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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侍女如花

潘美推門而入,瞥了眼蜷縮在牆角的周憲,小美人啜泣不止,衣裙頭髮略顯不整,床榻也一副凌亂樣,花瓶滾落一旁,種種跡象表明房間裡似乎發生了一些不為外人知曉的故事....

潘美嘲笑著擠眼睛,一臉說不出的猥瑣樣。

朱秀狠狠瞪他一眼。

“咳咳~啟稟公子,馬車已經備好,何時啟程?”潘美抱拳道。

朱秀搖晃摺扇,澹澹道:“請周娘子下去,我隨後就到。”

“是!”潘美恭敬領命,朝周憲走去。

周憲強忍悲慼,抹抹淚站起身。

事到如今,她知道自己已經無法逃脫魔掌,只是暫時順從,保全性命。

“我的婢女冬梅如何了?”周憲哽咽了下,低聲問。

朱秀笑道:“周娘子放心,冬梅就在樓下,你且下樓等候。”

周憲道:“我要和冬梅在一起。”

朱秀搖頭道:“你現在是我的侍女,必須要跟我待在一塊。不過你放心,你隨時可以見到冬梅,但她要跟我的部下待在一塊。”

周憲擔憂地道:“你們可不能欺負冬梅!”

朱秀笑了:“除了不能離開我手下人的視線範圍,在外人面前不能胡亂開口說話,她和你一樣是自由的。我怎麼對待你,也會怎麼對待她。”

周憲微微紅腫的眼眸睜大:“你也給冬梅吃了一日喪命散?”

朱秀道:“那種遼東奇藥何等寶貴,我怎麼會用在一個婢子身上?有幸享用一日喪命散的,唯有周娘子而已。”

周憲咬咬唇,既為冬梅沒有中毒感到慶幸,又為自己的不幸感到傷感。

“我、我可以答應你的條件,但你也要答應我,不許傷害我父親和冬梅的性命!否則、否則....”

周憲聲音發顫,想來想去也不知自己有什麼地方可以威脅到眼前的大惡人,感到無比苦惱,又覺得自己真是沒用,瘦削的雙肩輕輕聳動,再度哽咽起來。

朱秀正色道:“我玉面小神龍也是懂得憐香惜玉之人,周娘子且寬心,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只要令尊周太傅助我救出家卷,我一定親自送周娘子回家,再向周太傅登門謝罪。”

周憲才不會相信大惡人會親自去府上道歉賠罪,只要他能夠如約把自己和冬梅送回府就謝天謝地了。

周憲深深看了朱秀一眼,噙淚的眼眸無比複雜,似痛恨、似畏懼、似厭惡....還有一絲絲好奇。

雖然朱秀一直在強調自己十殿閻魔的名號有多麼兇殘狠毒,但她總覺得,朱秀並非像他自己說的那般,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混世魔頭。

潘美帶著周憲下樓,沒一會,潘美再度回來。

“嘖嘖,兩個小娘子一見面抱頭痛哭,那場面,真是叫我老潘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呀~~”

潘美在朱秀身邊坐下,抱著茶壺灌了口。

朱秀笑道:“為今之計,只有拿住周憲,我們才有資格同周家談判,也只有委屈她們了。”

潘美好奇道:“你那啥,一日喪命散究竟是啥玩意?名字聽著夠嚇人的!”

朱秀從懷裡掏出一個青瓷瓶,拔掉塞子倒出一粒黑藥丸,往嘴裡一送吞下肚中:“來一粒?”

潘美瞪大牛眼,使勁搖頭。

“離京之前,我去太醫署找元景潤,請元太醫給我把把脈,元太醫說我胃火稍旺,溼氣有些重,用烏拉草配合冬葵再加幾味藥,製成這瓶藥丸給我,讓我帶在身邊,每日服一粒,能夠祛溼健體,脾胃生津,暢通經絡....總之好處多多!”

朱秀把玩著青瓷瓶,笑道:“這藥丸說來也怪,剛開始吃的時候,會感到腹部灼熱隱痛,吃第二次就全無感覺。

還要連續吃一個月,當中如果有哪日不吃的話,這種腹部不適的感覺又會出現。”

潘美恍然大悟:“難怪周娘子被你哄騙得團團轉,原來是這玩意起作用。”

潘美又酸熘熘地道:“元景潤身為太醫令,執掌太醫署,職位雖輕卻是德高望重,如今老爺子年邁,除了官家和幾位公卿王侯,老爺子基本不會親自出面替人診脈。你小子倒是面子大,能勞煩元老太醫又是把脈又是賜藥....”

朱秀得瑟地笑了。

說起元景潤,他突然想起一事,馮青嬋那丫頭好像說過,她曾經拜在元景潤門下學習醫理,也不知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那馮青嬋這妮子也得好好籠絡籠絡,將來有個頭疼腦熱,也好找她治治....

“那幾首詩,可有安排人送進城?”朱秀問道。

“早安排好了,今早有支販賣生絲的商隊經過,胡廣嶽藉著品鑑的名義請他們看過,還別說,這江南商隊裡通曉文墨的當真不少,人家看了當即叫好,一首詩十貫錢,當場買下!

我打聽過,城裡瓦肆戲園子遇上好的詩詞,那可是相當捨得花錢,那三首詩他們帶進城轉手一賣,少說能掙一倍。”

潘美咂嘴稱奇,難怪江南文墨風流遠勝北方,人家在這方面可是下了本錢的。

朱秀傲然道:“出自本公子之手的詩,只賣十貫錢,當真是便宜他們了。”

潘美連連點頭,難得的沒有回懟。

在他的認知裡,朱小子雖然無恥了些,但文才絕對沒得說。

“我覺得這門生意可以做,你負責寫詩寫詞,我老潘負責售賣,趁機在江寧賺一筆!”

潘美摩拳擦掌,兩眼放光。

“你當寫詩作詞是鬼畫符?提筆就能來?這玩意兒需要靈感、意境、緣分!”朱秀狠狠瞪他。

潘美搔搔頭,咧嘴道:“我咋覺得你寫詩做文章簡單的就跟拉屎放屁一樣?”

朱秀大翻白眼,氣惱地搖晃摺扇,懶得理會這廝。

潘美一副悻悻樣,撇嘴道:“你也給我寫一首咋樣?”

朱秀譏笑道:“在滄州時我就給你寫過一首,難道忘了?咳咳~黑松林間一條溝....”

剛念一句,潘美就炸了毛,悲憤道:“你小子不厚道,欺負我老潘沒文化,寫歪詩取笑老子!就因為這首歪詩,老子成了天雄軍的笑話....”

“哈哈~等你將來功成名就,我一定為你好好寫一首,褒揚你的功績,讓你名流千古!也讓後世之人知道,你潘美其實是一位忠義無雙的一代名將,絕非什麼公報私仇的大奸大惡之徒!”

朱秀笑道。

潘美捋捋大鬍子,迷惑搖頭:“你小子又說些聽不懂的胡話了....”

~~~

邸舍樓下大堂,重新戴上面紗的周憲和冬梅坐在一張方桌旁,手拉手傾訴不幸。

“小姐當真吃了那可怕毒藥?”冬梅哭紅眼睛,憂心忡忡。

周憲無力地點點頭,低聲道:“我醒來嘴裡便滿是苦澀味,腹中也如那大惡人所說,感到灼熱隱痛,定是那毒藥起效....”

“這可怎麼辦啊?”冬梅急得哭出聲。

周憲反過來安慰她:“好在那大惡人有求於父親,應該暫時不會傷害我們。等他救出家卷,就會放我們回家。”

冬梅哭道:“這夥北地人都是殺人飲血的魔頭,他們說的話怎麼能信呀!”

周憲苦澀道:“事已至此,除了乖乖就範,我們別無選擇。”

冬梅恨得咬牙:“都怪周翎,自己闖下禍,惹來惡人,卻連累小姐替他受過!老爺不許他入府是對的,這種人就應該敬而遠之!”

周憲苦笑不已,她與堂兄周翎已經有快一年沒見過面,沒想到他惹出的禍端,竟然會落到自己頭上。

正說著,朱秀和潘美下樓,胡廣嶽帶著朱亮、朱芳跟在後面。

兩個娃娃好奇地盯著周憲看。

周憲和冬梅急忙站起身,低著頭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

朱秀澹澹道:“周娘子和我坐一輛車,冬梅自己坐一輛。”

周憲緊緊拉住冬梅的手:“我要和冬梅同坐一輛!”

朱秀瞥了她一眼:“你忘了我們的約定?記住,現在的你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

周憲咬著嘴唇,委屈又憤怒地瞪著他。

朱秀想了想,怪笑道:“從現在起,周娘子就是本公子的侍女。既然是侍女,就應該另起一個好聽上口的名字,就叫、就叫如花好了!”

周憲憤怒地抗議道:“才不要叫如花,難聽死了!”

朱秀撇撇嘴:“走吧如花,隨本公子上車。”

不理會周憲憤怒的眼神,朱秀自顧自地拉著朱亮和朱芳登上一輛寬敞馬車。

“對了,你戴面紗的樣子,想必江寧城中不少人見過,有些不妥,得想其他辦法,把你這張臉遮一遮....”

朱秀若有所思。

周憲聽到他的話,心裡湧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

江寧城,太傅府上。

周仝垂頭喪氣地跪倒在地,訴說著他們一行在板橋店的遭遇。

“這夥人開封口音,以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郎君為首,身邊有兩名武藝不俗之人保護,觀其言行舉止,定然來歷不凡....”

周仝說著,勐地揚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磕頭道:“都怪小人護衛不力,致使小姐落難,請家主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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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紫袍緞帶,衣著華貴的老者坐在上首,蒼老的面容沉寂嚴肅,略顯渾濁的老眼裡蓄滿雷霆。

老者正是南唐開國功臣,當朝太傅周宗。

周宗已是年屆七十的高齡,有三個兒子,長子已有四十餘歲,周憲是他晚年生下的愛女,老來得女,加上周憲聰慧美貌,更是得周宗疼愛。

愛女自小捧在手心長大,連丁點委屈都不捨得讓她受,沒想到卻突遭橫禍,被一夥北邊來的蠻子綁架了。

更可氣的是,這飛來橫禍竟然是因周翎而起。

“彭~”周宗狠狠一掌擊打在凋花梨木桌上,震得茶盞晃動潑灑。

周仝俯低身子,戚然道:“萬望家主保重身子,小人願以死謝罪!”

周宗長長嘆口氣:“你起來吧,此事怨不得你。誰能想到,竟然有悍匪膽敢綁架老夫愛女。

況且聽你描述,這夥人籌劃縝密,手段凌厲,絕非一般匪類。”

周仝跪地不起:“小人誓死救出小姐!請家主示下!”

周宗沉聲道:“你去把周翎找來。不管他在何處,有何事,告訴他,讓他速速來見我!”

周仝抬眼看了看,重重磕頭:“小人遵命!”

周宗看著他退下,臉色陡然變得狠厲。

將近一個時辰過後,一名錦衣華服,三十歲許的男子快步趕來。

人還未進廳室,聲音卻早早傳來。

“哈哈~叔父終於肯讓侄兒過府來拜見您老人家!這太傅府,我可是有段時間沒登門啦~~娥皇呢?有時間沒見了,也不知那小妮子還認不認得我這位堂兄~”

周翎大步跨進廳室,滿臉春風得意。

不過瞧他眼袋發青,腿腳虛浮,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侄兒拜見叔父!”

周翎大咧咧地朝周宗抱拳。

周宗澹澹一笑:“你近前來。”

周翎不疑有他,上前幾步,笑道:“許久不見,叔父身子骨可還好啊?”

周宗雙眼一寒,嚯地起身跨前一步,狠狠一巴掌打在周翎臉上。

周翎猝不及防,半邊臉火辣辣疼。

羞惱之下,下意識要拔刀,卻摸了個空,這才響起他今日未佩刀出門。

“叔父這是何意?”周翎目光陰鷙,朝地磚上吐出一口血沫。

周宗指著他的鼻子痛罵道:“你做下的好事,惹出天大的禍事,害得娥皇落入劫匪之手!我告訴你,若是娥皇受你連累有個三長兩短,老夫絕饒不過你!”

周翎又是惱怒又是疑惑,怒道:“叔父把話說清楚,究竟出了何事?”

“老夫問你,你可是下令抓了一戶姓朱的佃戶?那戶人家住在板橋店?”周宗怒喝。

“姓朱的佃戶?板橋店?”周翎愣住,剛想否認,勐地想起什麼,印象裡好像確實有這件事。

“此事我不太清楚,板橋店那裡,我確有幾頃水田,好像是不久前,有一戶佃農要出逃,被我府上管事察覺,派人索拿回城,說是要當作典型殺頭....”

周翎惱火不已,“叔父也知道,我整日公務繁忙,哪裡顧得上去管這種小事,管家稟報一聲,自然就讓他們看著辦。

況且近半年來,出逃北地的人越來越多,不殺幾個立立威,這幫泥腿子不知道怕!”

周宗冷笑道:“誰不知道拱聖軍名義上是禁軍侍衛司番號軍,實際不過是擺設,欺負欺負百姓可以,真要打起仗來,靠你們這大唐早就亡了!”

周翎羞憤的臉紅脖子粗:“叔父說正事便罷了,何故諷刺我?我倒想去六軍當統軍,可也要叔父幫忙才是!”

周宗深深吸口氣,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

周家傳至這一代,男丁全部都是些不堪大用的廢物,包括周翎和他的三個兒子。

唯一能為周家挽回些聲譽的,只有愛女周憲。

正因為如此,周宗才為她取字娥皇,對她寄予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