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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四章 水上堡壘(三)

和煦的江風從敞開的舷窗肆無忌憚地灌進駕駛艙,讓裡面的人都有些燥熱。

窗前的那張黑色皮質大轉椅無聲無息轉了半圈,露出世子朱平槿的臉。雖然這張臉刻意地在頜下留下一縷鬍鬚,可那稀疏柔軟的鬍鬚反而暴露了主人的年輕。

聽見曾英的聲音,世子放下望遠鏡,面無表情地側臉看了過來。

“船裡船外看了這許久,曾將軍可有了些心得?”

曾英連忙快前一步,將早想好的恭維話說了出來:

“世子天潢貴胄,竟然比咱們這些水上丘八更懂船,末將佩服得五體投地!此船船型修長,阻力小,速度快;操舵方便,迴轉靈活。實在是江河湖汊水戰之第一利器!末將以為,放眼川楚,無船可是對手!”

官場說話的規矩,總是通篇讚揚,最後綴上一點滴可有可無的小小期許。曾英大拍馬屁,可沒曾想卻拍到了馬腳上。

“曾將軍是水戰行家,又是護國軍水軍司令,不比那些湊熱鬧的文人清客!他們可以這般糊弄本世子,你不行!”

世子雖然沒有拉下臉,但語言明顯不滿。

“本世子曾給你講過,水軍是戰略性軍種,不是陸軍的附庸。

水軍的任務,不僅是稱霸川江、荊江與洞庭、鄱陽!

近期一兩年,護國軍水軍要控制整個長江江面,保證陸軍在楚贛南直的自由用兵;

此後水軍還要出江入海,控制北海,威脅韃子的老巢,把那群野獸牢牢釘死在冰天雪地凍死餓死!韃子善於騎射,傳聞一日三百裡。本世子倒要瞧瞧,到底是他們的馬快,還是水軍的船快!

至於將來,水軍更要縱橫七海(注一),遠播漢威!

太祖高皇帝祖訓:十五國不徵(注二)。那臺灣乃祖宗社稷之地,卻被紅毛夷佔著,總要收回的!

倭寇屢犯沿海,至於南京。他們那個天皇是管不了還是不想管?

其餘四海諸夷禮教不興,擅自廢立,斷絕貢途。一點教訓沒有,豈非助紂為虐?

水軍要成為戰略性軍種,沒有合適的戰艦是不成的。保寧、瀘州兩艦是實驗船。它們的使命,便是透過實際使用,測試船型結構與艦上裝備完成各種任務的能力。

透過使用、總結、改進、完善,新一代大型戰船將會實現標準化的大規模生產,成為護國軍水軍遠洋作戰艦隊的主力。也就是說,你們現在的測試,是為了將來的使用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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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說優點不說缺點,那不是自己去抓藥自找苦吃嗎!”

這或許便是“帝王之氣”?劈頭蓋臉挨了一頓臭罵,曾英不愁反喜。

常年在遼闊無垠的大海上行船,水手的視野遠比陸軍寬闊。視野的寬闊,又決定了意識的寬闊。

控制了北海,別人或許並不知道意味著什麼。而曾英明白,那就意味著陸軍可以借舟登岸,一夜間便距離紫禁城咫尺之遙!

我曾英若成開國功臣,不失公侯之爵;水軍真能走向七海,我曾英這個水軍司令便是天朝上差,蠻夷太上皇!

怎麼想怎麼令人目眩神迷!

不過,曾英畢竟生性小心謹慎。他在回答之前再次確認世子的意圖:“世子,當真要聽末將直諫?”

誰知代替世子做出回答的人是程先生:

“忠,天下至德,人臣本分!世子曾有言:正大光明,正直無私,盡心竭力,躬忠體國,便是忠臣!徇私欺君……”

沒想到一言不慎,便被世子大秘上升到“忠奸”的問題上。曾英心裡暗罵讀書人殺人不見血,臉上卻愈發恭敬,嘴上回道:

“程先生說的極是,末將失言了!世子有德之君,赤誠納言,末將當以肺腑相告:

末將遍行艦體各處,發現了幾個弊端。

其弊一:此艦炮大而量少,實戰堪憂。

水戰之法,或以大船堅首撞擊小船朽木,頓時齏粉;或以火船火油焚燒,人船俱滅;或靠幫登船,斬殺敵酋。

單靠炮擊,收效實小。何也?

實心鐵子無論大小,對中等木船之殺傷區別不大:大小窟窿皆可用備好之木錐堵上,就算打個對穿也難以擊沉……

如崇禎六年,鄭芝龍集戰船火船百餘艘於金門內海大戰紅毛夷(注三)的大帆船。紅毛夷之船大而堅,炮重而遠,結果架不住鄭氏火船群狼般一擁而上,燒的燒、逃的逃,還被擄獲一艘……”

“繼續說!”世子下令道。他眼神遊離於前方,不知道是喜是怒。

曾英整理一番思路,又從腹中蒐集了一些合適的詞語,這才小心道:

“其弊二:此船長而細,想必是為了跑得更快,讓群敵難以近身。如此,大船馳騁往來,前後主炮便可肆意發威……可末將以為,既想跑得快,便應一以貫之,切不可三心二意。末將聽說,如今鄭芝龍新造之大鳥船,有五桅八帆之多……

保寧艦之船樓高聳於艦體中央。雖說看著威武壯觀,實則頭重腳輕,船身不穩;又擋了八面之風,使船帆面積縮小……與其如此,不如乾脆把船樓拆了,或將船樓移到船尾去。再去除首尾大炮,改之於左右兩舷。如此一來,首尾可增桅帆兩面,兩舷可加舷炮人頭炮若干……”

見眼色示警無效,大秘程翔鳳不得不出聲提醒:

“曾將軍……”

“曾將軍直抒己見,正是本世子要的!”世子的背影搖搖手,示意程翔鳳不要插嘴。

“苦也!”騎虎難下的曾英心中哀嘆。

他正在猶豫,卻瞥見那群年輕的軍官已經悄悄圍在於大江身邊,你一言我一語嘀嘀咕咕,

曾英頓時猛然驚醒:如今的護國軍,想得到世子賞識而一夜出頭的年輕人是太多了!自己有機會不肯說,別人卻眼巴巴地等著機會!

“世子,末將斗膽!”

曾英終於大膽向前一步,站在了朱平槿身旁。

“其弊三:保寧艦船體狹長,船舷外飄過重,易受大浪抨擊,兼之全用松、杉等劣木。江河湖汊小風小浪,自可無虞。可正如世子所言,水軍乃戰略軍種,是要出海遠航的。大海可不比江河,那是風來如卷席,浪去如排山。只怕風捲浪擊之下,此船便會舷板錯位,龍骨斷裂,結果是整船解體,人船俱失!”

……

錦江兩岸秋色金黃,保寧號的駕駛室裡熱鬧得如同街市。

曾英作為海戰經驗豐富的指揮官,他的話打中了每個人的痛點,尤其是朱平槿。

江東名士四川省親團乘坐的西夷海舟到了三峽之前的南津關便不敢前行,邱國舅只好安頓了那幫嬌女貴客的行程,自己帶著僱來的外籍船長和水手棄船登陸入川。到了重慶,邱國舅藉口身體有恙賴在家裡不走了,那船長和水手便由護國軍重慶守備團派員送來成都。

朱平槿離府到眉州前,曾就保寧號的設計與西夷海舟的西班牙籍船長深度交流過。

那弗朗機船長不知朱平槿的身份,拿了一錠金子便眉開眼笑地將自己的見解和盤傾出。

他一口咬定,保寧艦長寬比過大,對船體結構有極大負面影響。如在透過長湧浪時,艦體會被浪頭頂起,產生強烈中拱,甚至導致龍骨折斷;

保寧艦外飄的艦艏舷側也不妥。海浪側面湧浪時,這種外飄會遭受強烈衝擊,導致船體來回擺動,加快船體結構破壞甚至解體。在靠幫戰鬥時,這種側舷更會讓敵人輕易跳幫,所以西方海上強國如英吉利、法蘭西、西班牙新造的戰列艦,水線之上無一例外使用了內傾的設計。

保寧艦單桅獨帆,兩門主炮前後中線分佈,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自西班牙無敵艦隊兵敗英吉利海峽後,文明世界的海戰無不是以戰列線的舷炮齊射決勝。評價戰艦火力的指標,一是火炮數量;二是火炮射彈重量;三是火炮甲板層數。即便最小的四級戰列艦,舷炮數也不應少於四十門!

曾英對保寧艦的看法,很明顯受了他在福建那段經歷的影響,也代表了於大江等一些具有作戰經驗的軍官的意見。

而另一些沒有約束的年輕軍官則持反論。他們認為強大的主炮可以彌補數量的劣勢,能夠大範圍旋轉的主、副炮可向兩舷開火,在複雜的戰場上贏得火力輸出的靈活性,又變相使火炮的數量翻番。

傳音的黃銅喇叭把軍官們的爭論變成嘰嘰喳喳的噪音,傳到櫓艙,傳到帆索操作崗位,進而傳遍全艦。已經有一些不值更的艦員站到了駕駛艙外的迴廊上,打探艙裡正在發生的事情。

不說點不行了。

朱平槿在舷窗框上一借力,瀟灑地將旋轉的座椅調轉了一百八十度,讓自己的臉面向眾人:

“曾將軍誠實無欺,說了實話!主、副炮全中線背負式佈置,全通平直甲板,還有外飄船舷、中船樓設計、大長寬比與單桅獨帆,皆是前無古人之創舉!”

“可除了你們知道的,還有你們不知道的!主炮決定著一艘戰艦的威力,恐怕大家都很關心。本世子不妨提前透露些許:那是口徑五寸半的短管重炮!每顆鐵炮子重約三十斤!”

“炮子重三十斤的主炮?那不是相當於紅毛夷最大的四十二磅主炮了?”曾英掐指一算,頓時驚歎。他知道,西夷諸國甚多,紅毛夷只是其中一支。據說紅毛夷極善經商造船。與另一海上強國英吉利國相比,紅毛夷的船小而炮重,所以海戰不落下風。但紅毛夷最大的艦炮,也不過四十二磅炮!

“此外,火器局已經為主炮準備了三種炮子。除了你們都見過的實心彈與湯圓彈,還有一種是你們沒有見過的大威力開花彈!”

提起那大威力開花彈,朱平槿的臉上不由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見眾人皆是好奇,他於是補充道:

“此開花彈威力可不比十五斤炮的開花彈!威力要求,是兩炮製敵。即有效命中兩發,便能摧毀一艘三百石糧船!”

世子兩炮製敵之語,頓時讓曾英倒吸一口寒氣。

渠江之戰中,兩艘蜈蚣一型靠著艦首兩門七斤半短炮的火力,將土暴子的一艘三百石糧船蹂躪得慘不忍睹。不過戰勝的關鍵,仍是獨彈和湯圓彈擊穿船體後對人員的殺傷效應。土暴子死傷慘重,打不贏又跑不掉,只好投降。

開花彈打進敵船後還可以爆炸,威力自然遠大於獨彈。但無論中外,水軍戰船歷來很少使用開花彈。

開花彈使用不便只是次要原因,安全性差才是主要原因。一旦失火,成堆的開花彈等同於暴露的火藥桶,極其危險。

可開花彈這般危險,世子依然堅持使用,想必護國軍生產的開花彈已經解決了安全性問題。如蜈蚣船三型的十五斤炮已經大量裝備開花彈,而且沒有發生過爆炸事故。

可兩枚十五斤開花彈一起爆炸,也不可能瞬間摧毀三百石糧船啊!大威力,威力到底有多大?

曾英等人尚未品味出滋味,許多伸長耳朵聽言的年輕軍官已經喜形於色歡呼起來:這等破敵神器用在那些流賊搶來的破舊民船上,豈不是牛刀殺雞!

“正是要牛刀殺雞!”世子將桌子重重一拍,一股濃烈的殺氣頓時橫溢:“流賊妄參天命,豈不知本世子與羅姑娘可使天地之力!”

可使天地之力!

世子這話更使所有人的神經都被猛然一戳。

“如何才能使天地之力?”世子露出笑問眾人。

眾人皆搖頭。

有一年輕軍官想著水軍借帆使風,是否可算作“使天地之力”?正要舉手回答,再想鄙人一排級軍官,竟然“可使天地之力”,不是正好淪入了“妄參天命”的大坑中?於是閃電般將舉了半截的手縮回袖筒,只剩了腦袋拼命搖晃。

見無人回答,世子笑著揭開謎團:“有一樣學問,便是告訴人如何使天地之力的。這樣學問,便是科學!”

眾人恍然大悟。

此次蜀考中便有數學與科學兩科,應考的書生們對新的考試科目瘋狂吐槽,鬧得全省無人不知。科學一詞,猶如橫行無忌的強盜,首次強行進入所有人的視野。

“這次帶你們去機器局,正是要讓你們見識科學的威力!曾將軍所提的戰船弊端,科學便可解決。”世子笑道。隨後,他又吩咐程翔鳳擬旨,將曾英列入可以接觸火器局機密級別的人員。

不待曾英謝恩,世子又吩咐道:

“水軍是技術軍種,同級別水軍官兵薪餉補助應高於陸軍!但從今往後,凡水軍軍官晉升連級以上職務,蜀考數學與科學兩科必須達到丙等及以上的文憑!”

原來,世子說了半天的話,其目的在這兒!

曾英明白了。

那些常年水上討生活的人也明白了。

雖然有很多人大字不識一斗,但他們知道,丙等文憑,相當於大明朝的秀才!

注一:中國古代對世界大海大洋的一種模糊認識。七海,可以理解為世界之海。元順帝在與教皇的國書中,便有“七海”一詞。

注二:有興趣的書友請自行百度。

注三:紅毛夷,荷蘭人的大明俗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