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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六十二章 中隱於市(三)

周淑英找羅景雲,那是少男少女間的情愛。

看著心急火燎一點都不安生的周淑英,被擾得無心說話的兩個大人只好趁著天光尚早,安排可靠的夥計帶路,讓那輛卡在巷子中間的馬車把她送去碼頭,然後渡過寬闊的大江,去武昌府找她的情郎。

周文正與吳謙毅碰面,那可有正經的要事。事情的起因,與周文正的使命有關。

漢口的鹽商行會明確拒絕了周文正以川鹽替代淮鹽的提議。

這個拒絕及其嚴重。

川鹽無法替代淮鹽,川鹽在湖廣便是微利薄利,便無法獲取充足的資金來購入四川越來越緊張的糧食。這樣一來,周文正這位“特命商務參贊”的頭一回出川辦差,便以徹底失敗收場。

周文正大熱天地跑到這個窮巷子裡找吳謙毅商量對策,就是想利用吳謙毅對湖廣各方面情況的熟悉,儘快開啟局面。

“……想不到漢口這地方的商家倒富豪得很,看他們的排場比世子爺都大!”

新政壩的大鹽商大地主地頭蛇兼土霸王周文正說起漢口鉅商們場面上的奢華,也是吃驚不小。

已來了此地小半年的吳謙毅對漢口商家的一擲千金更為熟悉:

“……聽說他們吃飯不叫吃飯,叫進膳;走路不叫走路,叫擺駕!這幫子人,僭越得那是明目張膽!

這也難怪,漢口八大行會壟斷了附近數府所有油水豐厚的好事,觸角伸向了湖廣、江西、南直、河南、四川、貴州、廣東數省!衙門裡的官員們如同商人府中門客,商人們反倒是官員們的衣食父母。

兄臺想想,誰敢去找商人們麻煩?他們自然是狂得不知天高地厚!”

周文正想到自己遭受的非人待遇,便恨得牙癢癢。

一名蜀王府任命的堂堂“特命參贊”,代表著一家王府,代表著四川這個產鹽大省,頭頂炎炎烈日在漢口鹽商行會黑黢黢的八字門前站了一刻鍾,最後竟被一名三等師爺給冷冰冰地打發了!

打發的理由,是湖廣為兩淮鹽廠的行鹽區。行會的商家,都是有朝廷執照的正經鹽商,絕不會違反朝廷的規矩,與那些來歷不明的外地鹽商打交道!

“差一點就說為兄是私鹽販子!沒把為兄綁了送官,已經是很客氣了!”

周文正說著,便恨恨端起茶碗,一口而盡,把裡面的茶湯傾了個精光。幾片溼漉漉的茶葉,粘在周文正嘴角處,分外顯眼。吳謙毅也不好提醒,只好讓夥計重新給周文正泡茶。

周文正徒然不覺,兀自罵著:

“世子爺早晚會讓他們吃苦頭的!

最近川內正在大鎮反,收拾那些不知趣的土豪劣紳!為兄帶著淑英路過重慶,聽說重慶大商家十有六七被抄了家。如今那裡是家家過關,人人自危。還好,還好,李家兄弟和為兄早早便看清了蜀中大勢……”

周文正想藉著自己的遭遇給好友吳謙毅透露些許川內大鎮反的訊息,順便給吳謙毅一些提醒。孰料他的話剛剛開頭,便被吳謙毅的問話給打斷了:

“兄臺,川鹽是井鹽,顆粒精細,色白味正;淮鹽是海鹽,顆粒粗大,色青味澀。兩相比較,百姓自然不喜淮鹽。不知兄臺此來,船上有川鹽幾何?到岸之價幾何?淮鹽出貨之價又是幾何?”

這個吳謙毅,羅姑娘知道他是世子爺的人嗎?

應該知道,周文正暗想。

世子爺與羅姑娘,非能以平常之王、妃度之!

……

作為大明朝最大的產鹽地,也作為川鹽爭奪湖廣市場的主要對手,淮鹽是兩人今日乃至以後一段時間都繞不過去的話題。

淮鹽是通俗說法,在廣義上往往泛指隸屬於兩淮、兩浙、山東、長蘆各鹽運司等以海水為原料採用曬鹽法或者煎鹽法出產的食鹽。因為海鹽業大抵以兩淮為龍頭,鹽業資本和鹽業生產也集中在兩淮,因此民商不約而同將其俗稱為淮鹽。

湖廣鹽商集體抵制四川的井鹽,是因為鹽業市場供大於求,或是淮鹽質優價廉,抑或是他們自己所宣稱的那樣,不敢違了朝廷的行鹽疆界?

也許是,也許不是。周文正沒有掌握充分的情報,不敢就此確認。

然而周文正以確認的是,漢口鎮的這幫鹽商既非奉公守法的模範公民,也非故意假裝與真金白銀有深仇大恨的文藝青年。

漢口鹽商行會不敢接招,一定是在哪個地方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那問題是什麼?

戰爭、動亂,是所有社會生產力的敵人,鹽業也不例外。

淮河以北有兩個主要的鹽場,山東與長蘆。

吳橋兵變之後,山東大部分的海邊鹽廠都被破壞,鹽田或毀或棄,鹽工或死或逃,生產能力一落千丈;

韃子三次入寇,同樣對位於渤海邊的長蘆鹽廠造成了較大的影響。

但長蘆、山東的產量在淮鹽中的比例較小,且其餘鹽行銷區在北中國,所以對湖廣鹽市影響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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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長江中上游地區鹽市行情的地方,依然是兩淮和兩浙的鹽場。

若是兩淮兩浙產鹽多、積鹽多,則鹽價下行;若是天時不好,連月陰雨,供不應求,或是運輸線路上出了大匪大賊,導致銷售地供應不上,那麼即便有開中、綱鹽、餘鹽等律法制度有形之手的干擾扭曲,那麼供求關系依舊會透過價格鏈傳導,逐漸使銷售終端的鹽價上行。

根據周文正掌握的訊息,去年南直大災,對兩淮兩浙鹽場產量確有影響,但這種影響不大。南直的災主要是旱災,客觀上反而有利於海鹽晾曬。

產量影響不大,但運輸成本的越發高企,卻讓湖廣的鹽商叫苦不迭。

湖廣遠離兩淮兩浙,食鹽這種沉重的大宗商品幾乎完全依靠水路進行長途運輸,因此水路運輸的成本至關重要。

但窮兇惡極的官府卻在揚州、鎮江、南京等地的水面上設關建卡,對來往貨船徵收銀子。一道關卡一道錢,就算是出示鹽引也不管用。

若要逃避稅卡,只能借用官船或者乾脆打上宮裡的旗號。

商場傳說,以前京營提督內官盧九德的旗號最為好使。盧九德提督江淮諸軍多年,多次大敗秦賊,素孚威望,連近來風頭最盛的總兵黃得功原來也不過是他一名帳下中軍。

只是盧公公奉旨守護鳳陽後,最好使旗號的主人變成了誠意伯劉孔昭和忻(XIN)城伯趙之龍。

誠意伯劉孔昭乃劉基之後,崇禎十一年領南京右府提督操江兼巡江防,在長江上那是說一不二的土皇帝。

忻(XIN)城伯趙之龍為趙彝之後,職為南京鎮守勳臣,與劉孔昭相善。

兩人有權且貪,若是給足了銀子,軍船旗號都可以使用,沿途絕無稅吏盤查。

貪官與鹽商各取所需,皆大歡喜,只是苦了這些湖廣吃鹽的百姓。

行賄給出去的銀子,最後還是要落在鹽價之中。

如此這般那般的正稅外費,七加八加,廉價無比的劣質淮鹽到了湖廣漢口,食鹽外銷批發價已經高達每斤一百二十文。

請注意,每斤一百二十文只是漢口鹽市的批發價。

到了零售終端市場,鹽價往往會高達三百文以上!

……

“漢口鹽商拒絕行銷川鹽,難道是我們的出鹽價太高?”

周文正自言自語想了想,圓溜溜的腦袋擺了擺。

“絕對不是!賢弟有所不知,今日蜀中鹽市,與以往你在新政壩所見,已是天壤之別……”

四川食鹽的統購統銷,只是保證鹽業專賣的一個制度保障。

對四川鹽業大發展起到主要推動作用的,還是每斤食鹽高達五分五釐的統購價和羅姑娘三年無條件敞開收購的承諾。

在巨額利潤和預期確定的驅使下,在安全形勢漸趨穩定的保障下,川記憶體量的井口迅速恢復了出滷,挑工灶工馬幫航船等井鹽業必不可少的外圍產業也同步恢復起來。

作為新政壩的土財主,周文正對新政壩、碑院寺區域內的井鹽出貨量如數家珍。以往,該地區的出鹽量最多不過每月十萬斤。可統購統銷一實施,該地區的出鹽量便逐月上升,到了兩月前,即崇禎十五年三月,出鹽量已經達到了每月十五萬斤以上。

隨著煎鹽鐵盤(注一)的大量供應,火龍灶的大量修建,鹽業工人的數量持續增加,新、碑井鹽區的食鹽產量有望繼續上升,實現年產兩百萬甚至兩百五十萬斤的歷史高產。

新碑井鹽區的快速發展,曾經讓利益攸關的周文正喜不自禁。但當周文正就任四川鹽業專賣公司副總,站在四川鹽業全域性的高度上重新審視,他才沮喪地發現新碑井鹽區的發展速度是最慢的。

在出鹽增加量、新井開工數等衡量近期發展速度和中遠期發展潛力的指標上,新碑井鹽區不僅比不上新貴富榮鹽場,而且被迅速恢復起來的老牌大哥——三峽鹽場迅速超過。

富榮鹽場目前的出鹽量雖與新碑鹽場大致相當,但發展潛力大得多。

自統購統銷以來,富榮鹽場已開工的新井超過五百口,新井數量已經遠超新碑鹽場現存的鹽井總數。

第一口成功出滷的新井已在周文正動身離川的四月間鑿成,而這口新井的施工承攬方,正是周文正入股的鑿山社。

主持富榮鹽場的文騫,為了迅速提高產量,採取了前所未有的手段保證新井的鑿進速度和出滷率——強制正在採滷的鹽井對所有的鑿探公司無條件開放鑿探記錄。

地質結構、鑿探深度、滷水質量等鑿探記錄,是各鹽商家用時間和銀子積累起來的無形財富,是各鹽商家的核心機密。無條件開放鑿探記錄,老鹽商當然不願增加競爭對手,但卻不得不屈從於鹽業專賣公司的壓力。否則,他們不僅保不住自己的事業,而且保不住自己的家業甚至腦袋。

三峽鹽場的迅速恢復,則有賴於魏辰的不懈努力。

在三峽腹地的大寧鹽場(注二),自古以來便有長流不竭的天然鹽泉。寶源山的鹽泉之水注入龍池(注三),各鹽商歷來按照灶數取滷引滷。

除了寧場這個主力軍,三峽地區還有開縣溫湯、奉節磧(QI)壩、萬縣長灘、城口明通、忠州塗井等的中小鹽場。

由於三峽鹽場的鹽泉穩定,只要強化管理,加大投入,增灶添工,就能極大提升出鹽量。

根據實地調研結果,魏辰恢復了鹽泉官管制度,引入數萬流民補充逃散鹽工,推廣火龍灶等節能技術,以煤炭等新燃料逐步替代柴草。

新舉措取得了大效果。據四川鹽業專賣總公司統計,僅在今年正月一個月,就從三峽鹽場各分場統購食鹽一百五十萬斤,超過當月四川總購鹽量的四成。三峽鹽場,當之無愧重回到四川最大產鹽區的寶座!

川鹽業專賣總公司大多數高管估計,以此速度發展下去,僅僅三年以內,四川井鹽產量就會突破億斤大關。

而按照每人每年十斤鹽的傳統計算,三年內川內食鹽市場總和絕對達不到億斤。

這就意味著,用不到三年,四川急劇膨脹的產鹽量就會造成川內市場飽和。

未雨綢繆,及時開拓湖廣江西市場,確是有遠見的一步棋。可既這樣,羅姑娘為什麼會將湖廣出鹽價定的如此之高?那不是反其道而行之嗎?

川鹽在省內的統銷價僅有每斤五分五釐,而湖廣統銷價竟達到令人乍舌的一錢六分,高了近三倍!

一袋五十斤的鹽包,售價高達白銀八兩,足可以在湖廣買到稻穀五石!然而就是這個出鹽統銷價,依然比湖廣目前的食鹽零售價整整低出一倍。

老鹽商周文正無法理解羅雨虹的定價政策,那是可以理解的。

在李自成和張獻忠禍亂湖廣之前,借川鹽來最大限度掠奪湖廣的財富,是羅雨虹兩口子的既定方針。但如何來掠奪,可就考校周文正的手藝了!

注一:在古代井鹽業生產中,一項重要的消耗品是鐵鍋。

這種煎鹽專用鐵鍋又稱鐵盤,從大到小一套八九個到十幾個不等。鐵盤沿火道前後排列,前大後小,蜿蜒形若火龍,以便充分利用熱量,故又稱火龍灶。

由於高溫高濃度的滷水對鐵盤的腐蝕非常大,因此鐵盤的供應直接關係到食鹽的生產量和成本。具體情形,請參看自貢鹽業博物館相關資料。

注二:大寧鹽場在康乾時代達到頂峰,曾號稱“萬灶鹽煙”,後來逐漸衰落。但寧場古法煎鹽的最高歷史年產量是在抗戰時達到的:一萬噸,即兩千萬斤。

注三:此古蹟現在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