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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四十七章 荊口角力(二)

文養正一通赤裸裸的搶白,讓張達中的臉都綠了。他沒有想到,堂堂一州正堂,竟然被一個下里巴人當眾撕下了遮羞布。他很想發作,但是理智告訴他:小不忍則亂大謀!

“文將軍,不是本官隱糧不放!如今湖廣各地官倉,哪裡還有存糧?實不相瞞,本州倉中之存糧,那還是前年楊督師逞尚方寶劍之威,從各地督運而來的軍糧結餘!現本官將其擅自賑出,也是擔著天大的干係!將來被朝中烏鴉們一參,說不定落個開刀問斬的下場!那些秋糧銀子,本官如何敢再動?若是少了一分一毫,誤了左平賊大軍糧餉,本官滅了九族也是輕的!”

“那只有向州中大戶勸賑了。”陳有福思來想去,也只有這唯一出路:“蜀王府也可向他們買些。只是末將帶的現銀不多,緩不救急,還請張大人向城中大戶……”

“只要陳將軍願出銀買糧便好!”

城下局勢危如累卵,張達中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豈能不知。要不然他在這春暖花開的時節,離開舒適的庭院跑到這南津關來作甚?他之所以反覆糾纏,不就是再等這句話嗎?於是張達中帶著掩飾不住的喜色連忙 答應道:“現銀不夠,陳將軍可先代蜀王府寫下欠條。本官來作保!只要將軍借本官兵丁三百,五日內,本官定然為百姓籌糧萬石!”

勸賑之路可行,陳有福也放了心。他笑道:

“那末將替百姓多謝張大人了。只是萬石不夠,至少五萬石!若要萬全,最好十萬石!末將可用匯通錢莊的銀鈔支付糧款,那是蜀王府作保的,無需大人擔保!至於兵丁末將也是沒有。不過三日後,末將便有了!”

陳有福提出用銀鈔購糧,立即讓張達中眼睛一亮,因為銀鈔的收兌正是張達中乃至湖廣官場日前最關心的事。事情的起因,出自於遼藩。

正旦時節,遼藩宗理光澤王朱術堣透過代管遼藩事的楚王朱華奎,要求湖廣藩司用銀鈔支付遼藩宗祿。其理由高尚無比:朝廷現銀不足,遼藩多年來一直未能領到足額宗祿。所以遼藩請求以鈔代銀支付俸祿,“以解朝廷之難!”。

官員們領了朝廷的寶鈔,個個愁眉苦臉,變著法想儘快花出去,還從沒有聽說哪個人喜歡以鈔折俸的。直到後來,孤陋寡聞的湖廣藩司才恍然大悟,感情遼藩索要之銀鈔,並非朝廷之寶鈔,而是蜀藩匯通錢莊發行之銀鈔!

這種銀鈔在湖廣被百姓稱為“蜀幣”,又叫做“銀交子”,可以憑票面數字直接兌換等額的銀子。遼藩之所以索要銀鈔,是因為遼藩長陽王藩邸之側,便是匯通錢莊的荊州分莊。遼藩拿了銀鈔,不出家門口便可兌成現銀!

在官場中,小道消息總是傳播得最快。一個合乎所有人常識的邏輯是:既然大家打破頭皮搶的玩意兒,那一定是好東西!

張達中是親民官,有地方賦稅徵收之責。為了秋糧徵收方便,自然也動上了銀鈔的心思。為了萬無一失,張達中上月曾專門遣親信家人在荊州匯通錢莊試著兌換了一次,看看其中門道。

那親信家人回來繪聲繪色描述道,錢莊就建在長陽郡王府。郡王府的東牆上開了一個大門,進去後一拐彎便是隔開的幾個大院。接待一般客人的櫃檯就在其中一個大院的正房。據說大戶的接待地點與一般客人可不一樣,是在旁邊那有府丁把守的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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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兩十足紋銀遞進櫃檯,驗貨大約一炷香的功夫,之後便有百兩銀鈔遞出來。不到一個時辰,那親信家人又拿著銀鈔去兌現銀。不曾想裡面的夥計並沒有留難於他,只是收了銀鈔,仔細瞧了真假,很快便遞出了一塊四四方方的銀磚,上面鍛有清晰的花紋和重量一百兩字樣。他找秤稱了,重量與標註分毫不差。

這就意味著整個兌換過程中,全無一般傾銷店都要收的火耗!

聽了家人稟報,張達中當即決定:今年秋糧賦稅,銀鈔現銀都收,且要派出使者請荊州城的錢莊儘快到夷陵城開設分店。張達中的如意算盤打得響:如果秋糧賦稅都用銀鈔,今年便省下了押運的費用和傾銷的火耗,而這些費用與火耗早已分攤到各項稅收額度中,省下來的費用火耗便落了自己腰包。

可是張達中想得再好,也要士紳有銀鈔可交才行啊。匯通錢莊剛開業不久,天知道放出去的銀鈔有多少?

所以陳有福如此一說,張達中便立即想到一種可能:如能將蜀王府這筆購糧款扣下,秋糧現銀扣了費用火耗返還大戶們,那麼他張達中不僅湊齊了秋糧,得了個能臣的評價,而且押運費用和傾銷火耗轉瞬間便省了下來。省下的銀子便是自己的,那豈不是賺嗨了!

饒是修為極深,張達中的小心臟仍因為一大筆橫財從天而降而砰砰亂跳。他強忍住心中狂喜,莊重且略帶為難地同意了陳有福的建議,然後鄭重申明:夷陵一州三縣最多只能購糧三萬石,再多就只能向荊州府購糧了。等陳有福點頭同意,張達中便迅速轉移了話題,問陳有福是否需募流民為兵。

“募流民為兵,使丁壯為朝廷所用,不為奸人所脅,這可是太祖爺傳下來的國策!”陳有福解釋道,“只是末將身負世子救民之重任,不敢私自募兵以殆朝中奸臣口實!”

“將軍不募兵,哪裡來的三百兵丁?”

“那不是兵。”文養正補充更正道:“世子道,流民入川,路途遙遠。我等保民平安,沒有人手押運可不成。所以我等募的人,不是兵,是王莊莊丁。世子還專門為這些莊丁取了名字,就叫做‘保安’!”

“嗯,保安好!保安保安,不就是打行鏢局裡的打手鏢師嘛。如此有人攻訐,本官也可以向上官申辯!”張達中初聞言,頻頻上下點頭,可最後一拍案幾,滿臉為難道:“本官欲籌糧食,先得有人。南津關胡將軍這點兵馬,本官不得不帶走。可南津關天險重鎮,萬萬不可有失。陳將軍現在無兵,呵,保安!故本官現在是左右為難呀!”

張達中口中的胡將軍,便是南津關守備胡之芳。

陳有福微笑道:“無妨。張大人籌糧要緊,南津關便由末將來守。末將沒兵,但是將還有幾個!再說張大人籌來的糧食,總得有個安全的地方來存放。這南津關裡房舍眾多,存糧最合適不過了。”

“那我們就以茶代酒,一言為定!五日後,本官先籌萬石,至於剩下的兩萬石糧食,本官在半月內湊齊!若還是不夠,本官便快馬行文荊州,請李撫定奪!”

“好!一言為定!”陳有福和文養正一起端起茶盞站起來。那一刻,他們的腰桿挺直無比!

……

夕陽斜照,紅霞滿天。陳有福和文養正登上了南津關的城樓。故鄉在他們眼中,只剩下了那無盡綿延的群山和山谷中奔湧而出的江水。兩人收回目光,腳下的城牆,長滿了新綠的青草,倒像是一條綠色的長毯。山下碼頭處,還是一片黑壓壓的人頭。人聲鼎沸透過空間的過濾,只剩下細微嘈雜,夾在風中送入了關樓。

“‘守險不守陴’,南津關比夷陵城更重要!千算萬算,算不到這個狗官竟然拿南津關來送人!好,這份大禮我們就收著。進了我們的腰包,官府和流賊都別想再拿走!老文啊,有時我真的想不明白,那些狗官肚子裡有那麼多學問,怎麼總是被我們這些鄉下草標給騙了?”

“他是惦記著我腰褡裡的鈔票,還有他頭上的那頂烏紗帽!這人啊,有了非份的念想,人就會變傻!我在雅州接了老譚之位,有些個大戶便時不時地派女娃子來勞軍。勞個屁,分明就是想勾引我這單身漢上床!他們是想腐蝕我,讓我替他們說話。班長你想,你們在巴州、廣安打土暴子,軍需訂貨那是多大一筆銀子!世子信裡說的透徹,他們給你的好處,那就是裹著蜜糖的炮子,早晚讓你把老命送了……”

老文的話讓陳有福大笑起來。這個老文以前大字不識一籮筐,三棒槌打不出個悶屁,現在也知道上進了。他用自己的軍餉請了個雅州的先生,不僅教他識字唸書,還教他那個“阿拉伯數字”。雅州的大戶都看上了這顆根紅苗正的鑽石王老五,搶著把女兒嫁給他,還是大老婆生的那一類。這個老文不知怎地,就是不肯接招。羅景雲給陳有福透露,世子和他姐正在考慮大齡軍官的的婚姻問題,估計會制定一個標準。哪些軍官可以結婚,哪些則不能。

“賀桓已經貼出了安民告示和徵兵的訊息,明日一早開始徵兵。先徵滿一個團。”陳有福笑過了,言歸正傳。

李明史是荊楚特遣幹部團的副團長,賀桓是參謀長。李明史走後,蔣魯早晚扶正;而賀桓卸任,總參作戰處的雙壁就少了半邊。這些幹部世子都捨不得,可也沒辦法。軍隊大擴張,有作戰經驗的軍官都是寶貝。

“我估計下面的流民中丁壯過萬,一個團是否太少了?魏辰說夔州兵荒馬亂十幾年,人口少,兵也少,不如我們替他徵一些。讓他派軍官來接受,順便送百姓到夔州。依著我的想法,趁著這次百姓入川,我們在歸州(注一)、巴東、興山幾個沿江的州縣關隘全部駐軍,把那些不中用的官軍擠走!理由嘛,還是‘保安’!還有我們的林姑爺,難道我們不為他準備一份娶媳婦的彩禮?至少一個營吧!楚王爺那裡,我們蜀王府好歹落些面子!”

陳有福大笑道:“想不到你這個老文的心思,愈發像譚思貴一樣機靈了!沒關係,世子金口一開,徵一萬兩萬也沒關係!現在我們缺的不是兵源,是幹部和糧食!我打算南津關這裡先放兩個營,將來武昌放一個營,荊州放一個營,蘄州放一個營。這就是五個營。南邊澧州地方大,可以放一個團。九溪衛和幾個千戶所也可以放點兵,就像我們在雅州的幹法……”

“班長,這些事情你要與副團長和參謀長商量。副團長是世子警衛營長出身,參謀長則是將門虎子,世子身邊的高參。我呢,就是大家夥的伙頭部長!”

“老文,你可千萬別瞧不起後勤這一攤!護國軍要吃飯,百姓更要吃飯!所以現在最要命的,就是你的伙食!我們孤懸敵後,後勤線只有一條大江。將來如被流賊掐斷,大江斷航,那護國軍固守湖廣的企圖就全完了。所以世子特別給我強調,要以軍養軍,就地組織耕種。眼睛只能向前看,絕不能放在身後的四川!”

說到這裡,陳有福用堅硬的手指著東邊的廣沃平原道:“你瞧瞧,湖廣地方不小,水土肥美,只要我們站住腳跟,一定可以種出糧食,實現自給自足!”

陳有福信心滿滿,老文卻開始叫苦:“班長,要有糧,先有田!沒有田,你把我老文剮了也變不出糧來!你路上不是說我們的副監軍是個世子親戚,他在澧州給我們弄了一大片水田嗎?對了,澧州還有個華陽國,也是蜀藩的親戚,我怎麼一個人沒看見?”

“已經派人送信去了,估計很快就會到夷陵……”

兩人正說著話,就見四個人穿過了山下的警戒線,從山間石階上攀援而上。從衣著身形上看,前頭引路的是幹部團參謀長賀桓。他身後兩位,左一位個子不高,身著青衣大袖的官服,頭上帶著梁冠;右一位身材高大,身著燕居樣式的玄色大袍,帶著一頂黑灰色的大帽,看不清臉。拖後的一位,書生裝扮,手上一把油傘,肩上挎著個包袱。四人之後的不遠處,還跟著一夥人,大約十幾個,都是勁裝打扮。領頭的一人,揹著把纏著紅綢的大刀。大刀的環首處,飄著一簇紅櫻。

“那把大刀我知道。”陳有福邊說邊走,下到了樓梯口:“魏辰他爹魏幹,在北進新政壩的路上給我說笑。到仁壽的路上,他們那群叫花子最怕的不是李先生,而是呂三的那口九環大刀!”

注一:因三峽工程,秭歸縣城已經搬遷。明代秭歸老縣城在秭歸縣歸州鎮秭歸老城,距離歸州新鎮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