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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餘辜(三)

梁叔等人爬了好一陣子,爬到兩扇窗戶之間的一面寬闊的外牆旁。梁叔翻身背貼著外牆坐下,又扶起小霖緊挨著坐。孩子溼透了,風和雨讓他嬌小的身軀不住地顫抖。他緊緊抱著孩子,一面為孩子捋掉頭發和臉上的雨水,一面掏出對講機,“阿昆聽見嗎?”爬在最後的常笑說:“不用試了,他們可能已經發現了我們的對講機基站,然後關了,斷了我們的通訊。”

梁叔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與曼君對視著,彼此都能看出對方十分擔心阿昆的安危。梁叔只好找些話題分散一下注意力,“預計還有多久生?”但曼君遲遲沒有應答。梁叔知道她擔心自己丈夫,也就沒再說下去。不料曼君卻說:“我感覺快了,但具體說不上來,現在都沒有計時的物件了。”梁叔點頭呢喃著“也是”。“梁叔,”曼君又說,“你覺得這孩子還有出生的機會嗎?或者說生下來了,能養活嗎?”梁叔不禁啞然。

在另一邊窗臺外沿,聶紀朗、年沐盈和林敏三人正小心翼翼地蹲著,並儘可能地緊貼窗戶之間的外牆。火光將整片窗臺照亮,窗臺上的雨水折射出耀眼的光線,彷彿黃金被煮熔一樣。聶紀朗已經忘了對上一次在夜晚看見如此光亮的情景是在什麼時候,在他印象中,自海嬰對人類發動攻擊至今,夜便還原了它本來的顏色。他以前不察覺夜的黑,是因為他見慣了被人類照亮的夜晚,後來他終於知道夜有多黑,而現在他對夜晚又有了另一種的體會。

“有時候不點上一根蠟燭,人還真不知道自己被多大的黑暗包裹著。”他從胸口袋裡掏出一盒溼透了的香菸,揚手扔了,“我還記得頭一回穿出大氣層的時候,我看見那太陽,跟在地球上看見的完全不一樣。它就懸在那裡,沒有藍天和白雲的襯托,四周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儘管在那之前,我已經閱讀過很多資料和做了不少模擬測試,但當我真正面對它的時候,我才發現,跟它背後的黑暗比起來,它實在是太渺小了。”年沐盈回應:“你到底想說啥?”聶紀朗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光這個東西挺諷刺,它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照亮東西,但又反過來告訴你,你是生活在一個永遠都不可能被照亮的世界裡。”

“我覺得你才足夠諷刺。”年沐盈說,“都到了這種時候,還想這些有的沒的。”聶紀朗說:“知道為啥每次執行太空任務的時候,船上都會有那麼一兩個心理醫生隨行,專門為那些產生心理問題的人做輔導,而到了我們的‘釋鬩計劃’就沒有?”年沐盈問:“為啥?”聶紀朗繼續說:“這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打我們在‘釋鬩計劃’的合同上簽名的那一刻起,我們就被視為死人了,而死人是不需要心理輔導的。”

年沐盈垂下了眼簾,“他們就沒想過我們能活著回來。”聶紀朗說:“他們也不想讓我們活著回來。”年沐盈困惑地看著他,他補充著說:“我指的他們,不是人。”年沐盈琢磨了一下,但沒琢磨出原因。聶紀朗說:“他們有個計劃叫做‘人類精英滅絕計劃’,有著各種各樣的執行方案,幾乎覆蓋了所有人類活動的環節,目的就是清除那些他們認為會對他們不利的人,好為進攻人類做準備。聽說光名單,就已經有《辭海》那麼厚。”他一面說一面抬頭看著漆黑的天空,“人類全被矇在鼓裡。這個計劃在一個連太陽都無法照亮的黑暗區域進行著,它與黑暗融為一體因為它本身就是黑的,而這世界本身也是黑的。”

“咱們還是關心一下能不能活得過今晚吧。”林敏在旁打茬道。

聶紀朗沒有理她,從兜裡掏出夸父的晶球處理器。“打我知道那個計劃開始,我就懷疑當年夸父就是這個計劃的執行者之一。所以這些來年我一直想著哪天能重啟他,問問到底是咋回事。”

“當年夸父咋回事我不知道,”年沐盈語氣突然生硬起來,“我只知道你把我們一船人留在太空等死。”聶紀朗感到十分驚訝,因為在這些日子裡,她每晚都依偎在自己懷裡親暱地叫著紀朗,大家也說好了過去的事不要再提,兩人亦都恢復了夫妻之名實,激情不減當年。然而此刻,她卻以仇恨的語氣說著這些話。

這已經不是年沐盈第一次反常。林敏他們也有同樣的感覺,覺得她一時一樣,時而笑臉迎人,大方熱情,時而冷酷無情,態度惡劣。起初聶紀朗只當她情緒化,但當這種反常成為了她的常態,他便不得不懷疑年沐盈是否還是年沐盈。

“其實有件事情我想問你很久了……”聶紀朗還沒問,便即得到年沐盈斬釘截鐵的回答:“恨。”

“我不是想問那個。”聶紀朗說。年沐盈當即反問:“那你想問啥?”聶紀朗乾咳兩聲清了清嗓子,自從學會抽菸之後,這種慢性咽喉炎的症狀就一直陪伴著他。“那天碰上你之後,你離開過一陣子又回來找我,打那時起,我就察覺你整個人都變得好奇怪,有時候你的言行舉止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有時候又好像沒啥變化。我就想問,那天你離開之後,是不是碰上了什麼事?”

年沐盈沒有回答,或者說她實施不了憑意願去回答的這一行為。這些日子,她一直在與大腦裡的另一個自己爭奪身體主導權,為了消滅那個從她想象中誕生的老婦人,她甚至不惜同歸於盡——比方說現在就跳下樓去——尤其是她覺得呂湘英已經死了,更感生無可戀。可是事實卻是,她無法與老婦人同歸於盡,甚至不能說半句不利自己的話。老婦人總能干擾她的言行,使她不能隨心所欲,當她一次一次在自殺的路上被老婦人“救”回來之後,她就放棄了這種直來直往的策略,改而採取迂迴的方式,即不停地換臉示人,藉此引起其他人的懷疑。只要其他人認為她被傀儡了,她就離死不遠了。

聶紀朗見她沉默不語,也就沒再問下去,畢竟這個答案是否有意義,得看他們能不能活過今晚。但看似沉默平靜的年沐盈,身體裡的兩個靈魂卻在劇烈地碰撞,在她眼裡,老婦人就形同陰魂一般坐在她身旁和她一起淋雨,彼此都想將對方除之而後快。

然而,想將年沐盈置之死地的人,絕不止她自己一個。

如果不是因為背過臉去,任誰都可以看出林敏臉上的那股濃烈的殺氣。她與聶紀朗一起度過的患難,可以說比任何人都多,包括年沐盈。她傾心於他,更熟悉他身體的每一寸皮膚,只是他們從來都沒有把關係確定下來,理由是如果哪天他們當中的一個死了,另一個也不至於那麼難過。但是,正正是因為他們沒有確定關係,所以直到年沐盈出現並向聶紀朗示好之後,這對曾被法律認可的夫妻便順理成章地舊情復熾。

感情是最不可控的,不管它是否得到其他人的認同,只要它真實存在於心中,便會發揮它該有化學反應。林敏內心無法撲滅的妒火正因為她與聶紀朗名不正言不順而無處發洩,她本以為他們可以保持著這種朦朧的關係直到生存條件能允許他們確定關係為止,她本以為再沒有別的東西能動搖聶紀朗對她的感情,只是她沒有料到,那個前來挑戰她的,竟然是聶紀朗之前時常掛在嘴邊,念念不忘的已經亡故的妻子。

死人是不會構成威脅的,只要時間久了他就會忘了——以往每當聶紀朗提起年沐盈的時候,她總能用這種理由來寬慰自己。而現在,她就蹲在年沐盈的另一側,也是以同樣的理由在說服自己,說服自己將年沐盈推下樓去。反正大家都過不了今晚,橫豎是死,何不在死前發洩一下!

她悄悄往身旁摸去,一摸到年沐盈的胳膊直髮狠勁往前拽!竟想不到,年沐盈彷彿已料到她會這樣做一樣,早就繃緊了自己的手臂抵抗,隨之而來的,是年沐盈讓人毛骨悚然的質問:“你要幹嘛?”她的心馬上虛了,連忙抽回手,“沒有,我只是覺得你好像有點搖搖欲墜的樣子,想扶你一把。”

“是嗎?”年沐盈惡狠狠地盯著她,“那我豈不是該謝你了?”

變了——林敏在心中咕噥著——她又變了另一個人了。但林敏畢竟是見慣風浪的人,哪會這麼容易被嚇唬到。她旋即順水推舟,擺出一副救命恩人的模樣,“你別往心裡去,換誰也會這樣做的。畢竟我們是夥伴嘛。”年沐盈笑了,笑得十分猙獰,“你的好意我會記住的。”聶紀朗聽著她們的對話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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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大火吞噬著一切它所觸及的東西。至少從目前看來,他們並沒有生命危險,但如果火勢再猛烈些,將窗戶燒穿,火舌直接波及到窗臺,那就另當別論。空氣中已開始瀰漫著刺鼻的焦臭味,那是汽油、紙張、塑膠、木器、化纖等東西被烈火烹調的味道。

就在此時,辦公室裡接二連三傳來巨響,窗戶瞬即砰然破碎,玻璃渣激射出外,漫天灑落到樓下。人們躲在窗臺外沿感到一陣接一陣的強震,險些蹲坐不穩摔了下去。待巨響消停,聶紀朗才緩緩爬回窗邊,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天花板連同二十一樓支離破碎的地板被燒塌了,樓層頂部四處洞開,積在樓上的雨水傾注下來。林敏見狀,高興地說:“我們有救了。”聶紀朗卻皺起眉頭,“這才不是有救了。”

那坍塌的天花和水泥板,將原本大多集中在樓層中央的正在燃燒的汽油往四周衝開,然後雨水不停灌注下來,進一步衝散汽油,致使汽油覆蓋的面積更為寬闊。汽油比水輕,不管外面灌入多少水,汽油依然浮在水面繼續燃燒,那些原本未被火勢波及的地方逐漸被擴散的火焰點燃,有些更燒至窗戶旁邊,火舌從破損的窗戶中呼呼外噴,在狂風中如同某只兇猛巨獸的爪子,不停抓刮著躲避在窗臺外的生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