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科幻 > 倒影——影子傀儡最新章節列表 > 第134章 最後賭局(五)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第134章 最後賭局(五)

呂湘英既驚又怒,根本想不出既可保證自己安全又能救得他夫妻倆的主意,或者說從來就沒有這種可能。哈葛託就這樣將兩大一小的生殺大權丟給他,而拯救的風險成本,將會是全部人葬身在此。哈葛託玩弄人性的本領確已毫不遜色給任何人類。

隨時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哈葛託覺得是時候給呂湘英最後的致命壓力。他對呂湘英會答應自己的條件成竹在胸,並根據這種可預見的結果而制定了相應的措施:只要呂湘英將納查瓦和馬百拉交回來,他就會馬上食言,下令亂槍將呂湘英等人射殺。

“警衛兵聽令,”廣播傳來哈葛託的命令,“瞄準那個光頭胖子和孕婦。”

負責推輪椅的兩名警衛兵立即拔槍上膛瞄準嚴黃和洪冬梅的後腦。嚴黃嚇得尿了褲子,一如他當初跟呂湘英描述他在事變時因目睹慘況而尿失禁一樣,或許如果不是哈葛託選擇了扮演他,他可能一輩子都是這副窩囊相。

呂湘英很想故伎重演,擺出一副以死相迫的樣子去要挾哈葛託。但他知道此一時非彼一時,在目前這種離擺脫海嬰僅一步之遙的最後關頭,這種伎倆恐怕再也騙不到任何人。他很清楚海嬰的底線,那就是不管自己是否答應哈葛的條件,對方也不會讓自己活著離去,即使賭上納查瓦和馬百拉的性命。哈葛託提出這樣的條件,只不過想讓情況好應付一些。

深知這個關係,呂湘英便立即明白到,答應他,所有人將會葬身此地,而拒絕他,則哪怕他們突然發難,始終多少會投鼠忌器。

想到這裡,呂湘英雙眼已被淚水模糊。嚴黃似乎從他的眼淚中解讀出了他的決定,頓時有點神智失常似的拼命搖頭。

“不!不!不!”他號啕大哭著,“你不能見死不救啊——!他們一定會信守承諾的,只要你答應,我們所有人都能活下去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啊!”

看著嚴黃聲淚俱下,呂湘英的良心尤如被人千刀萬剮。他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墜下,梅若虎慘死的畫面竟無緣無故躍然於眼前。他一直認為,若不是自己的天真,梅若虎就不會死,所以他暗下決心,不會再用真誠來面對這個世界。但現在他終於知道,不論他作多少努力多少改變,他終究沒有辦法拯救所有他想拯救的人。

所以他只能自欺欺人,亦只有自欺欺人,他才能讓倍受折磨的良心解脫出來。

他含著淚笑了。

“你殺吧。”他說,“我根本就不相信,現在我眼前的嚴黃就是嚴黃本人。”

“你……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嚴黃淚眼凝眶地看著他。

“別再裝了。”呂湘英已鐵了心將嚴黃看成是傀儡,因為這樣他才能擺脫心中的負罪感。隨後他發動了車子,準備離去。這時廣播又再傳來哈葛託的聲音。

“好啊。我終究還是高估了你的道義和良知了。”

呂湘英雙手緊握著方向盤,右腳已懸停在油門上方,隨時準備著應對哈葛託寧為玉碎的攻擊。他之所以不馬上離去,是因為他很想知道,哈葛託是否真的會下令槍殺嚴黃和洪冬梅。

“聽著呂湘英,”哈葛託說,“我會讓你的餘生都活在無比痛苦的愧疚之中。”

呂湘英下意識往嚴黃和洪冬梅的方向望去。然而還沒看得仔細,暴雨中便傳來一聲槍響!

子彈穿過嚴黃後腦,從他臉龐射出,一張胖嘟嘟的臉頰上,就此多了一個硬幣大小的血洞。然而槍聲並沒有就此停下,而是接二連三地響起!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就此一樣接一樣從他臉上消失,直到一張胖臉變成一個偌大的血窟窿。

呂湘英大腦休克似的頓時失去了所有知覺,對洪冬梅的痛哭和慘叫都渾然未察。當他回過神來去看洪冬梅的時候,他發現她已被開膛破肚,血肉模糊得分不清哪是她的內臟,哪是她未及出生的孩子。她掙扎著去靠近嚴黃,想去蹭一蹭他或者依偎著他,但由於傷勢過重,她身體只稍稍傾斜,便即連人帶椅摔倒在地氣絕身亡,至死也未能觸碰到嚴黃一下。

親眼目睹嚴洪二人慘死,呂湘英失魂落魄似的掏出槍,指著與自己同車的驚惶失措的潘德念。

他要以牙還牙,要用極盡殘忍的手段殺死馬百拉,他要哈葛託感受與他程度相同的痛苦,他要讓整個疾遊氏族與立憲派決裂,他要他們自相殘殺,血流成河。

但是,這個在自己槍下瑟瑟發抖、用他唯一一隻眼睛驚恐地看著自己的年輕人,無論是在廣袤的太空中還是在地球上,都未曾離棄過自己。他之所以會淪落到被竊腦的地步,都是這種不離不棄的情誼所致。他們經歷過九死一生的磨難,是真正出過生入過死的朋友,是兄弟,是親人。呂湘英縱使能有一千個理由要殺死他,也絕無一個理由讓他付諸行動。

“你不會開槍的。”哈葛託把他看穿了。

確實,呂湘英不會讓潘德念給馬百拉陪葬的,相反他要用盡一切辦法把潘德念救回來。他放下了槍,顫抖著長長嘆了一口氣,然後報以一個微笑,“你的屠殺節目演完了是吧?那我就先告辭了。”說罷,便即驅動車子,沒入滂沱大雨的黑暗中。駕駛轎車的尤鳳儀亦馬上驅車跟了上去。

直到兩部汽車在監控畫面消失之後,哈葛託才用顫抖著手將畫面關掉。他知道自己做錯事了,他不該下令殺了嚴黃和洪冬梅,這除了對呂湘英的狡猾作出洩憤性的報復之外,毫無意義。儘管他確實感到某種程度的洩憤,但後續問題會讓他十分頭痛,那就是拯救馬百拉和納查瓦的行為將會更加困難和兇險。

哈葛託確實低估了呂湘英的理性,同時亦貌似高估了他對嚴洪二人的感情。他滿以為,呂湘英一定會在感情的驅使下作出不理智的選擇,才會在嚴洪二人身上壓下“要麼救要麼殺”的賭注。不料賭桌對面的呂湘英拒絕這一場豪賭,這讓他無法下臺且十分被動。為了證明自己說得出做得到,他只能殺掉嚴洪二人。

然而,還有另一樣麻煩事接踵而來。緊急會議的與會者,那些不論是政敵還是政友,同氏族還是不同氏族的海嬰,如今無不將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他知道,殺了嚴洪二人,呂湘英遵守承諾的可能性已是微乎其微。他現在不得不為可預見的結果提前部署好四件事:

一、緊急安排一支小隊尾隨呂湘英等人,並尋求機會救下馬百拉和納查瓦,但行動的底線是將包括人質在內的所有人全部擊殺。這是扯損方案,即便救不了人,也斷不能讓呂湘英帶著立憲派的資訊活下去;

二、向主席酋長申請應急鎮壓行動授權,因為如果馬百拉遭遇不幸,基本可以預見蜂巢裡的疾遊海嬰會立即譁變,除了武力鎮壓,他想不到任何可行的方案能讓疾遊海嬰冷靜下來;

三、封鎖蜂巢對外的一切資訊聯絡,至少在一段時間內不能讓蜂巢以外的其他海嬰得知馬百拉遇害,尤其是不能讓宗氏派知道,否則他們會乘機籠絡全世界的疾遊海嬰;

四、親自向自己的岳父,馬百拉的父親,疾遊氏族的酋長請罪,並做好以死謝罪的心理準備。

至於兄長納查瓦,那只能說是他貪功心切,咎由自取。作為弟弟,哈葛託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為他做的了。

他盤算一番之後,只向一眾海嬰簡單地說了句“我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便關掉了所有與會者的影片連線,只剩下代巢監奎迪勒的畫面。

獨自面對蜂巢中資格最老的海嬰,他的目光黯淡得幾不可見,並將頰毛全部捋到背後,——那是聽濤海嬰晚輩面對前輩時的敬態,以表達自己的謙遜,但此刻他更像是一個沒了主意的孩子。

“我想跟您單獨談一下。”

呂湘英駕著車,在雜草叢生和泥濘遍佈的地方行駛著。他前方根本沒有路,或者說曾經有過路,但現在已經看不到。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方位,只能憑感覺去開。一路上,他都槍不離手,為的是提防同車的潘德念突然有什麼動作;他也時不時窺著後視鏡中身後的轎車,但黑夜和暴雨只能讓他看見轎車的兩盞車頭大燈。

該往哪裡去?——他一直思考著這個問題。

這時候,副架上的儲物箱突然傳來了聲音。

“呂船長,你要是再往前開,就會掉到一條深溝裡。”說話的正是鄧冠勳。他連忙剎住車,並命潘德念開啟儲物箱,這才知道原來裡面放著一部對講機。

他將對講機取出,冒著大雨霍然下車,並狠狠將對講機擲在地上踏個稀巴爛,然後將潘德念從車上揪了下來勒在身前,再咆哮著命令轎車上的人下車。

鄧冠勳緩緩下了車,走到他跟前,不料未待分說,臉上便挨了他一拳。

“說!這車上還有什麼無線電裝置可供你們追蹤的?”呂湘英瞪著眼問。

鄧冠勳仍是面無表情地用腹語說話,“我跟你一樣,都是頭一回坐上這車。再說,定位需要衛星,而現在我們頭頂的衛星,控制權大多在宗氏派手裡。”

“那你怎麼知道車上有對講機?又怎麼知道無線電的頻道?”呂湘英追問道。

“對講機是標準配置,頻道是預先設好的。你可以懷疑有人偷聽,但憑這對講機,根本起不了追蹤的作用。”

看著鄧冠勳說話的樣子,呂湘英只感動一股莫名的憤怒,“你給我好好說話!嘴巴一動不動的玩什麼腹語。”

“這是我們‘隔牆耳’對情報人員的基本要求:在交流中儘量使用腹語,以避免被人讀出唇語。”鄧冠勳不疾不徐的回答,讓呂湘英覺得自己好像問了什麼極其幼稚的問題一樣,一時間竟接不上話。

“這附近其實是一片荒郊,沒走過的人很容易分不清方向。”鄧冠勳說,“這樣吧,你跟著我的車,我把你帶到一條公路上,你再決定往哪個方向走。”

“天曉得你會把我們帶到什麼埋伏圈裡。我腦子裡的納查瓦告訴我,就算相信這世界上有鬼,也不要相信你半句話。”呂湘英反唇相譏。

“那你就只能等天亮再走了。”鄧冠勳環顧了一下四周說,“不然你極有可能衝進某條深溝或水塘裡。”

呂湘英深知這不是個辦法,畢竟現在仍離蜂巢不遠,立憲派極有可能在反應過來之後,作出寧為玉碎不作瓦全的決定。所以與其在這裡耗著,還不如相信鄧冠勳一次,畢竟他和車上另一名傀儡尤鳳儀都是疾遊海嬰,想必不會拿自己少主安危來耍花招。

“行。”他說,“我已經在那鬼地方賭了你五六十層,也不差再賭你一段路。”說話的時候他已經明白到,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即便是人類也沒有疾遊海嬰來得可靠。這實在頗為諷刺。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方案談妥,眾人又再重新上車。尤鳳儀把車開在前面為呂湘英開路,一路磕磕碰碰,東拐西繞,好不容易才開到一條鄉道之中。呂湘英想不到,開車時眼前根本沒有什麼建築物之類的東西擋道,卻還是得繞來繞去才繞到鄉道上,他自問僅憑自己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

到了鄉道,尤鳳儀停下了車,讓呂湘英超過她。呂湘英緩緩將車駛入鄉道,在車燈之下,他發現道路兩旁的樹木已經長得非常茂盛,枝葉繁雜,道路上鋪滿了溼漉漉的落葉,顯是多年沒經修葺和打理的緣故,而樹下的雜草雜花,更是長可及腰,再加上路面龜裂,以致有不少頑強的植物從柏油路面破土而出。

長期徒刑刑滿釋放的人,在重新踏入社會的時候總會產生無法抵抗的不適感。因為社會的發展已將他們遠遠甩在身後,他們再也追趕不上,適應不了,對當前社會無比陌生,猶如到了另一個星球,即便如何努力,也再難融入。呂湘英如今也有類似的感覺,但造成他不適應的並不是社會的發展,而是文明的極速倒退。

面對眼前巨大的荒涼,他只覺得這天地雖大,卻已無他的容身之處,以致有那麼一剎那,竟萌生了返回蜂巢的念頭。——他已經無家可歸到要將敵人的家看成自己的家。人生最可悲的,莫過於你根本不知道未來的每一天自己會在何處醒來。

他對這顆星球的歸屬感就在這深夜之時,暴雨之中,大樹之下,頃刻蕩然無存。他覺得自己再也不屬於這顆星球,而這顆星球上也再沒有什麼是屬於他的,他不僅談不上是這顆星球的主人之一,甚至談不上是一名客人。

深呼吸了一下,他努力擺脫顧影自憐的思緒。反正路就在眼前,浪跡一天是一天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