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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臨澧望蜀(二)

楚大夫屈原在《湘夫人》中曾詠唱道:“沅有芷兮澧有蘭”。故而九澧之水又稱蘭江。

蘭江從西向東,忽起忽落,帶來山間的泥土,在長江南岸留下了一片水網交錯的衝擊平原。

因為澧州在蘭江以北,位於衝擊平原的南緣,因此這個平原被稱為澧陽平原。

澧陽平原西、南、北三面被山地環繞,像一個拉長的“C”字環。東面開口,與更為廣闊的洞庭湖平原相連。

水土豐美,自然會帶來農業的高度發達。澧陽平原古來便是稻米的原產地,從石門縣到洞庭湖邊數百裡,每至春來,稻花飄香;一到秋收,金谷滿地。所以有明稱:“湖廣熟,天下足。”

可是進入崇禎年以來,沒有遭受大規模戰亂的洞庭湖平原同樣難逃老天爺的捉弄。以澧州為例,崇禎四年八月澧州遭受大震(注一)。此後天災不斷,旱澇交替,連城牆都垮了幾次。

然而老天爺作難只是對這塊大地上的人們略施薄懲,朝廷的重賦和士紳的貪婪荒淫才是百姓苦難的根源。

百姓辛苦勞作一年,不僅不能吃飽,反而還要欠下官府的稅賦和地主的租子。田越種越窮,稅越欠越多,老百姓不棄了田土逃荒才怪,逃佃的、落草的、造反的人天天都有。

麻木不仁的農夫、面黃肌瘦的兒童、破敗稀疏的草廬、荒蕪沉寂的田地、冷清空曠的街市,稀疏寥落的貨物,這裡所展現出來的一切都在提醒著遠方的客人:

這裡雖是曾經富饒無比的洞庭湖平原,但是距離烈火燎原,僅有一步之遙。與中原相比,或許就差一粒微不足道的火星。

……

朱至瀚和呂三經過兩個多月奔波,終於在新年的正月初一進入了慈利縣地界,這裡已屬澧州管轄。

渡過道水,已是午時。

開路先鋒呂三遠遠瞧見前面有個破敗的小鎮子,鎮子邊上似乎還有軍士在盤查過往行人,便打馬回來稟報。

聽到馬蹄聲,朱至瀚連忙振作精神,伸手掀開車簾。

呂三大聲說了情況,朱至瀚便喝令打出“蜀”字大旗,繼續前進。

見二十多匹戰馬和幾輛裝飾豪華的馬車一齊接近鎮子,前頭的騎士手握“蜀”字旗幡,守衛哨卡的軍士連忙向鎮內跑去。不多時,一名蓄著長鬍鬚的清瘦青年人身著四品武服跑了出來,恭敬地迎在道邊。見朱至瀚身著青衣大袖的三梁銀花帶忠靜冠服坐在敞開布簾的車上,青年武官連忙上前參拜:

“下官九溪衛安福所(注二)世襲副千戶、署九溪衛指揮僉事譚奉玄恭迎大人。不知大人可否是蜀藩來的貴客?”

看來,到澧州給華陽王送銀子的訊息已經傳到了華陽王和澧州地方官府耳中。可如果要迎接自己一行,華陽王應該派出內使,地方官府應該派出文官,怎會派出一個邊衛的武官?朱至瀚心裡嘀咕著,嘴上卻道聲:“譚僉事免禮!”隨即起身四平八穩地走下車來。

“在下朱至瀚,世襲蜀藩輔國中尉。奉蜀世子之命,巡視華陽國一幹宗室百姓!”

朱至瀚言語中把自己的任務美化了不少,隨即開口反問:“不知譚僉事在此有何貴幹?”

果然是蜀地貴人!譚奉玄高興地又是一拜,然後向朱至瀚解釋,身後鎮子便他的訊地。今日正旦,州里文官和九溪衛指揮使李元亮,即他的親舅舅,到華陽王府朝拜去了。他位卑職低,沒有參拜資格,所以就留在訊地盤查路人,沒想到正遇貴人。

“既是衛所訊地,怎會沒有寨牆,沒有壕溝,亦無望樓烽火臺?”朱至瀚問道。

譚奉玄沒想到蜀地的貴人一上來就問這個,只好解釋道,澧州大震時這裡震得很厲害,把房子寨牆大部震垮。士兵們和周圍百姓沒了房子住,便將牆磚偷了去,用在了災後重建上。軍官制止無效,也不忍士卒百姓棲身荒野,只好聽之任之。

上頭也曾發文令其重建,也曾發過一點重建錢糧,可士卒十幾年沒有軍餉,全靠耕種衛所薄田維持一家生計,那裡還有閒工夫去般磚?壕溝倒是有的,只是去年漲水淤了泥,不大能看出來。他也想讓士兵清掏,可是上頭一文錢也不發,還罵他多事。

“想不到譚僉事倒是一位愛兵如子的好官!”朱至瀚大聲讚揚道。

“下官本是帶兵之人,此乃下官本分!”

蜀藩貴人的讚揚讓譚奉玄羞紅了臉。他連忙擺擺手:“子曰:仁者,愛人。孫子有云: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厚而不能使,愛而不能令,亂而不能治,譬如驕子,不可用也。”

這時代不識字的總兵副將多得很,能夠隨口引用孫子兵法的軍將確實很少。只是世子要的是能打仗的將軍,而不是在戰陣上吟風弄月的書生。

“想不到譚僉事還是文武雙全的將才!”朱至瀚又大聲讚揚道。

“下官哪裡是什麼將才?不過生就將門,無可奈何而已!”譚奉玄很有自知之明地回答。

“下官本是州學癝生,曾就讀澧州書院。若不是前些年軍民不穩,長兄染疾過世,尊親大人嚴令下官襲職……”說著往事。譚奉玄便不由自主地搖頭。可他立即想起面前是蜀地貴人,似乎不該說起這些不痛快的事情。於是他連忙換了一副熱情的笑容,邀請朱至瀚等人到他的公事房用茶吃飯,住宿一晚明日再啟程。

這破地方有啥好留棧的?朱至瀚老大不舒服。

他本想拒絕,但轉眼一想,這澧州全靠九溪衛的兵撐著。若是將九溪衛的虛實摸清,那世子計劃不就唾手可成嗎?

譚奉玄沒想到蜀地貴人如此爽快地答應了,非常高興,連忙傳令手下擺席衙門,把準備的年飯都端出來。

好一陣慌亂忙碌,正旦宴席終於開始了。作為皇族的朱至瀚被九溪衛指揮僉事譚奉玄恭恭敬敬請了進來,坐上了正席的首座。譚奉玄作為主人,敬配左手,呂三坐右手,幾位副千戶小心翼翼落了末座。

朱至瀚坐上正席首座上,驚訝地環顧著眼前的景象。

所謂的僉事衙門,就安在一座牆倒屋傾的小廟裡。正席擺在沒一扇殿門的大雄寶殿內,身後便是座沒了腦袋肩膀、鋪滿灰塵蛛絲的泥菩薩。殿外庭院中,又擺了十三張八仙桌,其中有三張桌子在距離大殿門口較近的位置,估計是為朱至瀚手下保鏢們準備的。一大群身著破襖的官兵簇擁在廟門旁的一棵老槐樹下,局促不安地望著殿中的動靜。

按照太祖衛所之法,一衛五千餘人,一所一千餘人。譚奉玄世襲副千戶,署著衛僉事,怎麼只有這點兵呢?

朱至瀚心裡嘀咕著。沒等他發問,譚奉玄便笑著打著圓場:“這些鄉下土兵,哪知什麼禮節。他們從來沒見過天家的貴人,新奇著呢!”

他告罪一聲,走到殿外廊下,大聲令手下的兔崽子都滾過來參見。主將有令,七八十號老少爺們連忙跑到臺階下跪了,七嘴八舌向朱至瀚請安。前面十幾人自報家門,居然還有百戶、試百戶和總旗。

這便是九溪衛的兵!

朱至瀚心裡鄙視,面上卻哈哈大笑。

他走到殿外,一開口就為這群鄉兵的偉大貢獻定了性:

“你們都是為我大明守邊衛土的好漢!也是為我蜀藩守國保疆的壯士!如今天下多事,國事多艱!我大明蜀世子殿下,時常掛念華陽國的宗室、百姓和軍士們。他命本宗室千里迢迢從蜀地而來,看望各位兄弟……”

“看望……”一句說完,精明的朱至瀚立即發現,這群士兵的反應並不熱烈。於是他立即加上一句:“並犒賞各位兄弟!”

“犒賞”兩字大家都懂。蜀地小王爺派來的,想來出手一定不會小氣。下面跪著的人頓時抬起頭來,個個喜笑顏開。“呂頭,先將我們帶來的菸捲搬出一箱,平分給諸位兄弟!這一箱菸捲,共有菸捲千支,價值白銀五十兩!”

湖湘之地的氣候與四川盆地類似,陰冷潮溼。傳說中可以祛寒避瘟的菸草,在湖湘同樣流行。有些醫生給傷寒之症的患者開藥,藥方中便有菸草若干。

可是崇禎爺在前幾年明諭全國,嚴禁吸菸,違者處死(注三)。百姓們都說,崇禎爺禁菸的原因是因為“吃煙”與“吃燕”諧音,而當今皇帝,又是燕王朱棣的後代,他把國勢衰微遷怒於吃煙,因此下達了這個不近人情的聖諭。

澧州書院便是澧州州學。譚奉玄作為一名澧州書院曾經的高材生,這道禁菸的皇帝聖諭當然是知道的。

蜀藩的貴人見面就給士卒發煙,而且是五十兩銀子一千支的好煙,這讓他的眼皮一跳。可轉眼瞧見士兵們興高采烈的樣子,他也沒說什麼。湖湘之地距離京城幾千裡,官員士紳百姓偷偷種點吸點,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本宗室從蜀地千里迢迢而來,帶不了多少東西犒賞大家。”臺階上的蜀藩貴人還在宣佈,“所以每人只能發五錢銀鈔!”

貴人說著從青色大袖中掏出一沓粉色鈔票,從面上抹下五張,又在眾人目光的跟蹤下將剩下的揣回了袖中。他把五張鈔票在空中舞了舞,轉身塞進還在發愣的譚千戶手中,“這裡是五十兩銀鈔!給弟兄們的冬衣添些棉花。瞧他們給凍得!”

見著階下的老少爺們發呆,呂三連忙跳出來提醒:

“這可不是朝廷發的寶鈔,這是匯通錢莊發行的銀鈔!如今蜀地都時興用這個。在夷陵州、荊州、武昌、嶽州、長沙和常德等州府,匯通錢莊都開了張。所以將來,湖廣也會用這個!你們若著急,可到常德城的匯通錢莊,按票面等額兌成五十兩白銀!若是不著急,便耐心等上幾日,澧州城也會開一家匯通錢莊,那時你們想兌便兌,更是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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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階下的老少爺們目不轉睛地盯著貴人和少爺,生怕漏掉了一個字。聽見這神奇的紙片可以兌出白花花的銀子,個個咧著嘴眉開眼笑。

蜀地的小王爺好啊,見面就賞銀子。若是將來有機會在小王爺跟前效力,再立上一功,那不是可以賞下一大沓銀鈔?

年夜飯大餐就在這友好歡快的氣氛中開始了。

一大盆紅燒坨坨肉,蔥姜蒜醬俱齊,便是今日年飯的主菜。除了肉,每人面前都有一大碗淋著大醬的米粉,一斗碗渾濁的燒酒。

偏席有酒,正席上也有酒,而且酒管夠,還多了一支滷透的蒸雞。

朱至瀚向來好胃口,來著不拒,頓時吃了個肚皮渾圓。一碗酒下肚,他正要開口摸摸九溪衛的底細,卻突然瞥見一大堆衣衫破爛的孩子高高矮矮堵在了廟門口。他們睜著大大明亮的眼睛,把骯髒的手指頭放在嘴裡咬著,又把一股股的清口水吞進肚裡,眼巴巴地看著成人們世界裡山吃海喝。

朱至瀚突然直起身,在譚奉玄驚詫的目光中將桌上剩下的半隻雞端到了自己的面前。

“陳保國!”朱至瀚大喊一聲。堂下一名精悍的保鏢扔下酒碗跑了上來。

“把雞端去給娃娃們吃!娃娃沒吃飽,大人如何吃得下?”

“人說蜀藩仁賢冠絕天下,今日終窺一斑矣!”譚奉玄這位有文化的武官放下手中的酒碗,長嘆一聲。

注一:崇禎四年(1631年)七月十七日夜的常德大地震,是有記錄以來華南內陸地區的最強地震。震中在常德、澧州之間(推測便在今天臨澧縣附近),故兩地為禍最甚。史載民間露宿月餘,不敢入室。

注二:九溪衛安福千戶所,即今之慈利縣。九溪衛下轄五所,四守禦千戶所和一安撫司。

注三:崇禎十二年,皇帝下旨:“吃煙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