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路麟城下班回來，徑直走到了路明非的房間。
“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要先聽哪個？”
“好消息。”
路明非正拿他媽的膝上型電腦打《星際爭霸》，其實今年《星際爭霸2》已經出來了，但他大概是個念舊的人，依然玩著老畫風的星際爭霸一。
“委員會透過了你的居留申請。”
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路明非心裡吐槽，嘴上卻問：“那壞消息呢？”
“他們附加了前提，會為你弄一個特別的醫療組，由杜登博士負責，主要任務是幫你和那個寄生體切割，你必須無條件地配合。”路麟城輕聲說。
連續兩個晚上路麟城都沒有回家睡覺，看起來頗為憔悴，兩眼佈滿血絲。
這應該是他跟委員會拉鋸戰的結果，最後結果還得由他這個親爹負責傳達。
“我可以暫時離開這裡嗎？”路明非沒回應這個壞消息，轉而問出了另一個問題。
路麟城皺眉，看上去極為不解。
“為什麼？”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想……這裡也許不是我的終點。”
“避風港進來容易，但是出去的話非常困難，要辦理很多手續，甚至要抹除掉你關於這裡的部分記憶。”路麟城勸說道，“其實沒必要想著出去了，這裡的設施齊全，安全性也值得信賴，如果我們呆在這裡，到老死都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路明非笑笑，回過頭來，凝視路麟城的雙眼：“怎麼切割？”
他沒回答留或者不留的問題，但這句話的另外一層意思無疑是同意了留在避風港。
“你是不是經常做夢？”路麟城沒有跟他對視，而是把目光投向窗外的極遠處，問了個奇怪的問題，“而且經常夢到你說的那個寄生體？”
“有一點吧，不過有時候是我們原來的家，有時候是叔叔家，我在家裡或是周圍閒晃。夢裡面的東西也不太虛幻，挺真實的。”
“那就是你內心裡的世界，那個世界裡的你是你真正的自我，在那個世界裡你應該一點能力都沒有，對不對？”
“好像是的。”
“你反覆地見到那個寄生體，emm……我們就叫他路鳴澤好了，你見到他說是在幻覺裡，其實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夢境。那家夥藏在你的夢境裡，在那裡你沒有能力他也沒有，這是你唯一能殺死他的地方。”
路麟城緩緩地說出了切割的手法：“在自己的心裡殺死他，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聽上去很簡單？”路明非歪頭，臉上掛著微笑，“好像有部電影的情節就是這樣的。”
“普通夢境不行，要接受催眠和藥物，到達意識的最深層。那種夢境會顯得非常真實，你看過盜夢空間麼？越深層的夢境越難醒過來，在那種夢境中，被殺的人會覺得自己真的死了，也就無法再睜開雙眼。”
“所以如果我被他殺了，我也會真的死掉，對吧？”
“沒錯，不過放心，杜登博士的團隊會協助你的。”
路明非笑笑，沒說話，也學路麟城看著窗外的風景。
許久過來，他悠悠道：“十三四歲的小男孩，黑髮娃娃臉，亞洲人，有點吊眼角。你認識他，對麼？”
周圍忽然安靜了，空氣中彷彿連銀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到。
路麟城的童孔微微放大，呆愣在原地。
“你認識他，對麼？”路明非第二次問。
沉默了片刻，路麟城才緩緩點頭，他看上去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他回答不回答都無所謂，因為路明非心中早有了答桉。
……
電梯轟隆隆的下沉，就在沒幾天前路明非剛來過這個地方，今天他又在路麟城的帶領下來了。
父子之間重逢以來罕見的無聲無語，路麟城臉上的表情，甚至比測評會之前都要凝重。
他將一個口罩和一雙手套遞給路明非戴上。
非常厚實的裝備，全方位防護，感覺他們要去的地方佈滿了細菌和病毒，路麟城自己也戴上了手套和口罩，並把袖口牢牢紮緊。
電梯下降的時間遠比之前要久，因為他們要去的地方是地下城最後一層。
最終聖所。
這個名字聽上去總讓路明非想起eva裡面的最終教條。
最終教條中封印著人類的始祖莉莉絲，那麼最終聖所裡面又會放著什麼東西，真的像路麟城說的那樣放著一些生物基因和人類文明記錄？
路明非可不信。
電梯終於停下了，路明非情不自禁地握了握拳頭，他清楚地感受到了這片空間裡的元素亂流。
強大的氣息讓人神經不由繃緊。
門開啟，高廣而巨大的空間呈現在二人眼前。
不知源頭的深紅色光芒跟幾十個大型探照燈似的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比紅光更明亮的是他們腳底的大型矩陣，矩陣中奔流著幽藍色的水銀。
類似的鍊金矩陣他在卡塞爾學院地下見過，那個矩陣是用來保護昂熱藏品的，也能放大部分言靈的效果。
副校長的“戒律”經過矩陣增強，能壓制全校大部分學生的言靈，即便昂熱都會被一定程度的壓制。
當然，搭建這種大型矩陣也需要鍊金術方面極高的造詣和難以想象的資金。
“就是這個矩陣把避風港變成了尼伯龍根，同時它還有壓制言靈能力的效果。”
路麟城帶著路明非在矩陣之上漫步，說出了半個小時以來的第一句話。
周圍都是高濃度的水銀蒸汽，這東西對混血種而言是劇毒，所以他們需要戴口罩和手套。
路明非點頭，什麼都沒說，只是環顧打量這些許壯觀的盛景。
乳白色的水銀蒸汽從不同的噴口往外噴射，像是有巨鯨在矩陣之下呼吸。
矩陣的正中央是個巨大的圓形水銀池，整個矩陣的水銀都從這個水銀池中流進流出，為矩陣提供運轉能量。
一道鏽跡斑斑的金屬橋橫過水銀池的上方，上面長滿了可怕的水銀斑，像是淹沒在大海中幾十年的沉船。
那座橋應該是由非常耐腐蝕的鍊金金屬構造的，但還是經受不住長年累月的水銀侵蝕。
路麟城走到金屬橋的正中央。
“啟動升降機！”
這裡不止他們兩個人，還有很多維持矩陣日常運轉的工作人員，他們身穿防護服站得遠遠的，路麟城一聲令下，便立馬有人啟動了某個開關。
轟隆隆的聲音從橋下傳來，巨大的青銅柱自水銀池中升起，路明非見過那東西，曾在“高天原”裡。
它們毫無疑問是出自某個龍族城市的遺蹟，在水銀中浸泡了那麼久，絲毫沒有鏽跡。
表面的水銀流走後，赤金般的本體上流淌著微光，難以理解的圖騰凋刻栩栩如生。
總共有四根銅柱，每根銅柱上都拖著一根赤金色的鎖鏈，把一個蒼白的人形吊在正中央。
人形的胸口插著扭曲的暗金色長槍。
他在水銀池中浸泡了不知多久，水銀已經深深地沁入他的皮膚，因此他呈駭人的灰白色，像是用石灰岩凋刻出來的凋塑。
水銀從他的臉上流走，露出一張還帶著孩子氣的小臉。
那一刻路明非心臟如同被生生地撕裂了，很痛苦，讓人想要嚎啕大哭卻又哭不出來。
不知多少次在夢境亦或是幻境中他看到過類似的景象，廢棄的教堂，彷彿永無盡頭的幽深走道。
在教堂的最深處，他看到蒼白的路鳴澤被金色的長槍釘在十字架上。
每當路明非走到十字架下，他都會睜開眼睛，微笑著說，哥哥，你終於來救我啦。
其實路明非已經猜到矩陣中央的水銀池中藏著什麼，只是沒想到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重新見面。
“這就是為什麼我如此震驚的原因。”路麟城輕聲說，“他已經在這裡很多年了，你不應該在其它地方見過他。”
“他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他是在中俄邊境被我們捕獲的，犧牲了很多人。”路麟城輕聲說。
路明非抬頭注視著小男孩，期待他能醒來對他微笑，然而他沒有，孤零零地掛在鎖鏈下。
“記得我跟你說過，黑天鵝港中可能逃出了龍王麼？他可能就是那個龍王的孩子。”
路麟城道出了二十年前的故事。
“有人透過秘密的渠道把這個情報賣給秘黨，秘黨對此自然不會坐視不管。秘黨當時呼叫了幾乎全部的精英，有些來自卡塞爾學院，有些則是灰色身份的，我和你媽也在其中。”
“那是一場極其慘烈的作戰，他跟我們接觸過的所有龍類都不同，他不僅狡猾，而且善於隱藏自己。”
“或許他沒有你見過的諾頓或者芬裡厄那麼強大，但憑著一支黑色的軍刺，他沿路殺傷了Ａ級和Ｓ級的秘黨成員上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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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們準備認輸的時候，最高層呼叫了某個極為強大的武器，並下達了清場的命令，這意味著他們不在乎秘黨成員的死亡，到了魚死網破的時候。”
“你可能會以為是核武器或者洲際導彈，都不是，那武器只是一個人，一個能夠使用言靈‘來茵’的人。”
“滅世級言靈，這個言靈他一生只能使用一次，效果和核爆差不多。”
“這孩子本來有很多的辦法能逃走，但那個掌握言靈的傢伙俘獲了他的同伴，一個小女孩。他做了完全不符合龍類準則的事，他為了救那個小女孩，強行向著爆心推進。”
“他大概也沒想到等待他的是一場核爆。”
路麟城緩緩地說：“‘來茵’確實被釋放了，上百平方公裡的森林都被來茵燒成了灰盡，周圍的雪也融化了，那孩子趴在爆心處，女孩子卻不見了蹤影。”
“只是沒想到承受了來茵之後他竟然還活著，近距離的‘來茵’都沒能殺死他，不過也讓他暫時失去了行動的能力。於是你看到的那支長槍被空投給我，由我親手扎進他的心臟。”
“這把槍叫昆古尼爾，很多年之前就是秘黨的收藏品，這是一件非常恐怖的武器，無論是誰接觸到都會立刻死亡，因此一位秘黨的先輩把它帶進了石棺，再把石棺沉入大海，後來為了對付強大的龍王又不得不被打撈出來當做秘黨的壓箱底武器。”
“它是命運之槍，也是死亡之槍，但令人害怕的是連它都不能殺死那孩子。它只是把那孩子的生機封印了，說封印未必準確，應該是它致死的效果和那孩子恢復的效果形成了平衡。他死不掉，也醒不過來。”
路麟城的故事解答了路明非很多疑惑，也讓他對於避風港、秘黨的真相越來越清晰……
“我們對他的研究持續了很多年，基於他的能力，我們建造了這座避風港，如果他死亡了，這座避風港的結界也會面臨崩潰，我們只能將他關在這座特殊的監獄裡，藏在水銀池深處。”
“他說，他是我弟弟。”路明非抬起頭來，盯著路麟城。
“兒子，你沒有弟弟。你的意識被他侵蝕了，可能是以我為中間宿主才讓他接觸到你的。”路麟城輕聲說，“現在，你也知道要吞噬你的魔鬼是什麼東西了吧？”
路明非搖搖頭，忽然嗤笑了一聲。
“老爹……”
這還是他與路麟城見面後第一次用這個稱呼，這讓路麟城有些驚訝。
“你說過那家夥是以你為中間體寄生到我意識裡的，那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在我意識裡了對吧？他是跟我一起長大的，那到底哪一部分是我，哪一部分是他？”
“……”
“割捨掉他的話，我還是我麼？”
路麟城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硬著頭皮道：“我不清楚，但假如不這麼做，總有一天那家夥會把你徹底吞噬掉，那時候你將成為新的龍王。人與龍，永遠不可能共存！”
“當然。”路麟城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很輕，“如果你不願切割，那就讓你媽帶你走，去世界上任何地方躲著，再也不要回這裡或者卡塞爾學院。”
“如果我能成功地切割，我就可以在這裡住一輩子？”
“那你就要開始準備今年的聖誕舞會了，舞會上會來很多可愛的女孩子。”路麟城笑著說，那笑容有些虛幻。
路明非搖頭：“老爹，我不想住在這裡，我想回叔叔家住。”
路麟城非常詫異：“這裡有爸爸媽媽，這裡就是你的家。這裡確實很小，但是安全，你回叔叔家，早晚都會遇上戰爭。”
“是的啊……我很想你們，有好多年一直想，每天都想。”
路明非雙目黑童逐漸染上金黃色。
“可現在我只希望戰爭晚點來，能回家過幾年普通人的日子。我已經受過世界上最好的教育，什麼工作都找得到，而且我也變強了，不會再有人欺負我了。我不用在舞會上大放異彩，我現在每天會遇到很多女孩子，喜歡的我就去追，每一天都想辦法過得開心點。”
路麟城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張著嘴巴，但說不出話。
“其實我挺感謝你們的，你們對我很好，這幾天裡我第一次體會到家的感覺，只可惜。”他輕聲說道，“你們不是我的爸爸媽媽。”
有時候，夢醒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長刀從地面劃過，光芒刺破迷霧。
尼伯龍根的幻境逐漸消失，留在他那雙黃金童下的只有無盡蒼涼。
建築廢墟與殘垣斷壁，一眼望不到盡頭，這裡即是，黑天鵝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