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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聖人:曹操.第2部_第九章 曹操的隱居歲月

重回故鄉

黃巾起義僅僅過去兩年多,皇帝劉宏不顧天下安危,又恢復到以前的狀態,一方面橫徵暴斂恣意揮霍,另一方面打擊功臣重用宦官。十常侍恃寵而驕賣官鬻爵,幾乎將京城的耿介之官排擠殆盡。原先不過是百姓對朝廷不滿,如今士大夫和地方豪強也不再買賬。

在昏君佞臣壓榨下,各種各樣的造反和起義接連不斷。荊州趙慈斬太守秦頡揭竿而起,長沙區星起義,零陵周朝起義,桂陽郭石起義,鮮卑部落抄掠幽州,漢陽匪首王國造反,隴西太守李相如叛變,酒泉太守黃衍投降羌人,涼州土豪馬騰造反,休屠格胡騷擾隴西,遼西烏丸丘力居叛變,中山太守張純造反……省中告急的書簡堆成了山,朝廷每天處理的事情就是來回撥兵,沒完沒了的平亂。

今天有人造反,明天就去剿滅,後天復叛,大後天再平叛,週而復始惡性循環。西北的涼州、東北的幽州、中原的荊州、東南的交州完全失控,天下十二州幾乎喪失了三分之一!

不過,曹家所在的沛國譙縣始終波瀾不驚。雖然政令捐稅繁苛,但始終沒有人能高舉義旗。一來是地處河南邊緣未受到黃巾之亂的衝擊;二來也是因為沛國相袁忠清廉守正頗有人望;三來也多虧那位參與平滅黃巾的曹大人賦閒在鄉,這也算是一種震懾吧。

曹家當年曾受宋氏牽連衰落一時,在那之後便添了不少憂患意識。曹嵩令小兒子曹德廣求田舍、積蓄水碾,沒想到在這等動亂年月卻大見功效。

皇帝劉宏修復南宮之後,為了逾越光武玉堂的威儀,自全國各地徵調了無數車銅器銅錢,溶化後鑄成四座手託露盤的銅人,每座都有兩丈多高。還有四口黃鐘,以及天祿、蛤蟆、吞水獸,皆龐大威嚴工藝精湛。皇宮是氣派了,但民間卻錢幣稀少,財貨不通商賈難行。劉宏又下令將原來的五銖錢改鑄成薄薄的四出錢。這種錢做工粗糙又品相惡劣,雖然數量多了但價值低下,所以一時間錢賤物貴。又因為局勢動亂,糧食的值錢程度更是翻著倍的往上漲,城鎮之人若是想買一斛糧食,得帶著成筐的錢出門,搞得老百姓只得以物易物。

在這種情況下,曹家的那些田產地業可就大有收益了,糧食收上來就已經成了錢。良田不停的產、水碾不停地磨,佃戶栽植桑樹,農婦養蠶織布。左有夏侯氏的莊園放羊牧馬,右有丁氏的川林摘果伐木。

三家產業相通,儼然可以自給自足閉門成市了。曹德、夏侯廉、丁斐皆治家有方,不但族人生活富裕,佃戶也頗有些存糧,更有結餘之物換錢為備。

曹操做官和打仗的本事倒有半掛子,但少事生計管不了農莊。整天看弟弟帶著族人捧著算籌、賬簿來來往往,自己一點兒忙都幫不上,不禁感慨已經離常人的生活太遠了。人活著先要餬口,可曹操連這點本事都沒有。雖說他當了十年的官,不曾貪賄分文,但從小家財萬貫大手大腳,他掙的那點兒俸祿還不夠擺譜施捨的,實際上還是靠家財度日。如今不再是官身,俸祿也斷了,家資全賴弟弟打點,自己成了一個只會伸手要錢的窩囊廢。

這樣的日子過久了,曹操終究面子薄,與弟弟商談要學著分管些產業,省得給他添麻煩。曹德嘿嘿笑道:“阿瞞也太多事!自家兄弟何談彼此?小弟管家已久輕車熟路,兄長只管讀書逍遙也就是了。何必操心這等俗務呢?”搞得曹操更不好意思了。

一次不行談兩次,二次提起曹德還是這話,到了第三次,曹德也有些煩了:“兄長莫非不信任小弟?這家資所供你我皆是一樣。數年前小弟就給哥哥劃了產業,良田好木皆有明細,取來賬簿一看便知。哥哥何時想分家,只管對小弟講。你若是自己不通這些俗務,我撥幾個能幹的小廝幫你打理。你願意分家嗎?咱們可以至書父親商榷此事。”

這番話可把曹操嚇壞了,連連擺手:“誤會了,誤會了!你我自小相依談何分家。”從此再不敢提幫忙的事。

曹操覺得這樣瑣碎又無奈的生活實在煩悶。閒來無事騎馬遊走,突然想起當年藏匿卞氏姐弟的那幾間草房。至縣東五十裡處觀看,見籬笆茅舍依舊,只是蒿草早有一人多高。這地方四下並無其他田舍,又守著山麓甚是寧靜。趕忙回家吩咐小廝重新打理,將茅舍修葺一新,又多蓋上兩間。從此曹操搬到茅舍居住,春夏習讀書傳,秋冬戈獵,只有卞氏夫人帶著丫鬟環兒相隨,可謂遠離一切煩擾。

轉眼間一年的光景就要過去了,曹操就在這種半隱居的生活中打發著時間,似乎是找到了無憂無慮的安寧。

突有一日曹操正在讀書,卞氏過來抱著他的脖子,吟道:

瞻彼淇燠,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燠,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燠,綠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她本歌姬出身,甚通風雅,唱得俏而不妖。曹操笑道:“為夫我這副長相,還稱什麼美男子?你還真是敢誇。”

“誰唱你啦?”卞氏一蹙娥眉,“你都年過而立了。”

“那又如何?這首《衛風?淇燠》本來就是唱鄭武公的,鄭武公保周室,輔政到九十歲,我才三十三,為什麼不能唱我?”

卞氏嬌嗔道:“就你知道得多!那都是仕途官人之學,我們唱歌人只知曲調,可管不著那麼多勞什子。”

曹操一陣心疼,當年為了功名在橋玄的指引下苦讀《詩經》,終於以明古學而起復,如今又回到了白丁之身,那些仕途官人之學豈不是白下苦功了嗎?

卞氏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不容他多想,適時地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

“你幹什麼呀?老夫老妻的了,還當著丫鬟面呢?”

卞氏一回頭,看見環兒正掩著笑進來,也隨著笑道:“什麼丫鬟?她可是我義妹,又不是外人,看見了不打緊。”

曹操白了她一眼:“你不要妨礙我讀書。”

環兒跑過來道:“爺您好痴,姐姐出懷了都不知道。”

“出懷?”曹操一愣,直瞪著卞氏的肚子,“你……你有了?”

“我的皇天祖宗喲!”卞氏刮了他的鼻子一下,“都快五個月了,肚子都有點兒大了,你竟絲毫不覺。環兒嘴快,若依著我,始終不告訴你,九個月零十天瓜熟蒂落,看你這個當爹的臊不臊!”

曹操趕緊把耳朵貼到她肚子上聽。

“四個多月能聽出什麼?我唱《淇燠》,唱的可是我兒子,將來必儀表堂堂,可別隨了你!”

“你怎知是兒子,不是閨女?”

有道是母以子貴,卞氏自然更願意生個兒子,口上卻道:“這孩子不老實,時不時地折騰我,料是個不省心的小子。”

曹操傻笑道:“兒子閨女都一樣,總比生個茄子強。”

“去你的!不正經!”卞氏擢了他腦門一下,“哼,天天在一處,我肚子大了你都視而不見,也不知道天天想的是些什麼?”

“我看見了,以為日子過得好,你養胖了呢!”

“呸!你就耍貧嘴吧。”卞氏起身收拾滿處的書簡。曹操見她彎腰低頭,趕忙搶過來:“我來吧!我來吧!小心傷了身子。”

小環兒都逗笑了:“爺也太多慮,才四個多月。”

話雖這樣說,從這一天起曹操便不敢叫卞氏再做什麼了,凡事不是自己搶就是張羅環兒去辦。半個多月下來他實在堅持不住了,天天提心吊膽不說,書也沒心思看了。卞氏見狀嘆道:“我在這裡你不得安心,倒不如回去,下人多也好支使。”

曹孟德真可謂諾諾連聲,差環兒回家叫車,仔細叮囑要準備寬車老馬莫要顛簸。轉天一大早,小舅子卞秉就親自趕了車來。曹操把三層草蓆又鋪又墊,像下人伺候主子一般把卞氏攙上車,叫環兒服侍著,自己卻同舅爺跨車沿。卞秉也拿他玩笑:“姐夫不當官,卻是個當下人的料。就是我們娘家人瞅著都疼得慌,一來心疼你,二來心疼錢。二千石的僕從,用不起呀!”這話雖是詼諧,卻叫曹操心裡惴惴,只道:“我是為了你姐姐嘛。”

“少說廢話!”卞氏在後面插了嘴,“你是為了你兒子!”

“是是是,大奶奶說得對。”曹操喬模喬樣一答應,車裡車外的全樂了。

五十裡路也不算近了,曹操又不讓卞秉加鞭快趕,馬車簡直變成了牛車。清晨就出了茅舍,走到自家村口早就過午了,樓異頂著太陽迎了小一個時辰。

剛進莊園,族裡的嬸子媳婦們就都來了,圍著車跟卞氏閒話,還有拿些果子、雞卵來的。女人見面話就是多,尤其是唸叨生孩子的事兒。曹操一向討厭婦道們串舌頭,但今天身為孩子他爹,再煩也得賠笑。

好不容易等婦人們散去,又見兒子曹昂與小侄曹安民鬧著跑來。倆孩子七歲了,還是同日落生,一起讀書一起玩耍,幾乎形影不離。抱著曹操的大腿喊著爹爹、伯父,撒了半天嬌,又拉著卞秉,要舅舅陪他們玩。卞秉哄了幾句,又從懷裡摸出一把羊骨頭骰子,才把他們打發走。

“你這孩子王,哄了兩代孩子了。什麼時候自己養個孩子呀?”

“姐夫說得輕巧,我還沒成家呢!”

曹操笑道:“你看上哪家女了,我與你做主。”

“我想要誰,你們心裡都有數。”說著朝車上的環兒擠了擠眼,曹操笑了笑,卻假裝沒看見,注視前方不再搭理他的話茬。

一行人總算是慢吞吞到了家。伺候卞氏下車進屋,安置東西自有一番忙亂。曹操別的事兒不管,先往正室夫人丁氏房中告知。一開門就見丁氏坐在織機前忙碌,女兒在旁邊幫忙。大丫頭十歲了,自小與夏侯惇之子夏侯懋做了親,整日跟著孃親做活計,最聽話了。

曹操笑道:“大丫頭,去看看你姨娘吧。”

丁氏見女兒出去了,才對丈夫抱怨道:“你還知道回來呀!半個月才到家一趟,拿我這裡當什麼了?”

丁氏相貌平庸,脾氣執拗,還比曹操大兩歲,卻是相夫教子的賢妻。尤其是當年曹家遭難的時候,丁氏主持家務勉勵他用功,又把小妾劉氏臨死產下的曹昂辛苦帶大。

所以曹操對她與其說愛,不如說是敬重。

她手底下靈巧,梭子像條小魚在桑麻間游來游去,邊織布還一邊數落丈夫:“你呀!家業不知道管,孩子還不知道疼嗎?昂兒可是你的肉,你一走又是六年,回來連個面都不見,孩子都快忘了你長什麼樣啦!還有,雖說老人不在身邊,你也得有個當兒子的意思呀。公公自洛陽來的書信一封接著一封,你不肯出去做官也罷了,正正經經到洛陽跟他老人家說一聲啊!爺倆你來我往拿書信吵架,這成什麼樣子啦?樓異這一年光為你們爺倆跑路送信了。虧你還是孝廉,哪一點孝順了?三十三歲的人了,一點兒正經……”

“你別說了。”曹操愁眉苦臉撫摸著她的背,“每次回來都是這麼一大車話,我知道你不容易,歇歇吧!”

“冤家呀,我歇得下人,可怎歇得下心來?”丁氏說話間已將一匹布紡好,曹操幫她搭下來,摸著茲密的質地,讚道:“妻呀,你真是好手藝。不過家有餘財哪兒還用親自紡織,不要太苦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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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氏不理他這種話,只笑道:“你看看,給咱昂兒做一襲衣裳可好啊?剩下的料子正好給卞妹妹產下的孩子。兩不耽誤。”

只有在這種時候,曹操才覺得她可親可愛,笑道:“都是人家的孩子,何時你也為我養一個?”

丁氏嘆了口氣:“唉……你不來,我幾時能養?”

“我今晚就來。”曹操壞笑道。

“由著你吧,妹妹臨死把昂兒託給我,他就是我的肉。我既是你曹家的大奶奶,哪一房養出來不是我的兒?生不生的也不指望了,只盼昂兒將來有出息,大丫頭能平平安安嫁到夏侯家我就知足了。”

曹操湊過身子想親她一下,突然聽外面曹德嚷道:“哥!快出來,大個子來了!”曹操趕忙出了院子,只見夏侯淵抱著一個三歲的光屁股大胖小子正哈哈大笑。

“真有你的!這麼小的孩子豈由得如此折騰?你媳婦也不問。”曹操指責道。

“孟德你不懂,小孩子就要多擺弄,將來才結實沒病。”夏侯淵一聳鼻子,朝曹德嚷道,“子疾,你快仔細看看吧,這是你女婿,娃娃親你可不能賴!”他抱的是其子夏侯衡,與曹德之女指腹為婚。

“哎呀,衡兒衡兒你真胖乎。”曹德逗著孩子,“衝你這小模樣倒是能當我女婿,不過衝著你爹,我還得考慮考慮。”

眾人聞言哈哈大笑,說話間又竄來一個高個子粗布衣的農漢,腋下夾著釣竿,手裡提著幾尾大魚。

“秦大哥!還叫您破費,小弟過意不去了。”曹操趕緊迎上。

秦邵咧嘴笑道:“朋友嘛……來!你們這等人家什麼都不缺,我又是窮漢一個,就釣了幾條魚,給弟妹補補。”

曹操接過魚交與樓異,又客氣道:“秦大哥既然來了,趕緊坐下歇歇,一會兒咱們喝酒吧!”

“不留了,我還有事,改日再一起喝吧!”

他一句話未講完,後面又有人接茬:“他不喝,我得喝!”原來是酒鬼丁衝紅著臉走進來,手裡攥著酒葫蘆;後面還有他哥哥丁斐,手裡託著個匣子。

曹操戲謔道:“你還要喝?整天跟個醉貓一樣。小心喝爛了腸子醉死你!”

“醉死就醉死,死了泡在酒缸裡!”丁衝說完又灌了一大口。

曹操懶得理他,忙留秦邵。秦邵卻一擺手,從身後的竹簍裡拿出一條最大的魚,笑道:“我婆娘也有了,還在家等著我的魚湯呢!咱們改天再會。”

丁斐見狀一把拉住秦邵,開啟手裡的匣子,從裡面拿出一支小巧的玉如意和一枚金簪子:“伯南兄,這點兒小意思,留著給孩子玩吧!”

“不敢不敢!”秦邵擺手,“荒年時你們幾家賙濟了我多少,這我可不能再要了。”

丁斐是出了名的摳門愛財,今天卻難得大方了一把,把兩樣東西塞到秦邵手裡:“又不給你,是給孩子的。要是男孩給個玉如意,簪子留著聘兒媳;要是閨女給個金簪子,如意將來做陪嫁。”

“哈哈哈……你倒是會出主意。”曹操哈哈大笑。秦邵不好再推辭,收下東西,千恩萬謝而去。丁斐把剩下的物件連匣子一併塞給曹操:“這些都送你家孩子了。”

“嚯!這太重了。”

“收下吧!”曹德笑道,“丁文侯可謂善財難捨,難得闊綽一把,你不要駁了他的面子。”

曹操對這滿院子的親朋笑道:“我曹操不過要養一個孩子,大家何必這樣客套呢?”

丁斐把手一擺:“大家是想找個機會一起聚會聚會。人生白駒過隙,不可不察。當年咱們是在一處蹴鞠的少年,如今可都當了爹!你說這日子過得快不快呀!”

曹操感慨萬千,心中暗道:“是啊!已經是當爹的人啦,光陰流逝得太快了。只是自己如今卻一事無成,閒居家園,蹉跎歲月又為何奔波呢?不知何年何月才得清平之世,還能不能躋身朝堂成就功名呀!”

正在他思考間,又聽嬉笑連連。一個白皙俊美的青年款款而來:五官相貌,整整端端。眼睛明亮,眉毛彎彎。身材勻稱,骨骼寬寬。身披長衣,錦繡團團。舉手投足,氣派非凡——乃是二叔曹熾的幼子、曹仁的弟弟曹純。還有童兒呂昭捧著書簡在旁相隨。

“子和,你怎麼這時才來?”

“剛把孩子們放了。”

曹操一愣,詫異道:“如今你教鄉學?”

曹純拱手笑道:“小弟勉強為之。”

曹操另眼打量了他半天:當年曹家遭難,他爹爹曹熾暴死回鄉路中,那時他才十四歲,哥哥曹仁在淮南為吏,不得不分家。也虧曹熾八面玲瓏斂財有道,竟給他留下族裡最豐厚的一份產業,僕僮佃戶百人之眾。曹純小小年紀自己當家,管著一百多口子竟遊刃有餘,還能讀書習學,不禁感慨道:“子和精明絕倫定是天造。”

曹純卻指了指呂昭道:“我算不得什麼,這小子才是神童哩!短短數月之功,竟學到《詩經》了。”

呂昭聽曹純誇他,撓著頭害羞了:“是您和子疾叔叔教得好。”

曹德正張羅置備酒食,接過話茬道:“我是不行嘍!現在不過是個土財主,還是子和的功勞。阿瞞,你還不知道吧?前幾日爹爹來信了,說已經打點疏通一番,咱們子和來年要被舉孝廉了。”

曹操點點頭:“子和,你可是咱們兄弟裡第三個孝廉公了。”

曹純卻感嘆道:“如今天下紛亂,黎民嗷嗷待哺猶如倒懸。我輩士人自當竭力而行,待我入朝為官,定要為社稷安危不避生死。上匡社稷之風氣,下慰庶眾之疾苦!”

“好!有出息!”眾人紛紛誇獎。

曹操無奈地笑了笑:自己當年何嘗不是與他一樣躊躇滿志?結果又如何呢?人自然當勉勵而行,但是世風之下誰又真的能上匡下慰。等他入了朝就明白了……

酒肉果蔬擺下,眾人紛紛就座,推杯換盞水陸畢陳,大家皆有說有笑。唯曹操食之無味飲之如水,他看著喜氣洋洋的一家人。如今他有管鮑羊左之交,又有夫妻之情、天倫之樂,為什麼還是打不起精神來呢?不知誰說著說著又提起夏侯惇、曹仁、曹洪在外鄉為官為吏的事,越發惹得曹操鬱悶不堪。這個時候還是丁衝最好,曹操只管與他對飲,一句話都用不著說。

酒席鬧到很晚才散,曹操鑽到丁氏房裡,躺在臥榻之上看妻子織布:“你還不來歇著?”

“再織一匹給安民侄兒也做一襲新衣服吧。子疾兄弟待咱這麼好,我這當大娘的疼疼侄兒也是應當的。”丁氏揉了揉脖子,停下手裡的活,“我剛才去看妹子了,她都快五個月了你怎麼會瞧不出來呢?”

“我大意了。”

“大意還是心裡裝著別的事兒?肚子出來你能看不見?”

曹操把被子蒙到頭上:“哎呀,我的大奶奶!你就不能閒一會兒,又是幹活又是操心的。”

丁氏脫著衣服道:“人可千萬不能閒下來,一閒可就懶散了。”

她這話是隨口說出來的,可被子裡的曹操卻聽得越發難受,彷彿這話是衝自己來的。這一晚他二人還是沒有枕蓆之歡,曹操陪著她暢想兒子的未來。

第二天,所有事情都恢復到原樣。曹德舉著賬簿算他的賬;丁氏在房裡繼續紡她的布;懷胎的卞氏陪姐姐閒話;環兒和大丫頭則為兩位夫人忙這忙那;樓異又帶著書信踏上行程;卞秉吹起笛子哄各家的幼兒玩;曹昂、曹安民跟著小叔叔曹純去了鄉學,呂昭抱著書簡緊緊相隨……又剩他曹孟德一個人啦!

他閒逛了半日,心中仍舊鬱悶不堪,所有人都有自己該做的事情,而他該做些什麼呢?草草用過午飯,他便騎上大宛馬又迴轉茅廬。不過曹操沒有直接回去,而是縱馬在鄉間馳騁,直到筋疲力盡天色漸黑才回到空蕩蕩的茅舍。

“一切安好!這不過是無病呻吟,無病呻吟罷了……”他獨自躺在黑暗的茅屋中,不斷安慰著自己。

黃龍見譙

自卞氏回家後,曹操在草廬的生活越發寂寞,沒人為他唱曲,沒人陪他飲酒,更沒人能讓他抱著說情話了。可若回去住,他受不了那種瑣碎的氣氛,彷彿他已經不可能屬於那種平淡的生活了。

思來想去,曹操忽然憶起了當年隨同朱儁打仗的事,便尋來《孫子》、《吳子》、《鬼谷子》、《六韜》等書,籌措他的大作《兵法節要》。這段時間裡,卞秉和樓異時不時來張羅他的生活,供米供柴,丁氏夫人則每隔十天來聊些家常,順便取走換洗的衣物。有事可做時光便顯得充實了。每日裡尋章摘句奮筆疾書,轉眼間就到了冬天。幾卷書寫煩了,又可以騎馬出去射獵,小日子有文有武倒也自在。

這一日天氣晴和,曹操放下筆邁出柴扉,趁著好天氣剛好可以曬曬太陽,卻遠遠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孟德……孟德……”

曹操聽那悠悠揚揚的聲音很耳熟,卻一時想不起,忙四外張望。見沒有人,以為是自己寂寞了,產生了幻覺。一陣失落感襲來,他想回屋躺一躺,又聽到:

“孟德……曹孟德……你在哪兒……”

果真有人呼喚他!曹操找不到人影,也隨著喊道:“我在這兒……在這邊!”連續喊了一會兒,就見正西山坳間閃出一人一騎,那人身材高大,穿武服戴鶡尾冠,兩根雉雞尾甚是顯眼,鞭鞭打馬而來。等快到近前才看出來,來人竟然是崔鈞。

“元平兄,是你?”曹操急步迎了過去。

“哈哈哈……孟德,好久不見呀!”崔鈞下馬拱手道。

曹操替他牽過馬:“你怎會到這兒來?”

“來看看你這深山的隱士高賢嘛。”

“休要取笑,你看我這草廬還不錯吧。”

“哎呀,你這地方叫我好找啊!”崔鈞無心瞧什麼景緻,“先去的你家裡,遇到了樓異,說你現在住茅舍隱居起來了。樓兄弟說要引路,我說不妨,就自己找來了。哪知在山坳間迷了路,我沒辦法了,扯開嗓子喊吧!”

“快請進去坐。”曹操說著挽起他的手。

崔鈞有點兒不好意思,摸了摸肚皮:“我說孟德,能不能給我找點兒吃的啊?”

曹操一愣,趕緊道:“有有有,你等等。”說罷將他讓進草廬,又出來拴好馬,奔廚下把丁氏留下的魚羹端了出來。剛打算生火熱一熱,崔鈞卻跟了進來:“不必麻煩了,涼的就好。”說罷搶過去就吃起來。

曹操看得詫異,這魚羹是自己嫌腥才沒有吃完的,可到了崔鈞嘴裡卻猶如珍饈美味。只見他端著傢伙,就站在灶前大嚼,好像幾天沒吃東西了。曹操又尋了塊胡餅,眨眼的工夫,他又幹進去了。待他吃完了,曹操才把他讓回茅舍,落座問道:“元平兄,你這是怎麼了?混得跟逃難一樣啊!”

崔鈞抹著嘴道:“可不就是逃難嘛,我叫爹爹攆出家門了。”

“喲!這是怎麼回事兒?”曹操越發詫異,什麼事能把一團和氣的老崔烈惹急。

崔鈞嘆了口氣,除下頭上礙事的鶡尾冠,捋著雉雞尾道:“全是他花錢買三公鬧的。”

“什麼?令尊那樣的資歷,也……”曹操沒好意思問出口。

“花錢買的太尉!這瞞不了人,如今都成了京城的大笑話了。”

曹操不解:“這裡也沒有外人,咱兄弟直說了吧。令尊名震北州,位列九卿郡守二十餘載,早就該為公了。而且老一輩的人物又越來越少,論資歷舍令尊還能有誰?為了這一兩年的光景,為什麼要自毀名譽花錢買官啊?”

“誰說不是呀!”崔鈞嘆了口氣,“前幾個月太尉張公死了,於是……”

“你說誰死了?”曹操插嘴道。

“張延張大人。”

“他也死了?”

崔鈞一拍桌案:“叫十常侍害死啦!”

曹操苦嘆一陣:“亂臣賊子又坑殺一位忠良。”

河內張延以耿介著稱,更是前朝老相公張歆之子,父子兩代位至公臺,到頭來卻喪在十常侍這幫小人之手。

崔鈞卻道:“不光是張延,劉寬也薨了。他救不了張公氣死了。袁紹的二叔父袁逢去年也薨了。老臣們都走得差不多了,現在就剩馬公一個人孤零零在東觀,看了都叫人難過……”

曹操插話道:“皇上真是無藥可救了,這些老臣哪個不是為江山社稷操碎了心熬白了頭,輔佐幾代君王的老人了,最後一個個竟是這等結果,這不是自毀長城嗎?而且劉寬老爺子是帝師,哪有學生這樣擠對自己老師的。”

“你聽我說完,新鮮事兒還在後面呢。張延死後,忽然有一天樊陵和許相跑到我家去了,這倆人說皇上有意讓我父親為太尉,但是要出一千萬錢修河間宅邸。”

“荒唐荒唐!”曹操擺著手,“‘不開口’和‘笑面虎’這對活寶還管這等閒事。”

“我爹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寧可不當太尉也不能做這種敗壞名聲的事兒啊!但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我爹也不能辱罵他倆,只好婉言謝絕,把他們攆走了。哪知過了幾天,當今天子的乳母程夫人來了。老太太還真是能說,叫我爹不要壞了皇上的面子,好歹拿點兒錢出來,也免得招災惹禍。坐在我們家繞了半天舌頭,不答應她就不走。你說一個老太太,又是皇上的乳母,我們能怎麼辦?我爹也煩了,最後答應出五百萬錢,這件事就算是定下啦。”

曹操哭笑不得:“我越聽越糊塗,朝廷大事這老太太出來瞎攪和什麼呀?”

“誰說不是呀!可她就真來了,八成也是皇上或者宦官打發來的。”崔鈞一臉無奈,“後來舉行大典,皇上授予我爹上公之位。文武百官都到齊了,程夫人也去了。咱們那位皇上在授印璽的時候竟然對身邊宦官說‘真可惜,要是一口咬定,肯定能賣一千萬!’”

“可惡!這不是侮辱人嘛!”

“當時我爹紅著臉都沒敢回話,好在沒幾個人聽見。可是那位程夫人可不高興了,竟從宮人堆裡鑽出來,當著百官的面指責皇上說‘陛下也太過分了,崔公清明之士,怎麼肯花錢買官?我替陛下講了多少好話,他才肯拿錢意思意思,您怎麼還不知足呢?’當殿她就跟皇上爭執起來了,最後冊封大典草草收場。”

“哈哈哈……”曹操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其實她是好心,說的也是實情。”

“她是好心,但是這麼一嚷,天下無人不知我爹的太尉是花錢買的了。”崔鈞拍著大腿嘆道,

“孟德,你說這事能怪我們嗎?”

“唉!不能怪你們,怪只怪皇上貪財呀……那你又是怎麼被掃地出門的?”

崔鈞紅著臉嚅嚅道:“前幾天我從外面回家,看見爹爹正拄著杖在院子裡生氣。他說自從當了三公,別人都對他冷眼相加,背後嘀嘀咕咕的。他問我的那些朋友,本初、公路他們都怎麼看他。也怪我沒看清老爺子臉色,就實話實說了。”

“你究竟怎麼說的?”

“我說大家都知道您勞苦功高名望過人,當個太尉也是應當的,但是對名聲損害太大了。他問我為什麼,我一回答他就火了。”

曹操這會兒好像在聽笑話,迫不及待地問:“你到底說什麼了?”

“我說……論者嫌其銅臭!”

“哈哈哈!”曹操笑得肚子疼,“元平啊,你真夠可以的!”

“老爺子都蹦起來了,要跟我玩命呀!”崔鈞一皺眉,“我從小到大都沒捱過一次打。這回他舉著柺杖滿院子追著打,別看老頭一把年紀,他是武官出身!最後逼得我跑出家,他又讓管家把門關上,門閂都上緊了,不叫我回去。我在外面跪了半日,多少路人看笑話,他就是不開門。最後我弟弟州平從牆頭扔出來一包袱錢,說不跑叫老爺子打一頓就沒事了,一跑老頭說不要我了。州平叫我出來躲幾天,等爹氣消了再回去。”

曹操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也認得崔州平,雖說是崔烈老生子,卻比崔元平機靈得多。曹操抹著眼淚道:“你還不如十歲出頭的小弟呢!他說得沒錯,惹惱老人的時候說兩句好話,叫他打幾下出出氣就好了,你越跑他越沒面子。”

“唉……我出了家門在本初家混了幾天,在鮑家兄弟那裡待了兩日,大將軍要收留我,怎好給人家添麻煩?爹爹還不消氣,我索性就出了門到外面看看各處的老朋友。”

“這麼快錢就花完了嗎?”

“出了洛陽才知道,錢管個屁用!買塊餅還得幾百錢呢,皇帝新鑄的四出幣根本不頂用。小縣都以物易物,沒到中牟我就沒錢了。在縣城一個小功曹那裡賒了半匹絹,好歹算是到你家了。博陵崔氏的臉都叫我丟盡了!”

“你現在知道民間疾苦了吧。”曹操語重心長道。

“我三年沒離開洛陽了。出門這幾日,所見所聞百感交集,回去我更得好好輔佐大將軍。”

曹操聽這話茬不對,問道:“輔佐何進?”

“孟德你有所不知,這兩年何國舅禮賢下士,徵辟了不少名士。領兵之將多出其府,忠直之臣也全賴他保全。大家正為他籌劃,要剷除十常侍呢!”

曹操一陣默然。

“孟德,現在是建功立業的時候,你為什麼還窩在家裡,出來做官吧!”崔鈞懇切地望著他,“咱們一同剷除閹人重振朝綱!”

“我……我還是不想出去。”曹操低下了頭,“現在的風向一日一變,誰知道明天又會怎樣,我是一心想為朝廷做事,但也不能糊里糊塗喪了性命。何進之謀豈比得了當年的竇武,我等之資歷也遠不及陳蕃、尹勳,這件事還需再思再想。”

“話雖如此,但是你這樣何日算個盡頭?學伯夷不如學柳下惠,你還不知道呢,當初你當的那個騎都尉,如今都不算什麼稀罕官了,現在各地打仗,有點兒人馬軍功就能當騎都尉。鮑信也混了個騎都尉,鮑鴻當了扶風縣長,領兵平叛立了不少軍功。大家都升了!”

“本初兄現在如何?”曹操最看重的還是袁紹。

“袁本初被大將軍闢為掾屬了。”

曹操簡直被震住了。袁紹是諸多才俊的核心,他既然都肯出來為何進效力,那這位國舅必定可以保。崔鈞趁熱打鐵道:“不光是袁紹,還有伯求兄,他也當了大將軍掾屬。”

“啊!?”曹操簡直驚呆了。

“還有劉景升、張孟卓、華子魚、孔文舉、邊文禮,河北的田豐田元皓,荊襄的蒯越蒯異度,潁川的荀攸荀公達。王謙做了大將軍長史……”崔鈞說出一大串名士,個個都比他曹孟德的名頭響亮。

曹操汗流浹背,嘆道:“草廬方一載,世間已大變,我已經成了井底之蛙了。”

“孟德,出來做官吧!何國舅一句話的事兒,大家都盼著你呢!”

曹操的心情有些矛盾,想了半天還是道:“我與你們不一樣,我是寒心吶!當初棒殺蹇圖得罪� ��官,被遣出了京師;在頓丘百姓頌我,結果卻是遭逢大難;任議郎空坐了兩年冷板凳,領兵打仗卻殺了那麼多無辜百姓;在濟南辛勞一年卻毫無作為……咱們年齡相仿,可是你們誰比我經歷的坎坷多?一次一次的失望,這樣的朝廷還能有什麼希望?我看這事就算了吧。”

崔鈞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或許你還是得再想想,我自然不能強人所難。但是你記著,大夥誰都沒忘了你,你臨危受命平黃巾的功勞大夥都記在心裡。你畢竟才三十三歲,你爹爹還……”

“我意已決!”曹操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我不要在這汙濁之世再食俸祿。天下不清明,我就在這裡隱居下去。一輩子不清明,我就老死在這裡!”

崔鈞愣愣地看著他,半天嘴角才抽動了一下。曹操覺得自己失態了,解釋道:“對不起……我……”

“沒關係,沒關係。不提這些了……不提了……”崔鈞覺得這氣氛太沉重了,改容笑道:“我見你這茹毛飲血的日子也不賴嘛。”

“還說得過去。”

“寫什麼呢?”崔鈞看見几案上的竹簡。

“兵書,我要把諸多兵書融為一爐,寫一卷《兵法節要》。”

“這等才學真是可惜了。”

“書寫出來可以傳世,有什麼可惜的。”曹操白了他一眼,瞧他手裡擺弄著雉雞尾,“我說你大老遠出門,還戴著鶡尾冠,礙不礙事?”

“哦,現在京師時興這種冠。插兩支大雉雞尾,多威武!”

“華而不實。”曹操撇撇嘴,“你還是腦子死板,這兩根鶡尾遇到識貨的人,足夠換你的路費了。何至於混成這樣!”

“是嗎?”崔鈞小心翼翼地捋著,“那我也捨不得賣錢。”

“既然捨不得,就趕緊回京吧。”

“我也想回去,進不了家門。就是進去了,見了爹爹,他罵我不孝不要我,我怎麼答對呢?”

“我教給你。”曹操笑了,“你就說舜之事父,小杖則受,大杖則走,非不孝也。”

“嗯……孔子也說過。”崔鈞想了想,“肯定能管用?”

“應該行。”

“好,那我去試試吧。多謝了!”崔鈞說著起身就要走。

“你大老遠來一趟,不在我這裡住兩天嗎?”

“沒工夫了,我還得去南陽聯絡些名士。回去時還要去趟潁川,幫大將軍拜謁陳仲弓、荀慈明二位老先生。”陳寔、荀爽乃潁川高士,他二人再加上北海的儒學宗師鄭玄,乃是當代三大隱賢。他們雖沒有任過官,卻是公認的道德典範,每有三公出缺,朝廷必要給他們下一道徵召,可他們從不曾接受。久而久之,這就成了一種形式。

“你已囊中羞澀,拿什麼到南陽打一個來回?”

崔鈞一笑:“那可要指望孟德了。”

曹操尋出三匹絹來道:“我的財物全在家中,這裡只有三匹絹,是我夫人織出來讓我賙濟附近百姓的,今天先賙濟你啦!”

“好好好,只要夠我走到南陽就行。回來的路費,我再找許攸他們家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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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個太尉之子,滿處打饑荒,像什麼樣子?”

“我家現已經無名聲可言了。”崔鈞接過絹去,仔細地系了一個包裹,“不打擾你的大作了,再會再會……我回京後定在大將軍面前提起你,等著朝廷來人請你吧!”撂下這句話,他一陣風似的就竄了出去。

“你!?可惡……”曹操怒衝衝追出去,見崔鈞已搶步上馬,頭頂的雉雞尾卻纏到了韁繩上,歪著腦袋狼狽不堪。

曹操轉怒為喜,笑道:“活該!叫你多事……我勸你把這勞什子的玩意收起來,拜見高賢隱士切不可如此張揚。”

“知道了。”崔鈞總算是把韁繩抖開了,“別人說這話我不信,你說我一定聽。你現在也是隱居的高賢嘛。再會啦!”說罷打馬奔南而去。曹操望著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才慢慢回到茅舍,坐下來提筆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他的感覺已經沒了,崔鈞的偶然拜訪完全打亂了他的生活。為什麼?為什麼?他把筆一丟躺到床上,這隱士高賢又陷入了無邊的鬱悶。

不知躺了多久,就聽一陣馬嘶,柴扉頓開,卞秉跑了進來:“姐夫!快回家,我姐姐要生了!”

“什麼!?”

“這孩子要早產,快跟我走吧!”卞秉一把將他拉起來。

曹操也顧不得披件外衣,跟著出門牽了大宛馬,騎上就往家趕。這一跑起來可就看出馬匹好壞來了,大宛馬萬里挑一的良種,卞秉的馬哪裡趕得上?不一會兒工夫就落得瞧不見影兒了。曹孟德真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回家中。可他越著急越催馬,迎面吹來的風就越大。

令人討厭的是,這狂風中卷著黃沙,不留神就會眯眼。少時間忽然黃沙驟起,鋪天蓋地的揚塵把天空都染黃了。前面凜冽的大風打著卷,把荒野的沙土捲起,彷彿一條從天而降的黃龍!

曹操也顧不得有沒有危險了,用手捂住鼻口,眯起眼睛,縱馬低頭就往前闖。待闖過那陣黃沙,風漸漸就小了,他卻搞得一臉塵土,暗暗咒罵鬼天氣,繼續往家趕。今天這一程,大宛馬算是徹底顯出了腳力,遠賽過當年救長社的奔襲。

不多時這五十裡就跑下來了,曹操也不下馬,直接催馬入莊園,遠遠就見大夥早守在他家院門口了。

“來晚嘍!”夏侯淵第一個扯起了嗓門,“孩子都生下來了,將來你必定做不了這孩子的主。”

曹操感覺眼冒金花,打著晃下馬,只管往裡擠也不答話。等跌跌撞撞到了卞氏房門口,丁氏夫人從裡面出來,問道:“你怎麼這麼狼狽?快來看看吧,孩子早生下來了,都洗完澡了。是兒子!兒子呀!”

聽她道出兒子,曹操並沒說什麼,心裡還是惴惴的。

當年劉氏夫人產子而亡,那一幕慘劇不知困擾了他多久。他簡直不敢再面對產婦了。怵生生進了屋,卻見卞氏躺在榻上,額角的汗已經拭去,正朝著他笑呢!

卞氏根本不像剛生完孩子,底氣十足道:“阿瞞,咱們兒子真疼我,都沒叫我費什麼氣力。”曹德媳婦笑嘻嘻地把襁褓抱到他面前——白白胖胖的,哭得可真歡吶!

母子平安一切安好,曹操提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來了。

“想不想抱?”兄弟媳婦笑道。

“哦。”曹操伸手就要接孩子。

丁氏趕忙攔著:“別抱別抱!瞧你一身的黃土,快去洗洗臉洗洗手,撣撣衣服!”

曹操聽了他的話,探手就要在一旁的盆裡洗手。

“哎呀!你是怎麼回事?那是給孩子洗澡的,你沒看見嗎?”丁氏都氣樂了,“一盆子血水能洗嗎?去外面洗。”

卞氏對丈夫失常的舉動有些失望,看見兒子為什麼不笑呢?他雖然趕了回來,心卻根本不在這裡。她望著丈夫的背影,不自信地強笑道:“他一定是樂暈了……大概樂暈了……或許是吧……”丁氏無奈地與她對視了一眼,都是跟曹操同床共枕的,倆人的感覺相同,這不言而喻了。曹操似踩著棉花般走出來,夏侯淵、曹德趕忙過來為他拍去身上的土,親友們緊緊圍了上來。

“又得了兒子高興嗎?”

“你們長房人丁興旺啊!”

“他都傻了!”

“叫什麼名字啊?”

“對呀,起個名字吧。”

曹操只感覺黑壓壓的人群擠到面前,也不知是黃沙眯眼還是怎麼著,所以人都恍恍惚惚。只看見呂昭抬手遞了筆來:“爺,您把小弟弟的名字寫我手上吧!”

他接過筆,不由分說在他掌中寫了一個“不”字。

“這叫什麼名字?”大家議論紛紛,又見曹操提筆重重地在下面加了一橫,似乎還想將這一筆彎下來,卻忽然頓住了。他悚然搖了搖腦袋,一句話都沒說,把筆往弟弟手裡一塞,跟著樓異洗臉去了。

眾人都緊跟其後繼續拿曹操開玩笑,只剩曹德與呂昭還在那裡。呂昭把手倒過來一看,笑道:“我認識這個字,丕!這小弟弟叫曹丕。”

“丕者大也。這名字好霸氣啊!”曹德笑了,但當他仔細看呂昭掌中這個字時,笑容忽然凝固了,“這個丕字怎麼會是……他想寫那個‘否’嗎?”

“二叔,這名字不好嗎?”

曹德想說什麼,但還是忍住了,只強笑道:“沒有,叫曹丕挺好的……挺好的……”

呂昭眨麼著黑豆般的眼睛,搞不懂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