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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十幾家企業共同注資建立了明泉國際會議中心,其中佔有最大股份的集團丨派了業主方代表出任董事,駐店辦公。

酒店內的管理人員絕不是一家塞幾個關係戶拼湊起來的,除銷售部從上到下全是歷城土著之外,其餘部門的主要負責人都來自於世界知名、全國一流的酒店管理公司——百翔。

這些主要負責人也不是來了就紮根在這兒幹上十年八年的,大部分部門包括總經理在內都已經換過一輪了,管理公司總部會根據酒店的業績、特色以及業主方的要求來調整外派團隊。

盛驍還記得他第一次聽說有位總監要調走的情景。

當時他只是個小小的臨時主管,聽到前廳經理說,業主方對他們客房部總監不滿意,連帶著自己也遭了秧,可能咱們客房部要大換血了。

他想,怎麼會呢?業主方是金主,脾氣大情有可原,但是遇上這種事頂多大家磨合磨合就過去了吧?

誰知隔幾日再一推客房部辦公室的門,總監位置上坐著的已經是個陌生人。

盛驍此前從未聽說過還有這種工作模式,不管本人意願如何,只要上頭一紙調令下來,不到一星期老人就被發配邊疆,新人走馬上任,而且兩地不是直接交換的,中間還要再牽扯系統內的數家酒店,是一場大範圍的調兵遣將。

看著他久未回神的目光,前廳經理跟他戲說,百翔的規矩就是這樣,咱的總監們都是風一樣的男子。

後來見得多了,盛驍也就習慣了。好在百翔所有連鎖店和代管店都執行同一套標準,除了新來的領導個人風格有所差別外,在工作上的標準和要求幾乎一模一樣,沒有因為換天造成太大困擾。

百翔管理公司的正式經理人身價高得令人咋舌,空了幾年的餐飲部副總監職位不會無緣無故來個空降兵。

其中的原因,盛驍能猜到個大概。

是上週或是上上週吧,有這麼個外資企業租用會議室,會議中間打算辦個小宴會。

這本來是一場尋常的接待,明泉承辦過不知道多少次,可怪就怪在別人會議中間一般都是辦個茶歇之類的冷餐會,直接在會議樓寬敞的走廊裡擺臺就可以了,而他們卻要求按照正式宴會規格來,有冷有熱,還有不冷不熱,並且菜品中不能有一道中國菜。

企業的宴會對接人在會議樓的走廊裡財大氣粗地指著最遠處的一盆綠植說,餐檯從我現在站的地方,一直鋪到那兒。

在此之前,明泉承辦的宴會中沒有任何一次宴會是純外菜而無一道中菜的,畢竟酒店中廚房八大菜系的廚師長有的上過電視節目《超級廚師》,有的拿過全國大獎,銷售部稍稍加以口舌就推銷出去了,誰會舍長求短呢?更何況西餐很多菜色是需要特殊裝置現做的,體型龐大的傢伙什們沒法運到會議區,若是從宴會樓提前做好幾十份再送過去,風味大打折扣。

銷售部的小夥子當時料到按他們西餐廳的水平屆時可能會有點兒捉襟見肘了,但銷售部的宗旨是只要客人提出的要求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他們就絕不能對客人說“不”。

何況不就是幾道菜嗎?

小夥子拍著胸脯滿口答應了。

據說會議當天的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後來,目睹了事件全過程的會議區主管心如死灰地對盛驍描述:我走兩步看到一個手抓飯,隔幾個臺子又看到一個咖喱飯,還有配了各種醬汁供客人自己往碗裡澆的白米飯……反正一路走到頭,光是以米飯為主材的餐爐我就看到六、七個……好幾個人站在走廊裡端著碗扒飯……

會議結束後,該宴會對接人來簽單,賬雖一分不少地結了,但當著銷售部全員的面,毫不客氣地甩下了一句話——

狗屁不是。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其實用不著“千里”,業主方的辦公室就在酒店最後面的小樓,轉眼就聽說了。

總經理在業主方那邊挨了訓,第二天早上的會議室裡,副總經理、所有部門的總監、副總監以及夜值經理全部像小學生一樣,一個個端著本子低著頭,站著開晨會。

行政辦開具了正式的處罰通知,責令責任副總經理和餐飲部就此問題作出有效整改,延遲三月發放效益獎金。

言下之意:給你們三個月的時間,如果整改效果不好,別說拿獎金了,說不定還要倒扣錢。

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吳剛沒斧頭也砍不了樹。西廚房要是早有自己整改過來的本事,誰願意出這麼大紕漏?

盛驍在彙報夜值工作時也陪著一臉沉痛,可他心裡想的是:無妄之災。

先不說歷城這幾家五星級酒店自助式宴會裡中西菜品的配比了,就說說咱中國人自己的想法吧:試問誰到外國旅遊、出差非要梗著脖子點一桌中國菜?吃完了還嫌人家外國廚師做的中國菜不地道?

這不是閒的嗎?

後來一連幾天總經理都沒再提過這件事。

盛驍以為這事兒罰罰款就這麼過去了,畢竟這樣奇葩的要求幾年都遇不到一個。

誰知,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腦海中閃過一個無聊的念頭:管理公司派了什麼人來整改“狗屁不是”的西廚?是要整改成狗屁嗎?說不定還是個外國人。

秘書說:“不知道啊,我也是今天早上剛聽說的。”

百翔管理公司的有明文的廉潔條例,其一是要求外派人員到任後才正式公佈訊息。秘書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搞不好現在除了總經理和人力老總之外沒人知道誰要來、何時來。

盛驍:“哪裡調來的,知道嗎?”

秘書不太確定地說:“好像是從濱海店調來的。”

“濱海店?”這個名字盛驍有點耳熟。

按照百翔管理公司的內部傳統,代管店一般不提店名,只提地區,譬如明泉國際會議中心簡稱為“歷城店”。

沒有具體的店名,他一時想不起來了,問:“濱海是哪個省的來著?”

“我不清楚。”秘書可能意識到自己出賣了隊友,也可能是真的不知道更多內丨幕了,“盛哥,你別跟別人說啊,我是聽我們總監打電話的時候不小心聽到的,也不是太確定。”

“好,我知道了。”與其問秘書,不如等他後半夜閒下來的時候自己登陸內部網查查。盛驍道:“我給老付打個電話吧。麻煩你先填好物品呼叫單,過兩分鍾再去找他簽字。”

管理公司調派餐飲總監空降,等於明明白白宣佈當前三位經理都不配坐副總監這個位置。老付可能和上司談得不太好,鬧常情之中、智商之外的情緒。

盛驍在前廳辦公室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撥了電話:“老付,怎麼回事啊?”

那端一聲嘆息:“唉,兄弟。”

這聲“兄弟”不是瞎喊的。

在省運會、文化節、旅遊日等等重大接待活動中,酒店客流量遠遠超乎尋常,原有班底工作時間延長50%也幹不完活,於是總經理下令啟動應急機制,即一線員工保證休息,按排班繼續提供優質的對客服務,其餘所有二、三線員工加班包攬善後工作,就連總經理自己也要親自上陣。

盛驍年輕力壯,又求上進,自然義不容辭衝到一線,沒到自己排班的日子也乖乖回到店裡擼起袖子幹體力活。

這樣的支援平均每月就得有個一兩次,以至於盛驍和付常友雖沒有太多私交,但是建立了相當深厚的革命友情。他倆和另外幾個大男人常常讓文員姑娘們收完餐具就早點回去休息,自己脫了西裝外套留在宴會廳翻檯,把前夜剛剛辦完中式宴會的大廳在第二天早餐進場之前改成自助式連臺。

而他們,通宵工作過後就在與垃圾間一門之隔的狹小過道裡拼幾個凳子倒頭昏睡。

盛驍捫心自問,他只是賣了點力氣,洗澡休息休息就緩過勁兒來了,而老付從領班爬到經理則是踩著一摞一摞的酒瓶子升上來的,這一路走得絕不容易。

在明泉設宴宴請賓客的大部分都是商務席,按照當地的酒文化,如果店家來給東家敬酒,這是一種尊敬,設宴的東家會顯得很有面子,而來敬酒的人喝得越多,就是越夠意思,反之則顯得敷衍,不把人當回事兒。

不懂的人,或是沒來過明泉設商務宴請的人會認為這是歪理邪說,可懂的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妙處:假設吃飯吃到晚上九點多鍾,一桌人把彼此間的臉、心裡的小九九和桌上的菜都看得透透兒的了,事情要麼已經談好,要麼還在各懷心思地僵持著。這時候如果餐廳經理帶著兩個身著旗袍、個兒高膚白貌美、手裡託著紅絨布托盤的迎賓小姐來敬酒,盤裡放的是本省最著名酒廠給明泉國際會議中心專釀的特供,門外再跟著幾個白制服高帽子的廚師,排著隊端著盤子來贈菜。

你說屋裡人感覺怎麼樣?

敬酒的人若是會說話一點兒,殷勤地說我不但希望幾位貴客在這兒吃好喝好,還衷心希望各位在這兒把生意談得好,咱們都紅紅火火、財源滾滾!

這感覺又怎麼樣?

於是老付喝多喝少便成為這個加菜儀式的點睛之筆。

客戶生意好了,明泉的生意才能好,為了給東家點出個大眼睛的效果,他怎麼也不能一杯就走。

老付這些年喝酒喝得血脂也高了,胃也不太好了,盛驍曾不止一次在後半夜巡查時於餐飲樓員工洗手間拾獲吐得不省人事的付常友一隻。

扶到牆角後老付不知是夢是醒,嘴裡不清不楚地一遍遍嘟嚕著:我都喝得這樣了,將來還能要孩子嗎?我還能生出個大胖兒子嗎?

從科學角度來看,這確實是個大問題。

老付等於拿生命在賭。

半職之差看著可笑,卻是局中人不能承受之重。

人在追求理想與希望之火時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且蓬勃有力,而希望一旦破滅,病痛血汗委屈苦楚就一股腦兒都湧了上來。

可能今天中午又去給客人敬酒了,老付的“酒嗓”糙得像破風箱,透過電話聽起來很不怎麼樣。

他沉默了許久,最後只說了一句:“別提了。”

盛驍想安慰他兩句,可想想又覺得此時再多安慰的話語也是廢話,只好放棄:“我聽說了一點兒。人這不是還沒來麼,你怎麼堵成這個樣兒了,調整調整心情。”

今天早晨傳出的訊息,今天就到,那還是調派麼?發順豐快遞也沒這麼快。一個管理人員多多少少要交接一番手頭工作,再整理整理行李,至少得花個三五天才夠。老付如果一直這麼個樣子,被領導看在眼裡只會更加認定他無法勝任。

盛驍不能普度眾生,在崗期間,在這棟金碧輝煌的大樓裡,他真的只能同情老付十秒鐘。而接下來的幾分鐘裡如果西餐廳不出果盤,他沒有及時給客人送去,就是他的服務不周到了。

賓客的滿意度並不因為酒店工作人員的人事變動而受影響,老付不能跟祥林嫂一樣逢人就嘆氣,盛驍也不能跟客人講這個故事博同情。

盛驍提醒他:“等我到了餐飲樓,籤了單,再等師傅備果盤,那時候人家客人都去餐廳吃飯了,我送給誰啊我?咱倆不是都不好看麼?市委的vip,老付,振作點。”

迎賓果盤和開夜床贈送小吃零食的講究有著很大不同,當面奉上果盤時的微笑、服務人員的禮儀舉止給果盤增添的附加價值是盤子裡的瓜兒果兒們所不能表達的,如果客人不在房間,開房門放下果盤就走,那就沒意思了。

好在老付腦子還算沒喝傻,盛驍趕在客人去餐廳前將果盤送到了房中。

送完果盤,他從19樓的視窗朝外一看,示意禮賓先回崗,自己則去樓層布草間撥通了保安值班室的電話:“你好,我是盛驍。a030車位是怎麼回事?”

接電話的保安大概是粗粗瞄了一眼車位空閒指示燈,張口就道:“a030?沒停車啊?”

“沒停?”不負責任的回答讓盛驍的語氣也冷了下去,“你再看看,歪到哪兒去了?”

監控影片覆蓋樓前後以及地下三層共計六個停車場,門崗值班室只有一臺小的監控顯示器,保安調出a1區域的畫面找到對應的車位影像,立刻坐不住了:“對不起對不起,盛經理,剛才我們兩個去引領旅遊巴士進c區車位了,a區這邊沒看到。”

主樓陰面的a區停車場中央,一輛淺灰色轎車赫然挨著一個空車位停在了車道上。前後雖沒有擋住其他車輛倒出車位的路徑,可停在這裡嚴重影響了停車場的整齊美觀。

最要命的是,這是六個停車場中唯一一個正對著客房樓的,客人從視窗低頭就能看到。

氣不氣人?

這個停法,要不是在店內區域,早就被交警貼條兒了。

用餐高峰馬上到來,等會兒進店的車輛會越來越多,儘管地下停車場有近百個空餘車位,可有的人他就是喜歡把車停在地面。

包括業主董事本人。

一輛車隨隨便便停在路邊,等於給這個停車場畫上“管理無序”的符號。那麼業主養他們這些管理人員是幹嘛的呢?

吃幹飯?

盛驍掃了一眼,一時分不清下面哪輛是董事的私人賓士,但他覺得董事下一秒就要來開車了。

盛驍:“去個人,看看客人在不在車裡,引領客人停好。”

一個保安快步走向a030,不一會兒,盛驍的值班手機響了,看那保安拿著對講機左顧右盼的模樣他的心就涼了半截。

果然。

“客人不在車裡。”保安說,“這個車最多剛進店十分鐘,我們正在查監控。”

“車牌號多少?”常客的車牌號碼,甚至習慣、喜好、忌諱盛驍都記得住。

保安:“81881。”

盛驍的心又涼了,他對這個號碼沒有半點印象。

“打電話給禮賓部,”他說,“問問他們那邊有沒有登記。”

保安還沒打電話呢,就說:“估計沒有,這車不是本地的。”

盛驍的心再涼一截:與首次到店的新客戶溝通成本和難度要大得多,尤其是在客人落座入席之後再叫客人特地下來調車,多半不會有好臉色。

人家不會才在乎你的業主方怎麼想,有些素質不太高的人還會覺得那麼多空車位,我隨便停停怎麼了?你叫別人停到其他地方去不就得了?

他問:“哪裡的車?”

保安答:“開頭是‘津’,天津的津。”

盛驍:“什麼車。”

保安:“四個圈的小跑。”

盛驍沒心思說玩笑話:“你能好好說話嗎?”

“我是說奧迪,”保安發覺自己說溜了嘴,也趕緊改口,“好像是奧迪r8?”

盛驍心情不太好:“那些旅遊巴士的司機都是專職司機,也不是第一次來店了,需要你們兩個人去引領嗎?”

“對不起,對不起。”保安被無形的壓力夾在81881和盛驍之間,無力地辯解道,“剛才來的是市旅遊局的車,上回不是有輛車的車屁股懟到花壇了嘛,後來他們光走保險修車了,也沒修咱們花壇,我們隊長說對他們的車加強關注……”

上次那件事是業主親自出來說自費修,不用找旅遊局處理的,雖然不追究管理人員的責任,但是修繕費用計入了酒店賬目,影響利潤統計,最後等於鍋還是由管理公司背了。

搬出這件事來盛驍也不好責怪兩個保安,無奈之下親自打電話到前臺:“小茹,今天有天津的客人入住或者預訂嗎?”

“客房沒有……”小茹作業系統十分熟練,幫盛驍一併把其他預訂也查了,“餐飲沒有……會議……也沒有。”

十月份的歷城已是深秋,天黑得很快。盛驍抬眼看到酒店正門口打著一閃一閃的轉向燈進店的車一輛接著一輛,周圍的路燈也在次第亮起。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因為這件事耽誤時間了,樓下還有工作等著他。

“找你們隊長和經理一起查,”盛驍對保安說,“解決之後上傳結果給我。”

六點和七點這兩個小時是前廳和中餐廳最忙碌的時段,協調完工作,時間已是八點多,盛驍順便去西餐廳轉了一圈。

上次全外菜的宴會之所以辦得不盡人意,在他個人看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客人要求的菜品數目實在太多了。後來管理公司傳來課件,他們共同看了美國和英國的幾個宴會影片,發現能入國內五星級宴會的菜品人家外國宴會也鋪不了幾十米長的走廊餐檯。

散客就不同了。

每桌算上前菜、甜點,頂多點上十樣菜,有點餐服務員以“今日新鮮特供”和“廚師招牌菜品”為由引導,根本不會出現重複和無法提供的情況。

明泉的西餐廚師由國內某知名量產廚師的學校畢業而來,雖不如中廚房的幾位廚師長那麼出手驚人,但做出的菜對中國人的口味來說是不亞於洋品牌快餐的,加之明泉的西餐廳環境遠比洋快餐高檔,價格定位又合理適中,所以三三兩兩一桌的客人也不少。

“盛經理好。”儘管手上端著托盤,路過的服務員小姑娘還是對他微微點頭致意,接著又可憐兮兮地悄悄噘了一下嘴。

她不噘嘴,盛驍還暫時沒想起來,但她這一噘嘴,引得盛驍立刻想起來另一件事:檢查程序。

夜值經理的工作職責除了統籌協調整個酒店的運作、處理突發狀況和投訴之外,還要對各部門服務標準程式進行抽查,可能是喚醒服務,也可能是報修、訂餐、清潔等等等等。十餘個部門,近百個崗位,上千條服務程序,他可以不重樣地連查幾個小時。

做對了沒有額外獎勵,但如果不按標準程式服務,將被視情況處以10到100元不等的罰款。

被罰款是件很惱火的事,可如果能被他提前抽查出問題並及時整改,總好過被客人投訴後接到幾百上千元的處罰通知。

小姑娘噘噘嘴,那意思無外乎是:你看我們這兒今天這麼忙,你就放過我們唄。

盛驍會意,回給她一個溫柔的笑容。

但並不打算放過。

抽查程式過程中處以罰款只是手段,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為了督促員工不斷鞏固職業技能,熟練操作規範和對客技巧。如果人在最累的時候還能嚴格遵守程式,那才能說明是真金,不怕火煉。

他先到會議區轉了一圈,抽查了幾間今天租用過的會議室內桌椅擺放和物品收納。沒挑出來毛病,他比會議區主管更開心,因為一旦出了問題他才是第一個捱罵的。

估計著餐廳客流高峰期過去了,用餐客人即將陸續離店,盛驍打算去前廳送客。同時他掏出值班手機,撥打了西餐廳的電話。

酒店值班手機為了方便好記,是一個後五位為連號的號碼。無論哪個崗位的員工,只要有自己處理不了、又不能及時聯絡到上級主管的問題,以及有困難需要支援,或是出現了突發狀況,都可以撥打這個號碼。這是新員工培訓內容之一,這個手機號可謂全店上下都爛熟於心。

西餐廳前臺的電話有來電顯示,看到這個手機號來電,如果不是分配任務那就只能是抽查程式。

對於底層員工來說,一張罰單數額不大,但還是很能影響心情的。盛驍並不想動輒罰款,用值班手機撥打電話相當於提醒對方規範言行,這是他所能表達的最大的善意了。

“您好。”電話接通,一個男聲傳來,說話氣定神閒,全然不見剛才那幫服務員腳打後腦勺的忙活勁兒。

他說:“這裡是西餐廳吧檯,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

盛驍愣了一下:接電話這男的是誰?

論普通話標準程度,這人的水平不低於總機話務員,從感覺上來說又比北京調來的那幾個總監少了一絲玩世不恭的京腔,多了一絲謙遜和溫柔。

這樣的聲音,只要不是個缺心眼兒的,應當聽一次就能記住才對,他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是誰接了吧檯的電話?

難道自己缺心眼了?

盛驍故意問:“hello,is that the operator(你好,是總機嗎)?”

“good evening, sir.”對方反應很快,換做一口發音清晰、吐字稍慢的英語,“thisthe western telephone numberthe switchboard i can call 1001 after hanging up,or i will transferfo you liketo connect you(晚上好,先生,這裡是西餐廳。總機的電話是1001,您可以在結束通話電話之後撥打1001,我也可以為您轉接。需要我幫您轉接嗎)?”

店裡會說英語的人數不勝數,但並非人人都能說得讓人耳服心服。很多人曾向盛驍反映,有幾個主機話務的英文雖好,但跟機關槍一樣突突突就說完了,一遍根本聽不清說了什麼,如果客人“pardon”的話,即便後來弄清楚意思,體驗也不太好。

這人不同,他放慢了語速,盡力讓對方能聽得清每一個發音,說一遍就理解他的意思。如果一定要給這個舉動加以評價的話,可以說是“十分貼心”了,貼心到彷彿盛驍這一通不是打錯到西餐廳的電話,而是誤入了午夜電臺連線。

細節很重要,有些外賓的母語也不是英語,接電話的人說話慢一點兒,能充分照顧到“中式英語”和“外國英語”之間的區別。

外國人聽後感如何盛驍不知,他只知道在迎來送往站了兩個多小時並處理了一堆芝麻綠豆後聽到這麼一段兒,很悅耳。

十二三歲的時候,有一陣子音像店時興一種投幣點播歌曲的cd機,投進一塊錢硬幣就可以聽一首歌。

接電話這個人的聲音讓他很舒服,想投幣再聽一段。

“no,thanks(不需要)。”不過盛驍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很賤,他專注於在祥和的氛圍中考驗員工的應變能力。他轉眼便又想起來一茬:“the food you providenot fresh,i h□□e a stomachache now(你們提供的食物不新鮮了,我肚子疼)。”

“i’m terribly sorry,i’ll soon h□□e something ……(非常抱歉,我將儘快……)”對方未說完,忽然不合時宜地愣了一愣,用中文猶豫地發了一個音,“你……”

盛驍對著電梯裡的鏡面眨眨眼,心想:莫非是自己說錯了什麼?

天知道,他最大的短板就是英語。

這基本不可能,因為這句話他提問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次,檢查緊急醫療程式時他天天說自己肚子疼。

可對方口語太好聽,他一質疑,讓盛驍反而懷疑從前只是別人給自己面子,沒有當面說破罷了。

偏偏那端的人不說話了。

說不定是接電話這人忘詞了,盛驍安慰自己。

電梯一層層下降,電話中沉默的時長超過了禮貌範圍,也超過了允許員工反應、回憶的時長。

無論如何,這是一次不合格的程式抽查。

盛驍亮出了底牌:“你好,我是今天的值班經理,盛驍。”

“盛驍?”

電話那端的人輕輕嘖了一聲,又嚼了嚼這兩個字:“盛驍。”

通常盛驍說完這話後,被檢查的員工多半會在身邊人的提示下趕緊說些譬如“啊盛經理盛經理,我剛才一時忙暈了,我現在想起來了”之類的話,而如果對方態度足夠端正,補救措施及時且正確的話,盛驍不是沒可能網開一面的。

可這小子說話怎麼好像要挑事兒似的?

“對,是我。”盛驍說,“請把你的工號告訴我。”

“工號?”那人又嗤了一聲。

盛驍終於忍不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螢幕,他疑心自己撥錯號了——這人剛才的那種語氣,是輕蔑的意思嗎?

電話那端坦坦蕩蕩地說:“我沒有工號。”

盛驍徹底收回對這人剛接電話時的評價。

傻孩子,不配合值班經理抽查,想負隅頑抗逃避處罰是徒勞的,只要他調出排班表找到今晚當班的主管,一分鐘之內就能問出剛才接電話的人是誰。

電梯“叮——”地一聲響到達一樓,盛驍沒走出去,直接按下西餐廳的樓層鍵。

指尖一觸上去,他發覺自己早就想按了。

“不當班的員工不能接客人電話,”盛驍問,“你知道嗎?”

對方像問題少年一樣話裡帶刺兒:“這裡現在只有我,我不接誰接?”

盛驍:“吧檯缺人,那是當班主管的問題,不是你的。請把你的工號告訴我。”

對方仍不悔改,甚至有點強硬:“我說了,我沒有工牌。”

電梯停在西餐廳所在樓層,盛驍步出電梯,耐著性子問:“好,那麼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想推脫剛才只過路人的惡作劇,那是不可能的,根據他專業的回答,絕對經過百翔系統培訓。

“我的名字?我叫……”

盛驍距離西餐廳正門二十米不到,這下甕中捉鱉,接電話那人跑不了了。

他要好好兒看看是哪個小癟犢子不老老實實報上名來,還敢在這兒跟他一二三四。

西餐廳靠近電梯處是一面長長的玻璃牆。那面玻璃牆做了類似水晶面切割的處理,既能將燈光折射出華麗的光暈,又能讓外面看不太清餐廳內的情景,保護了客人隱私,讓人們安心用餐。

繞過大理石貼面的承重柱,盛驍看到吧臺前影影綽綽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

那人穿著一身暗紅色的西裝,修長的手臂輕鬆撈起吧檯內側的座機電話端在手裡。盛驍朝門口走了幾步,漸漸看到男人的側臉,以及風騷的緞面領結。

他本能地察覺到了麻煩。

像是有所感應一般,吧臺前的男人也朝敞開著的落地水晶門側過身。他神情倨傲,手上拿的似乎不是最笨重的酒店式電話,而是一杯紅酒,或是一支雪茄,被華麗切割的玻璃封印在古典的歐式餐廳中,是停留在時光裡的一幅畫。

那人目光準確地落到盛驍臉上,嘴唇輕輕動了動。

與此同時,盛驍的耳機中傳來了三個字:“沈俊彬。”

這下,人名、聲音和這人的樣貌在盛驍腦海中徹底對接起來了,彷彿太空梭轟鳴著進入空間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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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叫一個精準,分毫不差。

兩人遙遙對望,盛驍心虛地抿了一下唇,高大英俊的外表下內心已化作一個被抽查標準程式卻不知如何應對的小可憐。

明泉國際會議中心。

這裡時而華美得像徹底不眠的遊樂場,時而是沒有硝煙的戰壕,無論幻想還是野心在這裡都能得到釋放。

不過……對於風一樣的男子來說,中國的版圖還是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