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素出門前,給韓為肆發了一條資訊,要他記得把在地上發現的那顆心帶出來。韓為肆回了她一張照片。照片上,男人的手裡攥著一顆心臟,約莫拳頭大小,上頭隱約有暗綠色的筋絡分佈。
元素想了想,決定帶饕餮去郊外吃麵,順道找個人。
鹿城往東的郊外,有座七百多年的廊橋,叫作風雨橋。橋上供奉一尊橋神,聽說很是靈驗,每逢節慶假日,常有遊人湧到風雨橋上燒香。燒完香,到橋邊的老面館裡吃上一碗熱氣騰騰,味道正宗的大骨湯麵,這趟行程才算完整了。
元素驅車趕到風雨橋時,因為今天不逢日子,橋上只有寥寥幾人。
管理香燭神像的老人拿著一把蘆葦綁制的掃帚,慢慢地把地上的香灰掃掉。旁邊的小女孩應該是她的孫女,正拿著一塊巾布在擦香爐,看見橋外走進一對俊男靚女,不由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直溜溜地盯著他們瞧。
元素與那個老太太擦身而過時,忽然低聲說了一句:“龍姐,我待會上你家裡燒柱香。”
老太太抬起一雙渾濁的眼,陽光從廊橋的屋簷外瀉進來,映照在她那張溝壑縱橫的臉上,可以看出,她的眸子是灰白色的。
原來是個瞎子。
元素帶著饕餮出了風雨橋,拐進橋頭第一家門店裡,對店老板說:“老闆,來十碗麵。”
那老闆從廚房裡走出來一看,只有兩個人,這怎麼可能吃得完?
他好心地提建議:“這……會不會太多了一點?算打包帶走,面也該糊掉不好吃了。”
元素笑著搖頭,很誠懇地回道:“不多不多,只怕還會不夠呢。”
那老闆目瞪口呆,將兩人來回看了幾眼。他賣面,用料實在,分量也足,一般人一碗都吃不完的。但是對方非要十碗,他也不好多說什麼。
兩人在店裡坐了會,剛剛在橋上擦香爐的小女孩扶著老人走進來,朝後廳走。元素拍了拍饕餮的頭,丟下一句:“你自己一個人呆在店裡好好吃東西,不許亂跑,聽見了嗎?”
饕餮用力地點了點頭。他雖然還不太會說人話,但簡單的對話,他基本都能聽懂了。
元素跟在那對婆孫身後上了樓。
樓上的窗戶被層層的布幔遮住,屋內顯得很是陰暗。線香的味道很濃郁,衝得人昏昏沉沉的。
被元素叫作“龍姐”的老人吩咐孫女去廚房沏杯茶過來,然後邁著顫悠悠的腳步把元素引入旁邊一間房門緊閉的屋子。
進門來,先看到的是一座落地雕花鏤空的屏風。透過屏風上的鏤空,可以看到房屋內貼牆立著一座神龕,神龕前的小臺上,香燭盡備,燭火筆直地燒成一線,看上去很詭異,像是被火燒得發紅的鐵線,紋絲不動。
龍姐摸到神龕前,自取了三根線香點燃了,插`進香爐裡。白色的煙霧嫋嫋而上,以一種詭異的角度飄到神龕前垂落的紅色幕布前,從縫隙裡鑽了進去。
龍姐從地上摸了一個蒲團坐下,將另一個蒲團推到元素腳下。
元素剛坐好,聽她說:“你帶來的那個人,身上的味道很重。”
元素笑笑:“知道你鼻子靈。他的確不是人類。”
龍姐捻著手腕上纏著的菩提手串,低沉而緩慢地說道:“鹿城裡鼻子靈的,可不止我一個。”
“所以我來找你要點東西,看看能不能遮掉他身上的味道。”
正說著,門開了。龍姐的孫女用一個紅漆盤子端著兩個蓋碗走進來,輕手輕腳地把茶盤放到地上。她側過臉偷瞧了元素幾眼,黑黝黝的眼珠子很是靈動。雖然人長得偏瘦了些,但看著很精神。
元素瞧她長得可,隨口問了一句:“叫什麼名字?幾歲了?現在在上幾年級?”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回過頭怯怯地偷看了外婆幾眼,見她沒什麼表示,才結結巴巴地回答道:“我,我叫茵,茵茵。我十歲,十歲了……沒,沒上學……”
“行了。”龍姐開口,“你出去吧,我和客人有話說。”
茵茵又輕手輕腳地退出去,將門帶上。
元素拿起蓋碗,抿了一口茶。鐵觀音,泡得有點苦,像她這樣嗜糖如命的人肯定是喝不慣的,因此她喝了一口放下了。
“龍姐,孩子都十歲了,你怎麼還不送她去上學?”
龍姐說:“我看不見,外面那花花世界,光怪陸離,我沒辦法照看她,不如一開始不要讓她出去。”
元素心裡很想吐槽,你這樣想是不對的你知道嗎?現在都什麼年代了,等過兩年,城市建設開發到你這裡,你這裡也會變成花花世界的。不給孩子上學,你想讓她變文盲嗎?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把孩子拘著,等你百年之後,她要靠什麼維生?
跟你一樣在風雨橋上賣香燭金紙,掃地擦香爐,擺攤子算命?
但她是來求人的,深知別人的事情,算要管,也不能用這麼粗暴的手段。
而且她和龍姐相識已久,是見識過此人的固執的。她之所以會有這樣奇怪的想法,說到底,還是命運所致。
龍姐不是鹿城人。她家在西北,早年間為了討生活,便跟一些女伴下南方來找工作。在這裡她認識了一個男人,當時年輕,不明不白地跟了那個男人,結果等到她懷孕以後,那個男人有一天忽然丟下她跑了。
龍姐咬著牙把孩子生下來。她本性要強,因為被男人傷透了心,再也不肯相信男人。她獨自一人,艱難地把孩子拉扯長大,供她上了大學。結果她的女兒居然在大學裡被一個富商包養了。
說來也是冤孽。
龍姐雖然盡力供養女兒,卻沒考慮到,在那樣的環境下,女兒其實一直對父有一種狂熱的嚮往。這種嚮往直接影響到她成年後的擇偶觀。所以當她生命中偶然闖入了一個年紀較大,很會疼人的男人時,她一腳陷了進去。
她瞞得很好,等到懷孕後,龍姐才知道女兒竟然當了別人的情婦。
那個富商怕老婆。在龍姐的女兒面前花言巧語,說得天花亂墜,說自己一定會跟老婆離婚,滿口保證一定會娶她。
結果等到孩子生下來,他一看,是個女孩,心裡更是打了退堂鼓。
他雖然更喜歡龍姐的女兒,但他家裡的老婆,可是給他生了兩個兒子的。是為了這點,他也不會跟老婆離婚的。
日子久了,龍姐的女兒漸漸看出男人的真面目,也不再提要他離婚的事情。
那富商大概心裡愧疚,經常跑過來看她,可每一次都被龍姐趕走了。龍姐以為女兒想通了,她雖然氣女兒不爭氣,但到底是身上掉下來的肉,她怎麼可能不疼。
於是她跟女兒說:“男人都是騙子,你吃過一次大虧,以後可要學著聰明點了。等養好身體以後,你出去找工作吧,孩子我來幫你養。”
女兒坐在床頭怔怔地出神,許久才開口,聲音輕飄飄的:“媽,男人真地都是騙子嗎?”
龍姐霍然色變:“怎麼?你還想著回去給人家當情婦嗎?”
女兒閉上眼睛,身子滑進被子裡,喃喃地說道:“媽,我好累啊,你讓我睡一覺好不好?”
龍姐看女兒這樣憔悴,也心疼。女兒生完孩子,身體還很虛。她想著還要給女兒好好補補才行。於是牽了腳踏車出門,準備騎車到鄉下收幾隻真正的農家雞回來給她熬湯喝。
她這一趟在外面耽擱了很久,直到天黑後才回到家。結果她剛到家,看到警察圍在她家樓下。
她聽到鄰居的議論聲像雪花一樣飄進她耳朵裡。
“到今天才知道她女兒給人家當了情婦。”
“喲,還大學生呢。怎麼這麼不要臉的事情也做得出來。”
“噓,快別說那麼大聲了。不過啊,這沒爸的孩子,到底是跟正常家庭出來的孩子不一樣。你說,到底是怎樣的仇,怎樣的恨,才能讓她去殺人啊。”
龍姐手腳鼻樑,好像靈魂出竅一般,整個人似乎飄到了天空上,木然地看著地下的一切。
他們說,她的女兒死了。是自己開車撞死的,跟她一起死的,還有那個富商。她這是,蓄意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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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姐的眼睛從那以後瞎了,哭瞎的。
瞎了眼睛,沒法工作。她只好在風雨橋上賣些香爐金紙,有一天,她忽然在橋神的神像前跳起大神來,那樣癲狂的狀態,三個大男人都拉不住,最後還是她自己體力耗盡,昏了過去。醒來以後,她發現自己有了通靈的能力。
依靠這個能力,她開始給人算命,百試百靈,漸漸地有了名氣,存下一筆款子,把橋邊的第一棟樓買了下來。
也許她是怕孫女會重蹈女兒的覆轍,所以才會產生那樣偏激的想法。
元素心裡有點可憐她。
她嘆了口氣,還是勸了一句:“你年紀也大了,還是要為孩子以後打算打算的。”
龍姐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開口逐客道:“你要是不想上香,現在可以走。”
元素說:“怎麼脾氣這麼大呢。好吧,其實今天過來,主要是想讓你看樣東西。”
龍姐提醒她:“我是個瞎子。”
“眼瞎心不盲,我說給你聽。”
龍姐點頭。
元素便拿出手機,用語言將韓為肆發過來的照片描述了一遍。龍姐聽完以後,沉默了許久,才問:“你剛剛說,那顆心上頭有綠色的紋絡?”
“是,我看不出那是什麼東西的心。”
龍姐手上的動作變得快了,撥得那串菩提嘩嘩做響。過了一會,響聲歇止,香爐裡的香燒盡了。
龍姐沙啞的聲音在逼仄的空間裡激起一串詭異的迴響。
“那很有可能是蟲人了。”
元素得到答案,找龍姐要了一包香料,下樓了。下樓時,在樓梯口遇到茵茵。她捏著衣袖,小聲地叫了她一聲“姐姐”。
元素摸了摸她的頭髮,“錯,你應該要叫我奶奶或者阿婆才對。”
茵茵頓時睜大了眼睛,無措地看著她。
元素靠在她耳邊輕輕道:“不過你喊我姐姐,我很開心。所以我決定……”
決定了什麼,她不說了。畢竟事情未必能成,平白給人希望,結果到了最後又讓人失望,是很不道德的。
茵茵一頭霧水,渾然不知她在說什麼。她只是莫名覺得元素好親近,至少比一整天板著臉的外婆和藹多了。
元素下了樓,看到那只饕餮面前摞了一堆碗,他已經把九碗麵都吃光了。麵館老闆把她的那碗麵捧上來的時候,直咂舌說,天啊,三輩兒沒見過那麼能吃的人了。
元素喝了口湯,問饕餮:“吃飽了嗎?”
饕餮摸摸肚子,想說不算很飽,忽然又想起昨天看的電視劇裡,女主角因為吃得太多被嫌棄了,他心裡打起鼓來。剛剛那店老板也在嘀咕說他吃得太多了。他怕元素嫌棄他。
於是他搖了搖頭。
元素看著他笑,那眼神似乎是在說,哦,真的嗎?
他躲閃著元素的視線,刻意將目光瞟向店門外。正在這時,一個身穿黑色風衣的女人忽然進入兩人的視野。
她旁若無人地走進門來,隨著她跨門而入,空氣裡似乎帶進了一股奇怪的腥氣。
麵館老闆從透明的玻璃廚房裡走出來,招呼道:“你要吃什麼,選單在桌上……”
女人打斷他的話:“我是來找龍姐的,她人在哪裡?”(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