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有多脆弱呢?
溫月白捂住臉,她不知道。
她以為會有更多的時間去彌補,償還,照顧……
為什麼會可能在一瞬之間,人就沒了呢?
名聲是老師這輩子最看重的東西,沒有什麼比名聲對他來說更重要的了,為了得到這樣東西,他甚至不惜讓自己學會了虛偽,隨後虛偽讓他得來了更好的名聲,名聲給他創造實際利益,他嘗到了甜頭,從此也畫地為牢,把自己囚禁了。
這一生,這一生都沒再能清醒過來。
一切就都結束了。
人世間更多的篇章,從來都只有三個字:來不及。
好好活著的人也來不及。
將要死亡的人也來不及。
所有人都在這種“來不及”的狀態裡作繭自縛。
溫月白跪了下去。
醫生在說出那一句我們盡力了之後就走了。
被推出來,那白布下的人,溫月白低著頭,不敢看,掌心貼在冰冷的瓷磚上,竟讓她覺得……渾身都被凍僵了。
喬斂右把她拉進了自己的懷裡。
吳玉已經失魂了。
他在真正的悲傷降臨之後,反而沒了眼淚。
他呆了。
他好像……
被開了一場天大的玩笑。
他……
錯了嗎?
這是在懲罰他嗎?
懲罰他原本能好好的一天卻被他的一念之間改變,成了一個死亡日。
他怎麼這麼有本事呢?!
吳玉張開口,啞聲笑了,盯著那層白布,雙腿像突然被人打了一棍,砰地跪在了地上。
蘇賀把顫抖的手背在身後,心痛到難以抑制。
一句話說不出來,他們都是。
從那一天後,蘇賀就沒再離開吳玉,從守靈,送葬,安墓,燒紙,他像一個啞巴一樣,沉默地陪在另一個不願意開口說話的男人身邊,他知道他知道他在,他想著,他知道他在,他就滿足了。
這就夠了。
還奢求什麼呢?
他不被趕走,已經要感恩上帝了。
喬斂右也陪著溫月白,送走了這位老師。
他們四個人從墓園離開後,坐上了車開到了馬路上,此刻已經是能吃晚飯的時間了,但是誰也沒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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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不能說話……
好像一說話,就要必須做決定了一樣。
彷彿一說話,他們四個人就得分開了一樣。
老師的突然離開,他們四個人,誰也不無辜。
吳玉紅著眼睛看著窗外,忽然說:“我餓了。”
蘇賀靜靜看著他,眼裡閃過一絲不為人知的絕望。
開車的喬斂右說:“去餐廳嗎?”
吳玉嗯了一聲。
蘇賀閉上了眼睛。
溫月白看著後視鏡裡的兩個男人,他們都瘦得很明顯。
她移開了目光,眼裡是難以融化的悲愁。
只有喬斂右還算清醒,也不算悲傷,頂多是感慨一下世態無常,他看向了溫月白,頂多是為她感到遺憾,她用心的幫助,浪費了不說,反而成了她心裡的刺,時不時傷她一下,以後的每個清明節,都會如此,連著眼睜睜看著的他,都在為她疼。
車子停在了餐廳門口,四個人下了車,沉默地走進了這家西餐廳。
選了個暗光的位置,四個人點好了東西,服務員拿選單離開。
他們也沒說話。
直到吃完以後——
吳玉走到餐廳門口停下了。
蘇賀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回頭看著他。
吳玉說:“就在這裡,散了吧。”
蘇賀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那一刻,似乎有水霧瀰漫過他的眼,卻在下一刻就偏開了蒼白的臉龐,盯著地面好一會兒,說好。
喬斂右皺眉看著這一幕,卻知道現在沒辦法說話,沒法子叫他們清醒,因為太痛苦了——
他們太痛苦了。
只想躲一躲。
只有不再那麼痛苦的時候,或許才會靜下來去想起對方有多重要。
喬斂右心知肚明,就更心塞。
看著這場真戲碼,他只恨自己不能扭轉乾坤。
再牛,他終究也是人。
對殘酷存在在別人身上的現實,他無可奈何,也無能為力。
溫月白盯著吳玉看了很久,最後她苦笑了一聲:“吳玉,照顧好自己。”
她閉了下眼睛,轉過身快步走向了車。
喬斂右追了上去,看到她滿臉是淚,也沒說話。
他只是握住她的手。
在她上車以後,帶她回了家。
後視鏡裡的場景,餐廳的門口,蘇賀和吳玉說了離開的話,還沒有離開。
喬斂右移開了目光,不再看。
“你先走吧。”蘇賀也不看吳玉,低著頭像是在想什麼。
吳玉嗯了一聲,抬起了腳,僵硬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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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走一步,都自己在心裡默默數著,像給自己打氣一樣,直到數到了10,他忽然想哭一場,他還沒哭一場——
逼著自己一步一步離開,說服自己跨出去也沒那麼難,人就是這樣低估自己,其實能走出一步,就能走出第二步。
是不難啊。
但是沒人告訴他那麼疼。
當吳玉忍不住轉過頭看那裡的時候,卻發現餐廳的門口早就沒了人,他瞪大眼睛,蘇賀真的不在那兒了,蘇賀走了。
吳玉蹲了下來,覺得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那麼累,像個小孩子一樣,當街嚎啕大哭。
他一無所有。
躲在餐廳裡,窗邊的蘇賀直直盯著吳玉越走越遠,卻也沒有多遠就回了頭,不過沒看見他,這是他早有預謀,他走不掉,就只能躲起來,他站在那裡,怕是給吳玉找痛苦。
他不想這麼做,不想吳玉離開時候心裡想著他吳玉是一個負心漢。
如果吳玉要走,蘇賀只能讓自己幫助吳玉走得很痛快,而不是讓吳玉更難過。
所以他選擇先不見了。
吳玉忽然蹲了下來,他哭了,雖然蘇賀沒有走過去,但就是知道他哭了。
吳玉哭了。
蘇賀也哭了。
原來,男人也可以那麼傷心。服務員想。
不啊,這不是傷心,這分明是崩潰。
不知道過了多久,吳玉站起來慢慢走了。
蘇賀還停在餐廳裡看著那個方向,等到他們要下班了來提醒,蘇賀才遲遲走出了這家餐廳,沒表情,沒心情地融入了人海里。
喬斂右和溫月白回到了家,客廳裡吃零食的聲音很清脆,窩在沙發上看動物世界的少年抬起了頭,笑嘻嘻地看著他們,帶著一點討好的意味:“你們怎麼一去好幾天啊!”
溫月白和喬斂右當然沒空回來。
醫院的死亡通知單下來以後,四個人回了吳家,溫月白和吳玉,蘇賀三個人穿得最華麗,溫月白借走了吳家傭人的一件常服,換下了禮裙,也卸去了妝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