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的洗三禮百日宴辦的很簡便, 陸家一貫低調,箏也是個簡單的人。
百日過後,一年的喪期也快過去了。
日落雨, 陸筠沒有外出,他和幾個幕僚在外院書房議事, 已經議了兩個多時辰。
桃桃睡沉了, 乳母抱她進了暖閣, 箏靠坐在稍間榻上做著未完的針線活。
瑗華進來, 把紅竹節傘立在窗下,“眼瞧就要入冬, 怎麼還在下雨, 見天兒麼下,回頭又要鬧災荒。”
她抱怨了兩句, 抬眼見箏瞧她,不由笑道:“吵著奶奶了?”
箏搖搖頭, 問她:“你廚上來?侯爺用過午膳沒有?”
瑗華嘆了聲,“何大娘叫人給前院送了飯食,侯爺沒吃幾口, 興許太忙了, 沒顧上。”
箏回瞧了眼天色,落雨的午後天是灰濛濛的, 入目的景緻鍍了一層薄薄的水霧,雨點滴滴答答,纏纏綿綿沒個停歇的時候。她放下針線伸了個懶腰, “叫廚上再做幾個小菜,清淡些的,盯著外院, 什麼時候侯爺那邊議事結束,什麼時候會我一聲。”
瑗華笑道:“奶奶心疼侯爺了?”
箏瞭她一眼,似笑非笑,沒否認。
打有了桃桃,她是出門了,外院書房她去得有限,往常他瞧書多是在他們住的間院子的稍間,或是藏書的暉草堂。外院那間,前是陸筠未婚時的居所,如今專用來議事,忙的時候就順勢歇在那邊。
她想出去走走,順便催他吃點東西。
一個時辰後,小丫頭來傳話說外院議事了了,箏收整一番,帶著瑗華瑗姿出了門。
傘骨撐著描花油綢,頂傘面上落雨的空空聲響。片刻,那傘收豎在牆外,書房裡瀰漫著淡淡的薰香,輕煙背後,男人握住女人的手並膝坐在炕桌前。
瑗華將菜品一樣樣端上几案,剛做完一切,就見侯爺平靜的目光掃過來,瑗華臉上微微一紅,連忙拉住在溫茶的瑗姿退了出去。
“侯爺再如何忙事,也不能不吃東西,清早就只飲了兩盞茶,晌午又不吃……”她忍不住嘮叨他,手上沒停,提箸替他夾菜。
陸筠道:“時節西北已經入冬,今年的糧餉還沒下來,將士們過冬的衣裳棉被不足,我得了訊息,然牽掛些,只是我如今的份……你也道,到底尷尬了些。”
他不能為舊部爭取。西北的訊息瞞得緊,朝廷防備的就是他,如何能己送上門去給人治個“窺探軍情”的罪。如今人在京城,好歹手上還有三萬禁軍,護戍皇城守衛御前,是天大的榮寵,至面上不算虧待。他有苦不能言,箏道他的難處,他跟將士們是共過生死的交情,情分不一般,他們挨餓受凍著,還要被新接管統帥之銜的人“調理”,陸筠食不下咽,寢亦難安。
箏伸指在他手背上撫了撫:“皇上不白侯爺的心,苦了侯爺。回頭我求爹爹想個法子,看能不能拐著彎找些人為將士們說說話……”
陸筠搖搖頭,“無謂牽扯岳父大人進來,再說,岳父大人出面,與我出面沒什麼兩樣,道陸是一家。”
他捂住她指頭,“怎麼你手麼涼?”又抬指捏了下她上的襖子,“穿得薄了些,天涼,還下著雨,早累你來一趟,我不若午膳便多用些。”
箏笑道:“侯爺又說客套話。你我是夫妻,有什麼累不累的,我關懷侯爺,侯爺也記掛我,不是很常的嗎?”
頓了頓又勸他,“侯爺莫要太憂心,事情總有辦法,既然您和爹爹不能出面,那就想轍讓將士們己把事情捅到御前。他們在外戍守邊疆,拼死搏殺,保家衛國,沒道理卻要被剋扣糧餉挨餓受凍。回頭我也跟菀打個招呼,看能不能清寧公主上想想法子,皇上道了,公私不會坐視不理,您剛卸任就出岔子,不是顯得他沒有識人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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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筠抬手揉了揉眉心,“你別跟著我操心些事了,家裡頭夠你忙了。”他也已經有了初步的想法,幕僚們會去按照他的吩咐實施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解了將士們的急困。
如今多了桃桃,她的生活也忙碌了許多,“你也用些。”他替她拈了塊百合喂到她唇邊,箏瞧了眼外間,瞧確實沒人在,才臉頰發燙地湊近,張口抿下。
產後她比孕期瘦了不,因著出門,比前還白皙,越發添了幾分成熟的風韻,懷胎生產、守喪……一年多沒成行的念頭忽然有些飄乎,他不動聲色放下銀箸,飲了半盞清茶。
微垂的眸子叫人瞧不出他在想些什麼,箏跟著抿了口茶,瞧瞧桌案,飯菜還是沒動幾口。會子也將要傍晚,天已有些發沉,待會兒就要掌燈上晚膳了,到時候再勸他多吃點。“侯爺……”桃桃會兒定已醒了,她便準備告辭。
陸筠拉住她手,“外頭冷得緊,你且等等,披了我的大氅的去。”
他去為她拿衣裳,箏跟上來,笑道:“不用,抱廈掛著我的滾毛斗篷,挺厚實的。”
陸筠不置可否,取了鶴氅披在她肩頭,他量高,肩寬臂壯,衣裳裹在她上,活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他耐心替她系釦子,“晚間我要出去一趟,只會子得閒,你若願,多留一陣子?”
他有樣痴纏的時候,惹得箏笑他,“侯爺越發大氣了,您還跟桃桃爭寵吶?”
“桃桃有爹孃祖母乳孃嬤嬤,大夥兒疼她,”他說,“我只有你。”
說得箏止不住笑,踮腳來主動親了親他的下巴,“筠哥,我們孃兒倆等您回來。”
待要退,卻被箍住動不得,上那件厚氅加上他溫暖的懷抱,熱的她直冒汗,“侯爺……”一聲就多了一絲媚,一絲軟,惹得陸筠放不手。
“就和閨女爭一回……行不行?”他擁著她,聲音很輕,可每個字像溫潤的雨,一滴滴洇軟了她的心。
“您、您……”
剛披好的鶴氅落地,發出撲簌一聲響。
晚上為了桃桃總要醒幾回,內室暖閣來回折騰,他道她睡不好,也不好多擾她,難得清淨在書房,外頭沒有那些乳母嬤嬤,裡就只他和她,窗外是疏疏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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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的雨住了。
箏被後的人圈在懷,枕著他結實的臂膀,動一下艱難。
“過了時辰了吧……您不是還外出?”她聲音懶懶的,還有幾分沙啞。
“不妨事。”他嗅著她的髮香,低低的道,“不過現在我一點也不想走了,想留下來,就麼抱著你一晚上。”
箏閉眼笑,“您別嚇我。”
沉默下來,剛平息的潮水又覆襲來,她怕得緊,怕他再弄得她死一回,蒐羅著話題,分散他注力,“上回那錢氏……我沒多問,後來您怎麼處置的?”
話題格外煞風景,好像柔風細雨中硬生生戳個雷來,陸筠耐著子答她,“當年她兄長收留二叔,救治了幾日,後來我去接二叔時,給了他們一千兩銀作為補償。她兄長好賭,錢沒幾日輸完了,又仗著恩情來要挾,二叔也寬厚,許錢許物,答應了不無理要求。後來發覺錢家大兄濫賭的事,為著不縱他行此道,二叔才板臉不再許錢。要不到錢,錢家便拿當日救治時小住的事做文章,錢氏的名聲壞了,二叔覺得己有責任……”
“給他寄的那封信,多半就是那時候寫的,二叔己不便出面,就託付了他,可惜信送來時,二叔已經過世……他當時顧不暇,一拖便拖了麼多年。後來錢氏被有心人找到,安排了麼一齣戲……說來可笑,就樣一戶人家,險些毀了二叔一輩子的名譽。”
箏聽他說“他”,提及陸國公,他連聲“爹”也不肯叫。
她沒問過他和陸國公到底發生過什麼樣的事,他一定是被傷透了,才會如此抗拒那個人,抗拒喚一聲父親。
“那背後的人,查出來了嗎?”
陸筠凝眉嘆了聲,掌心搭在她微涼的手臂上,他沒答個問題,箏已他的迴避中猜出了答案。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可憐陸家一門英烈,死的何其冤枉。毀了陸家聲譽,陸家就再算不上英雄。他要折斷陸筠的翅膀,掐滅最後一點可能……
箏心疼極了,她回抱住他的腰。
陸筠有顧忌。朝前一步,是亂臣賊子,後退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他不能冒險,不是因為他不夠勇敢,是他在的的太多,顧及的太多。所以他必須慢慢來。
“兒我回來瞧你和桃桃,早些歇息,不要等我了。”
他親了親她的眉心,簡單洗漱衣,匆匆去了。
箏撐著痠疼的子爬來,摸過衣裳來穿,一牽動被角,卻見床裡褥子下,露出半片熟悉的繡花。
她爬過去將褥子掀,赫然一對繡鞋,小心掩藏在裡側。
——是當日白樺莊一行,路上找不見的那雙。
怎麼會在他兒?
瑗華嘟囔了一路,說定是哪個粗心的把她的東西遺落在莊子上了。
原來不是粗心,是某些人刻……
婚前他一直睡在兒,雙鞋就陪在他邊……
箏忽然臉上一片滾燙。
抬手捂住臉,她不敢再想了。
那個人真是……
枉她還一直以為他有多君子,以為是婚後乍然道了那檔事一時貪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