站在遠處盯著拔出裝飾劍、面部因暴怒而通紅、扭曲的、她渴望親近了不知多少個夜晚的父親。

看熱鬧的人群放肆的笑聲、又或是豪斯曼家的人、那些名義上與她有血脈之親的兄弟姐妹、叔伯姑嬸們憤怒鄙夷的目光,莫妮卡都能視若無睹;然而父親那恨不得立即讓她消失的目光,她這一輩子都能清晰地回憶起來。

作為賽因王國戰棋大賽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冠軍和多項獎項的奪冠人,她最終還是被容許留在豪斯曼家。但那座富麗堂皇的、天堂般美麗的府邸,並不能給莫妮卡絲毫美好的回憶。捏著鼻子認下她的大公拒絕與這個女兒有任何親近,家中的親屬甚至僕人皆視她為陌生人。她得到了離主屋最遠的住所、只被容許踏足底層僕人出入的區域。她得到乾淨的棉被,但睡在裡面,卻比年幼時那透風的馬棚還要寒冷。

她是不甘心的,因為她漸漸知道自己的智力遠高常人、在邏輯思維和組織能力上有極高的天賦。得到王城學院士官系就讀機會的她拼命地苦讀、翻閱皇家圖書館裡有記載以來的戰爭歷史、參加各種軍事指揮能力上的比賽、竭盡全力地向世人展現她的才能——她想要得到認可、想被父親承認:看吧,您的女兒是如此優秀。

十七歲開始參加王**部組織的軍事實習,剿匪除盜、地方貴族戰爭、又或是大貴族間的軍事實戰演習,她都表現得極為出色。二十歲那年她參與紫荊軍為主導的對抗獸潮戰爭,因表現耀眼,甚至獲得三年一次的全世界十大戰術大師提名。

這是無上的榮譽,與豪斯曼家那位軍神被提名時的年紀相差僅僅兩歲。在吟遊詩人大陸遊記戰術大師專版上看到自己名字的莫妮卡尤為興奮,她想她終於能被認可了——

或許是嚮往父親的溫暖已成了她的執念,而這種不可能得到回應的執念,讓她明白了何為絕望。她的確得到認可了,但那份溫暖並不是來自她的父親,而是來自賽因王。

忘記了她這個女兒存在的父親在她取得這了不起的榮譽的那一天,出席別人家的交際酒會,只留給她冷漠的背影。三日後,她接到王室的晚宴邀請函。

莫妮卡睜開眼睛,頸部的酸脹感讓她明白她暈迷前遭遇了什麼。就著平躺的姿勢慢慢地整理了半響思路,她才輕輕地坐起來。

這是她的房間,位於總辦公室的上一層。單調的擺設、僅有床鋪衣櫃的臥室沒有半分女性主人的特徵。自行起身、穿上外套。站在門前,她閉了一次眼睛,再睜開時,夢魘中的絕望過去已被她拋棄,眼底徹底回覆平靜。

“少將。”

起居室裡圍坐的三名下屬齊齊起身行禮,莫妮卡目光在三人身上掃過,沒有表現出憤怒或是痛恨,只是輕輕頷首,走到三人中坐下。

“我想你應該也是一份子,唐納修。沒有正職校級軍官出面,調動人手總是不方便的。”

唐納修心性堅毅,只他的閱歷擺在這兒,修養還到不了赫爾特那個程度,聞言微微偏頭,有些不敢直視少將的目光。

“你就讓我很奇怪了,赫爾特。”視線轉向頭髮花白、氣質儒雅的老貴族軍官,莫妮卡輕聲嘆息,“我一直是將你視為父輩一般尊重的,少校。”

赫爾特的表現就是唐納修拍馬也比不上的,他和藹地笑了笑,目光中滿是善意親切,“恕我託大一些……我私下也是將少將您視同優秀的後輩的。我們這種老年人,看到如您這樣的天才時,總是忍不住覺得自家虛度了幾十年歲月,便愈加想在您這樣的人身上看到不曾虛度光陰的、充實又完整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