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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乾清密奏(三)

聽了周延儒的奏報,皇帝是又氣又惱。不是因為別的,正是因為這樣的軍隊他養不起。

官軍的窘況皇帝清楚。即將改任兵部右侍郎的倪元璐最近從南京回到京師,上疏言及一路見聞。他路過山東兗州,見當地官軍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在寒風中顫抖,如“雪風中乞兒”也。這樣的叫花子軍隊,不兵變就算好的,哪裡還談得上什麼兵器裝備!

皇帝更惱的是,都是天家之人。藩王養得起,他作為天子反而養不起!

皇帝的氣惱,正中周延儒下懷。

皇帝是性情中人,許多重大的決定都是在他情緒激動的時候做出的。周延儒就是要激起皇帝的情緒,達到自己的目的。

他微微笑了笑,向憋著一肚子悶氣的皇帝奏道:“天子廣有四海,宇內皆臣。管他這護商隊是義軍還是官軍,只要是剿賊之軍,不都是陛下之軍?勁兵如何,朝廷財計吃緊又如何,眼下不是養得好好的?”

首輔的一席話,終於讓皇帝明白了。原來開源節流,就要從這蜀地做起!就要從這藩王做起!

皇帝換了副虛心的表情,詢問周延儒該如何下手。

“陛下,廖大亨和劉之勃既然能從蜀王府要出這麼多銀子來,足見他們是有本事的,亦足見蜀王府是有銀子的!”

周延儒欲擒故縱,先在皇帝面前表揚了廖、劉兩人,為後面下套做準備。

“自萬曆以來,宗室人口大增,計朝廷一年所入之半,不足宗藩一年俸祿。蜀地百姓盛傳,蜀世子為散財童子,意不言自明,即其極善於生財也。

臣以為,既然蜀地宗室富甲天下,又肯捐銀助餉,陛下當詔示天下,深為嘉許之!至於蜀地義軍,那自然是多多益善,一千人太少,兩萬人也不多,臣以為,可令其擴充至五萬人!如蜀地義軍便能安定一省,何須這許多官軍?如此一來,兵部便可從容調遣蜀地官軍。在蜀楚軍即可調回原訊,歸丁啟睿指揮。四川主軍,亦可抽半駐防陝南、荊楚、河南。等到義軍成伍,又何嘗不可抽調京畿薊遼剿賊平虜?誠若是,大明中興有望矣……”

周延儒把他的意見在皇帝面前亮明。那就是既然蜀王府肯捐銀助餉,那不妨讓他多捐一些。這樣,四川官軍便可以抽調加入戰事慘烈的中原戰場。這樣既省了朝廷養兵的銀子,又為朝廷平添數萬大軍。

周延儒的心思皇帝明白。可說到底,還是從藩王勳貴那裡搞錢。可他有顧慮,更有教訓。

……

被殺掉的原首輔薛國觀也出過這個主意,結果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武清侯李家內訌,李存良的爹李國臣報復繼承爵位的李國瑞,告發李國瑞藏匿李家向皇帝的捐銀四十萬兩。

這等小人弄出來的鬼把戲,與當年錦衣衛百戶王守仁誣告楚王朱華奎的舉動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數字由一千三百萬兩改成了四十萬兩而已。

可被每年軍費超過兩千萬兩,弄得衣食拮据的皇帝被薛國觀一慫,立即著人讓李國瑞交錢。李國瑞拆房叫賣以示無錢,皇帝惱羞成怒,便將李國瑞下了大獄。

這時,那幫親戚勳貴坐不住了。

皇帝的正經老丈人周奎率先向皇帝進言,說李國瑞的確很窮,勸皇帝不要逼迫過甚,弄得“戚畹自危”。皇帝當時寵著田貴妃,又一門心思搞錢,想從李國瑞這裡開啟突破口,給勳貴們一個警示,所以沒有把老丈人的進言當一回事,繼續嚴旨追查李國瑞的銀子。事件的當事人武清侯李國瑞又驚又怕,不久一命嗚呼,死在獄中。

錢沒有要到多少,卻得罪了大批皇親國戚,隨即貴戚們的報復就來了。

不久皇帝最心愛的皇五子生病,高燒中夢囈道:他見到一個菩薩樣的老奶奶,自稱是九蓮菩薩。因為皇帝薄待外戚,所以要懲罰皇帝,讓他的兒子死完!

不久,皇五子死去,田貴妃傷心欲絕。皇帝大怒,追查所謂九蓮菩薩。

宮人們卻跪告皇帝:九蓮菩薩者,孝定太后是也!

皇帝大驚,急忙追封李國瑞七歲的兒子李存善繼承武清侯爵位,把所有繳納的金銀還了,繼而恨上了薛國觀,最後殺了他的頭。

外戚的事情終於了結,皇子們倒也個個康健,但是皇帝最心愛的那個女人,身體卻徹底垮了。

如今這個周延儒又來打朱家人的主意,皇帝有些生氣了。

蜀藩在藩王裡向來是聽話老實素有賢名的,大明三百年裡就沒給帝室找過麻煩。

去年全國大疫,蜀地和京師死的人不少,那蜀世子及時製成肥皂,救了許多蜀民還不忘宮裡的皇帝一家,頭一批便敬獻京師。

墾了幾頃荒地,那蜀世子連忙賣了收穫換成五千兩銀子獻入內帑。

老蜀王身死,按禮制應該由朝廷出銀子安葬,結果皇帝一分銀子沒給,只派了兩個欽差打空手去。這比起洛陽罹難的福王一家,待遇之差有如天上地下。為了此事,一向賢惠的周皇後還難得地提醒皇帝:莫失了天家體面!

四川官府積欠蜀地宗祿多年,又是那蜀世子將祖宗宮苑發賣來為宗室買米。

江南大飢,米價四兩至五兩。那蜀世子將王府長存米十萬石運至江南賑災,一石只賣二兩五。米到碼頭,萬民爭購,人人稱頌蜀藩仁義。

曾任漕運總督的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奏報皇帝嘆曰:藩王之半,仁如蜀主,天下何至於喪亂至此!

南京鎮守太監韓贊周也密奏皇帝:蜀王府之人盛讚蜀世子,賢比之於蜀獻王朱椿,而能又過之!

如今皇帝赤裸裸地向藩王伸手,會不會像靖難之役一般的震動天下?

“太祖家訓:藩王與天子,本是至親骨肉。如朝廷之命合於道理,王則唯命是聽;不合道理,見於祖訓。人稱蜀世子仁賢有德,周先生以王財養朝廷官軍,合於道理乎?”

皇帝突然提到太祖家訓,給期望無限的周延儒一桶冰水從頭淋下。

太祖家訓,不僅是天子家法,更是國家憲法。天子尚不可更動,大臣觸及,便是一個死字!

好在周延儒不愧是狀元及第,智商之高,無人能及;機敏之捷,誰人能比。他略一沉吟,便出言奏道:“藩王出銀餉軍,便是違了祖制。此等說辭,臣以為謬矣!”

不等皇帝反應過來,周延儒便語出連珠:

“天子與諸藩之親,天下共知。德、福、襄、蜀、唐、徽諸王罹難,陛下為之綴朝,為之省膳,天下士民百姓,俱稱陛下親親之情。如今蜀地逆賊遍地,且有愈演愈烈之勢。蜀藩餉軍,既為朝局,亦是自保!若陛下駁了蜀地奏請,倘哪天蜀藩不幸,天下必反以為陛下欲借賊寇之手削藩是也!……”

周延儒的話頓時讓皇帝無言以對。

請蜀藩及蜀地士紳助餉義軍,本是蜀地巡撫、巡按聯名上奏提出的。雖然蜀王府並沒有明確表態,但很可能知道並同意。蜀藩餉軍自保,如果被皇帝駁回,那將來一旦藩國不測,必是皇帝和朝廷的責任。那時若有人指責皇帝借賊削藩,皇帝何以應對?

“既如此,”皇帝緩緩說道,“準了蜀地義軍之事便可。只是……”

皇帝說著,又加重了語氣。

“這要他們自願,切不可逼迫藩府納銀幾何!免得傷了天和人倫,壞了天家親親之誼!至於義軍人數期限諸項,亦準廖大亨、劉之勃所請。盧象升之天雄軍,士紳助餉有之,但大數還是朝廷撥給。藩國再富,不過一隅之地。以一藩之力,豈能承擔五萬之數?不如隨其所請便是。”

皇帝終於同意了,讓周延儒心中大快不已。

兩萬人也不少了!若皆按護商隊的裝備餉章待遇,一年至少為朝廷節省百萬兩銀子的軍費!若推而廣之,天下諸藩及勳貴一起助餉,那朝廷的財政困難將迎刃而解!

薛國觀想做卻丟了性命之事,自己輕鬆搞定!

想到這裡,周延儒終於忍不住了。他的嘴角扯動,滲出一絲微笑來。只是君前奏對,他依然時時小心,觀察著皇帝的動靜。這時,周延儒突然發現,皇帝的嘴角也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原來如此!

皇帝先前的諸多刁難,只是不願承擔責任的花招罷了!

周延儒心裡感嘆,十二年前那個年輕魯莽的皇帝再也不見了。

當年自己離京之時,皇帝只有二十歲,如今自己再相,皇帝已經三十二歲了。盛年早衰,兩鬢斑白,可見平日用心之深!

既然看明白想清楚,周延儒便一鼓作氣,把事情都攤了出來。

“那蜀地呈請之鹽稅改革及報捷請功諸事……”

“都準了。內閣重新票擬,司禮監批朱!要讓他們出銀子助餉練軍,朝廷總得給些甜頭。只要他們不折騰出蜀地,就依了他們。”

“陛下聖明,臣遵旨!”“明發詔書於天下。”皇帝端坐不動,只剩了一張嘴皮在動,“褒獎蜀王府捐餉助軍之舉深明大義。廖大亨幹的不錯……”

“臣意,如其能勸餉建軍,重取巴州,撫定全川,位不失九卿。”

“甚好!”皇帝點點頭,“先生可用私信告之!”

“臣遵旨!”

“先生再寫一份私信給劉之勃,褒獎他識大體、顧大局、撫按同心,維持了蜀省撫局!不過也要提醒他,不要與廖大亨搞在一起!撫按聯名上奏這些事,少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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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很快議完。周延儒正要告辭,皇帝又開了口:“藩王不可典軍,祖制也!先生亦可用私信告知廖、劉二人!”

“臣遵旨!臣還想起兩事:

一來漢中賊炙,小紅狼諸賊屢屢侵擾漢中府。瑞王幾番上奏朝廷,請求移藩。臣以為,瑞王乃陛下親叔,萬不可有失也。若不得已,可移至蜀地也!重慶天險,可保瑞王無虞;

二來保寧知府張繼孟乃陛下親手簡拔,任事勤能,力保川北大局,臣以為可任四川布政使!至於四川左布政雲南寧州(今雲南華寧縣)人張法孔,臣聞其居官特廉,曾獻任內結餘三十萬兩為兵餉。臣請將張法孔調任京師太僕寺少卿,以用其廉!”

瑞王移藩,這是廣建眾藩以分權,可以防止一藩坐大;張繼孟是皇帝重新啟用的,行事必能符合聖心。張法孔與巡撫廖大亨同為雲南鄉人,對廖大亨不能起到監督制衡之效。將其調到中央,可分廖大亨之權。

皇帝臉上的微笑更濃了。他頜首道:“可!瑞藩移至何處,仍由瑞藩地方奏請朝廷!至於張繼孟,讓李日宣(注一)上個摺子,內閣票擬!”

……

皇帝和自己的首輔明目張膽搶劫皇室宗親,而且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由頭。

這件事,皇帝的確有顧慮,既怕上天責罰,又怕勳貴宗親呱噪,因此他不能承擔一點責任。明詔天下,便是這個原因。

送走了周延儒,皇帝心情大好。可一晃眼看著案几上的幾大堆奏章,他頓時沒了好心情。

“田貴妃今日可好些了?”皇帝問王承恩。

“娘娘病體日漸沉痾,今日仍不見起色。昨日承乾宮管事(注二)來報,貴妃娘娘想將皇子託付懿安皇後。”

懿安皇後是皇帝登基後為皇嫂張嫣上的尊號。皇嫂親自撫養皇子,皇帝自然放心。可皇后乃諸皇子皇女之嫡母,田貴妃就算託孤,也該託付皇后撫養,怎麼託付給皇嫂?

想到這裡,皇帝不由沉了臉:“田貴妃有言於朕,爾等自當立即稟報。如何延沓至今?”

“奴婢萬死!”王承恩連忙跪下謝罪。

可是皇帝已經起身道:“速速起駕承乾宮!”

皇帝剛站起來,又遲疑了一下。

“皇爺?”王承恩探詢著皇帝的態度。

“這份報紙,你轉王德化看看!讓他派出東廠輯事到蜀地去!駱炳章那裡不是派去了武清侯家裡的人嗎,怎的此等大事不見回報?”

“皇爺,御史楊大人請罷東廠的奏疏(注三)已經傳遍京師。聽二王公說,那些東廠的人都惶惶不安……”

王承恩小聲回稟,視線儘量下垂,避開主子審視的目光。

“派出去!”皇帝的決定不容置疑。

“奴婢遵旨!”

這時,皇帝凌厲的眼神越過了王承恩佝僂的肩背,掃到了殿角的陰影裡,那名年輕太監正垂首待召。

外朝那些朝官大將,終究還是靠不住!

皇帝默然了片刻,一個叛逆的想法躍入了腦海。身邊這些閹人,還是得用!

“王承恩,你從勇衛營(注四)選幾個得力人手,跟著馬文科(注五)去蜀地。馬文科,你盯緊了,朕不能養虎為患!”

皇帝徑行點了殿角那太監的名。

注一:李日宣,時任吏部尚書。

注二:田貴妃此時應搬回了承乾宮。

注三:《明季北略》卷十八記載了東廠這個在大明朝赫赫有名的特務機構是如何煙消雲散的。

注四:勇衛營,御馬監指揮的部隊,是皇帝親軍,守備大內。王承恩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崇禎末年曾經提督勇衛營。但崇禎十五年元月是否提督勇衛營,響木未曾細考。

注五:馬文科,乾清宮太監,崇禎皇帝的隨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