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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任遠。”

一出警務室的門,盛驍連衣釦都沒顧得上系, 立刻拿出手機撥號, 牙尖相抵著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兩個字。

寒氣毫不猶豫地朝他襲來,見縫插針地往他領口袖口裡鑽, 一冷一熱的溫差讓鐵人也要打個寒噤, 順帶把人心口的熱血一併冰透了。

“盛驍?”任遠頗感意外, 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來電號碼才接起電話,“怎麼了?怎麼想起給我……”

“是不是你?”盛驍開門見山地問, “是不是你讓人找沈俊彬的麻煩?”

電話那端沉默了一瞬。

任遠輕輕地苦笑一聲, 長嘆了口氣, 道:“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不是我, 我找他麻煩幹什麼?我沒那麼無聊。他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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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驍語氣冰冷地詰問:“我再問你一遍,是不是你?”

任遠朝身旁的人遞了個“稍等”的眼色,起身進了臥室,站在窗邊, 向外望道:“我再說一遍, 不是我。到底怎麼了?他掛彩了?”

盛驍沒有回答。任遠的口氣十分無關痛癢, 還不如打個哈欠的情緒色彩豐富, 即便不是他找人做的,盛驍也不想跟他說沈俊彬的情況。

可他不開口,就相當於預設了。

任遠無奈:“你怎麼會想到是我啊?”

這怎麼想不到?如果沈俊彬遇上的不是個初出茅廬又笨手笨腳的強盜, 那就是特意蹲點守著他的。盛驍承認,他們沈總監在工作面前是挑刺了一點兒,對待下屬偶爾也確實嚴苛了一點兒, 但他的態度大多時候都對事不對人,絕不至於逼得誰不惜代價以身試法,用東窗事發後後果顯而易見的低劣手段報復。

民警一提到“有過節”和對方知悉沈俊彬行蹤的可能,盛驍第一個想起的就是任遠。他既有閒錢又有人脈,還遠在他鄉,能輕鬆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即便派出所接了案子一點一點動手查起來,也查不到他那兒去。

就算真的查到了,能怎麼樣?到時雁門某個分割槽的派出所所長接起電話,再三確認名字後恐怕會笑笑地回答:絕對不可能,這是我們礦長的公子。

“首先,我很忙,”任遠不急不慌,條分縷析自證清白,“我根本沒時間專門和他過不去。還遠端找人打他?你想多了,找人辦這種事不用花時間嗎?第二,如果不是你提,我既想不起來他的名字,也想不起來他的模樣。他過得好不好、是站著是躺著、被沒被打,都跟我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當然,你知道,我和他很不對付,可就算我要打他,我也不會挑他在你身邊的時候動手,否則那不是打你臉了嗎?”

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對面的人仍未說話,也沒有要掛電話的意思,聽筒裡時不時傳出街道上人來車往的聲音,甚至能清晰聽到小黃車一類的腳踏車鈴鐺響——從高中畢業直到這次低碳出行的大潮興起之前,任遠許多年沒有聽過這種機械式的車鈴了。

說來很奇怪,每當街上有車鈴傳來,他都沒有任何根據地感覺自己距離高中時代不過是觸手可及。

他眼前驀然浮現出一副畫面,那是一條充滿人情味兒的小馬路,沿路足足有十幾家冒著煙的各色小吃店,個個賽過如今的山珍海味。那些玻璃窗上全都蒙著一層蒸汽,從窗下走過的路人不多也不少,穿著顏色鮮亮的衣服。路邊的綠化帶裡墨綠色的冬青頂著白雪,站得分外精神抖擻。

忽然,有一群高中生騎著五顏六色的大齒輪山地車撒開車把呼嘯而過。他們揹著超大的書包,大多數人包裡鼓鼓囊囊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書。為首的那個男生不知道怎麼回事,經常和大家吃一樣的飯,也沒見他多吃太多,個頭卻長得格外高挑。

眾人百思不得其解許多年,只能歸結於他的品種與眾不同。

他騎著一輛騷得脫穎而出、高得只有他才能夠著地面的昂貴死飛,大概是青春無敵不知冷,又或者是偷偷穿了什麼沒露邊的保暖內衣,他白色連帽衛衣外面只套了一件帶反光條的牛仔夾克,迎風敞懷,誰也勸不住。

在他們路過的地方,盛驍蹲在街邊,正把剛剛聽來的那番話掰開鋪了一地,一個字一個字舉起來對著光辨別真偽。

盛驍和十七八歲時的相貌區別不大,似乎被歲月磨礪得成熟了一些,然而他這個人從脾氣到身板又實在是都很堅丨挺,所以沒有被歲月磨損太多。兩個力互相作用之下,最後呈現在他身上的不過是精益求精的雕琢,現在給他穿一套衛衣夾克,仍然不難冒充高中生。

而歲月,它無形便罷了,它若是有形,任遠猜想,它肯定已經被這小子收拾得面目全非。

作為一個一路工科學到底,對顏色和畫面嚴重缺乏敏感度和想象力的人,這樣鮮活生動的場面任遠不是時常能構思出來的。他站在街對面或是畫外的某個地方靜靜地看著,盛驍還在開展去偽存真工程,他便不催。

他隨意地將手中的資料夾搭在窗臺上攤開,另一只手始終舉著手機,絲毫不覺累贅。資料夾裡是一份協議,寥寥數頁紙寫著五個人今生從此何去何從,每一字都是他親手擬的,趁這工夫順順當當地又捋了一遍下來,確保其中環環相扣,足以讓兩個大人互相掣肘,對此事守口如瓶,而三個小的又能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有足夠的成長保障。

他耐心地等了良久,怕盛驍在寒冬臘月裡被北風吹傻了,問:“想明白了嗎?真不是我。”

盛驍隔了半晌才悶悶地應道:“知道了。”

任遠一合資料夾,忽然好奇:“沈俊彬——是叫這個吧?他傷得嚴重嗎?”

盛驍簡短地回答:“不重。”

和左鄰右舍比,沈俊彬的傷勢是不重,但他一看到就覺得特別疼,疼得他伺候起來都不太敢用手,恨不得拿片羽毛來撥弄。

“哦。”任遠若有所思,“我認識一個做醫藥的,業務還挺大。我記得他說過和歷城那邊的醫院有往來,用不用給你介紹?找個好點的醫生看一看,治一治?”

盛驍有點動搖,可一想到沈俊彬要是知道醫生是任遠找來的,那他病情才更容易加重。

他頓了一頓,道:“不了。我……”

“哎。”察覺到盛驍有想掛電話的意思,任遠叫住他,“別這麼沒頭沒腦的。你翻開日曆看一看今年是哪年?現在不是二十年前遍地黑礦,少個人都沒人過問的時候了。小沈在什麼地方出的事,難道沒監控嗎?”

“有。”盛驍回望了一眼身後的藍色門頭,“派出所把監控調出來了,但是不讓看。”

“一般的警員都是按規章制度辦事的,不給你看,情有可原,人家也要端住飯碗啊。”任遠道,“能真逼得人動起手來的,十有八、九都是因為利益衝突,私仇倒不是太多。你還是想想,小沈是不是擋了別人的財路了。”

沈俊彬得罪的人真不少,盛驍早就聽採購部說他換了好幾家供貨方,另外明泉的生意好了,同行的生意自然蕭條,同檔次酒店以及our meeting一類的獨立餐廳都會受到影響。

可說到底,他做的事又都在自己職責的範圍之內,腦子稍微清醒點的人就該明白,逼得別人割肉的不是沈俊彬,是市場。

盛驍道:“嗯,我再想想辦法吧。”

他想掛電話,任遠再次叫住了他:“盛驍。”

盛驍:“嗯?”

任遠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歷城冷不冷?”

“歷城啊。”盛驍抬頭看了看天,“還行吧,這幾天不下雪了。”

冷靜下來回想,他一上來的語氣太沖了,這是對著任遠,要是換做別人平白無故被興師問罪,恐怕早就跟他翻臉了。任遠問天氣,可能只是想緩和下關係。

盛驍順著臺階下,道:“和雁門氣候差不多。風沒老家那邊大,乾冷的。”

他哈了一口氣,眼前的白霧瞬間就散了。

估摸著從這裡出發,去買個手機再到酒店時間剛好打卡,盛驍道:“那我……”

“別在大街上站著了,沒用的。”任遠說,“你先找個暖和的地方呆著,把派出所和辦這案子的警員名字告訴我,我打聽打聽,看有沒有認識歷城那邊的,儘量讓你去看下影片監控。”

“能看嗎?”盛驍條件反射地站直了,哪也不想去,恨不得讓任遠現在就聯絡,而他就在門口等著,隨時準備衝進去看監控。

“隔著這麼遠,肯定比較麻煩。”任遠似乎笑了笑,說道,“但是不幫你找,又怕你總覺得是我幹的,這更麻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