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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隱 龍化

龍隱路,彎彎曲曲,盤旋在嘉陵江的上方,似乎真的是一條龍。這條路的西端,是紅巖村,東端是化龍橋。老人家說,這龍隱也好,化龍也好,都是指的朱元璋的孫子,建文帝。這裡曾是建文帝走過的地方,有龍真跡。林大容在裡屋門口,聽琳琅姐妹倆在書桌前說起這個典故,低頭嘿嘿笑一下往外走,鄭清茶問他傻笑什麼,他說:“那至少有三、四條龍走過這個地方。”鄭清茶正在飯桌上鋪滿了布料做衣裳,聽到丈夫又開始胡說八道,朝他瞪眼,林大容狡黠地說:“那不是,還有毛主席和蔣光頭麼?”

鄭清茶拿著尺子嗔怪地打他一下:“亂說些啥子!”看看開著的大門,繼續擺弄自己的布料。想想,又抬起頭問:“那第四條呢?”

林大容湊攏她的耳朵,輕輕說:“明玉珍。”

鄭清茶睜大眼睛,問:“誰啊?!明朝的皇帝?”

林大容大笑:“哈哈,不是。文盲,你不知道了吧!”

鄭清茶怒,掐丈夫:“你不是文盲!你不就上了兩年私塾,出去胡混聽了亂七八糟的故事嘛!”

林琳從裡屋探頭出來,故意板著臉說:“唸書呢。吵吵吵。”

鄭清茶趕緊收斂了,對著大女兒點點頭。怔了一下,又走到裡屋門口去唸叨:“聽老漢兒的話,好好讀書,講來做個高等人。別像媽這樣,不識字。”林琳不耐煩,看著自己的書說:“好了好了知道了。”鄭清茶轉過身離開,嘟囔了一句:“怎麼就沒人送我去讀書呢。”

然後又坐回去聽丈夫說書一般的閒聊。

“不過話說回來,記這麼些皇帝老兒又有啥子意思呢?不過是吃飽了吹空龍門陣。是了,他們的功大業大蓋過天,說到底,跟你我有啥子關係?可能我們這些人的命,真的會被他們的命改變,但是,你想哈,那真龍天子的霸道,我們未必沾得到邊邊?哪個當皇帝管我們屁事,只要他不做壞事。要說,那陝西關中,還是世代帝王家呢,出了不曉得多少真龍天子,還不是一塊地兒。生了死死了埋,埋了就化了,渣渣都沒留下一點兒。”林大容總結到。

鄭清茶聽得點頭,卻還是小心地往門口看了一眼,沒人路過,做了個讓自家男人小聲點說的姿勢。

兩姐妹就讀的重慶市第二中學,學校就在化龍橋的山坡上。所以姐妹兩每天上學,就是從龍隱路的西端,走到龍隱路的東頭。重慶的夏天雖然很熱,但下過暴雨之後,卻是極美的。在龍隱路的人行道上,栽種了多年的是黃桷樹,這些樹大到一定程度,變成了蘑菇型,將一條街裝飾得可愛極了。特別雨後陽光透亮的時刻,路面被洗得光亮,樹葉也綠得發亮,天空呈一種透明感,整個世界,就像一幅還未乾透的淡彩水墨。

林琅總是喜歡慢半個林琳半個肩膀走著,因為一路上,都有人不斷和林琳打招呼或者是試圖和林琳走在一起,而林琳總是拉著林琅的手不放。就這樣錯開半個肩膀,被姐姐拉著手走著,也不用看路,也不用判斷什麼時候過馬路,甚至前面有石頭,也會有林琳提醒她注意。她只需要做自己的白日夢就好啦。

她不愛和別人說話,她的話都說給林琳在聽。

“唉,林琳,你覺得,我們像不像走在一條龍身上啊,這馬路下面,是不是真的埋了條龍啊。”

“林琳,你看我們每天從家屬區那麼高的地方下來,走過這條路,又往山坡坡上走上去,才能走到學校,好不好笑啊。”

“你不覺得好笑啊?像不像森林裡的螞蟻,家在這個蘑菇上,學校在那個蘑菇上,我們每天就這樣上上下下,上上下下啊,多好玩啊。”

“林琳,你牽著我,像不像牽著一個氣球啊。”

“為什麼?我是覺得我是在飄啊,哈哈哈。”

凡是有路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流氓。流氓是不會在意這條路是否有真龍王氣的,他們該出現的時候,準時出現。有次兩姐妹抄近路,那是一條住宅區背後穿梭的狹長石梯坎,一口氣爬上了那一大段階梯,正準備緩口氣,突然林琳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兩姐妹回過頭一看,一個男人站在她們背後,兩人下意識地往前跑,那人很溫和地聲音,喊了句:“別走,看看。”姐妹倆拉著手,回頭看到男人全貌:一個戴著帽子的中年男人,上裝正常,褲子拉到膝蓋,大腿間一片陰影,看女孩們回過頭了,他嘴裡輕輕地發出“呵呵呵呵”的笑。

林琅頓時覺得全身寒毛都豎起來了,頭腦裡嗡了一下。“咣”,那男人也傻了,原來林琳將手上的墨水瓶直接扔到他的胸膛上了,痛不說,瓶蓋飛了出去,綻出來的黑墨水,淌了他全身。

“滾!”林琳大聲喝到。

男人愣住了。

在這三個人的劍拔弩張之中,林琅突然鬆開拉著林琳的手,跑到兩步開外的路邊,林琳和那男人都傻傻地看著她,不知道這一舉動的意義。

林琅去揀了塊爛磚頭,捏在手裡跑回來,堅定地拉回林琳的手。

“滾!”林琳再次怒目圓瞠地喝到,為了加強氣勢,無師自通的髒話順利出籠:“哈麻批!”那男人在看清林琅拿的是磚頭後,已經迅速拉起褲子,捂著胸口跑掉了。

琳琅姐妹這才同時發現,緊握的兩隻手,已經汗津津的了,而自己的指甲,給對方的手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真噁心。”林琅說。

“那個地方好像塊肥皂。”林琳說。

然後兩人對視一眼,瞬間又嘻嘻哈哈起來。

或許這突如其來的襲擊,還是讓林琅不安了。

從跳傘塔跳下來的時候,並不是天鵝般瀟灑,卻像青蛙般好笑。必須曲著腿,做好落地的準備動作,林琅覺得,自己就像被什麼惡毒的巫術變成了青蛙,還在天上飛,真是太匪夷所思了。自己一次次從跳傘塔上跳下來,沒有帶傘包。然而掉到地上竟然是彈跳的球,一時極大,一時極小,夢中的空間隨之膨脹縮小,不斷變化。

又醒來。

林琅的劉海上都是汗。趕緊摸摸枕頭邊,有兩個核桃在。

核桃就像是林琅的護身符。瘦瘦的林琅手上,總是捏著一兩個核桃,從記事開始,母親總是塞給自己核桃。只有在上課和在天上的時候,黃毛丫頭林琅手上沒有捏那個小木頭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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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近視的林琅,居然是跳傘隊的。林琅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站在塔下的時候,就覺得,它是一個國王。而第一次被吊在跳傘塔的高高臂膀上時,日光耀眼,就要起航。

在跳傘隊的林琅是林琅,在學校的其他生活中,林琅以“跟林琳不像的雙胞胎妹妹”而存在的。林琅在高二(1)班,姐姐林琳在高三(1)班,林琅身體不好,養晚了一年才讀書。林琳是班長,卻比學校裡面任何一個班長都出名,在這個從初一到高三的的完中,沒有哪個班不知道高三(1)班的班長,寫得一手極為漂亮的鋼筆字,膚如雪,發如漆,眼角斜飛,宛若大青衣。人人都愛林琳。託林琳的福,所有人都知道在高二(1)班還有一個林琅,認真看,五官無一不和林琳相似,但皮膚微黑,頭髮發黃,眼角翹不翹不知道,因為她的眼鏡讓眼眸都不真切了——林琅早已習慣了人們在她走過之後的竊竊私語:原來雙胞胎也可以一副面孔,兩個模樣啊。

蕭峰因為林琳而來到林琅的世界。

林琅去跳傘隊還是因為蕭峰。

蕭峰是林琳的大班學長。作為晚清時代就建立起來的重慶二中,學校的規矩之間都透露出一種與眾不同,在這個完中,初中一進校,就會有位高一的學姐、學長來指導自己適應學校生活,名為大班學長。蕭峰就是林琳的大班學長。

蕭峰就曾是校跳傘隊的。

蕭峰不止一次跟兩姊妹說過跳傘的感觸,極具畫面感。

跳傘之前的列隊訓話中,教練會一再嚴肅地說:“如果剛好在你跳下來的時候起風了,將你吹到跳傘塔的身上,這個時候千萬不要伸腿去踢塔,注意了,如果你這個時候伸手伸腿去碰跳傘塔,你就是‘手碰手斷,腳碰腳斷’!”

他繼續在說:“這個時候你們要記得,拉手上的牽引繩。大家看,跳傘塔有三隻鋼鐵手臂,每次上面掛一個人,對,傘是開啟了的,這個高度先不開傘只有直接摔爛。”

其實林琅也沒有想到,自己掛著一副眼鏡,居然參加跳傘隊的申請還是可以透過。那是因為本班的體育老師的支援。其實也是個大男孩,北方口音,高高的個子,略帶方形的下巴,全身運動服總是散發出一種乾爽的氣息,就像年輕版的林大容。林琅覺得,如果有個兄長,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林琅還記得去遞申請書那天在年級老師的大辦公室裡,自己的班主任是個戴眼鏡梳整齊短髮的中年婦女,特長是偏愛男生,看到她遞申請給體育老師,好奇又輕蔑地上來說了一句:“你又瘦又小還戴眼鏡,還想參加跳傘隊?”班主任總是帶著一種騰騰的中年婦女的熱度來俯視眾生,被這人體磁場壓力壓在座位上的大男孩體育老師,憋紅了臉,說了句:“體育是每個人都需要的,特別是林琅這樣的學生。”班主任悻悻地走開。林琅心裡狂跳,她從來不敢對班主任說不。

高大威猛的體育老師,其實有顆溫柔的心,他會帶著跳傘隊的孩子們步行揹著鋪蓋卷,步行著去兩路口的跳傘塔訓練。每次要去兩天,跳傘塔下的宿舍裡住一夜。在一次次的跳傘訓練中,林琅點滴地知道,體育老師姓武,是北方人,父母都過世了,曾經有個妹妹相依為命,後來妹妹生病也走了,這世上,孤零零的就他一個人。他是真的,把學生們都當成了自己的弟弟妹妹。於是漸漸的,林琅和跳傘隊的孩子們,也把武老師當成自己的哥哥來看待。

蕭峰給林琅的感覺不一樣,不是溫和而平靜,卻是貓抓著一般的緊繃。

林琅還清晰的記得,初見蕭峰的時候,就是個黑猴子一般蹦躂的傻男孩——幾年下來,蕭峰已經長成了一個標準的重慶男人,渾身上下透露出一種典型的南方性感和野蠻。真要細細分解開,無非是一些特質的集合:精瘦卻並不羸弱,黝黑發亮的皮膚和下面的肌肉都充滿彈性;他和人說話的時候,總是大咧咧抬眼看著對方,嘴角微微翹著,似笑非笑,眼珠的顏色特別深,於是總讓人以為是眼神很深;總是微微鞠著一點背,舉手投足間,都是一些玩世不恭的小姿態。

林琅經常覺得,如果大家都是女媧的泥人,那蕭峰就是夏天的烈日下滾燙的泥土,和浩蕩的長江水造出來的人。班上的男同學,或多或少,都具有這種南蠻男生的特質,這個的鷹鉤鼻,那個的聰明過人,這個微長的頭髮,這個滿不在乎神情……但是只有蕭峰,將這種南方男人好看的特質,積聚得最為純粹了。

如今蕭峰已經是重慶大學在讀的大學生了。林大容一直喜歡成績好的孩子,所以也仍然歡迎他到自己家裡來找林琅。鄭清茶也喜歡蕭峰,因為這麼好的男孩子,當誰的夫婿都好啊。

於是每次蕭峰來,都能有點心吃。生煤球爐子很麻煩,但蕭峰一般都是週日早上來的,所以鄭清茶就會在做飯之前,先就那個火,做一盤小點心。重慶人吃東西,講究個“一熱勝三鮮”,無論是滿漢全席還是小面點心,都是剛做好的時候最好吃,那熱氣騰騰新鮮出爐的香氣,才是食物的靈魂所在。點心放得越久,就越往乾屍化的方向發展。所以真正講究的食客,無論饅頭麵包花捲蔥油餅,都要趕著點兒吃。只有少幾樣的東西例外,一個是夏天的酸菜稀飯,一個是粽子。酸稀飯要冰涼的好吃,關於粽子,城中老饕名言是“熱餈粑冷粽子”。

蕭峰來的這天,其實馬上就快新曆十月了,重慶還熱得跟大夏天一樣。

鄭清茶有一口專門做點心的不大不小的平底鍋,她手巧,那是在白象街專門做小點心給給太太吃時用的。出嫁的時候,這鍋就成了她的陪嫁之一。有了孩子,小時候熬米糊,長大了,年年做些核桃酥、花生蘸,雖然不多,但總歸是家人一個甜蜜的念想。

見鄭清茶在把鍋放在爐子準備開工,鄰居大嬸走過來湊熱鬧:“喲,林媽媽,又給雙兒做糖吃啊。”鄭清茶邊攪和著糖邊笑了:“就是,我趕快把這剩下的核桃給林琅做了,還得讓她把這鍋送到黃桷堡小學去。說是我們這一片兒,最近的鍊鋼爐就在那兒!”那嬸兒湊過來試圖小聲說:“唉,這是你家還有個多的,我家這麼大幾口人,就這麼一個鍋,我想積極,那也不行啊。嘻嘻嘻。”但她聲音還是太大了,站在旁邊的自家老公走過來叨叨:“哈婆娘!曉得個錘子!亂說些啥子,給老子回去了!”那男人作勢要打,手高高舉起,卻只是輕輕在老婆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兩口子嘻嘻哈哈地就回去了。

小家小戶的生活,浸淫在大幹快乾的生產氛圍中,廠裡的廣播響徹生活區,清脆的女聲剛剛講過了重慶城要“大煉鋼鐵,以鋼為綱”,現在已經開始普及滅“七害”的知識了:“……《關於全面、深入開展以除四害為中心的愛國衛生運動的通知》……我們重慶,不但要徹底消滅蒼蠅、蚊蟲、老鼠、麻雀等四害,還要結合消滅蟑螂、臭蟲和墨蚊,把重慶變成一個沒有七害的城市!”

鄭清茶將核桃仁兒用少少的油酥了一會兒,看核桃已經脆了,便用漏勺將這些核桃打撈堆砌,盤子裡有了座冒煙的核桃山。用乾淨的洗碗帕將盤子邊的油跡給擦了,放灶上小火開始熬糖。熬著熬著,鍋裡是一番奇異的景象:無數白色的圓泡泡擠在一起動來動去,還沒化的冰糖如冰山慢慢打轉,融化,癱軟。到最後一個冰糖顆粒消失,鍋底全部被激動萬分的圓泡泡們佔領。林琅像小哈巴狗一樣及時出現,安靜又激動地守在旁邊。她媽問:“要吃核桃蘸還是琥珀核桃?”

林琅想了一下,說:“核桃蘸嘛。”說著,拿起一支筷子,伸到鍋裡蘸了糖,馬上又將這糖筷子伸到一碗涼水中。再將筷子拿出來,看到筷子前端冷卻的薄薄的糖漿開始拉絲了:“媽快拿起來。要好了。”

鄭清茶卻不緊不慢地,將左手將小鍋從爐子上拿高,右手繼續攪拌,林琅純熟地配合著,將一盤核桃全部倒進糖漿之中。輕輕攪拌著的核桃,果香被糖漿包裹,覆蓋,儲存。到最後,糖都化成了乳白色的堆雪狀,核桃被掩蓋,間或露一點小顏色出來,一個新的美食創造於這個世界上。雪白的核桃蘸,盛在白瓷盤子裡,放在灶臺上冷著。

核桃可極難吃,也可極好吃。極難吃就是那種最終風化甚至朽爛的黑色乾枯軀體。極好吃的,就是這種剛剛出鍋,還溫熱著的核桃點心。供銷社櫥窗裡那些,不知何年何月就已經冷硬了的糕點,是極難吃的,還有人去買,也是個奇蹟。

鄭清茶問她:“要不要喝檸檬水?”

“嗯嗯”,林琅搖頭,“核桃是甜的。”

“那喝茶不?”

“嗯嗯”,林琅繼續搖頭,“核桃是澀的。”

“給你身上兩哈!麻煩得很。”鄭清茶嘴巴上暴力著,身體卻絲毫沒有要打女兒兩下的意思。刀子嘴豆腐心就是指她這種人。更何況,她對林琅的吃的特別上心,永遠忘不了差點失去這個女兒時的那種哀痛。雖然她平時也最愛帶林琳出門,贏得讚揚。然而愛與愛之間,真的是不一樣的。

轉過來,還是給女兒倒了一杯白水,遞過去:“端進去吃,讓蕭峰和姐姐也吃點兒。”

林琅捧著一盤子香到迷幻的核桃蘸走進去臥房加書房的地方,栗色的眩光,讓她覺得自己就是一隻松鼠。

這是一個熱秋的下午,林琅看到的是兩個人的黑色剪影,那還是蕭峰和林琳在窗前的書座前坐著討論功課。窗外很亮,走得近了,色彩才出來。

林琅靠近了低頭,站在蕭峰背後想看清楚到底是什麼功課,猝不及防的卻是一塊男性的肌膚——突然就近距離地看到了蕭峰深蜜色而光滑的後頸窩,在核桃的糖香味中,以同一個色系的微妙感覺而渾然一體。那微熱的,似乎每個毛孔都正在呼吸的皮膚上,男性的絨毛淡淡覆蓋隨著空氣極微小地晃動,皮膚下的骨骼,隨著蕭峰的說話和呼吸,有韻律地動著——“好想摸一下”,一個衝動響亮而清晰地爆開在林琅的腦海之中。

那一瞬間,林琅似站在時間洪荒的一個暫停之處,之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若狂風,而心跳了一下,如禪寺的緩慢撞鐘。

攥著手,忍住抬手去摸的慾望,那樣一個深蜜色的後頸窩,在無聲地誘惑。

突然蕭峰就轉頭了,嚇了林琅一大跳,然而他卻是轉了一半,英俊的側面,那溫柔的眼神,看著的,是林琳,眼神裡說不出來的顏色,就像嘉陵江冬天的那種奇怪色彩,透著亮的,青出於藍的柔和美。

林琅突然就頓悟了,蕭峰來家裡,其實是為了看姐姐林琳的。即使每次都是三個人一起在裡屋學習,三個人一起去幫林母背米,三個人一起去山上摘桑葉喂蠶,三個人一起在家裡分得的那塊地種芝麻……但林琅回憶起來,自己總是走在他們倆的後面,微笑在他們的微笑之中。

剎那間,她因為發現了林琳和蕭峰的那說不清楚的秘密小氛圍而痛苦。在這兩個熟悉不過的人中間,懵懂的少女心中,陡然泛起一股怨毒,又因為不能剋制這怨毒而仇恨自己。

蕭峰發現了身後的林琅,他卻仍是黑版賈寶玉那般善解人意,站起來幫林琅捧著盤子,笑著說:“好香好香。”

林琅卻沒有像往常那般湊到一起,哽在喉嚨的不明氣體噎得她說不出話,遞交了盤子她便轉身離去。蕭峰愣了一下,不解地略過。

鄭清茶看著林琅匆匆的背影,問:“鬼女兒,幹啥子去?”

那鬼女兒頭也不會回地說:“上廁所!”

林琅沒有去能看到寬大江景的廁所,到了自己的秘密小角落,家屬區的一處雜草林。樹籠籠的深綠,卻蓋不住那兩個人在書桌前的背影,一絲一點地化解那糾纏在一起入毒舌般的情緒,青色的是少女的相思,殘荷色的是老婦般乾癟的恨意。

晚飯時,一家人突然說起林琳考大學的事。林琳到是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受蕭峰的影響,要報和他一樣的專業和學校,重慶大學的電機系。問林琅以後的打算,她想著,要不去試試考個重慶師專。鄭清茶卻堅決反對,說林琅氣虛,哪裡能做老師。站在講臺上幾年,呱呱呱一陣說,那不是把自己的元神,全都散跑了。鄭清茶說這些理論的時候,兩個女兒笑得捂肚子,覺得太好笑,說媽媽太神了。猛笑過了,林琅到還要坐好深吸一口氣,活脫脫就是剛才給笑累了。她這才明白,媽媽說的話,有幾分道理。那,自己以後幹嘛呢?

一定要考學,讀到不能讀為止。這是林大容給自己兩個女兒的指示。自認聰明人的他,最後悔的,還是自己在鹿頭鎮街上做小紈絝的時候,老母親沒有逼著自己多讀幾年書。倘若讀過書,聰慧如自己,哪會僅僅在這廠裡的伙食團做廚師。好在,自己家只有兩個女兒,還供得起。看廠裡有些家裡,動輒就是五六七八個孩子,吃飯都困難,還能儘量讀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