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這一切全都怪我，做什麼異想天開的要將她被皇上恩准入御繡房的訊息隱瞞下來，聖旨再過一天便要下來了，只剩一天了……
杏紅卻再也看不到了，她到死也不知道這個訊息，都怪我……”靠在沈夙身上，慕子染不住捶著胸口，越發的惱恨自己，若是早一點告訴杏紅，那該有多好。
只是再說什麼都已經太晚，
這個悽苦一生的女子即將達成心中所想，卻又如暮春的枝上白杏一般，風雨吹打下，零落成泥，在深深的楚宮之中，萬千相同命運的悽苦女子中，飄然而逝，不留下半點痕跡。
“御繡房……那樣愛刺繡的人，知道自己被選入了御繡房中，該是多開心呢。”
岸芷再聽慕子染說完後已是明白了大半，這等捉弄人的命運，讓聽者也忍不住為之唏噓。
她疲憊的坐倒，伏於桌上，手中握著個瓷杯，呼吸聲慢慢加重，急促，指尖一下一下的划著，發出細小又尖銳的聲音。
片刻後傳來沉悶的哭腔：
“我以前還總是針對為難於她，現在想來，縱使追悔莫及，又半點用也沒有了。”
福安瞥見她這樣的傷痛模樣，哀嘆一聲，走上前寬慰道：
“逝者已矣，便是再哀傷，也要挺住，杏紅的在天之靈也不忍看到你這般模樣……”
他搖了搖頭，聲音中帶著淒涼，揚起下巴，望著上方，低聲道：
“奴才的鄉下有個傳言，逝者七日之內都會留在親人身邊不去，這絳雪軒便是杏紅的家，我們便是杏紅的家人，奴才相信，她此刻定是與我們在一起的。”
岸芷聽了這話，淚眼朦朧的抬起頭，蹙眉道：“你說的可是真的，杏紅真的還在我們身邊嗎……”
不只是岸芷，慕子染與汀蘭等人聽了這話後也不由環顧起周圍，汀蘭攥緊著手裡的帕子，哀聲道：
“杏紅一定不捨得離開我們，她一定在。”
岸芷又是抽泣幾聲，立起身來，仰頭道：
“從前我對你不好，卻也實屬無心，如今你已不在，我也再沒了補償的機會，只求你能原諒我……好生投胎，別再如此苦命了。”
說完，她抹了抹眼淚，像是再也受不了一般，哭著往屋外衝了去。
慕子染看著岸芷踉蹌而去的背影，撫著額，沉聲道：
“岸芷這丫頭平日裡雖嬌縱任性了些，品性卻似不壞，現在這怕心中的難過比我我們更要多上幾分懊悔。”
她來了生氣，目光中透出無盡的疲憊哀愁，輕飄飄的吐出幾個字眼：“罷了，讓她去靜靜也好。”
汀蘭此時卻無暇顧及其他，從方才起便思慮著，下定決心後上前跪在慕子染面前，求道：
“杏紅她沒有家人，奴婢又不忍心她的一抔骨灰撒在那枯井之中，懇請小主恩准，允許奴婢出宮一趟，帶杏紅回家。”
慕子染點了點頭，扯出一丁點笑容，示意汀蘭起身，溫聲道：
“杏紅能認識你這樣的姐姐，也是她的福分。”她衝著沈夙耳語了幾句，沈夙頷首後掀簾往屋中走去，慕子染才繼續道：
“便是你不提，我也原本打算這樣做。
雖然依照宮規普通宮女本不該開此先例，但皇上已然開了進口任命杏紅為御繡房織造女官，已是與旁人不同，想必也不會過多為難，待後日，你便出宮去吧，我應允了。”
汀蘭感激的復又俯身叩拜，道：
“能遇到小主這般仁厚的主子，才是我等的福分，杏紅在天有靈，定會時時保佑著小主的。”
就在這時，沈夙回到了慕子染身邊，手中捧著一紅色的小錦盒，上前交給汀蘭後，慕子染繼續開口道：
“杏紅服侍我一場，我自不會虧待於她。這裡面的也算是一番心意，你一併帶走，替杏紅風光下葬，剩下的再去置一長生排位，讓她能有香火供奉，不至於繼續做那無家孤魂。”
汀蘭捧過沉甸甸的盒子，心中一熱，又有幾行清淚流出，感激之詞多說無用，她抿著唇，屈膝行禮後，告退而出。
岸芷與汀蘭先後告退，二人一個回自己房中暗自傷神，一個為帶杏紅出宮返鄉之事準備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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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絳雪軒中總不能每個管事之人，福安便理所應當的接替起岸芷汀蘭，處理起大小事宜來。
無一例外，他們心存傷痛，卻不能不堅強起來，因為還有許多事等待著他們。
這個道理慕子染也是心如明鏡，看著火紅的夕日，映在眸中，是別樣的妖冶。
她徐徐起身，朝門的方向看了一眼，拂袖往內室走去。
沈夙明白了她的意思，前去將門闔上，而後跟著慕子染一同進去，掃了一眼昏沉的天色，略有些彆扭的倒了杯茶給慕子染，開口道：
“小主一日未進食，大病初愈，總要顧及些身體。”
慕子染看著她的神色一亮，似是有些不可置信於沈夙漸漸轉變的性格。
“原來你也有這樣會關心人的一面。”她接過茶水，稍稍陰了一口，讓乾燥喑啞的嗓子得到些潤色，而後嘆了聲氣，搖頭道：
“我如何能吃得下呢……杏紅的死狀，竟是那樣悽慘。”
閉上眼，那揮之不去的血腥畫面再度襲來，慕子染趕忙又飲下一口，壓制住隱隱上湧的酸意，將溫熱的瓷杯握於手中，轉頭看向沈夙，沒有再繼續往下說。
“小主也發覺到，杏紅色死另有隱情？”
慕子染的面色漸漸平靜下來，她的目光無波無瀾，帶著一股看穿了生死的疲憊淡漠。點了點頭，開口道：
“不錯，那幾個太監說杏紅乃是因雨中地滑，一時不慎墜入荷花池中溺斃而亡，至於頭上那傷，也是掙扎中碰到突起的尖銳石角所致。”
她沉沉的出了一口氣，眼神半闔起望著地上不知某個角落。
“可是沈夙，你覺得事實當真如此嗎？”
“那些鼠膽之輩不過是信口雌黃罷了，生怕罪責會歸咎到他們身上，反正也無人看見，一口咬定是杏紅失足落水，才是最穩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