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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命不該絕

周宗收回思緒,怒視周翎,恨恨地道:“有一夥北邊來的強人,自稱是那朱姓佃戶的親戚,去到板橋店尋親,得知你派人把那朱姓佃戶一家抓回江寧,便對我周家記恨在心!

恰逢娥皇瞞著老夫私自出城遊玩,在板橋店碼頭與那夥強人相遇,知曉了娥皇的身份,設下陷阱把娥皇強擄了去!

劫匪放周仝回來報信,揚言若是那朱姓佃戶一家有毫髮損傷,娥皇就再也回不來了....”

周翎睜大眼,又驚又怒:“好大膽的匪人,竟敢惹到周家頭上!叔父可知匪人下落,侄兒這就帶兵將其剿滅,救出娥皇!”

周宗臉色陰沉,憤恨道:“這夥人佈局縝密,用蒙汗藥迷倒周仝和府上護衛後,帶著娥皇和她的婢女冬梅消失無蹤。他們既然要救人,一定會來江寧,只是江寧城如此大,百姓十數萬,匪人們抓了娥皇藏匿其間,猶如滴水入江河,如何尋找?”

“那就上稟朝廷,請官家下旨全城大索!”周翎想都不想叫嚷道。

周宗惱火道:“動靜鬧大,匪人狗急跳牆,豈不危及娥皇性命?況且此事乃周家醜聞,如何能鬧得滿城皆知?”

周翎惡狠狠地道:“侄兒究竟要怎麼做,請叔父示下!總之,決不能輕易放過這夥匪徒!”

周宗沉吟片刻:“為今之計,只有先按照匪人吩咐,保住那朱姓佃戶一家的性命,然後再想辦法與他們接觸,商量換回娥皇。保證娥皇不受任何傷害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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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翎目透兇光,獰笑道:“不如就來個將計就計,用那朱姓佃戶一家當作誘餌,引匪人上當,然後將其一網打盡!”

周宗冷冷地盯著他:“不管你怎麼做,要保證不能傷害娥皇分毫!此事因你而起,老夫希望你盡全力辦妥!”

頓了頓,周宗又沉聲道:“如果你還自認是周家人,認老夫這個叔父的話....”

周翎拍胸脯道:“叔父說的哪裡話?我周翎能有今日,全賴叔父提攜,周家榮辱便是我周翎榮辱,為自家人效力,周翎萬死不辭!”

周宗臉上勉強露出一絲欣慰,捋捋須道:“你能如此想,也不枉老夫將你帶在身邊教導多年。”

周翎趁機露出些討好笑意:“叔父,宰相宋齊丘如果知曉此事,一定會仗義出手,助我們救回娥皇!宋齊丘有調兵之權,有他相助的話,事情會好辦許多....”

沒等他說完,周宗臉色一變,呵斥道:“你休想藉此機會拉近老夫與宋齊丘的關係!宋齊丘縱容‘五鬼’把持朝政,排除異己,慫恿太子迫害晉王,搞得朝局不穩,動盪四起,老夫恨不能將其押往永陵,當著先帝陵寢問問他,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對不對得起先帝駕崩時對他的殷切重託!?”

周翎訕笑著往後退了幾步,不敢再勸說。

周宗怒氣未消,叱道:“老夫奉勸你一句,你周翎首先是周氏子弟,其次才是宋齊丘的妹夫!莫要事事追隨那宋齊丘,犯下倒行逆施之大罪,最終惹得天怒人怨,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周翎麵皮顫了顫,強忍住怒火,抱拳低喝道:“侄兒謹遵叔父教誨!”

周宗擺擺手:“退下吧,趕快去準備,妥善安置那朱姓佃戶一家。”

“侄兒告退,有任何訊息,侄兒再來稟報叔父!”

周翎大踏步離開廳室,匆匆出府而去。

周翎剛走,兩個四十歲左右的華服男子急匆匆趕來,觀其相貌,與周宗頗有幾分相似,正是周宗二子周敏和三子周剡。

二人雖是滿臉驚惶,見了周宗還不忘恭敬揖禮。

“父親,聽周仝稟報,說是娥皇在板橋店被匪人所擄,此事當真?”

周敏急切地詢問道。

周宗嘆口氣:“你二人知曉便好,不可再告知旁人。”

周敏和周剡臉色大變,如此說來小妹當真落入匪人之手!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老三周剡面如死灰,喃喃自語,當即就紅了眼睛,哽咽垂淚。

周敏焦急道:“孩兒這就寫信,請兄長回來!”

周宗無力擺擺手:“大郎遠在和州,此事用不著驚動他,況且即便他回來,又能幫上什麼忙?”

周敏焦急萬分,卻想不出應對之法,只顧著唉聲嘆氣。

周宗瞥了眼兩個兒子,苦笑搖頭。

他有三個兒子,長子周端在和州擔任節度判官,性格懦弱,才能平庸。

二子周敏受他蔭庇,得了個從五品朝請大夫的虛銜,平時負責打理周家名下十三家船行生意。

周敏倒是時常在外與人打交道,只是他喜好玩樂,留戀風月,常常揮金如土,在江寧城得了個風流多金的美名,備受歡場娘子追捧。

可真要遇上什麼事,周敏也無能為力。

三子周剡是個典型的江南文士,精通琴棋書畫,在翰林院擔任畫待詔,最近還迷上鑽研佛經。

三個兒子在仕途上都沒有什麼進取心,為官的才能都比較平庸。

好在三子雖長在富貴之家,倒也沒沾染頑劣習性,性格都比較平和,講究與人為善。

這也讓周宗感到些許欣慰。

反正積攢的家業足夠兒孫們享用一世,靠著宗親故舊的庇護,也能保證周家富貴延續。

最讓周宗欣慰又寄予厚望的,就是愛女周憲。

論聰明才智,她遠勝三位兄長。

論相貌,她更是江寧城中有名的美人。

只可惜她是女子之身,能為周家帶來助益的,只有她的婚事。

周宗早就想好,要用周憲的婚事,為周家尋一門強有力的臂助,既為愛女尋一位靠得住的丈夫,也為周家的富貴再添一份保障。

周憲被擄,事關周家名聲和女兒家的清譽,周宗自然不能讓太多人知曉此事。

周宗沉聲道:“你二人務必對此事守口如瓶,不許透露分毫,羊裝不知情就好,其他的自有為父做主。”

周敏和周剡急忙下拜:“謹遵父親吩咐!”

周敏道:“孩兒這就回去,讓各船行艄公頭子暗查這幾日進出江寧的船隻,看能否找到劫匪行蹤。”

周剡哽咽道:“孩兒也會日夜誦經唸佛,祈禱菩薩保佑娥皇平安!”

“退下吧~”

周宗揮揮手,疲倦地閉上眼。

二人不敢攪擾,躡手躡腳地離開廳室。

過了會,廳室裡響起一聲疲憊、無奈的嘆息。

周宗雙眸佈滿血絲,神情蒼老疲態滿滿,他已是古稀高齡,本該頤養天年,奈何家族中後輩子弟不成器,時局又波詭雲譎,為偌大家業保駕護航,不得不以年邁之軀費心操勞。

若是周憲能早日出嫁,用聯姻為周家尋得助力,或許就能為他減輕肩頭的擔子....

“此事,要不要稟報晉王,請晉王出面協助?”

周宗喃喃低吟,猶豫不決。

“罷了,還是先不要驚動晉王為好....”

最終,周宗還是決定先不要節外生枝,如果能用周家的力量解決此事最好。

~~~

東門子大街,江寧府衙大牢。

狹長的走道,陰暗潮溼的牢房,幾名身穿皂衣公服的獄吏提著裝有牢飯的木桶,一邊說笑著,一邊從各間牢房前走過,隔著木柵欄把水和食物發放給囚犯。

兩間相連的牢房內,朱武獨居一間,隔壁關押著楊巧蓮和吳友娣。

短短幾日工夫,朱武瘦削了一大截,滿臉胡茬,披散頭髮,靠坐著土牆,神情呆滯迷茫。

他身上的褐色粗麻囚衣血跡斑斑,剛來那日,被這群兇狠的獄吏扒光,狠狠抽了十幾鞭子,說是不問緣由,所有押進牢房的犯人一律如此。

楊巧蓮和吳友娣也被各自抽了五鞭子。

那牛皮鞭子打在人身上皮開肉綻,朱武身子骨壯碩倒還挺得住,只是皮肉綻裂流血,牢房裡又悶熱潮溼,幾日下來傷口難以結痂,化膿發炎,還散發陣陣惡臭。

吳友娣上了些年紀,身子吃不消,進牢房當晚就高熱不退,楊巧蓮強忍傷痛守在一旁照料。

一牆之隔,朱武卻無能為力,只能聽著老母痛苦低吟,憂心如焚,吧嗒吧嗒掉眼淚。

也許是老天爺可憐這一家子,躺了兩日後,吳友娣的高燒竟然漸漸消褪,只是還有輕微發燙,渾身虛弱無力,但一條命總算是保住了。

獄吏見了也咂嘴稱奇,原本他們可是準備在吳友娣死後,把她的屍體連夜抬出牢房。

朱武被押往江寧的途中,才聽那夥周家護衛說,原來是有人告密,洩露了他們將要出逃的訊息。

周家管事早早發下話來,凡是檢舉出逃者,一次賞錢五貫。

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難怪他們前腳剛準備走,後腳就被人告到周家。

劉栓子兄弟因為反抗,已經被周家護衛當場擊殺,割下腦袋掛在馬鞍鉤子上,走到江寧時,幾顆人頭已是生蛆腐臭不已。

朱武已經沒心思細想,究竟是誰暗中告密,他現在唯一乞求的,就是老天爺開眼,能讓他僥倖逃脫的一雙兒女活下去。

“娘,是兒不孝,連累您老人家了!”

朱武聲音嘶啞,抹著淚低聲道。

吳友娣就躺在牢門牆邊,聽到兒子的聲音,緩緩睜開眼,沙啞道:“娘老了,不中用,死了也沒啥,還能早日去見你那短命的爹,和你弟弟,我可憐的秀哥兒....你們兩口子命苦,要陪著我老婆子砍頭....就是不知,亮娃子和大丫咋樣了....”

想到下落不明的一雙兒女,楊巧蓮捂住嘴強忍住哭泣聲,大滴大滴的眼淚往下掉。

朱武咬咬牙,抹了把眼淚道:“娘放心,亮娃子既然帶著大丫逃走,以他的機靈勁,一定能活下來!這該死的世道,總不至於叫人絕了後!”

“咳咳~”吳友娣緩緩闔眼,喃喃自吟,“是啊~是啊~希望他們活下來,看到天下太平的一日....”

“朱武!吃飯啦~”

兩名獄吏提著木桶走到牢房前。

“喲~吳婆子命真夠硬的,還沒死吶!”

兩名獄吏往牢房裡瞥了眼,嬉笑道。

“今兒是個好日子,吃完這一頓,你們就等著安心上路吧!”

獄吏嬉笑著,隔著木柵欄塞進一大碗白飯,一碗清水,白飯下面竟然還有一塊用白水煮過的肥肉,兩片萎黃菜葉。

朱武捧起碗快大口扒拉著,腮幫子撐得脹鼓鼓,冷冷瞥了眼兩名獄吏,壓下眼皮,以免兇狠的目光為自己招來狠毒報復。

楊巧蓮顫抖著手捧起碗快,忍不住哭出聲來。

吳友娣勐地睜開眼,低喝道:“哭個甚!就算死,也要做個飽死鬼!吃飯!”

楊巧蓮嗚咽著用力點點頭,扶起婆婆靠著牆壁,往吳友娣嘴裡喂了一大口,自己又扒拉一口,一邊垂淚一邊用力咀嚼著。

兩名獄吏譏誚道:“你們這一家子還真是命不好,當誰家的佃戶不好,偏偏要當那周統軍家的!誰不知道那周統軍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閻羅!

出逃也就罷了,還被人告密,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慘啊~”

“法曹老爺已經鉤了你們三人的名冊,未時三刻就要押赴菜市口斬首,一家子同時上路,倒也有個照應....”

楊巧蓮面色慘白,手抖得愈發厲害了。

朱武死死攥緊拳頭,對那素未蒙面的周翎周統軍,心裡充滿怨恨。

吳友娣蠟黃的面色沉寂如水,一雙滄桑老眼越發平靜了。

“哎哎~走走,跟他們有啥好廢話的....”

見三人沒有反應,獄吏無趣地搖搖頭,罵咧幾句,提著木桶準備離開。

牢獄裡沒啥樂子可尋,也就折磨犯人有意思,特別在臨刑前,看那些囚犯哭天喊地磕頭求饒,已經是一種樂趣。

哐啷一聲,牢門被重重推開,獄丞帶著幾個佩刀武士匆匆走進。

兩個獄吏嚇一跳,急忙閃到一旁,彎腰行禮。

獄丞不理會他們,看看兩間牢房裡的犯人,轉身對一名腦門長黑痣的兇獰漢子諂笑道:“齊指揮,這便是關押朱姓佃戶一家的牢房。”

齊指揮名叫齊泗,在周翎麾下擔任指揮,也是他的心腹部下。

齊泗往昏暗的牢房裡看了幾眼,確認是朱武一家,冷聲道:“開啟牢門,某家要帶走他們!”

獄丞哪敢說個不字,急忙吩咐獄吏道:“愣著作何,還不開鎖!”

兩名獄吏趕緊翻找鑰匙開鎖。

楊巧蓮嚇得縮成一團,這腦門長黑痣的齊指揮,正是當日衝進家中,把她們婆媳抓到江寧的周家爪牙!

朱武還想反抗,被幾名武士摁倒在地,用麻繩捆結實。

“敢問齊指揮,把這幾個出逃佃戶帶回去是要....”獄丞小心翼翼問了句。

齊泗陰狠地掃了他一眼:“你也配打聽我家統軍的事?回去跟張法曹說一聲,這幾個人已經死了!”

獄丞急忙彎下腰揖禮:“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走!”

齊泗一招手,朱武三人被押出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