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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聖人:曹操.第4部_第十章 蘄縣之戰,計殺糧官穩定軍心

再動干戈

曹操表奏陳登為廣陵太守,又給予陳珪中二千石的俸祿,使這對父子充當日後征討呂布的內應。此後又在荀彧的推舉下,遣尚書嚴象南下接任揚州刺史,一方面歸攏吳郡太守陳瑀等劉繇餘部,另一方面拉攏江東孫策使其聽命於朝廷。待時機成熟之後,遣議郎王誧、劉琬持詔書拜孫策為騎都尉、襲爵烏程侯,領會稽太守,使其與左將軍呂布、吳郡太守陳瑀共同討伐袁術。

與此同時曹操又發下詔書,以朝廷名義命令荊州牧劉表、益州牧劉璋協同討伐袁術。雖然這兩份詔書都不可能有實際效果,但是至少避免了他們援助袁術的想法。天下刀鋒紛紛指向淮南,剛剛稱帝三個多月的袁術便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袁術先被呂布所敗,淮南各地糧秣被劫掠一空,後又被群雄圍困封鎖,不得不大量增兵,而他的軍糧儲備卻已無法支撐。淮南境內刮地三尺,再也榨不出什麼油水,袁術無奈之際竟憨著臉皮向豫州陳國求糧。陳王劉寵乃漢室諸侯、國相駱俊又是朝廷忠良,兩人豈能資糧與盜?不但不予糧草,而且將袁術使者痛打一番趕出陳國。袁術惱恨至極,卻懾於陳王的英武不敢興兵,躊躇再三竟然飲鴆止渴,派遣刺客將劉寵、駱俊殺死,繼而縱兵搶奪陳國糧資。

諸侯王遇刺的訊息傳至許都,上至天子下至群僚無不震驚,全國各地的聲討呼聲更加高漲。曹操見袁術惡貫滿盈,覺得時機已經成熟,立即調遣兵將準備攻打壽春,以圖徹底剷除禍根。為了這次出征,曹操調集了豫、兗二地嫡系部隊,又集結京師衛戍人馬,總兵力達到三萬餘人,是他起兵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因為這一仗不僅僅是曹操與袁術的個人了斷,還是大漢朝廷與袁家偽朝的正邪之爭。為了提升士氣震懾敵人,曹操奏請在許都誓師檢閱,並請天子親自觀看。

皇帝劉協端坐在許都城樓,上打五彩華蓋,左邊伴著司空曹操、右邊是尚書令荀彧侍立,其他文武公卿也隨之列立兩旁,而在每個人身後都有手持斧鉞的虎賁士擁護。劉協眼望著浩浩蕩蕩耀武揚威的“王師”,心頭卻始終積聚著陰霾,提議恢復虎賁挾持的議郎趙彥已經被強加罪名處死了,現在更沒有人敢為他出謀劃策了。

除了荀彧、鍾繇、董昭、丁衝那幾個曹操的心腹,他已經很久沒接觸到外臣了。莫說三公九卿,就是最為親近的國丈伏完、國舅董承、梁王子劉服都不能入宮相見,衛尉張儉、光祿勳桓典不過徒負虛名,宮中侍衛虎賁全是夏侯惇選拔的沛國人士,遵曹操之令而不聽皇帝之諭,劉協已經徹底被隔絕起來。

其實他並沒有懷疑曹操對於大漢王朝的忠心,至少目前這個階段還不至於懷疑。但曹操為什麼不能給予他一些自由呢?畢竟他還是堂堂天子嘛……劉協心不在焉地看了一會兒城下的旌旗隊伍,便以餘光掃視左右:曹操手據女牆臉上掛著微笑;荀彧目不斜視垂首而立;後面董昭、丁衝等人都是興高采烈躊躇滿志;司徒趙溫、太僕韓融、諫議大夫楊彪等面沉似水萎靡不振;少府孔融侃侃而談心不在焉;而他一直想要看到的伏完、董承卻連影子都望不到,他們已被曹操隔離得遠遠的了。

“陛下……陛下……”

劉協好半天才意識到曹操在呼喚自己,趕忙擠出些笑容:“愛卿有何事稟奏?”

曹操洋洋灑灑指向部隊,笑問道:“陛下以為王師是否精良?”

“愛卿選拔演練出來的人馬,自然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雖然很顯做作,但是曹操還是禁不住要畫蛇添足道:“臣是為陛下掃平狼煙安定四海,還望陛下能夠寬宥臣獨擅之過。”

又是一次虛偽的表態,劉協雖這麼想,可還是又一次安撫道:“愛卿何出此言?有什麼獨擅不獨擅的?孔仲尼曾言‘陳力就列’,愛卿有統籌大局之能、復興漢室之志,就應該掌握兵權戡平內亂,朕欣喜讚譽尚且不及,又豈會橫加干預?”

“謝陛下,臣自當竭力驅馳,不負聖恩。”曹操躬身施禮,“請陛下向將士致意,以慰三軍之心。”

劉協站起身來,抬起右臂向城下揮舞,三軍行伍立刻嚷起震耳欲聾的“萬歲”之聲,有的將領也摘下兜鍪致意。劉協見將士這樣尊崇自己頗感慰藉,欣然落座,心情好了不少。就在這時,曹操也突然向著城下揮舞手臂。霎時間,將士的歡呼聲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比剛才那陣“萬歲”聲更加狂熱。劉協剛剛暖和過來的心,一下子又冷了——曹孟德不僅是在震懾袁術,也是在震懾寡人,還是在震懾群臣,他想叫大家老老實實的,不要在他出兵之際有任何非分之想。

想清楚這件事的意義,劉協頓覺惆悵無奈,只有低下頭默默嘆息。荀彧瞧得分明,趕緊躬身道:“微臣啟奏陛下,今日天氣燥熱,此地兵馬往來又有煙塵,九五之尊實不宜久處,陛下還是早早回宮休息吧。”

“甚好甚好。朕也疲乏了,那就回宮休息吧。”劉協強笑著點了點頭。對於尚書令荀彧這個人,他還是比較滿意的,雖然是曹操的人,但端正文雅緊守君臣之禮,處置萬機還算能守正中庸,舉薦的人才也都是肯直接聽命朝廷的。昔日李傕、郭汜禍亂長安,賈詡雖為西涼一黨出身,擔任尚書卻頗能體恤聖意、保全忠良,如今的荀彧比之賈詡更勝一籌。劉協這些日子一直在想,能不能把荀彧拉攏到自己身邊,共同限制曹操權力膨脹呢?

雖然劉協已經傳令回宮,但虎賁士還是要得到曹操的允許才能擺駕備車。眼瞅著曹操正全身心地投入在閱兵氣氛中,只顧向城下揮手致意,竟沒有一個虎賁士敢過來攙扶天子。荀彧見劉協面露哀怨之色,尷尬地皺了皺眉,趕緊拉了拉曹操的衣袖,低聲道:“聖駕要回宮了。”

曹操這才反應過來,轉身跪拜:“臣恭送聖駕,萬歲,萬萬歲。”隨著他這一拜,城上的官員見狀也都跟著跪倒在地。

“朕先回去了,此番出征又要賴曹愛卿受鞍馬之苦。”客氣話劉協還是要說的。

“臣自當盡命。”曹操趴在地上吩咐,“還不快攙扶聖駕!”

虎賁士這才敢過來攙天子,劉協抓過荀彧的手要他參乘回宮,轉身走了兩步,忽然又扭頭看著曹操:“愛卿,還有一事望你體諒。”

曹操聞此言連忙叩頭:“陛下有何吩咐只管直言,臣萬不敢違拗,何談‘體諒’二字。”

劉協聽他這樣說,趕緊順水推舟提出要求:“伏皇後與董貴人深居宮中,已經很久未見到國丈與國舅了。朕希望他們能時常進宮探望一下,也不要寒了後宮的心。”

“陛下既有此意,臣絕不敢阻攔,自當讓二位大臣進宮探望。”曹操又叩了個頭,卻話鋒一轉,“不過我朝中興以來多有外戚之亂,昔日竇憲、鄧騭、閻顯、梁冀等人為禍匪淺,還望陛下明鑑。”

劉協料這張硬弓不好拉,索性也不再說什麼了。倒是荀彧幫他說了話:“曹公也太過小心了,伏完、董承皆保駕功臣幹國忠良,不至於有悖逆之心。您還需體恤聖意,對他們多加寬宏才是啊。”

連荀彧都這麼說,曹操猶豫片刻才算鬆口:“臣並非懷疑二位大人圖謀不軌,而是想請陛下明鑑古事。二位大人皆國之貴戚,入宮之事微臣不再幹問,不過還望陛下不要頻頻召見,那樣也與人不便。”

“那是自然,朕一定深納愛卿之言。”不論曹操道出什麼閒話,這件事總算是說妥了,劉協感激地看了一眼荀彧,緊緊拉著他的手帶著衛士走了。

按照朝廷的禮儀,皇帝一旦離開,奉車都尉、駙馬都尉、侍中等都要隨駕從騎。但如今的主角是曹操,皇帝可以僥倖躲開,文武大臣卻不能走。不論多大年紀多大官職,全低著腦袋站了一個時辰,眼瞅曹操的兵將在面前示威,絲毫抗拒的態度都不敢表示,畢竟議郎趙彥的血還沒幹呢!

亂哄哄的閱兵誓師直鬧到將近正午,文武大臣才在曹操的允許下紛紛告辭。曹操也算禮數周到,挨個回禮相送,還叫從人攙扶年老的大臣下城,只把曹洪一人留在了身邊。如今的曹洪已經官居議郎了。曹家和夏侯家的諸多兄弟裡只有曹仁、曹洪在官場上多少有些資歷。於是曹操表奏曹仁為廣陽太守,卻不許上任,繼續在軍中理事;曹洪任為議郎,實際上是與夏侯惇一併監管京師駐軍。

見人走得差不多了,曹操才帶著曹洪下城,一邊走一邊說:“我就要出兵征討壽春了,可是還有些後顧之憂沒有解決。”

“放心吧,倘若董承那廝敢有什麼舉動,我廢了他……”曹洪差點把口頭語“他娘的”帶出來,可如今是議郎了,要講求官員禮儀,不能隨便髒口。

曹操卻搖頭道:“現在我在意的不是內憂而是外患。前天剛剛得到訊息,張繡派人活動於宛城、葉縣、西鄂等地,似乎是想趁我兵發壽春之際揮兵北上,這可不得不防。你曾在荊州為官,熟知地理,我要你率領五千人馬南下,協同各縣的鄉勇守城,務必要擋住張繡,避免他北上干擾許都。”

“諾。”曹洪一邊注意著腳下的石階一邊說話,“可是東北兩面是否有礙呢?”

“陳登送來訊息,呂布現在自以為得我倚重,正坐鎮下邳優哉遊哉呢,說不定還會出兵與我同剿袁術。至於河北嘛,聽說公孫瓚再次慘敗,趨於守勢,袁紹正忙著乘勝追擊,哪裡有工夫顧得上咱們?鍾繇經略關中已然初見成效,特別是我用嚴象為揚州刺史以後,關中士人現在是見賢思齊,李傕、郭汜偃旗息鼓,連馬騰、韓遂也老實了。”說著話曹操定下腳步看著曹洪,“現在的局勢十分難得,我把郭嘉也撥給你,多聽聽他的計策。只要你們能替我控制住張繡,那消滅袁術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你還有什麼困難嗎?只管說出來!”

“出兵倒是沒什麼困難。”曹洪撓了撓頭,“倒是兄弟我有一件私事想請您關照,前不久……”

他話還未說完,就聽下面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哈哈哈!孟德還未離開呀!”

極少有人敢直呼曹操表字了,曹操甩臉一瞧——原來是少府孔融。

孔融四十五歲了,容貌卻不見蒼老,一張容長臉,須髯飄逸,加之一襲明亮考究的深服,很顯端莊優雅。當初袁紹想借曹操之手殺他,而曹操巧妙回絕,並令時任將作大匠的孔融本人為使者,到河北授以袁紹大將軍印綬。袁紹果然也不敢擔害賢之名,好吃好喝伺候一場,又將他完好送回。孔融大難得脫,也因為有這個功勞,轉任為九卿之一的少府,負責皇帝日常開支用度。

按理說敵人的敵人就該是幫手,但孔融這個四歲就因為讓梨一舉成名的聖人之後,曹操卻瞧他不怎麼順眼。一來是因為他曾與邊讓相厚,曹操因怒殺邊讓也對孔融“愛屋及烏”;二來也是此人性格高傲,身處許都朝廷,卻渾然不把曹操看做主宰,依舊我行我素大說大笑;更重要的是,孔融這人不合時宜。他每每表奏都是浮華高遠之論,侃侃而論的都是典章制度、氏族名望、經籍學問,還是太平時節官員的那一套玩意兒。非但曲高和寡不切實際,而且給朝廷添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有時因為一點兒無關緊要的禮儀制度就在朝會上爭論半天。

孔融毛病雖多,但畢竟沒有勢力,況且名氣太大了,是正宗的聖人之後,曹操要想裝點朝堂,就必須使用。這會兒主動打招呼,曹操趕緊撇開曹洪,快步趨身下階,訕笑著拱手道:“文舉兄,在城樓上看了半日演武,這會兒一定累了吧,在這裡等我,還有什麼陣法要指教嗎?”

這其實是一句挖苦的話,孔融有文采而毫無武略,昔日為北海相,先被青州黃巾打得昏頭漲腦,後讓袁譚逼得不敢出城,哪有什麼資格指教陣法。

孔融卻沒聽出弦外之音,一把拉住曹操冰冷的手:“哎呀孟德,今日我算是開眼了。想當初先帝派張溫征討西涼的時候,那真是聲勢浩蕩氣吞萬里。這事隔多少年了,今日才又見王師雄風,訓教精良大長朝廷氣勢!有這樣的軍隊輔佐皇帝,這才能縱橫天下掃滅不臣,揚天子之威望,拱衛吾主乾綱獨斷……”

曹操越聽越彆扭,似乎軍隊訓練有素皆是因為天子睿智,跟他曹某人沒有絲毫關係,把他這些年來心血功勞全部抹殺。但孔融就是這麼個人,曹操也拿他沒辦法,微笑著打斷他的高談闊論:“文舉兄,我還有不少事要忙,咱們能不能長話短說啊?”

孔融見他有些不耐煩,趕緊切入正題:“曹公,我前幾天舉薦賢才的那份表章不知您看到沒有啊?”

“最近事務繁忙還沒有注意到。”曹操編了一句瞎話,實際上他知道那份奏章,以為又是奏請一些亂七八糟的典章制度,連看都沒看就扔一邊了,“不知文舉兄又為朝廷推舉了哪位德才之士?”

“就是那平原人禰衡(mí héng)禰正平啊!”

曹操一聽是禰衡,心下不解,這已經是孔融第三次在他面前提到這個人了。孔融的眼光極高,可謂二目朝天凡人不理,如今這麼褒獎禰衡,難道這個人真有什麼過人之處?想至此趕緊回應道:“文舉兄,這個人的事我記下了,不妨招到京師來客居一段。我現在忙著用兵,待征討袁術得勝而歸,再見未為遲晚。”

孔融搖頭晃腦道:“甚好甚好,還望

孟德記著這件事。禰正平實屬難得之才士,淑質貞亮,英才卓礫。若能重用此人,必能使朝班增色,再添良輔,讚譽明堂,誠乃……”

“好好好,我牢記便是。”曹操生恐再耽誤工夫,趕緊拱手作別,招呼曹洪隨他回府。直到哥倆一同上了乘輦,曹操才長出一口氣:“這個孔文舉,我真是受不了他,太能囉唆擾人了。”

曹洪一陣冷笑:“就衝他,那個禰衡就不能用。”

“不然。他是他,禰衡是禰衡,現在咱們求賢尚且不至,豈能拒英才於門外呢?有機會是要見一見的。”曹操沉默了一陣,又想起被孔融打斷的話,“你方才說有件私事要我幫忙,什麼事還沒說呢。”

曹洪聽罷面帶羞赧,憨笑道:“這個嘛……小弟有個門客因佔據一處田產被滿寵拿住了,您是不是可以跟滿寵說幾句好話,叫他稍微寬鬆寬鬆,先把人放了……”

自從曹操位置穩固以來,許多原先的部將都在京師一帶置辦了產業,其中財力最盛的就是曹洪。他的門客家奴多半是土匪出身,如今有的幫他侵佔京郊的田產,有的替他私自販賣酒肉,還有的專放高利貸。曹操礙於曹洪的臉面,也就睜一眼閉一眼未加深究。但這幫人不知收斂,三天兩頭惹禍,不是搶佔田地打傷百姓,就是威逼還貸鬧出人命,搞得影響極壞。

曹操瞥了他一眼,喃喃道:“叫我說你什麼好?要這麼多錢有什麼用,就算你翻著跟頭花,這輩子能花完嗎?都已經是議郎之位了,還一味求田問舍,在這等小事上給我找麻煩。你我是什麼關係這許都城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不在乎臉面我還在乎呢!”

曹洪趕忙認錯:“是是是,回頭我一定訓教手下,不過現在人還在縣寺大牢裡押著呢!這些門客可都是當初跟您在陳留起兵的,不看我的面子,也需看在他們往日的功勞份上吧。”

“不是我不幫你,滿伯寧這快硬餅哪是容易咬的?”曹操嘆了口氣,“他這個許都令執法如山啊!”

曹洪諂笑道:“私下能解決的事我也不會勞煩您,就是因為滿寵不給我這個面子,我才求到您這兒的。您務必得講個人情。”

批評歸批評,曹洪畢竟是親戚,而且昔日汴水之敗時有救命之功,曹操也不好丟開不管:“那就試試看吧。正好我召他到我府裡,一會兒就能見到。賠理的話還得你自己說,我頂多就是從旁調解。”

“您放心,怎麼做我知道。”

倆人都不再做聲,曹操琢磨著出兵的事項,曹洪則編排著要說的好話,不一會兒工夫就到了司空府。一進大門便看見夏侯惇與滿寵正在院裡閒聊,曹操趕緊招呼他們到堂上講話。

剛一落座,曹洪就蹙眉歪嘴地使眼色,卻見滿寵低垂二目面無表情,假裝什麼也沒看見。

曹操暗自好笑,故意不提講人情的事,先在案頭翻找孔融的奏章,找了好半天才在一大堆卷宗的緊下面翻到。開啟看了幾眼:

竊見初士平原禰衡,年二十四,字正平,淑質貞亮,英才卓礫。初涉藝文,升堂睹奧。目所一見,輒誦於口,耳所瞥聞,不忘於心。性與道合,思若有神。弘羊潛計,安世默識,以衡準之,誠不足怪。忠果正直,志懷霜雪。見善若驚,疾惡若仇。任座抗行,史魚厲節……

後面讚譽的話還有一大堆,孔融都快把這個禰衡捧到天上去了。曹操也懶得瞧了,隨手放到一邊,對夏侯惇道:“今天孔文舉誇獎了一番咱們軍隊,但聽得我很不痛快。要想個法子,把朝廷的軍隊和咱自己的兵區分開,不要再讓人說三道四的。元讓你回去想想辦法,另外也替我留意一下南北二軍餘部,有治軍能力的人該提拔就提拔,能為咱們所用最好不過了。”

夏侯惇笑道:“這件事我一直留心著呢,我看原來北軍有幾個年輕的司馬,像史渙、賈信、扈質、牛蓋、張喜等人都不錯,只需再歷練歷練就可以派到咱們軍中聽用。”

“很好,這些事情就交給你辦。不過從朝廷的人過渡到咱們這一邊,得慢慢來,還要注意影響。”曹操的思慮很周到,文士一類的人,要從曹營送到朝廷職位;而武職一類的人才,則要從朝廷的軍隊挖到自己這邊來。隨著這一送一挖,所有權力就都集中到曹操手中。

曹洪見半天不提他的那點私事,急得直咳嗽。曹操見再不說話他就要躥上房了,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叫他規矩一點,卻轉而問滿寵:“伯寧啊,聽說你抓了一個子廉的門客,不知他犯了什麼罪啊?”

滿寵面沉似水,朗聲道:“那個兇徒搶佔京西的田地,那可都是任峻編制下的屯民之田,他眼裡還有王法嗎?”

“太不像話啦!應該好好教訓教訓!”曹操隨聲附和了一句,語氣卻又柔和下來,“不過他畢竟是子廉的門客,過去也有一些功勞,你看是不是……”

滿寵打斷道:“明公不必多言,我已經把他殺了。”

“殺了?!”曹洪差點蹦起來,“什麼時候殺的?”

“我聞知曹公召喚,恐怕會為那個犯人求情,臨出來時就叫人把他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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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洪可氣壞了,指著滿寵的鼻子呵斥道:“你、你這是故意的!”

“對,下官確是故意為之。”滿寵完全承認,“這麼做是對您曹議郎負責,免得您為一個不法之徒揹負徇私之名。”

“巧言令色!”曹洪就差揮拳打滿寵了,“你哪裡是為了我,是為你自己沽名釣譽!”

滿寵那雙銳利的鷹眼嚴厲地盯著曹洪:“在下是為了京師的百姓,如果連你的門客我滿某人都治不了罪,還怎麼處置不法的高官貴戚?而且……”他又瞥了瞥曹操,“這更是為了曹公的名聲,當初棒殺宦官親屬的洛陽北部尉,怎麼能為一個罪犯講情,因此出爾反爾自毀名譽呢!”

即便曹洪殺人如麻,此刻卻被這個酷吏凌厲的氣勢壓制住了。人家的理由冠冕堂皇,他已無話可說。“哈哈哈……”曹操卻放聲大笑,“不愧為天下第一縣令,處事不就應該這樣嘛!”

曹洪暗憋暗氣,嘀咕道:“這不是打我的臉嗎?”

“總之還是你的不對,厚待那人的家眷也就罷了。”曹操擺了擺手,“這也給你一個教訓,以後叫手下規矩點兒。”

“諾。”曹洪雖然答應了,但還是不服不忿地盯著滿寵;滿寵卻毫不在意,捋著鬍鬚看都不看他一眼。

曹操起身走到滿寵跟前:“子廉門客這案子你辦得很好。其實我今天叫你來,是有件更大的案子要交給你辦。”

“願聞其詳。”

曹操趨身道:“昔日楊彪家眷與袁術有親,現今袁術稱帝僭號,我要你抓捕楊彪審問其罪。”

滿寵聽了沒答應,捋著鬍子沉默了好半天才低聲道:“此事恐怕不妥吧?即便楊公與之有親,似乎也不太可能參與謀反之事。”

“鐵案如山的滿伯寧怎麼也說這種話?”曹操神秘兮兮笑了,“不管他有沒有罪,只要有嫌疑就應該問一問吧?這事我看也不必透過廷尉大理,全權由你負責就好。”

滿寵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

“該走的審問流程還是要走,”曹操背著手笑道,“要是沒罪,等我回來還把他放了唄。”

滿寵似乎摸到他的意思了:“那能不能對他用刑呢?”

“這是細節的問題,你靈活掌握便是,我可就不管了。”

“在下明白!”

曹操滿意地點點頭——趙彥已經除掉了,楊彪雖不能殺也得給個教訓,要叫所有人都瞧得清清楚楚,即便我不在許都,再大的官想拿下也能拿下!

蘄(qí)縣之戰

建安二年(公元197年)九月,曹操率領大軍征討袁術。部隊自許都出發,一路走一路就有袁術的散兵投靠。才剛到沛國境內,前來投奔的兵士就有千餘人,這仗還沒打袁術那邊似乎已經自行崩潰了。開始時來投的還是散兵遊勇,後來竟有袁術部將戚寄、秦翊率領大部隊解甲歸順。細一打聽,原來是沛國鄉人劉馥遊說他們來降的。

曹操大喜,在軍中當即任命劉馥為司空掾屬,請他講述敵情。原來袁術率兵在陳國劫掠之際,忽然聽說曹操親自來攻,思起當初雍丘之敗,嚇得魂飛魄散,竟拋下軍隊獨自逃回淮南了。袁術這一跑,他的部隊可就亂了,許多兵丁就此北上投曹,而部將橋蕤、李豐、樂就、梁綱等人素為袁術死黨,身有偽職高官皆屬不赦之列,便匆忙率兵搶佔蘄縣,深溝高壘歸攏人馬,希圖阻擋曹軍程序。

得知敵人的動向,曹操趕忙調整部隊直奔蘄縣而去,一路上所見所聞全軍上下無不嗟嘆。陳國本是豫州富庶之地,陳王劉寵神箭威名赫赫,陳國相駱俊治理有方,因此自黃巾之亂以來從沒人敢在陳國這片土地上為非作歹,即便袁術曾設立過偽陳國相,也只是在武平縣落腳。

如今劉寵、駱俊死於刺客之手,袁術領兵乘虛而入大肆劫掠,不過半個月的工夫,這片富饒之地就被禍害成了另一番景象。所有的良田都被洗劫一空,老百姓的屍體橫臥田間,割不完的麥子連同民房全被燒燬,橋蕤、李豐等人不但是堅壁清野,而且採用焦土之法將所有的物資都毀於一旦,想要徹底斷絕曹操的糧草補給。

曹操震怒不已,意欲將前來投降的淮南軍全部殺死,但一番巡視之後,他心中又有些不忍了。袁術這些年自顧恣意享樂,全然不管百姓和軍隊的死活。與呂布一戰精兵死傷大半,他就拉來淮南的百姓充軍。這些人一個個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全都面黃肌瘦,還有不少老弱病殘,簡直是一幫流民,到曹營見了糧食比見了親爹還親。面對這樣悽慘的偽軍,屠戮洩恨也太失民望。情急之下他下令將蘄縣團團圍住,務必要將袁術死黨剷除,奪回城中的糧食物資。

蘄縣城池本就堅固,加之敵人拆除城郊民房,又挖了數道溝塹,更加易守難攻。橋蕤根本沒打算出戰,只在城樓上置備強弓硬弩滾木雷石,分明是頑抗到底的姿態。曹操這次也別無他策了,命令淮南降軍在前、嫡系人馬在後,強攻蘄縣縣城。連著攻了三天三夜,曹軍損傷無數,莫說無法攻克城池,甚至連最裡面的兩道壕溝都在敵人掩護下無法填平。

曹操本以為此番用兵可以一舉蕩平袁術之眾,哪知陷入這種尷尬境地,不但攻不下城池,軍中上下的情緒也漸漸陷入低迷。他悶坐在中軍帳中,急得一籌莫展。就在這個時候,王必與繁欽又送來一個更壞的訊息,孫策背棄討伐袁術的盟約了。

曹操驚愕不已:“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孫策小兒也敢反叛朝廷,公然助袁術為虐嗎?”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孫策忽然倒戈一擊。

“這還不至於。”王必手捧著快報,“是陳瑀那裡出了些亂子。”

曹操一拍桌案,厲聲喝罵道:“陳瑀好歹也算朝廷委派的吳郡太守,關他姓孫的什麼屁事?”

“這件事恐怕也不全怪孫策。”王必咽了口唾沫,雙手遞過緊急快報給他看。

原來朝廷前番派議郎王誧與劉琬持詔書拜孫策為騎都尉、襲爵烏程侯。但孫策已經佔據會稽、豫章之地,認為區區騎都尉對自己而言太過輕慢,拒不接受詔命。無奈之下,王誧假編了一個“明漢將軍”的名號,才使孫策彆彆扭扭出了兵。

按照原定計劃,孫策應該與朝廷任命的吳郡太守陳瑀一同出兵攻打袁術,但倆人一開始就各自藏了心眼。孫策想要兼併陳瑀這股勢力,陳瑀卻又暗通江東豪強祖郎、焦己、嚴白虎等人,陰謀顛覆孫策在江東的統治。結果孫策密遣部下呂範、徐逸突襲陳瑀,大破陳瑀之眾,俘獲兵士四千餘人,不再向壽春打袁術,反而揮師南下,忙著剿滅反叛豪強。

“這兩個叵測小人!”曹操看罷怒衝衝把密報一摔,“陳瑀志大才疏,孫策狼子野心,全都不是好東西!又叫袁術逃過一劫……”

“現在咱們撤軍嗎?”繁欽怵生生問道。

“胡說!好不容易包圍蘄縣,怎麼能輕易撤軍?”曹操瞪了繁欽一眼,轉而問道,“嚴象那邊的情況如何?”他現在怕的是孫策連自己委派的揚州刺史嚴象一併幹掉,那樣他就等於跟朝廷完全翻臉了。

王必小心奏道:“嚴象那裡目前還沒事,就是無兵可派了。”

雖說揚州刺史已形同虛設,但是只要孫策沒撕破臉,事情就還有挽回餘地。曹操長出一口氣,捏了捏生疼的眉頭,這個時候決不能為自己樹敵,他反覆提醒自己要戒急用忍,好半天才抬頭道:“如今南北圍剿之勢已破,袁術緩過神來可能還會再組織人馬救援這裡。可是咱們絕不能撤,撤了就等於給他喘息之機。現在你們馬上替我行文到許都,有兩件大事要辦。”

提起耍筆杆子,繁欽可謂內行,王必還未反應過來呢,繁欽已經扯過了空白竹簡、拿起了筆。

“第一件大事,增添了淮南降軍,糧食恐怕不夠吃了,速叫任峻派人運糧過來。第二件事,叫荀彧表奏孫策為討逆將軍、晉封吳侯,這個時候萬不可與孫郎小兒翻臉。告訴文若不要走正常手續了,不必等奏章上傳,叫使者拿著印綬日夜兼程趕緊去!”曹操吩咐完還不禁抱怨道,“王誧真是胡來,孫策不就是想要個將軍頭銜嘛,

給他個將軍又掉不了肉,還瞎編了一個。編個什麼名不好,還竟編出一個‘明漢將軍’來!這是什麼意思?叫他孫策光明大漢社稷,那我幹什麼去?真是一群廢物!豈有此理……”

繁欽手底下真麻利,沒等他抱怨完,筆走龍蛇已將文書寫成了,恭恭敬敬捧過來,諂笑道:“請主公過目,看看詞句如何。”

曹操白了他一眼:“這都什麼時候,又不是作詩,寫明白了不就行了嗎?王必,你快馬加鞭親自去送!”

王必一把搶過文書,風風火火出了帳。繁欽瞧曹操這會兒臉色不善,生恐馬屁拍到馬蹄上,趕緊退出去了。一個人靜下來,曹操越發感覺煩悶,荀彧在許都主持朝政、程昱坐鎮兗州監視河北、郭嘉也派給曹洪用了,現在身邊連個能出主意的人都沒有。夜幕降臨眼瞅著又是一天,蘄縣依舊攻不下來,他有心叫許褚陪他去前敵看看,哪知剛邁出大帳,就和一個低頭過來的軍校撞了個滿懷。守在門口的許褚一把將他攙住,那個軍校則仰面摔了個跟頭。

“你眼睛瞎了嗎?”許褚厲聲呵斥道。

那軍校慢吞吞爬起來:“該死該死,小的有秘密軍情稟報主公。”

曹操瞧他眼生得很,打量了好半天,見相貌話語透著忠厚老實,才抬手道:“隨我進去講話……你是哪一處的軍校?”

那人跪倒在地:“小的王垕(hòu),乃是任峻中郎將帳下之人,督管軍糧的校尉。”

曹操一聽是管糧的人,心裡已瞭然八九分,趕忙走到帳口,見除了許褚四下無人;隨手放下帳簾,這才扭頭問:“糧食不夠了嗎?”

王垕是任峻剛剛提拔上來的,第一次與曹操面對面說話,趴在地上動都不敢動,低聲道:“此番出兵糧食本是足夠用的。不過淮南來了這麼多降兵,憑空添了兩千多張嘴,而且幾十裡內田地全叫橋蕤禍害了,燒得乾乾淨淨顆粒無收,咱們補給不上了。”

“現在的存糧還能供給幾天?”

“不到五天吧。”

王必到許都催糧,任峻調撥糧食,還得準備車馬運輸,再快也得七天多。只要士兵一捱餓,不但仗打不了,而且隨時可能發生譁變。

曹操在帳中踱了一陣,突然眯眼瞅著王垕:“缺糧這件事軍中還有誰知道?”

“此事關乎軍心,在下絕不敢聲張,不過……”王垕也不敢把弓拉得太滿,“司糧的兵丁肯定知道,但大夥都是任大人調教出來的,即便就剩一粒糧食,他們也不敢胡說八道。”

“很好……很好……”曹操不住捋髯。

“恕在下多口,主公得馬上調糧才是。”

“糧食要多少有多少,不過都在蘄縣裡面罷了。”

王垕微抬眼皮:“那現在該怎麼辦?”

曹操又扒開帳簾看一眼,見沒有人,才湊到王垕身邊低聲道:“你把分糧的大斛大斗都換成小的……”軍中分糧都以斛鬥為單位供給,每個營都取定額的斛鬥數量,換大為小雖然斛斗數未變,但實際散發的糧食就會減少,這是變相剋扣的辦法。

“剋扣軍糧?!”王垕差點從地上蹦起來。

“別嚷。”曹操趕忙捂住他的嘴,“不就是換一換鬥嗎?”

“剋扣軍糧會惹起眾怒,在下死也不敢這麼幹啊……”王垕體似篩糠顫抖不已。

“怕什麼?有我給你撐腰,你只管這麼幹。等渡過這個難關,我去跟任峻說,叫他升你的官!”

“這個……”王垕真� �個老實人,鼓了半天氣才道,“在下遵命就是,不過還請您再想想,是不是可以遣散一些……”

“不必多言了。”曹操一擺手,“說不定這兩天一鉚勁就能拿下蘄縣,那時候什麼事都沒有了。你只管去辦吧!”

“諾。”王垕不敢再說什麼,起身告退。

曹操拍著他的肩膀笑道:“這件事可不要聲張哦,絕不能叫人知道是我的主意,不然的話你項上人頭可就要……”

王垕嚇得一激靈:“不敢不敢,這事一定保密。”

“你放輕鬆點兒,不用那麼緊張。”曹操手挑帳簾,親自把他送了出去。王垕還不知道,曹操已有攻取蘄縣之策。

第二天午時散發軍糧,立時就出了亂子。誰也不是瞎子,以小換大能看不出來嗎?這幾天強攻城池軍兵本就不滿,攤上剋扣軍糧的事更加心煩,吵吵嚷嚷就在軍營裡鬧起來了,有膽大的還跑到中軍營門罵罵咧咧不肯散去。

王垕急急渴渴跑到中軍帳稟報。曹操不慌不忙,微笑著聽他把話說完,拍著他的肩頭問道:“你是哪裡人士?家中還有何人啊?”

王垕哪有心思聊天,但曹操問了他又不能不答:“在下是陳留人士,家中老母在堂,還有一妻一子。主公還是快想辦法安撫軍兵吧。”

曹操嘆了口氣,趨著身子直勾勾看著他:“若要解此燃眉之急,我必須找你借樣東西。”

“借什麼?”

“借你項上人頭!”

“啊?!”王垕癱倒在地,“在下……在下何罪之有?”

曹操把眼一瞪:“你私自改換斛鬥剋扣軍糧,這還不是罪嗎?”

“您……您怎麼……”

“我這也是被逼無奈才出此下策的。”曹操嘆息一聲,細聲細語道,“王老弟,壯士斷腕在所不惜,為了掃滅叛賊我也只能這麼辦。放心吧,你家中妻兒老小我會接往許都好好供養,絕對不會虧待他們。你就安心去吧!”

“不……不……”王垕驚愕地瞅著這個魔鬼,身子不住往後縮,最後爬起身就往帳外跑。

曹操見狀大喝一聲:“有刺客!”

許褚聽得清清楚楚,見王垕慌張跑出,伸手抓住他的膀子,使勁往後一帶,立時將他掀倒在地。王垕躺在那裡還未反應過來,許褚早已拔出佩劍,生生將他釘死在帳口!

曹操緩緩走過來,衝著他的屍體一揖到地,吩咐許褚:“割下他的腦袋高懸轅門,另外叫人把所有的糧食都運到營前。然後鳴鼓聚兵,我要在轅門訓話。”

少時間,王垕的腦袋就掛到了轅門上。聚兵鼓一響,各個營的兵都擠到了中軍大營門口,圍得人山人海。曹操登上一輛糧車,手指人頭高聲吶喊道:“兄弟們!咱們軍中出了刁徒!這個督糧官王垕,他盜取軍資中飽私囊,還改換斛鬥剋扣軍糧,我已經把他殺啦!”

“殺得好!應該殺……”眾軍兵沸反盈天,大呼解氣。

曹操抬手示意大家安靜:“這個刁徒雖然殺了,但是咱們的軍糧損失巨大,現在只剩下這些車啦!”說著他指了指腳下幾輛糧車,“許都有糧食,可半月之內未必能送來。”

聽到這兒,四下裡鴉雀無聲,面面相覷誰都不說話了。

曹操提高了嗓門:“所以我把剩餘的糧食都分給大家,咱們一定要在糧食吃光之前奪取蘄縣!只要進了城,咱們就得救啦!可要是進不去城,咱們統統都要餓死!”

軍兵又是一陣譁然。

曹操突然抬起手臂,指著一群淮南兵,厲聲吼叫道:“淮南來的!你們聽到了沒有?我告訴你們,這陳國原來是富庶之地,是你們助紂為虐放火燒了大片良田,害得我們沒有補給!既往不咎我沒有怪罪你們,還給了你們飽飯吃!可現在我的糧食也快沒了,如果斷糧我絕不會饒了你們!我一定把你們全部殺光,就是不殺光也要將你們趕回淮南,叫你們繼續跟著袁術捱餓!聽到了沒有?”

嫡系人多淮南人少,眼看四圍的人都惡狠狠瞪過來,那些淮南兵都腿軟了,一個個跪倒在地請求曹操寬恕。

曹操依然板著臉,可是口氣卻變了:“你們若不想被殺、不想捱餓,那我就給你們指條明路,與我們齊心協力攻打蘄縣!而且我叫你們衝在最前面!若有了糧食咱們大家全得救!不管是兗州人、豫州人、揚州人,咱們必須親如兄弟,通力合作拿下這座堅城。我曹某人現在不是什麼他媽的司空,我就是你們當中的一員。今天我也要親自上陣,無論如何也要攻克蘄縣!我曹某人豁出去啦,你們呢?”

也不知是誰扯著嗓門嚷道:“主公都他媽豁得出去,我一顆腦袋扛著一張嘴,有什麼豁不出去的?不就是他媽玩命唄!”他這一喊,所有人都跟著嚷起來,一時間倒是顯得同仇敵愾。

“好!”曹操拔出佩劍舉向天空,“攻取蘄縣,現在就出發!”

隨著這一番戰前鼓動,軍兵的士氣立刻提升起來。尤其是淮南來的兵,這會兒也天不怕地不怕了,大隊人馬像烈火一般燃向城池。守城軍也已經奮戰了好幾天,見這次曹軍氣勢不同,趕緊張弓搭箭阻擋襲擊。這會兒曹軍全都玩命了,拿不下城就是死,也不管飛來多少箭枝,填溝的填溝,衝鋒的衝鋒。曹操也隨手搶過一包沙石,在虎豹騎的掩護下也跟著士兵一起填壕溝。不到一個時辰,最後兩道溝也被填平,兵丁發瘋一般搭雲梯往城上爬。敵軍也不敢怠慢,李豐、梁綱、樂就親臨城樓指揮,拋下滾木雷石,一砸就是一大片。

攻城戰自午時打到申時,天都快黑了,兩軍依舊僵持不下。曹操命人抬過戰鼓,親自於陣前擂鼓助威。曹軍可謂前仆後繼,素來穩重的於禁都冒著落石衝到城牆下指揮了。士卒一次又一次地搭梯子,最後樂進、朱靈以及歸降的秦翊、戚寄親自爬牆,終於冒著箭雨攀上敵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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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城兵丁一見曹軍殺上城樓,心可就慌了。特別是發現上來的還有不少淮南老鄉,不由自主地就跟著往回殺。李豐、梁綱、樂就三將指揮不靈,當場被砍為肉醬,曹軍就勢衝下敵樓湧到城中。主將橋蕤見大勢已去,趕緊開啟南門,率領千餘人突圍而去。曹兵全軍突進,一舉佔領蘄縣,城內未能突圍的數千淮南軍盡數投降。

曹操這會兒最怕敵人來個玉石俱焚,趕緊帶著虎豹騎湧入城池,將縣寺保護起來。待局勢穩定下來,發現府庫裡糧草堆積如山,一切安好,缺糧的難關順利渡過,曹操可算是松了口氣。休整了片刻,正要佈置人馬追襲橋蕤,忽然有告急軍報送到。

張繡率部出穰縣復奪南陽,劉表也派部將鄧濟率兵屯駐湖陽以助聲勢。章陵、西鄂、陰縣、宛城、博望、舞陰處處告急,曹洪寡不敵眾退守葉縣。

“果不出我所料!”曹操擦了一把冷汗,“險矣!在城內休整一夜,明日馬上出兵救援南陽。”

“袁術這邊怎麼辦?”于禁忍不住插口道。

曹操看看他:“你既然問這件事,我就叫你分兵三千追襲橋蕤。”

“諾。”于禁拱手道,“在下一定直搗壽春。”

“不必了。攻破橋蕤即可,不要渡過淮河。”

“什麼?!”

曹操微然一笑:“蘄縣這一仗袁術輸光了本錢,自陳國劫奪的糧資又沒有運走,他現在無兵無糧又不得人心,再也掀不起風浪了。咱就叫他在淮南自生自滅吧!”

于禁似乎心有不甘:“只要主公再多給我一些兵馬,在下一定能生擒袁術,蕩平淮南。”

“能打現在也不打了。”曹操冷笑道,“袁術已經不重要了。”

“但是……”

曹操抬手敲了敲他的腦殼:“你反過來想想吧,留著淮南這塊緩衝之地,咱們尚可與孫策隔岸觀火。若是現在滅了袁術,那就得跟那小子接壤了。飯要一口一口吃,咱們東面北面都有隱患,現在還顧不上跟孫策拼命呢!明白了嗎?”

“明白!”于禁揉著腦袋,還不忘了恭維兩句,“主公神機妙算深謀遠略,末將心服口服。”

朱靈唯恐于禁佔盡先機,一猛子竄過來:“南陽之事十萬火急,末將不用休整,願意星夜領兵趕往救援!”

“文博勇氣可嘉。不過……”曹操瞧他右臂還有一處箭傷,箭頭取下還在流血,便從自己的戰袍上撕下布錦,親手為他包紮,“你這胳膊上的傷不輕啊。”

“這點傷不算什麼,末將一樣晝夜行軍!”

曹操安慰道:“我素知文博你乃是勇士,但強攻蘄縣數日,你不累士兵們也累了。援救之事也不忙在這一夜,明天再動身吧。”說著話他發現朱靈與於禁微妙地對視著,似乎誰也不服誰,趕忙又意味深長地補充道,“今日之戰你們立功非小,但是不要忘了,淮南降軍立功更大。在我的軍營裡大家全都是兄弟,絕對沒有先到後到籍貫派系之別!”

于禁、朱靈聞此言都低下了頭。

“回去之後,我要給戚寄、秦翊加封官職。但還有一個立功最大的人,我卻沒辦法給他加官了。”

“還有誰?”朱靈甚為不解。

曹操搖頭不語。仗雖然打贏了,但是這會兒他耳畔卻迴盪著王垕臨死前的慘叫……

隨著蘄縣一仗的結束,袁術基本上退出了中原逐鹿,劫掠陳國不但沒能獲得收益,還損了大量兵馬。此後于禁更是追擊到苦縣,陣斬了他的愛將橋蕤。這一年的冬季天寒地凍又沒有下一場雪,淮南爆發了大瘟疫,軍民感染而死者不計其數,土地越發貧瘠荒涼,袁術的部下因為沒有糧草分崩離析,吳蘭、雷薄等人甚至拉著人馬回灊山繼續落草為寇,拋下袁術抱著傳國玉璽,坐在空蕩蕩的大殿上……