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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聖人:曹操.第3部_第六章 與討董盟友撕破臉

何去何從

曹操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歷經劫難回到酸棗縣,見到的卻是諸家牧守在此聚酒高會侃侃而談,說的還是戰國時合縱失敗那樣的洩氣話。大家的臉上喜笑顏開,哪裡有一點兒憂國憂民的感覺。

他悄悄走進大帳,竟沒有一個人發覺。

東郡太守橋瑁親自為劉岱、袁遺、張超都滿上酒,又夾起一筷子菜填進嘴裡,一邊嚼一邊道:“咱們接著剛才的話說。那公孫衍擔任魏相,驅逐張儀,促成五國合縱,尊楚懷王為縱長,魏、趙、韓、燕、楚聯合攻秦,可還是被秦國擊敗……”他說到半截無意中一抬頭,這才看見滿臉征塵的曹操。眾人見橋瑁臉色大變,順著他眼光望去,也都看見了曹操——他們以為這個人已經戰死汴水之畔了呢。

曹操眼瞅著這一張張道貌岸然的臉孔,厭惡和激憤早湧到了嗓子眼,冷笑一陣道:“元偉兄知道合縱為何會敗嗎?就因為五國各懷異心不思進取,才會讓暴秦鑽了空子!”

橋瑁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木訥良久才笑道:“孟德,你總算是回來了。大難不死能夠全身而退,實乃萬幸,也不枉我等日夜牽掛。來!愚兄敬你一盞。”說著舉起自己的酒送到他眼前。

曹操恨不得給他一個耳光,但覺五臟翻滾,趕緊接過了酒昂面喝幹,將滿腔怒火壓了壓,森然道:“衛子許戰死在汴水,我與鮑信的人馬死傷殆盡,若非半路遇到任峻任伯達相救,恐怕我都回不來了,還談什麼全身而退?諸君的日夜牽掛更是不敢領受!”

劉岱聽話中有刺,怕他發脾氣,趕忙揶揄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孟德又何苦不肯釋懷?且休息幾天,來日我等出兵相助,咱們再與董賊決一死戰。”

“敢問劉使君,你說的來日具體是哪一日?”

劉岱無言以對,其他人也不敢再說什麼了,各自低頭飲酒。

“就在諸君飲酒的時候,恐怕董卓已經逼迫聖駕到達長安了。關中有山川之險,更難攻克,你們如此明哲保身,難道待天雷擊死董卓嗎?”曹操又掃視了他們一番,說道:“諸君要還自認是我大漢的官員,且聽我一言,馬上致書袁本初,請他引河內之眾兵臨孟津,諸位即刻起兵攻取成皋,據敖倉,封鎖轅、太谷兩關,全據河南之險;讓袁公路率領南陽之軍過丹水、析縣,入武關,以震三輔。我曹某也不敢勞煩各位身先士卒,危險的事情我去辦。到時候你們深溝高壘,不與敵戰,只需在河南至關中的要道上廣設疑兵,顯示天下洶洶之勢,董卓烏合之眾必然軍心渙散,待其生變,咱們再以順誅逆,立時可定也。如今各位打著大義的旗號,卻遲疑而不進,在此聚酒高會,失天下之望,竊為諸君恥之!”橋瑁等人的頭壓得越發低了,涎皮賴臉只是喝酒。

“怎麼樣?諸君能否按此計行事?”曹操見他們沒有反應,又問了一聲。

橋瑁忽然昂頭將酒喝幹,換了一種輕蔑的口氣:“孟德,你自負能用兵,結果未到旋門即被擊潰。以你之大才尚且如此,我哪裡有本事奪取成皋啊?諸位說是不是啊?”

這一次劉岱卻是頗為合作,接過話茬笑道:“孟德,你此番出兵之先我就勸阻過你。但是你不領我的情,領軍冒進終致大敗。損兵折將何人之過,我們不說也就罷了。你就不要再談進軍之事了,暫且回營休整,等候車騎將軍之令。”

“然也然也,”袁遺也道:“如今軍糧時有不濟,進軍之事還需從長計議啊……”

“從長計議,從長計議,你們光說就能把董卓說死嗎?”曹操再也不想搭理這幫人了,指著他們的鼻子冷笑道:“豎子不足與謀!”丟下那幾張被罵得鐵青的臉,轉身出了大帳。

中軍帳前,鮑信正伏在平板馬車前,一根一根拔去弟弟屍體上的箭枝。那一晚曹操走散後,諸人繼續奮戰,鮑韜和他的親兵被圍困在山頭上,憑高據險以石塊痛擊西涼兵,殺敵無數。徐榮見無法攻克,氣得暴跳如雷,命士卒不惜代價一齊圍山放箭,勇猛無畏的鮑三郎就這樣萬箭攢身而死。

此刻鮑韜像個刺蝟一樣倒在那裡,因為渾身是箭甚至無法躺平,從他身上拔下來的箭頭已經足有一斗;而就在不遠處,還停著前幾天戰死的鮑忠。兄弟三人並肩而來,如今卻只剩下鮑信孤零零一人了。

“你也不要太難過了。”曹操低聲勸慰道。

鮑信拔下一枝箭,回過頭看看他,眼睛腫得跟鈴鐺一樣:“大哥被蹇碩害死,如今弟弟們也沒了,所幸是馬革裹屍丈夫之榮……兄弟三人都為國殞命,我鮑家對得起大漢的江山社稷啦!我兄弟誰也不欠啦!我看這天下就要亂了,大廈將傾獨木難支,我也沒必要跟著蹚渾水了。明天……不,一會兒!一會兒我就帶著弟弟們走,回鄉將他們好好安葬了。從今以後我就守著我的濟北,保我那一方百姓,天下的事由著這幫不成器的東西鬧去吧……”

見他灰心了,曹操想勸慰幾句,可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就擺在眼前,還能說些什麼呢?只得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你多多保重吧,若是大事不成,愚兄便無處可往,到時候還要到濟北找你。”

鮑信凝視著屍體點點頭。

曹操垂頭喪氣回營,又見張邈帶著幾個人也正在擦拭衛茲的屍體,心緒越發惆悵,邁步進了自己帳篷,夏侯惇與任峻正默默無語地坐著,也是愁容滿面。如今自己只剩下幾百兵卒,任峻帶來的人又挑不出幾個能打仗的,卞秉、丁斐、樓異各自帶傷,這樣的局面實在是撐不下去了。他一抬頭,看見戲志才正捧著《呂氏春秋》坐在案邊,趕忙施禮道:“操實在不肖,未聽先生之言,以至此敗,慚愧慚愧。”

戲志才因他不納良言憋了一肚子氣,但這會兒瞧他滿臉慚愧,便把書一合安慰道:“《呂覽》有云‘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聖人所獨見,眾人焉知其極’,將軍蒙受這次教訓,未免就是壞事,但今後希望您謹慎行事。”

“知道了。”曹操頹然而坐,腦子裡已經空空如也,“可現在應該怎麼辦呢?難道就任由董卓恣意而為嗎?”

戲志才冷笑一聲:“將軍真是忠厚之人,您自己尚不可保,還一心牽掛朝廷之事嗎?您如今無兵無馬,又已經跟橋瑁等人撕破臉。此處已然成了龍潭虎穴,您就不怕人家搶你的糧,把你給吃了嗎?”

“這我知道,”曹操垂著眼瞼,“可是離了這裡,我又有何處可去呢?無名無分,無立錐之地。”

“將軍如今有三條路可走。”

“願聞其詳。”

“這頭一條路,遣散人馬速速往徐州尋您的老爺子,父子團聚保守田宅以待天時。”

“我有志報國,豈能如此碌碌無為?”曹操斜視了他一眼。

“好,那麼第二條路。率領殘兵迴歸陳留,踏踏實實當張孟卓的部將,您甘心嗎?”戲志才笑著問道。

曹操搖了搖頭。

“我之所以保您,就是明了您不肯走這兩條路,那麼就只剩下一條路可行了。”

“先生請講!”曹操來了興趣。

“領兵去投袁紹。”

“哼!還不是去當人下人?”曹操把頭轉了過去。

“非也非也!請問將軍,您現在的根基在哪兒?”

曹操想了想,家鄉譙縣已經殘破,陳留不過是暫時客居之地,搖頭道:“無本之木,無水之源,沒有根基。”

戲志才又笑道:“《呂覽》有云‘或謂菟絲無根。菟絲非無根也,其根不屬也,茯苓是’,您現在就好比是那菟絲草,看似無根,其實是有的,那就是袁紹。”

“何以見得?”

“無論有沒有策命,袁本初如今也是車騎將軍,是名義上的討董主帥,四世三公人望所歸。您雖然自己有些兵馬,但也是人家的部署,這一點您必須承認。”

戲志才這幾句話說得曹操心裡酸溜溜的,但他還是點頭道:“好吧,我承認。”

“您初到酸棗縣之時,袁紹曾派許攸拉攏你,還給了您奮武將軍的名號。他之所以給您這個職位,就是想把您和張邈區分開,希望您能靠到他那一邊,可是您偏偏沒有過去。”

曹操點點頭:“張孟卓收留我家小滿門,我怎好棄他而去。”

“您現在去投也不晚。”

“我去給袁紹當部下,與回陳留給張邈當部下豈不是一樣?”

“錯!”戲志才斷然道,“大不一樣。您投的不是袁紹,投的是大漢的車騎將軍。投奔他表示您不屬於任何一方勢力,只屬於大漢朝廷,從情理上講,不過是因為戰事不利回到主帥身邊罷了。”

聽他這樣一分析,曹操心裡豁亮了不少:“投奔他之後呢?”

“之後?您之後還想怎樣?”戲志才壞笑地看著他。

曹操愕然,有些自己理想抱負的話是不能說出口的。戲志才站起身,微微咳嗽一聲,含含糊糊道:“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君若不君,臣還可以不臣呢,何況一個沒有正式策命的車騎將軍呢。”

合則留不合則去!曹操揣摩到戲志才的意思了,他的思緒馬上隨之延展:我暫時棲身於袁紹麾下又有何不可?且看他按兵不動搞什麼圖謀。若是真的有利可圖,不妨就效效力,與他分一杯羹。日後若是能佔有一城之地,再勵精圖治自謀前程未為晚也……想到這兒曹操覺得看到點兒希望,但還是故意嘆了口氣,眼望著一旁的任峻試探道:“唉……天不遂人願,看來從今以後咱們都是袁本初的人了。”

“什麼袁本初的人?”任峻立刻反駁,“我可沒看見他袁紹在汴水奮戰,我投的是你曹孟德。”

曹操簡直有一種想把妹妹嫁給他的衝動,強忍著興奮感嘆道:“也真難為你們了,到現在還對我寄予厚望。”

夏侯惇一直低頭擺弄著佩劍,這會兒才插話:“孟德,除了張邈與鮑信,你在其他州郡還有什麼交好的人嗎?咱們既然去投袁紹,就不能光扛著腦袋。好歹你也是個奮武將軍,絕不能叫他瞧扁了!咱得找地方再徵點兒兵。”

“高!”戲志才連伸大拇指,“元讓此言一語中的。如果有了兵,咱們就成了袁本初帳下的生力軍,他便不敢小覷咱們。”

曹操低頭回想自己的仕途經歷,眼前忽然一亮:“陳溫陳元悌現在揚州任刺史,我與他同為議郎相交深厚

,何不找他要兵?只是需南下一趟,似乎遠了點兒。”

“誰說要南下啊?”曹洪忽然一步踏進帳來,“我也想南下,在江夏還有我一千多弟兄呢!”

“我竟忘了你還有一支人馬。”曹操心頭的陰霾一掃而光,“好!咱們明日離開酸棗一同南下,我與元讓到揚州募兵,子廉往蘄春召他的舊部。”

“這裡還有幾百殘兵呢,應該怎麼辦?”任峻問。

曹操微然一笑:“伯達,你不妨帶著這幾百人,還有百姓、糧草先至河內幫我打一個前站。”

“那豈不是白便宜給袁紹了。”

曹操拍拍他肩頭:“你不瞭解袁本初。他這個人眼睛長在頭頂上,可不那麼好打交道。我本人未到,先給他送糧草,他能不高興嗎?再說他素來好面子,你帶著一群河南百姓攜家帶口跑去投奔,他這個車騎將軍臉上多光彩呀!先給他個名利雙收,等我到的時候,他就得遠接高迎待我以上賓之禮。”

任峻連連點頭:“妙啊……”

“我現在只擔心一件事,”曹操扭頭看著戲志才,“此去揚州至少要三四個月,在咱南下的這段時間,袁紹會不會調動各家兵馬西進,一舉消滅董卓呢?”

“您也太高看這幫人了。”戲志才冷笑道:“莫說三四個月,三四年都別想!”

曹操一陣寬心,隨即又是一陣不安:我不是一直想救民於水火嗎?怎麼又怕別人趕在我前面勤王滅賊呢?算了吧,別難為自己了,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往深處想,走一步算一步的好……

揚州之行

昔日唐堯之際天下遭遇洪災,全賴大禹治水救民。為了規劃地域考察田頃,大禹將天下按土壤之別劃為九州,並加以評定。而在這九州之中,揚州因為卑溼水熱、土壤泥濘被定為下下等,是為九州中最差的一個。因此前漢之時,淮南王劉安討伐南海王,尚未遭遇敵軍,病死者已經過半,至於百姓耕種鋤刨更是所出無幾。

但到了王莽篡漢之際,中原之民為避戰亂,紛紛避難揚州,墾田開荒。至孝景皇帝時,廬江太守王景修復芍陂,灌田萬頃;孝順皇帝時,會稽太守馬臻始利鏡湖,又闢良田九千餘頃。此後揚州日漸富庶,土地也愈加肥沃,加之漁獵採集、果蔬豐茂,民生實已與中土無異。

揚州刺史治所在歷陽,此縣屬九江郡之地,恰在長江北岸。陳溫見到曹操分外高興,共憶昔年同在朝中為議郎之往事,還特意偷得半日空閒,親自騎馬帶著他一行人到江邊遊覽。曹操雖然活了三十六歲,但這卻是第一遭來到揚州。他自酸棗縣出發,經豫州之地,目睹的皆是中原的破敗景象。但入了江淮便大感不同,現在又面臨長江,眼望對岸山川錦繡土地豐腴,他竟產生了一種錯覺,恍惚間覺得董卓暴虐害民僅僅是一場虛幻的噩夢。

“孟德,你覺這大江之景如何啊?”陳溫樂呵呵地問道。

“愚兄實有些不敢看啊。”

“為什麼?”

“我怕看得流連忘返,忘卻家國之大義。”曹操轉過臉來又眼望北方,“江南雖好,但當今天子尚處危難,中原之地還在水火,這豈能不讓人心焦?”

陳溫的好心情也被他這幾句話給攪擾了,不禁嘆息一陣:“豈止是中原之地,就是你我腳下都已經不安穩了。”

“元悌此言從何而發?”

“你還不知道吧,咱們那位後將軍自從到了南陽,氣魄可大著呢!”陳溫說的是袁術,“他打著討賊的旗號擁兵自重,還向荊揚江北諸郡索要資財糧草,光是我這裡他就催了兩次糧啦!”

“袁公路這個人是驕縱了一些,比之袁本初,氣量、才學都差了一點兒……”

“但是野心卻不差。”陳溫赫然打斷他,“你來此不就是為了求兵嗎?實不相瞞,我早有徵兵之意。”

“元悌也願舉兵勤王?”曹操興奮起來。

陳溫白皙的臉上露出一陣無奈:“我是為了自保……他袁公路萬一打到揚州,我得有兵馬保護這大江南北的百姓啊。”曹操微然一笑,說道:“你這話說得沒道理,他袁術有什麼權力攻伐州郡?領兵討逆是為大義,可要是同室操戈豈不與造釁一樣?我想他還是不敢的。”

“他已經敢了!”陳溫見曹操一臉懵懂,“你這兩個月在路上奔波還不知曉,長沙太守孫堅已經起兵,渡江北上與袁術在魯陽會合。他這一路上將荊州刺史王叡、南陽太守張諮都給殺了。”

“什麼!?”曹操感覺半截身子一麻,“孫文臺為何無故殺人?荊州刺史王通耀有平叛之功甚得民望。”

“昔日長沙區星、零陵郭石作亂,孫堅與王叡受命領兵平叛,雖然盡皆得勝,但他二人爭功不睦相互怠慢,荊州士僚無不知曉。孫堅恐怕早動了殺機,這次正好趁機發洩私怨。”

“那張諮呢?張子議同韓馥、劉岱他們一樣,是周毖不計生死才保出外任的,他在南陽秣馬厲兵協助袁公路討董,這樣的義士孫堅怎能說殺就殺呢?”

“這可是一筆糊塗賬。”陳溫冷笑道,“袁術南下舉兵討董,駐紮之地在魯陽,所賴糧草皆是南陽郡供給。張諮開始時還是全心全意幫他,可是後來見他兵勢漸大,唯恐他回頭吃了自己,就暗地減扣軍糧加以牽制。袁術假孫堅之手除掉張諮,那麼南陽之地再無人能掣肘他,荊州江北已盡在其掌握了。”

“劃地擁兵?”曹操眯著眼睛道,“他袁公路還真是雞鳴狗盜有才華,北邊眾家牧守不管怎麼勾心鬥角卻未造事端,想不到他在這邊借刀殺人已經害了兩個。”

“還有你想不到的呢。孫堅殺死張諮之後,袁術任命他為破擄將軍,兼領豫州刺史。”

“好啊,他這個後將軍絲毫不亞於北邊那個車騎將軍。”曹操挖苦了一句,隨即感到不對,“豫州刺史?豫州刺史不是孔伷嗎?”

“袁術說孔伷是董卓任命出來的官,不能算數。”

“屁話!”曹操朝江中啐了一口,“孔公緒是董卓任命出來的官,難道他袁術這個後將軍就不是嗎?”

“你看看他袁公路心機可不可怕。他許給孫堅的是個空頭人情,豫州又不在他手,這是攛掇孫堅速速北上。而且孔伷、張諮既可以不作數,那麼凡是董卓外任出來的官員都可以不作數,也就是說……”

“天底下的地盤他可以隨便搶隨便殺。”曹操一語道破天機。

“所以你看看,我這揚州豈是太平之地?說不定哪天這股惡浪就要順江襲來。”陳溫眼望著滾滾東逝的長江,“孟德,你口口聲聲要討滅賊臣復興漢室,可如今全天下到處都是董卓,而且他們的用心比之那個西涼武夫更加險惡歹毒。就似袁公路這般心懷異志,孫文臺那麼驍勇跋扈,兩個人聯合起來,恐怕更能興風作浪。你千里迢迢來要兵,那我就給你兵。但是我希望你回去想一想,即便掃滅董賊,天下還能回到過去嗎?回不到過去,那我們又應該怎麼辦?”

曹操默然良久,突然自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怎麼辦……哼!掃滅狼煙,把所有的董卓都殺乾淨!”

返回縣城的路上,陳溫不願再提及煩心事,便與曹操並肩騎馬緩緩而行,聊起昔日舊事。夏侯惇在旁側耳傾聽不插言也就罷了,那夏侯淵與樓異卻頗感無趣,兩個人縱馬前行先進城了。

入歷陽城東門轉過兩條街就是州寺,夏侯淵與樓異覺得近就始終沒有下馬,欲要一直馳回州寺。

哪知轉過一條街,忽從西面來了一隊人,為首的是位六十歲左右的長者,鬚髮灰白有些駝背,騎著高頭大馬,衣著華貴相貌和藹,看打扮似乎是個鄉紳,身邊步行相隨的有十幾個僕從。

城裡街道豈是跑馬的地方?夏侯淵卻不在乎,一邊打馬一邊回頭與樓異玩笑,等看到西邊來的這幫人,想要勒馬已經來不及了。他魯莽之性上來,索性猛抽馬屁股,直愣愣自這些人中間突了過去。

這下可熱鬧了,兩個僕從躲閃不及被趟倒不說,還與那位長者闖了個正著。夏侯淵所騎是戰馬,自非尋常可比,竟將那位老人家的坐騎闖了個趔趄,那人猝不及防,身子一晃從馬上跌了下去。夏侯淵根本不把撞人放在心上,連瞥都沒瞥一眼,使勁催馬,頭也不回地去了。他走了,街上可立時亂了。那幫僕從有的搶過去扶人,有的拉住驚馬,餘下四五個可就將後面的樓異給攔住了。

樓異這會兒氣大了,夏侯淵惹完禍跑了,卻把他拋在這裡擦屁股。但這件事是非分明抵賴不得,他趕緊跳下來拱手道歉:“失禮失禮,我那位朋友有要事在身,無意中撞了你們主人,還望各位見諒。”

“光一句失禮就完了?你知道我們老爺是誰嗎?”一個小廝扯著脖子嚷道,“大家上,狠狠揍他一頓,交送官府治罪。”

這幫家奴聞令捋胳膊挽袖子就上,你一拳我一腳對樓異猛招呼。

樓異是老行伍,自不把他們這等三腳貓的拳腳放在眼裡,但卻情知理虧,不肯還手只是躲閃。哪知這幫家奴得寸進尺,見四五人竟料理不動他一個,越發不肯罷手,一邊打一邊罵,說的都是揚州土話。

樓異的火頂上來了,躲閃之際左手已經攥起一個小廝的胳膊,右手拉住腰帶一使勁,將他舉過頭頂狠命朝人堆裡拋去,哎喲噗通一陣亂,四五個家奴連摔帶砸全都趴下了。樓異拍拍手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太不拿我這北方漢子當回事了。”

一個小廝倒在地上疼得嗷嗷直叫,猛抬頭看見他們管家正張羅人將主子抬走,便嚷道:“王大哥,你看看呀!兄弟們捱打了,這小子還發狂言,欺我南方無人。你也不管,太他媽沒義氣了!”

他這麼一搓火,那個管家頓時怒不可遏,把外衣一扒,猛地躥到樓異面前:“大個子,你也忒目中無人了,以為我們南方就沒有響噹噹的漢子嗎?我與你一對一地打!”

樓異仔細打量他一番。只見這個管家模樣的漢子大概三十歲左右,膀闊腰圓,粗胳膊大腿,面白短鬚,一雙大眼睛惡狠狠瞪著,個子卻比自己矮了多半頭,便笑道:“你這南蠻子,好大的口氣。”

“你這北侉子,留神吧!”說著斗大的拳頭帶著風聲襲來。樓異一驚,沒想到他出手這般快,趕忙仰頭躲過,緊跟著迎面又蹬來一腿,樓異向後急退了四五步,一個踉蹌才閃開。這他可就不讓了,一個

箭步竄過去就打,那漢子不急不緩,招招應對得當。兩個人就這樣你來我往鬥得不可開交。

這時曹操也到了,大老遠就見樓異和一個白麵漢子動手,他知道樓異不會輕易與人動手,便不加喝止,卻回頭對陳溫笑道:“元悌,看來我的人要給你添麻煩了。你快看呀,樓異的膂力我曉得,跟著我上了不少次戰場,那個管家模樣的人竟能與他打個平分秋色,本事倒也了得。”陳溫見他不問是非光看熱鬧,抿嘴一笑,抬頭再看打鬥之人,不禁愕然,趕緊喝道:“王必!樓異!你們不要打了!”

原來那白麵漢子叫王必,聽陳溫喝止,忙退開一步高喊道:“我家大人來尋您,被這個狂徒的朋友縱馬撞了,請陳使君做主。”

“你認得這個人?”曹操頗感意外。陳溫也不理他,急渴渴問王必:“你家大人受傷了沒有,他現在在哪裡呢?”

“我叫手底下人抬到您府裡歇著去了。”

陳溫回頭埋怨曹操:“你可給我惹禍了,把九江太守老劉邈給撞了,趕緊看看去吧!”

曹操一聽就傻了:這位九江太守劉邈,乃是光武帝嫡派後裔,當今琅琊王劉容的親弟弟,可謂宗室重臣。想到這兒腦子頓時就暈了,趕緊與陳溫策馬往州府趕。兩邊的隨從、家奴一大幫人呼呼啦啦也都跟著,王必與樓異兀自不依不饒,倆人互扯著脖領子在最後面隨著。

陳溫帶著曹操入了府門,趕緊轉後院入廳堂,但見老劉邈正倚在榻上眯著眼睛。

“劉老郡將,實在失禮,剛才撞您的是我朋友的屬下,我這兒先替他向您賠禮了。”陳溫說著一揖到地,“您這等身份竟遭此事……死罪啊死罪,你傷著沒有?”

“無礙的,就是受了點兒驚嚇。”劉邈長出了一口氣,說起話來倒是慈眉善目客客氣氣,“年輕人驕縱一些總是有的。”

“在下曹操,對屬下管教不嚴,衝撞了您老人家,罪該萬死。”

劉邈眼睛忽然一亮:“你是曹孟德?”

“正是在下。”

劉邈強自坐了起來:“老朽曾聞諸家牧守兵臨河南,唯有曹孟德敢領兵西進,雖敗猶榮,不想就是你。”

“呵呵……您誇獎了。”曹操頭一遭聽到宗室大臣的讚譽,心裡美滋滋的,方欲再客套兩句,就聽外面一陣大亂,樓異與王必拳打腳踢地滾了進來。

“都住手!”陳溫嚷道,“到了這裡還敢打鬥,你們也太不把本刺史放在眼裡了。究竟是怎麼回事,說!”

兩個人跪在地上各執一詞,好半天才把這點兒事說明白。劉邈仰面大笑:“你們這兩個人啊,行事也太過魯莽了,本來這事與你二人無干,何至於動起手來。王必,跪到一旁,少時聽我發落。”

“諾!”王必規規矩矩跪到了外面。曹操見劉邈懲罰手下,也趕緊喬模喬樣發作自己人:“樓異!你也到一邊跪著去。”

見王必與樓異肩並肩跪在一旁不敢動了,陳溫這才松了口氣,落座道:“老大人,您今日輕騎便服來找我,不知有何賜教?”

劉邈捋了捋花白的鬍鬚:“我是特意來向使君辭行的。”

“辭行?”陳溫很意外,“您要去哪兒?”

“我打算入長安覲見當今萬歲。”

他這話一出口,在場之人無不驚駭。

“當今天子雖是董卓所立,但畢竟還是先帝血脈。如今大軍洶洶卻不能進,各家牧守躊躇不前已萌異志,久而久之必生禍患。”說到這兒他眼露恐懼之色,彷彿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恕老夫說句嚴重點的話,不知九州之地將來會有幾人稱帝幾人稱王啊。”

這樣不詳的預言已經觸目驚心,而又出自一個劉家宗室之口,越發使人覺得不安,陳溫與曹操誰都沒敢插一句話。

“所以老夫想親自去一趟長安。一者看看當今天子是否安好,二者嘛……”劉邈盯著曹操道,“希望能見見董卓,看看與這個人是否有理可講。若是可能的話,我想勸他還政天子,赦免其原先的弒君罪過。”

“難道就任由董卓這個逆臣作虐?”

“孟德,不是所有的人都似你這般忠於朝廷。”說著劉邈壓低了腦袋,忽然一滴老淚流了下來,灰白的鬍鬚顫抖著,“討董賊……討董賊……討到今日我看賊人是越討越多。皇權失柄,政令不行,至少董卓所在的地方尚有臣僚聽命於朝廷,可是關東之地呢?現今誰還把皇帝放在眼裡呢?”

曹操、陳溫盡皆默然。

“我始終就不明白,這些牧守哪一個不是世家子弟?哪一個沒受過大漢朝的幾代皇恩?怎麼時至今日都忘記了自己所受的皇恩呢?”劉邈擦了擦眼淚,“想那袁公路四世三公富貴無邊,我們劉家哪一點對不起他?他到南陽明為討逆,實是擁兵自重,前幾日竟向陳王劉寵索要糧資,他這是要幹什麼呀!”

曹操冷笑道:“袁公路也忒痴心妄想。在下有幸與陳王曾有一面之識,大王生性耿直驍勇,定不會畏懼袁術這等人物。”陳王寵驍勇善射仁愛百姓,又得陳國相駱俊輔佐,在平定黃巾之時甚有功勞,是諸侯王中實力最強的。討董義軍結盟後,劉寵自稱輔漢大將軍坐鎮夏陽以助聲勢,也可算是討董一部,加之陳國地處豫州西南,因而陳王寵對袁術的做大也頗有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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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王雖然驍勇可保封國,但是我已經這把年紀了。”說著劉邈托起鬍鬚,“實在不能再保守九江之地了。我打算上表朝廷,請會稽周昂接替我為九江太守,周氏乃會稽望族,周昂之兄周昕現為九江太守,其弟周現在河內軍前效力,希望能憑他們兄弟三人之力可以抑制袁公路胡作非為。”

“老大人請放心,”陳溫毅然道,“我也當保境安民,絕不可讓他跋扈此間。至於老大人您還是不要去了……西京之險非同等閒啊。”

劉邈苦笑了兩聲:“我意已決何懼險阻。無論如何我也要見到皇上,現在這個時候,宗室得有人敢站出來才行。我要試著勸一勸董卓,說句冠冕堂皇的話,為了天下蒼生免於塗炭。要是說句自私點兒的話嘛……為了我劉家的皇權大統不至於流落外姓人之手。”

曹操低下頭暗自思量,心道:“老爺子,您想得也太簡單了,萌志容易罷手難。你叫董卓還政回涼州現實嗎?叫那些已經手握重兵的人都遣散兵馬回去治民還可能嗎?天下之亂似乎是避無可避的事了……”他想勸劉邈兩句,但是瞧老人家鬚髮灰白面容憔悴,背都有些駝了。如此年紀的人了,前往西京身赴險地,這是為漢室江山盡最後一點兒力氣了。想至此,倒覺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劉邈沉默了一陣,又道:“孟德,想必你此來是為了求兵吧?”

曹操點點頭,慚愧道:“滎陽一戰兵士死傷殆盡,小可無奈,至此求元悌幫助。”

“能滅董卓固然是好,可若是不能滅董……當設法保土安民以待西京之變。周亞夫力挽狂瀾固然是忠,然則竇融保河西也一樣是忠。”劉邈直勾勾看著曹操,“諸家兵馬洶洶,卻只有你敢出兵一戰,由此足見你之忠義遠勝他人,若是老朽能僥倖不死到達京師,當在天子面前多多保薦你。”

“在下受寵若驚。”曹操連忙行禮。

“過來。”劉邈忽然點手喚王必,“你為何動手打人?”

王必跪爬到他面前:“在下見咱五個兄弟被這小子打倒,就……”

樓異突然插口道:“我連連避讓,他們五個還糾纏不休,捱打是他們自找的。”

“你閉嘴!”曹操趕忙斥責。

劉邈抬手示意曹操不要生氣,又道:“王必,你應該親眼看到了才對,是不是他們五個以多欺少糾纏不休呢?”

“小的是看到了,”王必點點頭:“但是兄弟們說我不出手就是沒義氣。”

“義氣?”劉邈笑了,“你自己說說往事,為何在我家裡為僕?”

“小的當年為朋友出氣,打死人命逃亡在外,蒙老大人收留。”

“你看看,今天的事情與你當年之罪有何不同?沒長進啊……”劉邈一本正經道,“義氣能大過是非嗎?王必啊王必,我是怎麼教導你的?交朋友講義氣也要長眼睛啊。有人得朋友之助,有人受朋友所累,還有人因為誤交了朋友而喪命,你千萬要看準了人再講義氣啊!”

曹操不禁暗笑這老頭危言聳聽;王必哪裡敢還嘴,只道:“小的謹領您老人家的教誨。”

劉邈手捻鬚髯道:“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王必道:“我侍奉老大人五年了。”

“五年,真快啊……”劉邈點點頭,“你一身武藝,卻在我手下當了五年奴僕,也真為難你了。”

“大人對小的恩同再造。”

劉邈指了指曹操:“你給這位曹將軍磕個頭,以後隨他去吧。”

“您不要我了?”王必大吃了一驚。

“我是不能要你了。”劉邈拍拍他肩膀,“你是個廝殺漢,豈能守著我這個老棺材瓤子?大丈夫當建功立業,你就隨曹將軍從戎去吧!快磕頭。”王必領命,重重給曹操磕了一個頭。曹操不知如何是好,忙伸手相攙:“老大人,這……”

“我就要去長安了,何必白佔著有用之人呢?王必頗有些武藝,還通點文墨,孟德你收在帳中,權且充個親兵,也好隨身保護,千萬不要推辭。”

“那……多謝老大人恩賜。”曹操作揖道謝,又仔細瞅了瞅王必,見他相貌憨厚,膀闊腰圓,倒能跟樓異湊成一對護衛。

陳溫笑道:“恭喜孟 德兄得一膀臂,我已經想好了,撥你三千兵馬。另外還要藉藉老大人面子,請您修書一封給丹陽太守周昕,讓他也分些人馬給孟德。”

劉邈搖頭道:“信我可以寫,不過只怕孟德來此求兵非是良策。”

“大人何出此言?”

“今揚州尚安,北方喪亂,恐南人不願北上。如果他們不願意去,還請孟德不要強人所難。”劉邈嘆了口氣,“士大夫爭權,與百姓又有何干呢?昔日楚王問鼎,在德不在戰。百姓只是想過安定的日子,誰能讓他們安安穩穩過日子,誰才是真正的王者,窮兵黷武之人算不得高明。”曹操情不自禁地暗自思量:“征戰仍要繼續下去嗎?還是得一方立足之地,繼而保境安民好呢?我要走的路究竟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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