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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聖人:曹操_第十三章 做一個埋頭苦幹的小縣令

判斷疑案

匪風發兮,匪車偈兮。顧瞻周道,中心怛兮。

匪風飄兮,匪車嘌兮。顧瞻周道,中心吊兮。

誰能亨魚?溉之釜鬵。誰將西歸?懷之好音。

卞氏邊歌邊舞把一曲《匪風》演完,笑道:“‘誰能亨魚?溉之釜鬵’唱的是你!”

“那麼‘誰將西歸?懷之好音。’說的自然是你啦!”曹操不禁莞爾。卞氏捧過食案,恭恭敬敬跪在曹操面前,將食案舉得高高的遞到他手裡。

曹操接過來,順勢撫摸了一下她的手:“你要學梁鴻、孟光舉案齊眉呀!”

“妾身不敢……”卞氏的臉一紅,越發顯得嫵媚動人。

“我看那孟光可比不上你,”曹操挾了一筷子菜塞進嘴裡,“孟光雖是才女但畢竟相貌不美,年紀也比梁鴻大。你可不一樣,相貌好,又能歌善舞,我得了你是天大的福分。”

卞氏抿嘴一笑:“瞧你說的!”

“雖有千般好,可是咱們兩個怎麼能長久呢?”曹操大吃大嚼了幾口,又正色道,“我也是有正經家室的人,放著丁氏、劉氏兩個正經的妻妾在家,把你帶在身邊,不主不僕的,還跟著個不著四六的小舅子,算是怎麼回事兒呀?”

卞氏聽他這麼說,小嘴立時撅了起來:“你樂不樂意已經這樣了,當初可是你把我搶回去的!我們在譙縣藏了這麼久,要不是德兒和夏侯兄弟賙濟,早就被官府拿去了。我們姐弟為你受了這麼多苦,你就不往心裡去嗎?”

曹操原是故意逗她的,見她一副嬌嗔的樣子,心中暗笑,卻不變顏色道:“我也是沒有辦法呀……你不知道,到現在桓邵、邊讓還把這件事到處嚷嚷,父親要是知道了,以你的身份豈會容你進家門?我們曹家好歹也是公侯之後,名聲還要不要了?”

“曹阿瞞!”卞氏生氣了,“我還以為自己託身到一個堂堂君子懷裡,原來你也是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負心漢!當初為了保全你功名,我們姐弟在茅屋受了多少苦?你要進京了,跑到我那裡信誓旦旦軟磨硬泡的,還說要和我永遠在一起,想起來就噁心……縱然我是個歌伎,幾曾做過下作的事?你不是人!你是畜生!嗚嗚……”說罷捂著臉哭起來。

曹操見這玩笑開大了,連忙換了一副笑臉道:“你別哭,我是逗你的!我豈能做負心之事?再說我哪裡捨得你離開……別哭了……我剛幫你畫的眉,哭了就不好看了……”

卞氏一下子撲到他的懷裡,杯盤盞碟都打翻了,她絲毫不理會,低聲抽泣道:“不準你胡說……人家多想你……一別就是好幾年,我住在那沒人煙的地方……吃的都是德兒駕車送來的,一個月才送一兩次……冬天和阿秉守在茅屋裡,寂靜時都能聽見狼叫……全都是為了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曹操一手緊緊摟著她的腰,一手溫存地摩挲著她的秀髮,“以後我再不會說這樣的話,我會永遠把你帶在身邊……以後見了丁氏她們要和睦,知道了嗎?”

“嗯。只要能跟著你,我什麼都答應。”卞氏仰了仰頭,一下子歪在曹操不怎麼健壯的肩頭。曹操這會子慾火中燒,用腳輕輕蹬開食案,把卞氏慢慢壓在身下,親著她的香腮鬢角……

這時隔著門傳來了樓異粗重的聲音:“大人,人犯劉狼已經拿到!請大人升堂問案!”

曹操暗罵一聲不是時候,慢吞吞爬起來整整衣衫嚷道:“知道了!大晌午的嚎什麼?我這就升堂!”說著在卞氏楚楚動人的臉上摩挲了一把,推門去了。

一出來正看見樓異滿頭大汗跪在門口,曹操在他頭上狠拍了一下,戲謔道:“你小子也長能耐了!劉家這麼硬的家室,說拿人你就拿來了,真不簡單呀!”

“我哪有這本事?要是依我的,打進去拿人,姓劉的早跑了……這都是舅老爺的功勞。”樓異低頭答道。

這時卞秉也笑嘻嘻走過來:“是我出的主意。拿這等土豪人物是要動腦子的。想當年大名鼎鼎的強項令董宣,那麼厲害的人物,在北海為拿一個地頭蛇都吃了虧,衙門險些叫人家砸了!咱們能不小心嗎?”

“你還真是長進啦!”曹操連連點頭,“竟還知道本朝史事。這些地方上的土豪確實是太過跋扈了。”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對付這等為富不仁之輩,就得我的叫花子手段!”卞秉一攥拳頭,“我打扮一番跑到他府上,說新任縣令的內弟求見他家老爺。這不,他以為上人見喜,屁顛屁顛就出來了,樓異他們一哄而上沒費勁兒就拿下啦!他那些走狗家丁還他媽要搶人,我把刀片子往姓劉的脖子上一放,嚇得他爹孃祖宗一通叫,那些狗腿子就不敢過來了。現在已經把人關在了牢裡,恐怕這會兒他還沒明白什麼事兒呢!”

“有你的!”曹操朝他一笑,“抓差辦案那一套全會了。”

“那是!咱現在也有半掛子能耐啦!”卞秉一拍腰板,“跟著姐夫咱得長本事不是?要不然飯豈不咽到狗肚子裡去了?我這都是要飯的把式,要不是您當年一棒子廢了桓家那老龜蛋,這會兒我他媽早不知道埋哪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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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連連搖頭:“我說你這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一嘴髒話!你如今好歹是算個官親了,滿市井這麼胡說八道,你不要面子我還要呢!”

“是是是!”卞秉諾諾連聲,不敢再說什麼了。

“我要升堂了,你不是衙門口的人,老爺問案舅爺摻和像什麼話?到配房陪東阿縣的官差說說話吧!”說罷領著樓異轉到前衙。

曹操到任都半年多了,卻還有一樁遺案尚未了結。

佃農王三狀告頓丘縣地主劉狼殺人,這王三家四代都為劉家種田,僅僅因為王三他爹丟了劉家兩頭耕牛,劉狼一氣之下竟唆使家丁將王老爹活活打死。王三去理論,被劉家揍了一通,還被逐出田地斷了生計,無奈之下跑到縣衙狀告劉家,可前任縣令不敢招惹劉狼,只扔給他點兒錢了事。原來這劉狼不僅是一方地主,更是劉家宗室之後,一般縣令不敢管。王三不服幾番來告,縣令就是不準,整整耗了一年半,直耗到縣令爺一場暴病死了,聞聽曹孟德上任,王三又來接著告。

曹操現在深知土豪之害,而劉狼又是頓丘縣最張狂的地主,若要樹立聲威治好頓丘,必先拔掉這顆釘子。正愁抓不到題目,一聽王三告狀當時案子便準了。可拿人卻是問題,劉家府大人多,又勾著上層的官兒,別說不能進去捉拿,就是進去拿人劉狼也能趁亂脫身,左不過拿個家人管事出來頂罪。多虧卞秉花花腸子多,竟不費吹灰之力將劉狼誆了出來。

“升堂!”樓異衝著堂口一聲喊叫,少時間袁、方兩位頓丘縣班頭帶眾衙役列作兩行,一色青衣小帽齊整,個個站立筆直。曹孟德撩衣彈袖當中而坐,縣功曹徐佗一旁侍立觀審,堂上一片威嚴肅靜。縣衙外面可開了鍋了,別說縣城裡的百姓,就是十里八村受過劉家欺壓的人都湧到了。

雖是八月天氣,畢竟秋老虎賽過伏,真真化金流火的天氣,萬里晴空纖雲不見,一輪火紅的太陽照下來,曬得大地焦燙,幾百號人堵著衙門口往裡張望,人挨人人擠人,熱得汗透了薄衫。衙寺外院大門敞著,來得早的老百姓都擠到了大堂口,樓異帶著幾個兵丁把住大門維持秩序,連聲喊叫:“別搡了!別搡了!大堂口觀審得講規矩,誰要再擠進來留神我鞭子抽!”好半天百姓才漸漸安靜下來。

曹操微微一笑,對徐佗說:“天熱人情也熱!看我這新任縣令斷下這遺案,開個好彩頭!”言罷倏地轉過臉來,圓睜鷹目,斷喝一聲:“帶人犯!”

幾個衙役應聲而去,頃刻間便押著劉狼進來,按倒在地,叫他跪好。劉狼到這會兒還一肚子懵懂,但隱約感到這位新任縣令打算要自己的命,低著腦袋不敢言聲,暗自盤算該如何應對。這時,耳邊炸雷震聾欲聵,聽曹操冷森森問道:“劉狼!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何罪。”劉狼強打精神,抱著沒病不怕吃涼藥的心理頂了一句。

“不知何罪?”曹操突然變得和顏悅色,一點都不像問案的樣子,探身伏在公案上,口中娓娓問道,“你是真不知道何罪,還是虧心事兒做多了,不知道哪件犯了案?你回頭看看這堂外的百姓……方圓幾十裡的窮人都招來了,你劉某人的人緣走得不錯呀!你瞅老鄉們看你是什麼表情?這會兒要是把你燉鍋湯,恐是不夠分的了。”

劉狼還真斗膽扭頭看了一眼——黑壓壓一片!前排還有幾個面熟的,都是被他壓榨過的佃農,其他的必定也不是好交情。他心頭一顫,但畢竟虎死屍不倒,馬上鎮定住:越下軟蛋越吃虧!於是回過頭來戰戰兢兢嚷道:“大人所言草民不解,若有人狀告於我,自當請人當面對質。大人擺下這麼一個陣勢,是要誆我劉某人不成?”

“我只誆過名士重臣,誆你這樣的勢利之徒?你也配!帶王三!”

王三搶步上堂,慌忙跪倒:“求大人為草民做主!”

“別著急,慢慢講。”曹操對他的態度倒是相當好。

王三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氣,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指著劉狼的鼻子將他平日怎樣欺壓佃農,如何強租耕牛,如何打死他爹,怎樣把他痛打逐出田莊,連帶著別人家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一五一十地道了個明白。

曹操也不打斷,待他全說完,才一拍驚堂木:“劉狼!打死王三父親之事可有?”

“此事我不知情,打死他爹是我家僕人所為,去年這幾個人已經離開我家,另投別處去了。”劉狼搖頭晃腦,說得滿不在乎。

“哦?投到別家去了?”曹操一笑,“投到誰家去了?”

“這我不知道,腿長在他們身上,想去哪兒豈由得我?”

“胡扯!你這披著人皮的畜生!”王三見他抵賴,勃然大怒,爬起來扯住劉狼的衣帶掄拳就打。劉狼是容養已久的人,兩拳下去臉頰已被揍得烏青。頓時堂上亂哄哄,兩旁衙役趕忙將兩人拉開。

“大人!這狂徒誣告在先,還敢攪鬧公堂,當眾打人,他眼裡還有王法嗎?還不把這個狂徒拿下問罪!”劉狼捂著臉,兀自扯著嗓子大呼小叫。

“這堂我說了才算。”曹操不慌不忙道:“肅靜!都給我閉嘴……劉狼!你放縱家人行兇,至少還有治家不嚴的過失,叫他打兩下出出氣也無妨嘛。”

“大人做的是哪裡官?放縱狂徒毆打無罪之人?”

“住口!”曹操拍案大吼,“你當真無罪嗎?你說你不知那幾個僕人的下落,本官卻知道,把人帶上來!”

幾個衙役應聲而去,頃刻間便押著四個鐵鎖鋃鐺的人犯走了進來。這四個人不知已經過了多少次堂,瘸的瘸拐的拐,衣衫襤褸不能遮體,頭髮散亂得像枯草,汗漬血跡佈滿全身,一個個面色慘白委靡不振,半死不活地垂著腦袋趴在地上。

“劉狼!睜開你的眼,看看是不是他們幾個?”曹操似笑非笑道。

劉狼一見他們,身子已然木了半邊,正要抵賴,卻聽曹操笑道:“沒想到吧!你以為給他們錢把他們打發走就完了?怪只怪他們幾個不爭氣,到東阿縣犯歹,讓縣令萬潛逮了個正著。這不是叫人家披紅掛綵禮送回來了嗎?”笑罷又問那幾個人,“你們幾個也說說吧!是你們挾私怨打死王老漢,還是聽了你家主人吩咐幹的?”

“是聽了我家老爺吩咐幹的。”這四個人因為滋事,已先被東阿令萬潛拷打兩頓,扛枷戴鎖硬生生被押回了頓丘,又讓曹操再過一堂,這會子早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你們胡說!血口噴人!”劉狼眼中已經流露出恐懼了。

“老爺您不要再抵賴了……”一個被打得臉上滿是血印的僕人勸道,“您留神皮肉之苦吧……我們剛進來時比您還橫呢?這會兒您瞧瞧……”

劉狼臉色霎時雪白,但依舊振振有詞道:“我認罪……不過大人,此案系去年發生,年初已有大赦,縱然殺人罪實,您也斷不得我的罪。”他這麼一講曹操倒是呆住了。年初大赦的事屬實,這該怎麼辦?扭頭看看衙門裡姓方的、姓袁的兩位班頭,倆人都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治罪。曹操心中一陣惱火:這衙門的老人平日必定與姓劉的有牽連!想至此輕輕扭轉身子,斜了一眼徐佗,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徐功曹,您以為如何?”

徐佗是老刑名,何等八面玲瓏?曹操還未上任,他便把曹操的根底、履歷、脾氣秉性打聽了個八九不離十。這會兒聽他如此陰陽怪氣地問自己,情知事發赦前曹操若斷便壞了規矩,卻一概不管故意順著他的心思道:“國家大赦,不可不察……然此案前任縣令並未審查,下官認為當以今日之時為立案之期,劉狼等人之罪不在赦中。”

要的就是這句話!

曹操咬牙獰笑道:“劉狼縱家奴害死人命,又咆哮公堂百般抵賴,將他連同四名共犯遊街三日,然後……打入死囚牢!”又是死罪,又要遊街,滿堂譁然。兵丁扯著幾個人就往堂下拉,劉狼這下真是嚇傻了,蹬著兩條腿大叫:“大人饒命,饒命呀……袁班頭!方班頭!收了錢為什麼不救我?”

“且慢!”曹操一聽連忙叫住,狠狠掃視了一眼兩個班頭。方、袁二人被他看得身子一矮!袁班頭一張青臉唬得煞白,慌忙跪倒,口中嘟噥道:“豈有此理……血口噴人……罪不容誅……大人您不要聽他的。”曹操不理他,對劉狼道:“你把話說完!”

“袁班頭、方班頭,你們怎麼答應我的?絕不會叫縣令治我罪,這話是不是你們說的?”劉狼一席話,門裡門外頓時開了鍋。徐佗也倒吸一口涼氣:好險!衙役班頭吃黑錢是常有的事,自己原做過這樣的事,幸虧自曹孟德上任就不再沾了,要不然像袁、方二人一樣撞在曹操手裡,豈還有下場?

果不其然,曹操笑呵呵地看著袁、方二人道:“怪不得

一上任你們就攛掇我斷這案子,後來又說劉家勢大勸我緩辦呢!”

“大人!我來替他們解釋一下吧。”徐佗也笑了,“翻出這案子是為了放出風叫劉家塞錢,當然要攛掇您快辦,後來錢到了手要與人消災,自然就主張緩辦。”

曹操點點頭:“好心計呀……你們兩個可知罪?”

“小的、小的知罪了。”袁班頭慌忙叩頭,“求大人饒了我們這一遭吧,往後不敢了。”

“可惜沒有往後了……”曹操騰地站了起來,“各打二十板子,遊街三日,然後……捲鋪蓋回家吧!你們都聽著,今後誰再敢收受賄賂,四十板子,遊街六日!再有者,八十板子,遊街十二日!我就不信小小一個頓丘縣貪婪俗吏打不絕!堂內堂外的人都給我聽著,以後誰再聽說衙門有貪贓收受之事,告到我這裡來,我扣貪贓人的俸祿獎賞他!”

“好!”也不知哪個百姓帶頭喊了一嗓子,頓時人群裡熱鬧起來,百姓歡悅的聲音此起彼伏。

樓異親自操棍把兩個班頭打得皮開肉綻,然後一幹人犯扛枷戴鎖,被押出去遊街。百姓見了惡霸、俗吏哪個不恨——這個扔石塊,那個上去踹一腳,沒一會兒工夫劉狼等人就被打成花瓜了!

衙門諸人直跟到大門口,見百姓圍著人犯興沖沖去遠了,徐佗趕緊提醒曹操:“縣令大人,這麼處置恐怕不妥。用不了兩天,這幾個人不被打死也得被折騰死。”

“罪有應得!”曹操狠狠咬了咬牙,“若不是他們罪孽深重,百姓豈會為難他們,熬不過這三天——死了活該!”

“這……”

“不用說了!要是人犯死了被朝廷追究,我一人擔當!陽球、王吉的本事我都見識過,只要見成效,學他們當個酷吏也無妨……不說這些了,你隨我到後面坐坐。”

徐佗知道他的性子,多說也無益,便垂手隨著他往後衙去。剛過二門,就見卞秉和一個看樣子三十來歲的官人在一處說笑。

“來來來,徐功曹。”曹操拉過那個年輕官人,“我為你引薦,這位官人名喚程立,字仲德,乃東阿縣功曹,萬縣令派來給他們送人犯的……這位就是本縣功曹徐佗。”

徐佗聽是萬潛打發來的人,不敢怠慢,上前施禮並細細打量,見這程立個頭甚高,相貌英俊,非似衙門口的俗吏。

“徐功曹,剛才我一直在後面聽著。您對那兩個班頭緩辦嚴辦的解釋還真是鞭辟入裡呀!”程立笑呵呵地說,“但是閣下既然是老刑名了,能見人之未見,為什麼既見端倪而不提醒曹大人呢?”

徐佗一愣:這人精明刻薄!連忙跪倒低頭道:“下官有罪!”

“罪倒談不上,只是這樣的用心不好。”曹操接過了話茬,“你雖然未受賄賂,但多少也是幫著他們欺上了。現如今是我在這裡當官了,過去你在別人手底下,也未必手裡就乾淨吧!”

徐佗嚇得連氣都不敢出,卻聽程立又解勸道:“當官的撈錢現在都快成天經地義的事了。這樣的大案徐功曹沒有插手已經是很難得的了。再說這也是前任縣令時的齷齪事,既往不咎嘛!您已然把兩個班頭的命豁出去了,難道真想把這縣衙裡舊員全攆走嗎?那以後誰還敢在您手底下效力呢?”

“唉……起來吧!”曹操攙起了徐佗,“這事就算了,不過就像我剛才在堂上說的,從明天起這衙門裡再不可有一點蠅營狗苟的事兒!老方、老袁栽了,給兩家送點兒錢,別叫人說跟著我做事沒好下場,明天起樓異補班頭。”

徐佗諾諾連聲,總算松了口氣:“屬下以後必當忠誠做事,再不敢欺瞞大人。”

“行了,老兄,放輕鬆點兒!”程立拍了拍他肩膀,“跟著曹大人是你的福分!各種的差事放膽去做,管他什麼宗室、土豪,該辦就辦!哪個督郵下來敢說個不字?曹老卿爺的大公子,他們惹得起嗎?”說罷哈哈大笑起來。

徐佗臉上帶笑,心裡卻暗暗叫苦:“好你個程仲德,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真有你的!”

曹操渾然不覺,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裡:“我雖行得正走得直,但也仰仗父親的關照……還是貴縣萬縣令,清如水明如鏡的官兒,真把個東阿治理得夜不閉戶,曹某人心服口服。”

“用我們萬大人的話說,他這輩子就是吃虧在直上了,若是能巴結好上差、不得罪權貴,這會兒早當上列卿了……可是能造福一方黎民,切切實實幹點兒實事又有什麼不好?現在他受人愛戴,就是給他個體面的京官他也不去了!”程立感慨道,“得了,我的事也辦完了,這就回去交差。曹大人、徐功曹、卞公子,咱們後會有期,卑職告辭了。”

“一路走好,日後有機會我一定要去拜訪萬大人!”曹操關照了幾句,想要送他出去,卞秉卻拉住他的手耳語道:“秦宜祿給老爺送信回來了,剛才問案沒告訴您,他帶了老爺的回信,在屋裡等著您吶。”

曹操聽了,便叫徐佗、卞秉相送,自己趕忙進去看信。

“小的給大人問安!”秦宜祿最會來事兒了,“幾日沒見大爺,爺您好像瘦了。”

“真心為民辦事,自當操勞辛勞,既然已經許下志願,瘦了總比食言而肥的好。”

“您說的是,大人是好官清官。”秦宜祿永遠不會忘了拍馬屁。

“叫你自京師採買的東西可辦來了?”

“回爺的話,一應吃穿用品置備已齊!”秦宜祿笑答。

“起來吧!差事辦得不錯,這麼快就回來了。明兒起個大早,帶著東西速往長垣縣桑園,贈與郭景圖先生,多說好話!”曹操微然一笑,“再給你個新差事,等你回來,跟著樓異一塊當班頭……記住,手底下乾淨點兒!”

“謝爺的栽培。”

“嗯。父親身體還好嗎?心情怎麼樣?這次進京見沒見到鮑信?有橋公他老人家的訊息嗎?”曹操接過曹嵩的書信問個不停。

“老爺身體康健,見了您的信還頗為愉快呢。”

“這就好。”曹操離京時父親閉門不見,這會兒聽秦宜祿說他愉快,總算是放寬了心。

“另外,這次小的特意拜謁了鮑公子,他大哥鮑鴻上個月剛得了官,正慶賀呢!”秦宜祿繼續道,“橋公仍然是託病不任事,聽聞皇上就是不放他還鄉,有意叫他轉光祿大夫與楊公對調。還有王儁公子被三公徵辟,卻一概不受,好像是不打算當官了……”

“啪!”曹操看著半截信突然拍案而起,“狗奴才!你回去怎麼說的?我收留卞氏姐弟的事我爹怎麼知道的?”

“小的不知!”秦宜祿撲通一聲跪倒。

“你不知?頓丘洛陽遠隔千里,你不說他怎麼會知道?”

“小的實在不知,我怎麼有這樣的膽子?”此事卻是秦宜祿告知曹嵩的,他卻故作一臉無辜,“況且將此事告知老爺也與我無益呀!爺一定要明察。”

曹操死死盯著秦宜祿,平日諂媚的笑容還是迷惑了判斷,他良久才諾諾道:“應該不是你……那他是從何而知呢……到這裡都逃不出他老人家的手心……”畢竟曹嵩的眼睛長,當初護送何顒都能知道,曹操便沒再懷疑秦宜祿,而是把這件事往二叔曹熾的身上聯絡。

“您不要多心,”秦宜祿松了口氣,眼珠一轉道,“我料老爺不過是想為您周全些事!”

“唉……”曹操將書信放在了案上,“周全?真是周全!他叫我把卞家姐弟攆走,我怎麼能如此不義……”這時外面一陣說話聲,想必是徐佗、卞秉回來了,他連忙將書信卷好,塞在袖子裡。

抗詔縣令

熹平六年(公元177年)八月,大漢對鮮卑發動了戰爭。這一仗動用了漢軍六萬,兵分三路。以匈奴中郎將臧旻、護烏丸校尉夏育、破羌中郎將田晏為統帥;還特請南匈奴屠特若屍逐就單于,徵調幷州八郡的匈奴部族配合漢軍行動。

雖然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戰爭,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戰爭的起因卻是由一樁醜事引發的。中郎將田晏因事獲罪,為了擺脫牢獄,以重金賄賂中常侍王甫。王甫見錢眼開,但卻無力挽救,搜腸刮肚數日,竟想出煽動對鮮卑作戰,藉機保舉田晏將功贖罪的荒唐主意。

鮮卑雖與漢庭小有衝突,但其首領檀石槐倚仗武力暫時統一部族,內部矛盾重重,基本上對漢朝沒有重大威脅。王甫以封狼居胥、燕然勒石的舊事慫恿劉宏,引發朝議。以蔡邕為首的老成大臣紛紛上書表示反對,可宦官和一心往上爬的中下級武將勢力卻大唱贊歌。最終,利令智昏的劉宏還是做出了錯誤決定,對鮮卑宣戰。

皇帝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天下可就開了鍋。因為數年來大漢針對的敵人一直是羌族,所以如何從膠著的西北戰場收手,並轉移到東北成了難題。苦於兵力嚴重不足,劉宏下令自河朔諸州徵兵。政令一下,冀、青、幽、並四州都開始強徵男丁入伍。

朝廷政令下至頓丘縣,曹操馬上找來徐佗商量對策。

“今朝廷要徵兵入伍,但我頓丘縣人丁甚少。雖說整治了幾個豪強大戶,但是前幾年的饑荒還沒有恢復,眼瞅著冬天又到了。韓非子有云‘故冬耕之稼,后稷不能羨也’,這要是耽誤了可不得了。一場仗打下來,幾年都緩不上這口氣。”曹操頗為憂慮,“您資歷比我深,在縣裡待的年頭也比我長。遇上這樣的事,當如何上奏呢?”

徐佗嘿嘿一笑:“大人,您想得也太多了。既然朝廷有政令到此,照章辦事就行了。”

曹操一皺眉:“話雖如此,只是苦了我頓丘的百姓。”

“國家有令,豈可不從?百姓即便受苦也是職分應當的。”

“什麼應當不應當的?”曹操瞥了他一眼。“若以我的見解,這一仗就不該打!檀石槐的這個鮮卑單于是靠殺人殺出來的,部族本身就對他不服。而且他也一把年紀了,將來老了或者死了,鮮卑群龍無首馬上就會內亂。到時候用不著打,冊封他幾個首領,煽動他們內亂,用不了幾年的工夫鮮卑就瓦解了。現在出塞打他們,他們本來不和,反會因為有外敵而團結起來。再者,咱們漢軍不適合草原作戰,徵兵勞民傷財不說,動靜也太大,只怕還沒出兵訊息就傳到檀石槐那裡了,他們準備好了跟咱玩命,那還怎麼打?要是一仗敗下來,兵、糧、財三傷,到時候連掉過手來對付羌人都難了。”

徐佗趕緊解釋:“話雖如此,但是……”

曹操根本不聽他講話,兀自闡述著自己的看法:“堅守邊防以待其內亂才是上策!城牆該加築的加築,邊郡可以組織民兵巡查、保護百姓和良田,這花不了什麼錢,只要皇上把修園子的錢挪出一點兒來就全有了……”

徐佗這半年多已經被他訓斥慣了,早明白他的性情,也不敢打斷,索性給個耳朵,有一搭無一搭地聽著。直等到他沒什麼可說了,才插言道:“大人說的都對,但是聖上聽不進去呀!如今政令已經下來,您即便不樂意,又能如何?”

“我上疏言事,看能不能挽回聖心!”曹操氣哼哼道。

“大人,朝中豈能無有忠良耿介之人?那楊公、橋公、馬公、蔡大人,哪個不是憂國憂民股肱棟樑?屬下恕個罪說,他們都不能挽回聖心,您區區一個縣令,別提能不能說動皇上,就是表章能不能遞到他手中都很難說呀。”

這倒是實話,當初他的表章不是半路上就被曹節扣押了嗎?曹操嘆了口氣:“即便如此……這等差事,如何能辦?”

“大人,冀、青、幽並多少個縣?人家都在徵兵,咱們也該遵令行事才對,不能在這件事上出毛病,這可是關係前程的大事,倘若抗詔行事,王法無情啊!”

曹操把手一攤:“大不了我不當這個官了。”

徐佗知道今天這曹孟德的倔勁又上來了,若是硬頂下去,他急了能給自己一個嘴巴,眼珠一轉,改口順著他講:“屬下知道您愛民如子,自上任以來行下不少善政。可是您若不做這個縣令,頓丘的百姓還指望誰?不為自己想,也得為百姓的今後想想。您頂到最後,左不過換一任縣令,到那時該徵兵還是要徵兵的,一個人少不了。”

這兩句話才算是打到曹操心坎裡,他低下頭默然不語。徐佗趕緊趁熱打鐵:“大人,俗話講長痛不如短痛,這件事情越拖,朝廷就越要催促追究。到時候官兵抓、皮鞭打、繩子拉,百姓遭的罪更大,而且您的前程也耽誤了,以前做的那些善政也就前功盡棄了。”

“天要下雨誰能奈何?要想馬兒跑得快,先得喂好草料,不給草料一個勁拿鞭子趕,早晚它脫韁而逃……你不要再說了,去吩咐樓異、宜祿他們辦吧。”曹操這才勉勉強強答應下來,“不過,照章辦事切不可騷擾百姓。”

翌日起,自頓丘縣衙遍貼朝廷文榜,招集各鄉嗇夫、有秩按數抽丁,由徐佗帶領樓異、秦宜祿督辦。曹操是不忍親自辦這等差事的,苦悶在衙門裡等候民詞。

哪知政令攽下三天,訴訟之事沒有,卻有大量的百姓跑到衙門來請願,要求赦回自家親眷不要上戰場。曹操剛開始還硬著頭皮開導他們,說是朝廷的政令不可違抗。到後來百姓越聚越多,曹操也只好緊閉大門,強自忍耐。半年多的善政毀於朝廷一紙詔命,他覺得自己實在是沒臉再面見鄉親們了。忽又見樓異慌里慌張跑來道:“大人,我瞧見太平道的人了。”

“哦?”

“今日我和宜祿帶人在南鄉徵丁,恰遇見太平道的一夥人傳道。我已經打聽過了,那幫人專在徵兵之地活動,鼓動不願從軍之人隨他們離鄉修道。”

“這還了得!我看這個太平道是別有用心。”

“我看也是。”說著樓異自懷裡掏出幾張帛書、黃紙交到他手裡,“小的不識字,您看看吧,這是太平道的人散發的符咒。”

曹操拿過來細看,黃紙上所書皆是咒語文字。奇怪的是這

些字不是常人看得懂的,盡是天、地、人、金、木、水、火、土的組合體。再看那帛書,倒皆是成語句,宣揚中黃太一之道。他把玩了半晌,吟道:“中黃太一……中黃太一……”

“大人知道這是什麼玩意嗎?”

“我聽父親唸叨過,先帝重用宦官五侯的時候,有個叫襄楷的平原人曾經以布衣之身跑到皇宮進諫。他雖是一介平頭百姓,卻威風凜凜毫無懼色,把滿朝的奸臣、宦官罵了個遍,要求皇上勵精圖治親自理政。當時還帶了一本書,美其名曰是方士於吉在陽泉得仙人所賜,書名《太平清領書》。”說罷曹操指了指這兩張帛書,“我年紀尚輕未曾得見,不過《太平清領書》所述就是中黃太一之事。想必這幾張帛書便是從那書中抄錄下來的……要真是這樣,這些都是朝廷嚴令收繳的邪書。”

“邪書?”樓異大吃一驚。

“當年襄楷進諫,先帝不納。時隔一年之後,他再次上疏,這一次措辭極為膽大,甚至直接罵了皇上。先帝大怒,將他打入天牢,後來多虧陳蕃竭力挽救才得免一死。可是《太平清領書》因為涉及五行方術,卻被定為禁書,嚴令收繳焚燬。民間還流傳一些,都是殘缺不全的。”

“哦,原來如此。難怪張角一派勢力叫太平道呢!”

“哼!想那襄楷乃是一代不屈的名士,怎麼可能以邪道蠱惑人心呢?”曹操把杏黃的符咒舉起來,“《太平清領書》本沒有什麼妖異之處,倒是這些牽強附會的咒語才是應該禁絕之物。”

樓異接過去,又仔仔細細相了一陣子面:“那些人把它傳得神乎其神,什麼又能治病了,又能驅邪了,又能祈福了。我看不過是胡編瞎寫的破玩意!別看我老樓不識字,閉著眼睛也能畫出幾張來!這等低劣的把戲,騙小孩兒還差不多。”

“你想得真簡單!”曹操冷笑道,“當年王莽興圖讖,開始時世人也道是邪術,後來怎樣?把我大漢江山都篡奪了,光武爺復興漢室靠的不也是圖讖啟示嗎?邪書本身不可怕,但是卻能附會於正道。古往今來,邪術附會正道是最能移人心智的。”

樓異眨巴眨巴眼,這些深奧的話題他是弄不明白的,卻趕緊提醒道:“大人,現在咱們該怎麼辦?”

“你去把� ��教之人抓起來,以蠱惑人心之罪懲處。繳獲的邪書一律焚燬!”說罷曹操又看了看那些帛書,“你注意到這些縑帛的質地了嗎?這絕不是一般家織的粗布。想想吧,一張傳教的帛書尚且這樣講究,他太平道裡面豈皆是窮苦人?必有心計深遠之人在其中謀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屬下這就帶人往南鄉去抓人。”樓異請示道。

“等等!”曹操冷笑一聲,“我這就更衣,親自帶人去。倒要領教領教他們有多大本事。”

曹操後堂換武弁,挎了青釭劍,又挑了十個精幹衙役兵丁。可剛一開門就被請願的老百姓團團圍住。這些人除了老漢就是老嫗,一把年紀晃晃悠悠的,兵士也不便推搡。還有幾位嗇夫、里長也來了,勸著自己村裡的老人趕緊回去。

大家見縣太爺出來了,齊刷刷都跪倒一大片,請求留下自己的兒孫。這些鄉下老人也真有辦法,不拉不扯,只跪得嚴嚴實實,就是不叫縣太爺出去。曹操帶著諸兵丁攙起這個跪下那個,攙起那個這邊的又跪下了,安慰的話說了半車還是出不去。最後樓異急了:“諸位鄉里百姓,大人現在有要案去辦!大家速速閃開,等大人拿了人犯再和大家敘談。再不閃開,誤了公事是要下大牢的!”老人們這才閃開道路,可還是坐在衙門口,就是不肯走。

曹操這會兒也顧不得他們了,帶著眾衙役急急渴渴往南鄉趕。

出了頓丘南門,還未到南鄉,又見一群人拉拉扯扯而來。有衙門的兵丁,也有百姓,大人哭孩子鬧,吵得沸反盈天,徐佗、秦宜祿也在其中。只見秦宜祿揮舞皮鞭驅趕百姓,兀自罵道:“這是國家的法令,你們都不要腦袋了嗎?土豹子都給我滾開點!”

曹操看了心裡光火,過去一把揪住秦宜祿的脖領子,甩手就是一巴掌:“好兔崽子!在這裡作威作福,你說的那是人話嗎?”

秦宜祿被打了個滿臉花,自他跟隨曹操以來,憑著一張好嘴從未被他發作過。今天見他真急了,趕緊跪倒在地:“大爺,小的錯了……小的錯了。”眾百姓一見做主的來了,都連滾帶爬圍到曹操膝前,七嘴八舌地哭訴:

“我兄弟冤枉,他還沒成年呀。”

“我兩個兒子全被他們抓了,求太爺做主!”

“老爹爹年紀大,上不得戰場了。”

“你們已經抓了我一個兒子走,再不能抓第二個了。”

曹操越聽越生氣,自兵丁手裡拉過一個小男孩來,指著秦宜祿的鼻子咆哮道:“你他媽瞎了眼還是黑了心?這麼小的孩子也能上戰場嗎!你們就忍心叫他送死去?”

秦宜祿嚇得腦袋都要扎進褲襠裡了。

“你他媽說話呀!”曹操一腳把他踹倒在地。

秦宜祿捂著被他踢得生疼的肩膀,哆哆嗦嗦支吾道:“都是、是……徐功曹吩咐的。”

曹操聽罷,刀子一樣的眼光掃向徐佗。

徐佗嚇得身子一矬,辯解道:“這些家的男丁都逃了,屬下也是迫於無奈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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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你家未成丁的孩子能上戰場嗎?”

徐佗也是滿肚子的牢騷,自在衙門當差以來,也跟著幾任縣太爺做過事。雖說也有兩個顧及清官名聲的,可都是雨過地皮溼,沒有一個像曹操這樣釘是釘鉚是鉚的。徵兵這樣的事天下的郡縣都是一樣的,怎麼到了他手裡就這麼難呢?

“大人息怒……歷來這等差事都是這樣做的。”

“到我這任就不能這樣幹!”曹操嗓子都喊啞了。

徐佗聽他句句話都是橫著出來的,也不敢再說什麼了,只得把頭一低等著他吩咐。

曹操環顧了一圈四下的百姓:“我曹某人行事有失、用人不當,我給大家賠禮。但是各家的男丁不要再出去躲藏,在咱這頓丘縣什麼事都可以商量,可是跑出去再被別的縣抓了壯丁,我可就束手無策了。還有,誰家的人跟著太平道的人跑了?都給我尋回來,那些太平道的人不可以接觸,早晚是要招惹是非的。”

一個腆著大肚子的女人過來抱住那孩子,哭哭啼啼道:“大人啊,我們不想打仗。我家裡的田地全指著我男人,也就是這孩子的哥哥了。他要是走了,家裡公公婆婆、我肚子裡的孩子,還有這未成丁的小叔叔,我們都得受罪呀!”

“是啊是啊……”眾百姓又議論起來。

曹操嘆了口氣:“大家不要再說了,這兩天徵的兵,還有被抓的壯丁全部釋放回家!”又回頭掃了一眼徐佗,“這件事咱們還得再議,看能不能爭取自願。”

爭取自願?那就一個兵都徵不來了。徐佗話都到嘴邊上,卻沒敢說,又咽了回去。

“都回府吧!”曹操趕散了眾人,這才想起今天出來的目的,趕緊領著自己的人又往南鄉趕。半路上又喊又鬧折騰了這半天,那些太平道的人得到訊息,早跑得一個不剩了。曹操詢問百姓,誰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裡來,卻有四五個逃兵役的人跟著跑了。他只得挨家挨戶探望,說明情況,希望各家能把逃出去的人尋回來,又把嗇夫找來仔細交代了一番才算完。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曹操一行人耷拉著腦袋往回走。他謀劃著怎樣才能在頓丘縣禁絕太平道,這些人都是四處流竄摸不到蹤跡。忽又想起縣衙外面還坐著一大群老人呢,曹操的腦袋疼得都快要炸開了。

好不容易灰頭土臉回到縣城,大老遠就見縣衙大門敞著!

有幾個老漢肩並肩坐在門檻上,旁邊一個人點頭哈腰好像在跟老頭說好話,細一看是卞秉:“列位大爺,您老幾位快回去吧!事兒你們也跟我講清楚了,等我們大人回來,我一定轉告還不成嗎……您、您別在這兒衝盹兒呀!哎喲大爺,您是我親大爺!您是我親爺爺還不成嗎?您快點兒走吧,爺爺!”

“嘿!你在這兒瞎認什麼親戚呀?”曹操都叫他氣樂了。

“姐夫,您可回來了。我想過來看看您,衙役開門的工夫,大爺大娘們都湧進去了。衙門全亂了!”

曹操看看坐在門檻上的幾位老人道:“老人家,你們都回家去。本官已經下令將這兩天徵的男丁都放回去啦。”

幾個老人面面相覷,又問道:“大人說的可是實話?”

“本官怎會欺瞞各位?快回家跟兒孫團聚吧。”

“這兵不徵了?”

這句話該如何應對?曹操想了想才道:“今天先不徵了,待我們幾個商量商量,明天一準給大家個說法!”

“好!您說啥我們都信,明天等著您的好消息。”幾個老漢這才起身讓開大門。

可進了門更熱鬧,上到大堂,下到院落,老頭老太太都坐滿了。曹操又把剛才的話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這些上歲數的人,耳聾得厲害,徐佗、樓異、秦宜祿、卞秉帶著眾衙役一個一個對著耳朵嚷,好半天才把眾人都勸走。曹操不放心,又叫眾衙役兵丁倆人攙一個,把眾老人安全送回家。

卞秉總算松了口氣:“姐夫你忒好心,平日裡對他們太好了,他們才敢闖到衙門裡來。”

“罷了,一群老人,計較些什麼。”

“不是這層道理,”徐佗也插了話,“縣衙之地叫百姓隨隨便便的闖,這為官的臉面都失了。”

曹操白了他一眼:“老百姓不得安生,為官的才沒臉面呢!老百姓哭,為官的富得流油作威作福,那不叫官,那叫畜生!”

“那從古至今,天底下的畜生可真不少!”秦宜祿趕緊逗趣。

“少理我!”曹操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媚上欺下,瞧你那奴才樣兒!”

“我可不就是您的奴才嗎?”

曹操瞧他嬉皮笑臉的,也拿他沒辦法,道:“快把大堂收拾收拾,亂死了!”

“大爺,剛才好像有幾個老婦,跑到後堂去了。”

“啊?”後堂就不能誰都去了,曹操只帶著卞秉奔後院。轉過後堂,剛到院子裡,就見幾個老嫗盤腿坐在地上,卞氏一臉和藹陪著她們說話,還有丫鬟捧過成匹的絲布錦緞,挨個分給她們。

卞秉一見可咧了嘴:“姐姐,雖說您善良大度,也得有過日子的心呀!這都是特意從洛陽弄來的好料子,留著給您裁衣裳的,這就都給分了?你們兩口子可真是天造的一對。”

“少要囉唣。”卞氏一蹙娥眉,“咱們爹媽去得早,想孝順還沒機會呢!這幾位大娘都慈眉善目的,幾匹緞子算什麼,就算我盡盡孝道了。”三人把好話說了幾車,又是哄又是勸又是送東西,總算是把最後留下的這幾位老嫗請走了。曹操覺得自己唾沫都幹了:“這縣令還真是難做。”

“姐夫,剛才老徐說得對,要都像您這麼辦事,天底下就沒人願意當官了。您是公卿之子吃過見過不在乎錢,但是那沒根基的誰肯像您一樣?這麼當官,活活把人累死!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您沒個威嚴才惹得他們這樣胡來。天底下哪個縣令不是一拍驚堂木,嘴撇得跟個爛柿子似的?”卞秉邊說邊比畫。

“阿秉!您忘了本呀!”卞氏嘆口氣,“您先到前面去,我有話跟你姐夫說。”

待卞秉去了,卞氏才緩緩道:“夫君,您可知我們姐弟的身世?”

“你不是跟我講過嗎?”曹操最不喜歡她說這個,她每提一次總要哭一場。

“夫君,當初也是朝廷下令徵兵,要打羌人。我爹孃眼瞅著我哥哥被抓走,說是打完仗就回來。可一去就沒再回來,都十四年了,還不知道埋在哪兒了呢?”卞氏說著又要落淚。

“你別哭,你別哭,最看不得你哭。”

“剛才那幾個大娘說到他們的兒子都眼淚汪汪的,這仗能不能不打了呀?”

“朝廷大事豈容朝令夕改?”

“那……那咱們縣的兵就不要徵了。天底下的事兒是管不周全,可眼下的還是要圖個心裡平靜的。一道徵兵令搞得整個頓丘雞犬不寧,咱們心裡豈過意得去?”

“你這都是婦道人家話。”

“婦道人家話?”卞氏擦了擦眼淚,“抗詔行事又能如何?難道做官就一定要違心辦事?大不了這官咱們不當了,我陪著你,咱們回鄉過平常人家的日子。朝廷若要追究,什麼罪過咱們認了,你若是死了,我替你守寡!”

她這幾句話對曹操的觸動太大了,卞氏此等氣概豈是尋常的婦道?眼望著自己心愛的女人這等剛毅的表情,他彷彿又回到那個打死桓府管家的夜晚。同樣是這個女人,同樣是淚眼矇矓,同樣又是幾句慷慨激昂的話……曹操又一次折服了。

他沒再說什麼,轉身奔了前堂,對著兀自收拾東西的眾人朗聲道:“我決定了!頓丘縣不參與此次徵兵。”

“什麼?”徐佗懷疑自己的耳朵,這曹孟德是不是瘋了?

“你們不要擔心,抗詔之罪由我曹某人一力承當!”說罷他一甩衣袖又回後宅了……

可是命運對於曹操不知是好還是壞。抗詔之罪由於曹嵩、曹熾兄弟的遮掩還是躲了過去。

又過了兩個月,漢軍出關作戰,被鮮卑人擊敗。所帶兵馬十損七八,就連南匈奴單于也身受重傷不治而亡。不管勝敗,兵是不用再徵了,曹操總算是緩了一口氣,可又在為太平道的猖獗擔憂了。但在洛陽京師,曹嵩兄弟擔憂的是宋氏地位不穩,而皇帝劉宏發愁的卻是龐大的西園工程久久不能完工。

當官的各愁各的事,百姓卻在水深火熱之中。朝廷暴斂、官吏橫行、戰亂煩擾、土地兼併,更多流散的傷兵和難民流入中原,大漢王朝自此役已經徹底走向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