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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二章 潛流暗湧(七)

經濟離不開政治,商人也離不開官府。

作為官員預備隊的書生們是對國家政治最敏感的一個群體。而商人因為自身利益的考量,也時時刻刻將鼻子湊到了政治圈裡,感受著那一股股散發著各種味道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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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顯珠作為王府產業鏈中的一個供貨商,對郭氏兄弟的警告當然不是空穴來風。事實上,他有根有據。

郭世喻和郭世驤兩兄弟拋下了他們尚未成型的宏大藍圖,飛似的逃向他們的老窩。

他倆不知道,舒師傅是如何得知郭世喻去了府學,更不知道為何一貫和氣生財的老爹竟然祭起了從未動用過的家法。

不過,宋顯珠的提醒已經明明白白,四川大亂之後,表面上已經平息下來,但下面的暗流仍在湧動。或許在某一天早晨,又會見到一場大規模的腥風血雨。

兩兄弟在路上匆忙對了口徑,想了說辭。既然想把蜀王府拖下水,在政治上與蜀王府和四川官府保持一致那是必然的。而舒師傅作為世子傅,自然首先要與他老人家保持高度一致。

兩兄弟你一言我一語,出主意想辦法,決心大拍馬屁,把老人家的每一個毛孔都拍張開了。

這時郭世喻才暗自慶幸,若去年初在仁壽縣為了那千畝無人耕種的土地與王府交惡,今日哪能得到舒師傅親臨示警的待遇?

舒師傅既然在意鄙人,那鄙人不是機會大大的?

……

文翁石室的幾百學生集會,並沒有立即在成都府的街面上掀起多大的漣漪。

在那個晚上,成都府一如平日的繁華與熱鬧。

華燈初上,行人如織,大慈寺南面的下蓮池進入了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

在野三關失手被擒的東廠大檔頭鄒政綱穿著一身普通的青藍箭袖短打,肩上一副褡褳,裝作是一名遊山玩水的遠足行商,擠在來往的人群中。

他時而駐足於池邊四面觀看,時而流連於路旁商鋪眼花繚亂的商品中。一把鑲銀牛角梳,一柄娟秀仕女團扇,一件壽紋花扣掐金線的對襟大衫,成為了他今晚的收穫。

是不是在給家裡那調皮混蛋的小子再買一件玩意兒?鄒政綱站在一家玩具鋪子門口,正在猶豫,那熱情地有些過分的老闆娘已經瞧出了他的心思,幾步跨出門來拉住了他:

“啊呦!這位客官,瞧您大老遠跑來,也不給小公子買件喜歡的東西回去?老孃、老婆和女兒都有了,您家小公子該說您偏心了!”

褡褳裡沒有銀子和錢串子搖搖墜墜的感覺,讓鄒政綱很不習慣。說白了,那就是一種出遠門沒帶錢的不安全感。

鄒政綱身上並非沒有銀子,相反還不少。只是這銀子化成了幾張粉鈔,藏入了袖袋中,輕飄飄的沒有什麼存在感。

想到了粉鈔,鄒政綱又想到了野三關和腿上的箭瘡。他心裡默算了今日的花銷總數,心裡一橫,便抬腳走進了玩具鋪子。粉鈔既然是蜀王府發下來的所謂辦差經費,那麼不花白不花,花了也白花!

風車、搖鼓、瓷人……鄒政綱一件件看過去,仔細檢查著做工與質量。兒子的模樣和喜好,在他的腦中一幕幕閃現。

“既然是位小公子,一定喜歡那打打殺殺的玩意兒!”

老闆娘生怕放跑了生意,有如跗骨之蛆一般緊緊跟隨著鄒政綱,嘴裡不停說著挑逗他購買慾望的話語:

“客官請看,這裡有關雲長的青龍偃月刀!這是賣得最好的,孫悟空的金箍棒和豬八戒的九齒釘耙!哎呀,這兒還有皇上身邊錦衣衛佩戴的繡春刀……”

“繡春刀”一詞,突然觸發了鄒政綱敏感的神經,他的雙眼瞬間冒出了兇光,把起勁推銷的老闆娘嚇了一跳。

“哎呀,原來公子是位小秀才!”

老闆娘迅速重估了形勢,做出了她認為最正確的估計。

“小公子將來一定會光宗

耀祖、金榜題名!店裡有狀元公帶的烏紗點翠銀花帽!還有狀元公穿戴的色(注一)圓領袍和素銀帶!喔,還有狀元公遊街時肩上斜披的紅錦!”

那套全身狀元公的裝束倒是不錯。

鄒政綱看著老闆娘手裡展開的圓領袍和點翠銀花帽,想象著兒子將來這身打扮,披紅掛綵騎在高頭大馬上,在京師的大街小巷裡穿行……作為他的老子……不行,東華門外的東廠衙門一定要去逛逛的……

鄒政綱想著兒子高中狀元,那兇巴巴的目光漸漸柔和,嘴角也扯出了幾分笑意。

有門!精明的老闆娘立即明白自己壓對了寶。她將手裡的東西塞進鄒政綱伸來的手,正待好好自誇一番,孰料眼前的大漢已經問起了價錢。

“不貴不貴!從頭上的帽子到腳下的鞋子,一整套只賣五兩銀。”老闆娘輕描淡寫地說道。

“什麼?五兩?還不貴?你這是在打劫麼?”鄒政綱睜大眼睛,狠狠盯著老闆娘。

說到銀子,老闆娘這下沒了方才的謙和。

她抓起衣服帽子,從設計用料到針腳縫製,從深遠寓意到現實意義,認真地與鄒政綱撕擄起來。老闆娘一對翻飛的嘴皮,說得鄒政綱一雙指節粗大的拳頭頓時卸了勁,心裡早就舉了白旗。

可鄒政綱畢竟不是一般的人,他不會這樣甘於認輸,他得找個理由將情面贏回來。他的眼睛一瞟,見著貨架上一個銅光閃閃的馬車十分精緻,便對老闆娘道,這套狀元衣服他不要了,換成那個玩具。

鄒政綱當然是故意作怪。他掂量著一個小小的玩具不值幾個錢,所以假意買個便宜的貨讓老闆娘心痛一番。鄒政綱估計,那玩具到了他兒子手中,壽命不會超過一刻鍾。

孰料鄒政綱再次判斷錯了行情。那老闆娘一聽客官要買銅馬車,眼角都笑得彎起了,連連讚揚鄒政綱是個識貨的高人。她一面吩咐夥計趕快包起來,一面將手板往鄒政綱面前一攤:

“五百兩!”

什麼?五百兩?難道不是赤銅,而是純金?

老闆娘中氣十足地回答鄒政綱:“聽你外地口音,像是京師來的。本店是百年老號,只做實誠生意,從不欺生!

實話告訴你,這馬車模型,乃是比照世子爺和羅姑娘的大馬車做的,每個零件都可以拆裝,只是去掉了龍鳳紋飾。

誰買了去,誰就可以放大照做,那發財可是百千個五百兩!

我家那混賬小祖宗,光是為了看上這馬車一眼,便在廣智門外整整等了三天三夜!回家後又熬更守夜做了整整半個月!

所以說了,只賣五百兩銀子,那是太便宜了。若你不是京師的商人,別說五百兩,就算一千兩我也不敢往外賣呢!”

鄒政綱最後還是為兒子買了一套狀元服飾。

價值五百兩的馬車模型,鄒政綱想買也買不起。他將褡褳換了一支肩膀,向身後盯梢的人發出約定訊號,告訴他們這家玩具店有問題,然後心安理得地繼續逛街。

蜀安局的韓文鬥讓鄒政綱每日上街釣魚,他也裝作很配合天天出動。自己今日發現了一個盜竊世子創意的店鋪,那麼購物的費用是對得起了。

鄒政綱心安理得,繼續緩緩前行。

天色越發暗了,燈火越發璀璨。下蓮池的遊人摩肩接踵,彷彿這不是在崇禎十五年,而是在某個太平盛世。

鄒政綱的腦海中將京師的蕭條淒涼與比對蜀都的熱鬧繁盛相比對,心裡一陣感慨。就在這時,一個拐角處牆壁上的某樣東西突然吸引了他。那是一個白灰筆寫的篆字:

“拽”。

按照離京時的約定,見著這個“拽”字,說明另一組約他見面,而且就在附近兩三裡以內。

鄒政綱的職業本能瞬間復活了。

他並沒有左右張望,而是迅速將褡褳前後對換,再次向身後的某個人發出信號。做完了這一切,他依舊保持著

剛才逛街時的節奏,不緊不慢地走著。

只是,這時他的目光,已經從街邊那些繁花迷眼的商品和美女,轉到了他要尋找的目標。那還是一個普通卻非常難寫的篆字:

“豪”。

……

天色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天上沒有星星,沒有月亮,也沒有任何可以指示前進方向的參照物。

一個暗影在山間彎曲起伏的小路上奔跑,時而躍入草叢,時而跨過溪流。沉重的喘息聲在黑夜中分外清晰,彷彿是一頭老牛正在耗盡生命的餘燼,去翻耕那無窮無盡的大地。

那暗影正是倉促逃離白鶴山下小院的陳仕達。

陳仕達以足疾之由,謝絕了返回獵村的差事。可樹欲靜而風不止。捱到了下午,早晨同去雅州的土匪頭目便喜氣洋洋地回來了。

見了陳仕達,那頭目反而有些扭捏。

那頭目說,他被抓到了邛州城的某個地方,後來才知道是邛州守禦千戶所的較場。進去時,較場上已經成列的官軍不少於一千人,此外還有大量抓來的壯丁。見自己即將編入行伍,那頭目便冒險出列自首,自報了家門。

那官軍將官是個大嗓門的胖子,先是吃了一驚,隨即便將他押到了後衙審問。兩人隨後達成了初步協議:獵村土匪接受邛州官府的招安,出山改編成邛州營一部。二當家陳懷年和四當家陳懷金先暫領副千戶官職,以後再奏報朝廷,封官授爵,論功行賞。

那頭目對陳仕達道,自從江口大敗,陳村被屠,弟兄們心中便積了戾氣。後來新場一役大勝,但兩位當家的既不準追擊敗軍,也不準佔山立寨。弟兄們窩在深山溝吃糠咽菜,只靠出賣繳獲的刀槍銃炮換點銀子糧食,因此捎帶上了對兩位當家的怨氣。

如今邛州與王府對抗,正是弟兄們報陳村之仇的大好良機。他希望陳仕達作為當家的親侄兒,勸勸兩位當家的,讓他們順應軍心,別幹攔路擋道的傻事。

那頭目也是陳氏子弟,說話自然客氣些,但陳仕達知道沒有他說的那麼簡單。

如今山寨裡的人分作了兩派,大部分陳氏子弟急於復仇,外姓人則希望改變惡劣的生活條件。少數人曾寄希望於陳懷年,但當陳懷年病入膏肓,這種希望也漸漸破滅了。如今陳懷年已成孤家寡人,自身難保,要不然他也不會急於將陳仕達送走。

如果頭目回山將招安的訊息一說,那麼很可能就是一場火併,而失敗者必然是自己的二叔。

要阻止獵村的火併,保住二叔四叔,除殺人滅口,傳回假消息,似乎別無他法。

兩相權衡,陳仕達一口應承下來,答應等自己腳痛緩解了,便與那頭目一同返回獵村。

當晚,陳仕達意欲趁那頭目熟睡結果了他。可那頭目也不是省油的燈,早就防著陳仕達。陳仕達雙拳難敵四手,只好落荒而逃。

天黑路險,陳仕達出山不久便迷了路。不過他想,只要跑得夠遠,直至跑出邛州地界,總能找到王府的兵。

他一路撞撞跌跌,只顧前行,直到他一頭累暈在山道上。

第二日,天矇矇亮,一隊上山幹活的農夫終於發現了這個一身是血的年輕人。他們將他抬回了村子,然後按照規矩叫來了莊頭。那莊頭一身令下,眾人將陳仕達身上的衣服全部剝光搜查。很快,有人就在他衣服夾層中找出一份絹帛。

刀子拆開縫線。莊頭一看信封上的字,立即揣進懷中。

“此信是給世子爺的,誰也不能看!備馬,我要立即入縣城報告!”

很快,縣莊報告給總莊。總莊很快下令,連人帶信押赴雅州審問。

陳仕達並不知道,他在黑夜中跑反了方向。他沒有跑到崇州、成都,反而跑到了蜀王府在川南的大本營,名山縣的蒙山茶莊。

注一:,後寫作皂。色,即黑色。可以猜想古代的肥皂是黑色的,而且是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