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高縣北,葫蘆河畔,党項大營再往北十幾裡處,三千餘彰義軍牙軍主力沿著河畔道路緩緩前行。
行軍的隊伍沒有打出任何旗號,成兩列縱隊有序前行,各指揮、各都頭不時站在道路旁,提醒本部軍士不要在行軍途中交頭接耳,快速緊跟,傳令兵騎馬跑過,在各部兵馬間傳遞訊息,也有糾察營的軍士帶著審視的目光騎馬跑過,檢查各部軍紀。
隊伍前方,朱秀騎一匹溫馴的遊春馬,和柴榮、李重進並排走著。
“說好讓本大王打頭陣,結果卻是便宜了潘美那廝....你又說讓我去劫營,說是有搞頭,油水多,現在可好,走到半路又被你叫回來,非得繞遠路,跑到党項大營的屁股後面,你究竟要作何?”
行軍途中,李重進喋喋不休地抱怨著。
柴榮聽不下去了,皺眉訓斥道:“休得聒噪!身為將領,怎能由得喜好帶兵?自當依從軍令行事,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
李重進瞥了眼跟在朱秀身邊,肩扛鑌鐵重棍,大踏步走著的史向文,嘟噥道:“若讓我領軍,此刻早就打破党項大營!哪裡用得著繞遠路,非得跑人家屁股後面....還把史大郎帶來,分明是不信任我.....”
史向文扭頭衝他咧開大嘴一笑,傻里傻氣。
朱秀安慰道:“俗話說,好鋼用在刀刃上,你黑大王英勇善戰,是我軍最鋒利的一把快刀,自然要用在關鍵處,將敵人一擊斃命!”
李重進哼哼道:“李光睿、李光儼兩個小崽子都被擒獲了,還用我作甚?好事盡讓趙大耳和潘大鬍子佔去,還說是兄弟,忒不厚道了.....就連張抱一那小白臉,也能撈個打伏擊的機會.....”
朱秀寬慰道:“李家兄弟驕縱狂妄,擒獲二人易如反掌,留守党項大營之人才是狠角色,只能請你黑大王出馬擺平!”
李重進斜眼,滿臉不信:“當真?”
朱秀趕忙點頭:“絕無虛言!”
李重進哼哼唧唧,將信將疑。
沒一會,李重進耐不住性子,說是去前頭探探路,拍馬跑遠。
柴榮狐疑道:“麟州楊信的名聲,我倒也聽過,只是他的兒子楊重貴,果真有你說的那麼厲害?”
朱秀笑道:“虎父無犬子,麟州楊氏世代豪強,自天福末年契丹南下起,楊信便率領族人組織父老,築塢堡壁壘,挖壕溝土塹抵禦契丹侵襲。楊重貴雖然年輕,但聽說頗有乃父之風,若有機會當結識一番。”
柴榮有些疑惑,朱秀從未去過麟州,為何對楊氏父子如此感興趣?
不過朱秀看人向來眼光毒辣,當年滄州的趙普、潘美,在洺州被他哄騙去滄州投奔的趙匡胤,都是得他評價頗高的人才。
趙匡胤不用多說,跟隨他兩年多來,已經和張永德一樣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潘美如今在彰義軍也混得如魚得水,成了能夠獨當一面的將才。
趙普一直跟隨在奉國右廂都指揮使劉詞麾下,聽說深得劉詞信任,視為心腹,去年朝廷要徵辟趙普入朝為官,趙普不願去,劉詞也不捨得放人。
如今得到朱秀看重的楊重貴,又會是怎樣出色的一位英傑,柴榮拭目以待。
朱秀突然想到什麼,擠擠眼睛有些猥瑣地嬉笑道:“不知柴帥與永安軍節度使折從阮一家可熟悉?”
柴榮愣了下,搖頭道:“折老將軍乃我朝名將,某甚為欽佩,可惜只見過折老將軍寥寥幾面,沒有過多深入交流。父帥與折老將軍有些交情,只是折家一直坐鎮府州,抵禦契丹西線大軍,這些年基本沒有調動過,他們一家也甚少回京,許久不曾見過面了。”
柴榮看了眼朱秀,奇怪道:“為何突然問起折家?”
“我聽說楊重貴與折家女兒定親,故而有些好奇?”朱秀隨口道。
柴榮好笑道:“兩家定親,與你何幹,有何好奇?”
朱秀嘿嘿道:“聽聞折家女兒也是一位巾幗女英雄,從小不愛紅裝愛武裝,跟隨父兄抗擊契丹人,我心生敬佩,故而有此一問。”
“你說的是折老將軍的長子,府州刺史折德扆的小女兒折氏。”柴榮笑道,“此女的名頭我倒也聽過,據傳自幼習得折家槍法,武藝出眾,連她兩位哥哥也不是對手。”
朱秀滿臉八卦道:“此女閨名是不是叫折賽花?”
柴榮怔了怔,有些拿不準:“多年前折老將軍進京述職,我隨父帥宴請折老將軍一家時倒是見過一面,記得似乎是叫這個名字,記不太清了....”
朱秀嘖嘖感慨,楊重貴這傢伙命好啊,這麼好的媳婦被他早早得手。
柴榮皺起眉頭,從朱秀感嘆的神情裡看出幾分意味。
“怎麼,你想打折家閨女的主意?”柴榮一臉正色,“折德扆雖然是位溫厚君子,可他的父親,折從阮老將軍卻性如烈火,非常不好惹,折家閨女既然已經和麟州楊氏定親,我勸你還是趁早死心,不要自找麻煩。”
朱秀哭笑不得:“柴帥想哪去了,我從未見過折家小妹,怎會打人家的主意?只是這姑娘名頭不小,有些好奇罷了。”
柴榮深深看他一眼,強忍住笑意:“我還以為,你設計捉拿楊重貴,是因為折家閨女的緣故。”
朱秀忍不住翻白眼:“柴帥誤會了,軍國大事豈能跟兒女私情混為一談!”
柴榮笑了笑,勸解道:“靈雁姑娘與那折家閨女比起來也是不差的,如果你喜歡此型別的女子,也不必捨近求遠。還有符二娘子,論家世美貌,折家閨女恐怕不及....”
朱秀拱拱手,苦著臉:“柴帥莫要說了,我想活捉楊重貴當真不是為了折家女兒....”
柴榮逗弄一番,頗覺有趣,笑出聲來。
“不過柴帥可曾想過,楊信麟州刺史的職位,是河東節度使,皇叔劉崇極力推舉的。
劉崇坐鎮太原,拉攏楊氏,而楊氏又與折家聯姻,如此一來,整個河東以北,府州、麟州至代州一線,數十座軍事重鎮要塞,都緊緊圍繞在劉崇身邊....”
朱秀突然話鋒一轉說道。
柴榮愣了愣,一下子明白朱秀話裡的意思:“你是說,是劉崇得官家指使,收攏北線兵馬?”
朱秀道:“劉崇赴任河東,本就是替官家收攏兵權,麟州楊氏、府州折氏都是北疆軍鎮,特別是折氏,鎮守永安軍多年,勝州、代州兵將多為折家麾下所出,若得折氏歸心,則河東自此安穩。
呵呵,咱們這位官家,恐怕心思不小,在下一盤大棋!他繼位快三年,終究要開始親手掌握兵權了....”
柴榮眉頭愈深,心裡不知怎地,突突狂跳了幾下,隱隱有些不安。
~~~
葫蘆河畔,党項南大營。
一身戎甲的楊重貴登上營寨望樓,遠眺平高縣方向。
距離李光睿和李光儼出兵已經過去一天一夜,從昨日晚間開始,再無任何訊息傳回。
夜裡,他派出幾支哨探前去探查,可直到今早不見一人趕回稟報。
平高縣距此並不遠,長時間失去聯絡不太正常。
如果李光睿單獨領軍,忽略了派人與大營保持聯繫這種細節,楊重貴一點不意外。
可李光儼與他同去,竟然也忘記了與大營保持聯絡,這就令人匪夷所思。
楊重貴心裡越發凝重,李光儼二人一定遇到了什麼。
如果到了正午,還沒有丁點訊息傳回,他就決定親自率兵前去支援。
身後樓梯傳來聲響,薛修明也爬上望樓。
薛修明喘口氣,扶著欄杆遠望,憂慮地道:“按理說,平高縣不可能派兵出城迎戰,兩位少將軍在城下挑釁一陣子,搶些牛羊馬匹什麼的也該回來了,為何久久不歸?”
楊重貴想了想道:“前日有探子回報,稱平高縣似乎來了援軍,莫非是他二人與彰義軍野戰失利,心有不甘,不肯撤回,守在城外,找機會再戰?可他們此去只帶了三日乾糧,又能撐多久?不對勁啊~”
薛修明驚訝道:“彰義軍來到平高縣,為何沒有半點風聲傳出?可有打探清楚,是誰領軍前來?”
楊重貴苦笑道:“此事我不太清楚,畢竟我不是定難軍的人。不過聽李光睿走之前說,好像是朱秀小兒親自來救平高!”
薛修明大驚失色:“朱秀?!若當真是他,只怕兩位少將軍此去有危險!”
楊重貴疑惑道:“薛先生不是說,朱秀乃一孱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威脅到睿哥和五郎?”
薛修明急得猛拍大腿:“朱秀狗賊奸詐無比,善用詭計,李光儼二人從未與他交手過,不知深淺,如果遇上,貿然出擊,只怕會中埋伏!”
楊重貴半信半疑,在他看來,就算那個叫朱秀的小賊狡猾,但在戰場上又有幾分能耐?
正說著,遠處傳來馬蹄疾馳聲,楊重貴急忙遮了遮陽光,遠望去,只見遠處土丘下,一支十幾人的馬隊倉惶跑來。
“是定難軍和五原鎮兵的旗幟!”薛修明驚慌地叫出聲。
楊重貴也看清楚了,這支逃命的馬隊身穿党項兵服飾,打出的軍旗破破爛爛,馬上兵士一個個灰頭土臉,渾身血汙,像是拼命廝殺過後逃出。
“開啟營門,放他們進來!快!”楊重貴大喊,和薛修明順著樓梯爬下望樓。
營門嘎吱嘎吱開啟,馬隊衝進大營,幾名領頭的軍士跳下馬,跌跌撞撞地跑到楊重貴跟前跪倒,悽慘哀嚎:“李鎮將請楊將軍即刻率領營中兵馬前去平高城外救援!”
楊重貴單手揪住他的護領,稍一用力,就把他整個人提起,低喝道:“戰事如何?快說!”
報信的軍士滿臉黑灰混合血汙,哭喪著臉道:“昨日下午,行軍至平高縣外,突遇敵軍從樹林殺出,廝殺過後,敵將退走,李鎮將和少將軍率軍追擊,被引入靠近峽山的一處山谷....
沒想到谷裡埋藏了大量黑火雷,一起炸響,戰馬受驚四散逃走,山谷裡煙熏火燎,我們被堵住兩頭,慘烈廝殺才逃出....如今兩位將軍退守葫蘆河畔,正被敵軍圍攻,請楊將軍速速救援!”
楊重貴渾身一震,滿眼驚駭。
如此聽來,李光睿和李光儼還有三千多五原鎮兵豈不是凶多吉少!
薛修明急忙問道:“可知彰義軍領軍之人是誰?”
報信的党項兵垂頭喪氣道:“把我們引往峽山的是個長髯將軍,用一口花刀,著實厲害!在靠近峽山時,又見到一個穿白衣拿毛扇的年輕人,一進山谷身影便消失在霧氣裡,不知是人是鬼....”
薛修明倒吸涼氣,喃喃道:“當真是朱秀狗賊親自來了....”
楊重貴沒做他想,迅速作出決斷:“你們馬上吃些乾糧,休息片刻,等我調遣好兵馬,安排好大營守衛,馬上與你們前去峽山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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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信軍士感激地抱拳道:“多謝楊將軍!”
楊重貴大踏步而去,集合兵馬,準備前去救援。
一刻鍾後,一千五百多兵馬集合完畢,楊重貴翻身上馬,接過銀槍雙手抱攏道:“薛先生,營寨裡還剩五百多人,防務之事我已經安排好,先生可以放心。如果情況有變,先生就與將士們退守北營,放棄南營。”
薛修明張張嘴想說什麼,沒說出口,苦笑了下拱手道:“楊將軍保重!”
“先生珍重!”楊重貴大喝一聲,高舉銀槍,戰馬嘶鳴,如離弦之箭般衝出大營。
數百戰馬奔騰,沙塵瀰漫,沿著葫蘆河畔往峽山方向趕去。
薛修明望著緩緩合攏的營門,面色一陣變幻。
他心裡隱隱覺得不妙,只怕李光睿和李光儼有兇險,楊重貴此去也討不了好。
“罷了,決不可把性命交到別人手中!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先去別處棲身,等探聽到李光儼有確切訊息再說!”
薛修明咬牙,暗暗下定決心。
他臉色陰沉得難看,四處看看,趁幾個党項小軍頭不注意,轉身快步往北大營跑。
他要趕回去收拾行囊,找機會逃走。
第二百零二章 再誘楊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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