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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五十二章 天下之吭(十五)

世子的臉上,漸漸露出了讚許的微笑。

王省吾知道,他猜對了世子的“明白了”;謹德殿裡的眾臣們也知道,王省吾今日之應對甚合聖心。這位被世子簡拔於行伍的僕僮,有戰功有能力,將來定會是他們仕途上的有力競爭者。

然而,未等殿中諸人品嚐出個中的五味雜陳來,嗡嗡的議論聲突然停止了。

只見得寶臺上身影一晃,小太監左通從寶臺後的屏風邊閃出,輕手輕腳走到世子身邊。數句耳語之後,就見到世子匆匆起身離座,大步向殿門走去。

大殿中門大開,刺眼的陽光猛扎著人們的雙眼。世子挺身跨入這陽光中,不多時,便手牽一位面容雍雅、體態富貴的朱袍官員走進來。

能讓世子親自出殿相迎的人是誰,原來是四川巡撫廖大亨!

可廖大亨不是前幾日便領著軍機大臣、四川兵備副使馬乾,攜三印於一身的上川南分巡道胡恆等一幹官員到眉州前線視察去了嗎,怎麼這麼快就趕回成都了。難道又有什麼緊急軍務?

若說廖大亨沒有急事,那是假話。但若說事情緊急到要闖殿奏事,也沒那麼嚴重。

實際上,廖大亨是嫉妒了,或者說是醋罈子又打翻了。

當廖大亨從擋駕的太監左通口中得知,世子今日宴請眾臣,並商議所謂的“天下之吭”,老狐狸立即猜出了朱平槿的心思:這是要用兵川外的節奏呀!

用兵川外,即便是提前佈局,亦或是小打小鬧,也是爭奪天下的前奏曲。

這麼重大的事情,自己作為欽命四川巡撫、蜀王府首席軍機大臣,世子竟然沒有提前徵求自己的意見,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於是乎,氣鼓鼓的廖大亨便挽起袖子在謹德殿外嚷嚷了兩句,唬得小太監趕忙奏報。世子大開中門,出殿相迎,還給了執手進殿的殊榮,剛才還滿腹怨氣的廖大亨有了天大的面子,瞬間就變成了吃上熱屎的狗,滿足得一臉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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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大亨帶著大批蜀地官員去眉州觀戰,有幾個目的。

一是讓手下那些出身科舉、喜歡張開嘴巴胡說八道卻不做實事的庸官懶官親眼瞧一瞧,什麼是戰爭,什麼是流血。藉機敲打他們,讓他們迅速轉變思想,投入到到護國安民的偉大事業中來。

二是現身於城下,表明四川官府的對眉州叛亂的態度,分化動搖眉州官紳百姓軍隊的抵抗決心。

至於最後嘛,是代表朱平槿與參與圍城戰的幾名需著重關注的人物談話交流,試探他們的態度。

朱平槿和廖大亨著重關注的第一人,是護國軍川北軍區副司令、第十三團團長、正旅級待遇的王祥。

王祥在成功守住巴州,贏得川北之戰首功之後,所部改編為護國軍第十三團團部和第四十九、第五十營。因為兵力不足,所以五十一和五十二兩營番號暫時缺編。王祥和遊擊將軍、第十三團副團長呂年玉分別兼任第四十九、第五十營的營長。

正當王祥部在恩陽鎮休整,而賀仇寇在孟家山血戰袁韜之際,朱平槿收到了呂年玉一封言辭懇切、證據模糊的告狀信。

呂年玉在信中揭發道:王祥早年出身寒苦,委身為王應熊的蒼頭(注一),後來立功升官,這才脫了奴籍。

王翔能從一名寂寂無聞的小兵升遷到朝廷大將,王應熊暗中助力不少。可以推測,王祥一定是國之大賊王應熊的軍中爪牙。

更讓王祥充滿嫌疑的是,在世子查處王應熊的同時,王祥收到了王應熊的一封私信,信中具體內容不得而知。

呂年玉還在揭發信中歷數王祥盜賣軍械、私售戰馬、剋扣糧餉、搶掠百姓的罪行;從不宣揚世子、只講效忠朝廷的劣跡,懇請朱平槿對王祥保持警惕,甚至建議對王祥採取斷然措施,以防王朝陽之變再度發生。

朱平槿拿到這封信,躊躇半響。

盜賣軍械戰馬、剋扣官兵糧餉,那是官軍的一貫德行,只能慢慢校正;但若王祥是王應熊的家臣,那問題就大了。

朱平槿對呂年玉的揭發半信半疑,廖大亨的意見則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預先防範的措施必須跟進。既然王祥有不臣之心的嫌疑,又與呂年玉不和,不如乘勢將第十三團拆散摻沙子。

兩人想法不謀而合,於是準了王祥的請戰書,將他和第十三團團部及四十九營調到了眉州前線。王祥前腳剛走,呂年玉和第五十營後腳便被調去了重慶府。

勢分則力弱,況且兩營相隔數百裡,王祥即便謀反,掀起驚濤駭浪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朱平槿和廖大亨著重關注的第二人,則是主動響應朱平槿的號召,自備武器參戰的黎州土司馬京。

馬京為世襲土千戶,今年剛滿十六,年齡比朱平槿還小。隨馬京參戰的,有他年僅十四歲的親弟弟馬亭,年近八旬的黎州千戶所千戶李華宇,以及姜、黃、李、賴、蔡、包、張等七姓漢藩土司兵共計千餘人。

黎州即朱平槿前世的漢源縣,以出產花椒聞名。此地在滎經縣以南,毗鄰四川行都司,漢夷雜處、地瘠民貧、人口稀少,出兵千人還自帶裝備,這可是拿出了他們全部的家底。

朱平槿對馬京這位熱血少年很感興趣,對他所率的黎州兵更感興趣,便在廖大亨行前專門囑咐他要去黎州營看看。若是馬氏兄弟和黎州兵可堪大用,朱平槿打算在眉州之戰結束後,將其一部整編為自己的警衛部隊。

……

“廖公匆匆歸來,想必是眉州有了好消息,不過廖公可緩些再奏。”

君臣落座,朱平槿率先悠悠開了口:“今日端午佳節,本世子閒來無事,便延請了各位愛卿一起吃粽聊天。吳大人舉薦了一位從崑山來蜀地的生員,姓顧名絳。顧先生才氣橫溢,有策論一篇,名曰《形勢論》,其中論及天下之吭,眾臣多有見解。本世子便廷辯於此,以明是非……廖公此來,本世子正好討教:我護國軍出川,以何處為宜?”

一位相貌醜陋的生員在班末施禮,廖大亨微微點頭,輕哼一聲,算是回了禮。

獻策邀寵,對於廖大亨來說,那是他玩剩下的。

當年奢安之亂,廖大亨正是依靠一篇策論,成功地使自己的名字進入了皇帝的視線。然而僅靠一篇策論便能飛黃騰達,即便是在崇禎這位自以為是的糊塗皇帝手下也不可能的。

官場如戰場。位置只有那麼幾個,想坐上去的人卻可以站滿皇極殿廣場。

張居正的考成法提供了一個官場傾軋的合法工具,用考成法這把尺子一量,那些企圖倖進的人早早便被朝臣們群起而攻之,哪裡還到得了皇帝跟前?到了閣部這最上面一級,還有廷推的說法。皇帝不滿意廷推人選,有時候也得捏著鼻子認了——否則會被文臣們認為違反祖宗成法,從而招致更猛烈的反擊。

世子考校的小心思,廖大亨清清楚楚。他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反問道:

“不知顧先生之策,建議何處為宜?”

“顧先生建議步兵於漢中與長江各處城池。”朱平槿輕輕避過詞鋒,稍稍帶了狡猾,“不過群臣似各有主張,本世子有點拿不定注意。”

“漢中為蜀地之屏障,自然要早早拿下。瑞王一逃,漢中空虛。我護國軍不去,難道白白留給土暴子?至於沿江各處城池……”

“廖公,政研室有奏報,言瑞王不會棄國。瑞王乃今上親叔,一旦告急,朝廷必定派兵解困……”朱平槿提醒廖大亨道。

“皇上的江山社稷比他的親叔更重要!”

廖大亨不由分說,打斷了世子的提醒。

“朝廷嚴令孫傳庭出關,已經派出御史監軍督促。這回孫白谷恐怕是跑不掉了,邵捷春的下場(注二)……

哎,孫傳庭被皇上逼得沒法,只好請了賀瘋子等一干大將議事……

川人西安副將王根子剛剛給老夫送來私信:

本月初一,秦督孫傳庭大會諸將於西安。正在議事間,孫傳庭突然宣讀聖旨,拿下了賀人龍,責以連喪二督之罪,當即綁出去砍了。賀人龍一死,諸將戰慄,三軍震懾……

老臣急著趕回成都,便是要將此事奏明世子知道。皇上以賀人龍的人頭立威,必定意在河南……”

“威震秦巴的賀瘋子就這麼窩囊地死掉了?”眾臣大吃一驚。

賀人龍雖無秦軍大帥之名,但有秦軍大帥之實。他與陝賊交戰十餘年,雖互有勝負,但沒有吃大虧。楊嗣昌死後,賀人龍自恃手下親兵親將甚多,越發跋扈,傅宗龍和汪喬年都被他坑死。如今皇帝借孫傳庭之手梟了賀人龍的首級,那他手下的那一兩萬精兵悍將怎麼辦?

“孫傳庭亦是人才!這等雷霆手段,也只有他才敢做!”知道賀人龍命運的朱平槿不禁撫掌讚道。

“賀人龍手下的老將周國卿投賊被殺,高汝利、賀勇、賀國賢、董學禮等舊將都官居原職。如今是副將高傑領軍……

老臣以為,賀家諸將不過畏於形勢,這才暫時選擇了委曲求全。高傑雖與闖賊為死敵,然其不過一降賊爾,焉能統領那許多嬌兵悍將!

短時間孫傳庭是用不上賀家軍了,這就少了一支強軍!若是要等賀家軍調整完成,必定在八月之後……

以老臣之見,秦軍出關,必在秋冬之際……

開封之援,秦軍必然趕不上了,只剩了左平賊單打獨鬥……

在這要命的當口兒,孫傳庭哪有餘兵來援漢中?若是土暴子兵臨南鄭(注三)城下,瑞王願不願逃,又有何用?老臣若是陳纁和趙光遠,就算冒著以下犯上之罪,也要將瑞王綁到四川來!”

一個“綁”字,點醒了謹德殿內的所有人。

原來如此!

大明朝官員的責任追究制度,逼得地方官員寧可棄城而逃,也不敢冒險把尊貴的宗室藩王留在危險之地。即便朝廷將來追究他們不戰而逃的罪責,他們也可以拉上藩王來作證:我們可都是護駕有功!

媽的X!哪頭蠢豬搞出來的白痴制度!

這個制度的受益者之一朱平槿在心裡恨恨罵道。

注一:蒼頭,俗語,意即僕僮。

在真實的歷史中,王祥早年極可能是王應熊一家的僕僮,這在很多史料中都有記載。南明時期,王應熊督師遵義,王祥所部確為王應熊的基本武力。後來王祥能夠獨佔遵義,並且與貴州的皮熊、嘉定的楊展相抗衡,王應熊的公開扶持是很重要的因素。

注二:邵捷春與孫傳庭同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

注三:漢中府依廓南鄭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