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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歲末大戰(十二)

朱平槿、廖大亨、宋振宗、賀曾柄、舒國平、孫洪等人在殫精竭慮謀劃戰役之時,王行儉和趙 榮貴部六千餘人終於拆了帳篷,埋了鍋灶,開始向廣安城進發,並於臘月二十一日晚上到達了西溪河南岸。王、趙兩位大人已經向援兵營的全體官兵許下了賞格:一個土暴子首級賞銀五兩,並且保證立即兌現,絕不拖欠!

土暴子的腦袋,是最不值錢的腦袋。能賞個十文錢,那便是燒了高香。自崇禎七年以來,在四川官軍與土暴子的交戰中,這種高額賞格從未有過。所以,當趙營將士拔營出征時,士氣高昂、信心百倍。他們離營時,營盤距離羅渡還有三十裡,羅渡距離廣安城南之西溪河也有三十裡,然而趙營的官兵卻一反平日慢吞吞的常態,在一天的時間裡走完了這六十裡,相當於平日兩天的行程。

主將趙 榮貴以其一貫的精明謹慎的作風,計劃先在西溪河河口以南紮下堅固的營壘,然後派小股軍隊過河。探得廣安教匪沒有埋伏之後,這才將大部隊渡過西溪河。渡河之後,在西溪河的北岸再建一座營壘,南北兩壘之間用浮橋連線,構成一個啞鈴樣式的完整防禦體系。趙 榮貴預計,他要在四天後,即臘月二十五日才能正式向廣安城進攻。

四川巡撫廖大亨在對趙營的視察中,對重慶知府王行儉和大將趙 榮貴夾河而營,先營後戰的穩妥計劃大加讚賞,用了一句孫子兵法中的名句來形容:

“故善戰者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

廖大亨還代表朱平槿這位聲名遠揚的散財童子,當場賞賜趙營官兵銀鈔千兩以及三大車肉食,讓趙營那群到處搶食的叫花子兵歡聲雷動。

……

朱平槿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到趙營視察。

他於臘月二十二日,在重要的後勤基地羅渡周圍留下了譚思貴的第四營、天全土司騎兵第二營一個連和董克治的團練兵共計約三千人守備。表弟邱如晦率領的邱家糧船和於大江、賀桂的水師也暫留羅渡待機。他自己親率第三團團部和步騎炮輜等兩千餘人向廣安城西之三合鋪開進。

朱平槿沒有走羅渡到三合鋪的直線,反而繞了一小截路,先開到了土暴子佔據的秀屏山下,然後再拐向西,在當日下午時分到達了三合鋪。

一團長賀曾柄沒有到三合鋪迎接朱平槿,只是請監軍李存良到三合鋪稟報世子:盤踞嶽池縣的土暴子黑虎混天星王高、王光興在正午之後,已經以千餘兵力向廣門鋪發起了反攻。

賀曾柄判斷,土暴子黑虎混天星王高、王光興決心反攻廣門鋪,不是對保持與廣安城的聯絡有興趣,而是因為廣門鋪背後,就是嶽池城到渠縣的官道。如果以同等速度同時從嶽池城和廣門鋪向渠縣進發,廣門鋪會因官道之利,先行到達渠縣。因此嶽池之敵對廣門鋪的反擊,乃是打通退路的不得已之舉。

賀曾柄還請求朱平槿給他一些炮兵和騎兵,以便利用敵人反擊的機會,依託築壘工事大量殺傷敵人,打擊敵人的士氣。

朱平槿爽快地答應了賀曾柄增援炮兵的請求,何承峻炮二連剩下的半個連,迅速接到了到廣門鋪歸建的命令。輜重一連也攜帶著大量的炮彈和火藥,尾隨炮二連向西而去。但是朱平槿否決了增援騎兵的要求。他讓李存良明確轉告賀曾柄,如今全軍的作戰重心,依然是廣安城,而不是嶽池縣。

這不僅因為廣安是州城,還因為廣安城可以控制和利用渠江水道,處於作戰線的軸心,作用不可替代。

為此,不僅騎兵暫時不能給朱平槿,而且留在三合鋪的第一營也將劃歸第三團建制。第一團必須依靠第十營、第十二營和十三營共三個步兵營,堅守廣門鋪,堵住黑虎混天星王高、王光興一切北返巴山的道路,把他們困在巴山以南殲滅!

……

黯淡的天空中飄起了點點小雪。

小片的雪花像根根冰針,落地即化,把廣安城裡到處弄得溼漉漉的。

白無常張光培身著翻毛皮襖,頭戴護耳皮帽,帶著幾個手下從西門下來,向不遠處的州衙走去。他剛走到州衙的儀門前,就見著一群興高采烈的土暴子從城隍廟裡出來,裡面夾著幾個衣衫不整的女人。一個土暴子喝得醉醺醺的,頭上還戴著城隍老爺的烏紗帽。

看來,城隍老爺在這群不信神不信邪的土暴子面前,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看見待下甚厚的白爺,那群土賊便熱情地向張光培大聲問好。張光培也笑著讓他們繼續吃好耍好。然後他揮揮手,帶著手下進了州衙。

提前得知白無常到來的搖天動蔣成仁,已經降階相迎,立在了大堂之下。迎住了張光培,兩人便有說有笑往二堂走去,那裡有燒得暖烘烘的火爐。不待坐定,蔣成仁便大贊張光培:

“白兄弟果真是神機妙算!前日你說,趙 榮貴很可能貪圖城中財物,擠走王府兵,單獨攻打廣安城。那時我還不信:那趙 榮貴幾斤幾兩,別人不知道,他自己還不知道?單獨一營便敢來挑戰我們,他活得不耐煩了?

前日王府兵的塘馬被截住殺死,搜出信來,那個叫賀曾柄的大將向朱家小子提出要去打廣門鋪,我也不敢相信,擔心是王府兵故意使的障眼法。

今日蔣完在秀屏山上看得清清楚楚:王府兵步兵、騎兵、炮兵,浩浩蕩蕩幾千人,全都開到廣門鋪去了!那面護國軍軍旗和世子‘蜀’字旗,也夾在隊伍中間!加上那賀曾柄,如今王府兵在廣門鋪的兵力估計有六七千人!

廣門鋪就在嶽池門邊上,這下夠黑虎混天星喝一壺的,看他狗日的二王如何撿便宜!”

蔣成仁的臉被屋內的暖氣一烘,頓時紅潤了起來。他揮動著粗糲的手掌,看來很是興奮。也難怪,如果王府兵開到了西面對付二王,那對廣安城的蔣成仁絕對是個大利好。

“大哥知道,官軍就這幅吃軟怕硬的德行!趙 榮貴是利令智昏。先前何加起的兵不經打,幾仗下來,便被王府兵打掉了一半。趙 榮貴眼紅王府兵的首級和繳獲,又不知道我們進了城,以為城裡只剩下幾千神兵,他有機可乘,自然要生出想法來!”

蔣成仁由衷地感嘆:“正是!白兄弟讀過書就是不一樣!他媽的,老子的隊伍裡,盡是些目不識丁的蠢貨!只知道打打殺殺,搶東西、搞女人,沒他媽的一個有出息!”

蔣成仁遞過來高帽子,張光培只在心裡冷笑。趙 榮貴確實利令智昏,但他久經戰陣,對戰場的感覺非常靈敏。現在趙 榮貴的軍隊就在南門外西溪河口右岸紮營,部分探馬已經渡過河來,河上還在架設浮橋,擺明了一副穩紮穩打的架勢。蔣成仁的城下半道伏擊計劃落了空,這才又想起自己。

雖然看穿了蔣成仁的想法,張光培仍很豪爽地向蔣成仁拍了胸脯:“如今小弟與大哥合營,小弟自然要盡一份心力的!小弟今日看了官軍陣形,便想出一道計策,管教趙 榮貴有來無回!”

張光陪的話音剛落,蔣成仁的眼睛果然放出光來。

“兵法上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句話小弟知道,想必趙 榮貴也知道。我們不妨先逗一逗趙 榮貴……”

“白兄弟請講!”蔣成仁已將一張散發著女人騷氣的臭嘴拱了上來,“只要我們不去碰王府兵就行!”

……

朱平槿到達三合鋪不久,便帶著警衛營去了廣門鋪。他迫切想知道,第十營這群王府世襲親兵大敗之後的樣子。可隆隆的炮聲吸引了他,把他吸引到廣門鋪西面防線的最前沿。

臘月底,這往往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

呼嘯的寒風夾著冰針擠過狹窄的山埡,打得人臉上生痛。在這種惡劣的天氣下野戰,對軍隊的訓練、士氣和後勤供給能力提出了最高的要求。總後勤部副部長吳泰跑前忙後,依託嘉陵江和渠江兩條供應線,終於將糧食、軍械和被服這三大供應品源源不斷運到了前線,發到了每個士兵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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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即便護國軍士卒每人都有棉襖、棉褲、棉鞋、棉背心、棉手套,臉上還有棉口罩,在這種天氣下,依然被凍得夠嗆。

廣門鋪西面防線後高高的望臺上,朱平槿和賀曾柄、李存良、舒國平、孫洪等人一起瞭望敵營。

賀曾柄手指那條用陷阱、壕溝、鹿砦和胸牆搭建的防線,又指了指兩翼的炮兵陣地,信心滿滿道:“土暴子不知死活,用弓箭手和幾桿爛火銃與我們的大炮、火銃對射。世子請看:這就是對射的結果!”

在昏暗曠野中,百十具屍首橫七豎八橫丟棄著陣地前沿。雪越下越大,那些屍首上長出了一塊塊的白斑,好像發了黴一般。朱平槿緩緩收回望遠鏡,輕嘆了一口氣道:“聽說土暴子在廣門鋪的抵抗極為頑強,你們可知緣故?”

“世子,我讓小的們審問了俘虜,我也去翻看了屍首。”李存良搶在賀曾柄之前回話,“土暴子在擄掠精壯的額頭或臉上烙燒了賊號。黑虎王高的人烙一個黑字;混天星王光興的烙一個混字。那些精壯說,既然臉上烙了字,落到了官軍手裡也是被梟首換銀的命,不如死戰求生!”

“這就是了!孫子曰:攻心為上,攻城為下。我們不解開那些被擄百姓的心結,他們還會與我們死戰!兩位監軍,你二人有何主意?”

“世子放心,錦衣衛有的是老手段!”李存良又搶在孫洪之前回話,“那就是散佈謠言,亂其軍心。要讓土暴子都以為,我們不僅不殺他們,還放歸其家!發銀、分田、宅子、婆娘,哪樣好用就放出哪樣!我就不信那些個窮兮兮的土賊不動心!”

“如何放出訊息?”

“在廣門鋪有幾十個俘虜,我們還沒殺。這些人都不是巴山老匪,而是土暴子在嶽池裹挾的丁壯!”

這紈絝做事難得認真一回。看來,他進入角色很快嘛。

朱平槿按住笑意道:“李副總監軍的主意很好!只是這並非謠言,而是真的!

子曰:言必信,行必果。謂之士也!對俘虜的說辭,政策性很強。不能隨意許諾!更不能為了眼前的幾個土賊而失信於蜀地萬千百姓!

我們打土暴子,不是為了砍腦袋換銀子,而是讓百姓生活太平安康。我們的俘虜政策,就是首惡必誅、脅從不問。只要放下刀槍投降,真心悔過,都可以既往不咎,還可以分田給他們耕種!孫先生,請你和李副總監軍一起去見見俘虜。讓他們相信王府,相信本世子!要力爭讓這幾十個俘虜成為我們護國軍的免費宣傳員!”

孫洪和李存良領命而去。朱平槿給舒國平一個眼色,舒國平忙道他要到防線上去看看。望臺上只留下了朱平槿和賀曾柄兩人。

朱平槿跺了跺凍僵的雙腳,扯下口罩呼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氣。他微笑道:“賀將軍,孫先生調查你違抗軍令之事,你可知曉了?”

“臣知道,欽差回來便與臣說了。他說他保了臣。”

“他是保了你!他說你心中有大義,說你事前確實奏報了。不知何故,這信使沒有返回中軍。”

“臣估計路上被土暴子截住了。”

“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陰在陽之內,不在陽之對。太陽、太陰(注一)。既然我們已經示形於敵,下一步我軍如何行止,還請賀將軍教我!”

“世子心中自有大韜略。臣不敢妄言!”

“何以見得?”

“世子留第十營於廣門鋪整頓,又以警衛營精銳補充加強,其意自明。臣留著王懷德的第十二營沒動,其意相同。如黑虎混天星明後日不大舉進攻廣門鋪,臣便令十營向西移動。”

朱平槿笑起來:“萬勿移動過早!瞞天過海,我們使得,黑虎混天星也使得!我們要摟草打兔子,來個一鍋端!這次你要聽從號令,一、三兩團統一行動!”

“臣萬死不敢抗旨!”

“將軍勿怪孫先生,他是總監軍,乃奉本世子令旨行事!”朱平槿補充強調。

“臣萬萬不敢!”

注一:三十六計第一計:瞞天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