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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 潛流暗湧(八)

鄒政綱在下蓮池發現了“拽”字,說明另一組人馬約他接頭,而且就在附近不遠。

蜀安局的副局長韓文鬥知道此事至關重大,連忙層層分派下去。此後,成都府大街小巷中便多了許多走街竄巷的行商貨郎和叫花子。

到第三日,一名化妝為叫花子的探子報告,在東城外真武宮的外牆上發現了這個“豪”子。韓文鬥親自詢問了這名探子,那探子便毫不猶豫地將所見的“豪”字臨摹了出來。

探子根本不可能看錯。

因為這個“豪”字並非楷體行書,乃是一個寫法非常復雜的篆體。一般孩童即便臨時起意塗鴉亂畫,也很難寫出這個篆體字。

線索指向了真武宮。

真武宮在成都府的東城之外,面南背北,右依錦江,左鄰文昌祠,北面是最近才整契一新的養濟院(注一)。出真武宮大門往南走,右轉經過東門橋(注二),便是成都府的東門。若是不轉彎,徑直南行,過鎮江橋,便是書生們最喜歡憑弔唱和的名勝薛濤井(注三)和回瀾塔。

真武宮規模不大,但從外面看著很氣派。尤其是正門的三座門洞,全部用五彩的雲紋琉璃瓦勾勒門楣,給人一種天上人間的幻覺。每日裡,善男信女成群結隊而來,把宮門前的小廣場擠得水洩不通。

人流便是財流。真武宮近旁錦江河堤邊的沿河小街,茶水生意好得很。

天啟年間某年夏汛,大水漫壩,將沿河一帶的房子衝了個影蹤全無。後來重建,這裡便成了遊河賞春的勝境。

崇禎元年,奢崇明攻成都;十年,李自成圍成都,都曾將此處焚燒破壞殆盡。然而,就像插進土中的秧苗一樣,富庶的蜀地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它往日的繁華。

進入崇禎十五年三月底,錦江兩岸依舊是盎然的一片春意。只見沿街一字排開十餘家兩三層樓高的茶坊,坊間的各色旗幡掩映在綠柳翠槐的濃蔭之中。街面上,那些捨不得入城銅子的農夫將蔬果挑子一撩,便當街叫賣起來。

茶坊的掌櫃們當然不喜這些隨地叫賣的農夫。他們有心驅趕,只是這些小攤小販的生意好得出奇,總是圍著大姑娘小媳婦,甚至還有他們自己的茶客。掌櫃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好假裝看不見也聽不著。畢竟都做生意的,講究的是和氣生財嘛!

這日清晨,城門剛開,這條街面上一座普通的茶坊便迎來了三位茶客。

茶客中領頭的是賬房模樣的年輕人,白麵無須。另兩人則像家丁護院和書童。他們騎著北地的戰馬,口操京師口音,十分大方,一出手便包下了整個第三層的樓面。

茶坊賣的可不只有茶水,掌櫃猜想是那家富貴人家的夫人小姐要賞春出遊,先行派出下人打前站,連忙吆喝著不省事的夥計趕快上街採買,把店裡的各色糖果、糕餅、炒貨備齊了,等待隨行的夫人小姐們點單。

誰知左等右等,日上三竿,樓下兩層的茶坊已經坐滿了,這三層的貴客依然毫無動靜。

掌櫃的只好派夥計上樓試探,結果走到樓梯拐角處便被那書童攔下。三樓的客人傳下話來,他們不喜被人打擾。吃貨茶水儘管上來就是;至於小曲清唱,今日便免了。

掌櫃的年過半百,見過茶客無數,情知今日遇到了蹊蹺事。但看著一錠十足的官銀面上,他給手下的夥計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警告他們不得聲張。

近日華陽縣在文昌祠旁新建了一座警鋪,配有巡警若干。巡警大都是透過蜀考的書生和護國軍的傷愈將士,也有一名華陽縣的老衙役。若是大喊大叫,不慎將這些巡警招來,免不了按照新近頒佈的蜀地治安條例清查一番。

巡警查驗,查的便是客人的黃白兩卡。

本地戶籍若是沒有黃卡,便要拿著各家各戶的黃冊和保書登記,申請頒發。人卡指紋對不上,說不定會吃官司。

外地客商,則必須出示白卡。沒有卡的人必須到警鋪走一遭,留下登記資訊和指

紋。

那樣一來,不僅會得罪主顧,說不定還會給茶坊惹上麻煩。

……

茶坊三樓臨窗的茶座上,一位身著賬房服飾,相貌白淨俊朗,唇上頜下乾乾淨淨的年輕人眼望大街上來往穿梭的人群,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樓下飄來的股股嗆人的煙味,讓他不住地掩鼻咳嗽。

吃煙,諧音吃“燕”。皇帝多次下旨,嚴禁臣民吃煙。可這蜀地彷彿置若罔聞,吃煙的人竟然隨處可見。

茶坊端來的吃食擺了五大盤:酥糖、綠豆糕、脆梨、炒豆。至於最後一盤,中間擺著個方正的木匣,精緻的木匣蓋可以從右側拉開,裡面整齊擺放著一支支的菸捲。木匣蓋上還有燙金的圖案、花紋和“雅州菸草局制”的字樣。

雅州菸草局,想來規模不小,只怕又是蜀王府的產業!年輕人在心中暗拊道。

他從懷中摸出個筆記本,攤開在茶桌上,將裡面夾的炭筆拿起,將所見所聞細細寫在了筆記本上。寫完後,他檢查了一遍文字,覺得滿意了,這才重新揣進懷裡。

這時,菸捲木匣壓住的一疊報紙引起了年輕人的興趣。他將面上一份抽出展開,還是遍行於蜀地的《復興報》。大小如同曾在乾清宮看過的一樣,一尺寬,一尺二寸高的大紙。只是乾清宮看過的只有一張兩版,這份報紙卻有整整三張六版。

年輕人知道,大凡是最重要的訊息,總是刊登在《復興報》的頭版。他將報紙理順,一行觸目驚心的好大黑字頓時撞入他的眼簾:

栓子寨賊寇全滅 世子爺手刃九級

文章內容講的是蜀世子大敗土暴子於巴山後,蒼北山區的積年老匪與潰散的殘賊合流,妄圖依險立寨,繼續對抗天兵。護國軍一部在清剿戰鬥中,被賊寇伏擊,長官王文彪貪生怕死,孤身投降,部隊遭致重大傷亡。

蜀世子聞訊,決意一勞永逸,廓清蒼北匪巢,故領大軍親征。

龍山諸寨畏於世子兵威,束手拜伏。可栓子寨上下人等俱是積年老匪土賊,仗著路遠寨險,人多械精,竟敢負隅頑抗。

世子與護國軍將士不畏艱險,深入萬山之中,將栓子寨團團圍住。

在護國軍進攻中,栓子寨的賊寇故技重施,先以銃炮數百佈陣於山樑以誘之,另將精兵數千人伏於山梁之下,伺我軍頓挫於陣前,便要伏兵四起,直擊中軍。

千鈞一髮之際,世子得上天警訊,及時變中軍為堅固之方陣,迎擊賊寇,前軍和後軍分作兩翼卷擊。世子本人棄馬步戰,以火銃連發,九擊九中。

川北總兵甘良臣,楚將賈登聯,藩將高福鑫,護國軍將領於飛、蔣魯、楊新,達州舉人李長祥及全軍將士,捨生忘死、奮勇殺敵。

賊寇數千輪番攻打中軍方陣,均以慘敗收場。稍後我大軍回援,前後夾擊。賊寇肝膽俱裂,滿山遍野亂跑,護國軍將士則奮勇出擊,“如虎狼之驅群羊也!”

為了震懾那些不服王法的山寨,世子下旨,將栓子寨“屋舍祠堂,焚為灰燼”;寨中匪寇,“無論長幼,俱斬不饒”。

至於叛徒王文彪被護國軍生擒,經過軍法審判,落了個“千銃齊發,萬子穿心”的下場。

手刃九級!

看見標題,一絲嘲弄的冷笑出現在年輕人的臉上。不過,這絲嘲弄不久便被眉宇間的凝重替代了。文章所述內容,與他在保寧府打聽到的傳聞多處吻合。有傳言中還說,正因為蜀世子下旨屠滅栓子寨,所以遭到上天懲處,讓其昏迷了三天三夜。

難道這位十幾歲的蜀世子果真有天命在身?

年輕人將文中內容重讀了一遍,強行將腦中的大不敬想法趕了出去。

藩王典兵,正是皇爺最擔心的。有了這張蜀報,蜀世子典兵之事便可以坐實了!

而且根據文章內容,川北官軍、楚軍,藩兵,護國軍,都在這位蜀世子的統領之下!

以此還可以推知,四川官府,上至撫按、三司,下至道府州縣

衛所,都是知情並且贊同的!

難道,蜀地真是暗地裡反了不成?

窗外的陽光愈發炙烈。它們輕巧地透過大樹的枝葉,化作萬道光箭射進了茶坊中。

面前的報紙上,滿眼都是閃爍的光斑。

年輕人把報紙輕輕放下,眼睛重新投向了窗外。窗外的人流愈加密集了,已經有許多燒香祈願的人聚在了真武宮門口。不知為何,真武宮遲遲未開宮門,香客群中響起了嗡嗡的嘈雜。

皇爺雞鳴而起,夜分不寐,焦勞成疾。其勤政如是,此非聖天子乎?

宮中從無宴樂之事。近御宮人無數,皇爺皆正色臨之,無一戲言。其不近聲色如是,此非聖天子乎?

凡秋後論囚,皇爺必齋戒素服,避殿撤樂。其慎刑如是,此非聖天子乎?

西內虎城、城西豹房、城後百獸房,徒耗民脂民膏。皇爺縱禽於西山,殺虎豹以賜近臣,其恤民如是,此非聖天子乎?

天下大旱暴風,皇爺於正殿丹陛之上暴曬於日中,跪而祈禱。其敬天如是,此非聖天子乎?

皇爺篤學博覽,四書、六經、性理、通鑑、大學、貞觀政要、皇明祖訓、帝鑑圖說,朝夕不去手。每經宴日講,與詞臣反覆辯難,講官無不屈服。其好學如是,此非聖天子乎?

年輕人想到乾清宮御座上那位活得真累的天下至尊,不由得鼻子一酸,淚水浸溼了眼眶。

窗外那些無知小民,知道皇爺日用多少嗎?不足天啟爺的百分之一!

知道我們皇爺的冠袍要穿多久才換嗎?整整一個月!

天下糜爛到今天這個地步,難道是皇爺的錯嗎?

絕對不是!

那又是誰的錯?

是那些諸事誤君之臣的錯!

天下糜爛?又一個念頭蹦入了年輕人的腦海。

這蜀地就沒有糜爛,起碼這川西富庶之地還沒有糜爛!瞧瞧窗外那些信眾,他們供奉給真武帝君的物品中,竟然還有奢侈的香花、菜油和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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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尚不知那蜀世子到底何許心思,也要力諫皇爺斷然舉措了!年輕人暗暗下了決心。

藩王典兵、擅殺大臣、走私茶馬、妄立官制軍制、勾結蠻夷地方,甚至擅改科舉取士之法,條條都是彌天大罪!

而以上種種,無不與四川巡撫廖大亨、四川巡按劉之勃的姑息養奸,公開勾結相關!

若皇爺繼續受惑於周延儒之讒言,對四川藩府長久姑息下去。有朝一日,四川必反!天下必變!

“馬公!”窗邊望的書童突然開口道:“陸大人回來了!他是一個人!”

陸儀一個人回來了。難道他又沒有見著東廠的番子?可還沒有兩個時辰,他不會那麼沒耐心的!不急,反正見了面就全部清楚了。

年輕人想著,將煙匣下的報紙全部抽出,連同手上的那份一併摺好,放入了懷中。

“不好,陸大人被蜀地警察攔住了!”那書童突然大驚道。

若不是被突發事件打攪,這位年輕人必定會將報紙看完。這樣他就會看到《復興報》二版的連載《遼海浮生紀從皮島到登萊(一)》,作者文安之。

這篇署名文章,以一名逃難到蜀地的東江軍小兵的視角,以翔實的第一手材料,極具感染力的文字,揭開了崇禎初年遼東、遼軍和遼民那一段塵封的血淚往事。

此文公開發表後,不僅激起了蜀地各階層人士對大明東北邊陲的注意,也激起了他們在情感上的廣泛共鳴。

雪片般的讀者來信,填滿復興報編輯部的信箱。

讀者們的最大願望,就是這篇文章能在下一期的報紙上全文刊登,千萬不要太監。

注一:養濟院,明代社會福利體系的組成部分。

注二:東門橋,始建於宋,又稱長春橋。更著名的稱呼,叫做濯錦橋。

注三:薛濤井,在今日成都望江公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